姜挽双眼放大,靠着求生的欲望抬手,费力捂着脖颈自救,却无济于事。
沈凭捏着蝴/蝶/刀在手,将干净的里衣找出,垂头细细擦拭,往脚边濒死之人绕行。
他慢慢清理蝴/蝶/刀,不动声色踱步,沉下声道:“姜挽,你可知为何轻易死于我手吗?”
“自作聪明啊。”沈凭把玩着蝴/蝶/刀在手,甩出的刀锋还带出两滴残血,他回想着过去种种,心头毫无波澜,“怀然之死,若没有赵抑相助,你又如何能引得众人入城,你的所作所为,一心为了赵抑着想,可是赵抑在乎吗?”
他顿足在姜挽的耳侧,俯视着说:“赵抑所看到的,只有你瞒着他行动的一面,从他质疑你的忠心起,你便彻底沦为了弃子。”
姜挽瞪大眼眸,各种思绪交织其中,眼睁睁看着沈凭蹲下身。
沈凭用刀身轻轻拍在他的脸颊,“我杀不了赵抑,是因为他以数不胜数的人要挟我,但杀你呢,简直了如指掌。”
姜挽哑然张嘴,却无法声张,徒剩怨恨的双眸怒视着他。
沈凭略作可惜叹道:“别急着死啊,还没见到赵抑最后一面呢。”
当赵抑赶来时,姜挽只剩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首,鲜血在寒冬中干涸。
而沈凭就坐在一侧,对倒在身旁的尸首视而不见,依旧一副懒懒的神态,沾血的指尖抵着额角,事不关己哼着小调,煮茶听雪,悠哉悠哉,阖眼假寐。
见状,赵抑感到匪夷所思,亲眼看着杨礼走上前,伸手朝姜挽探息,满脸震惊看向赵抑摇头。
沈凭察觉被影子笼罩,停下哼歌,缓缓睁眼时,瞧见赵抑脸上的神色,情不自禁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很不舍啊。”
说话间,他从软垫上起身,垂头整理着仪容,用大氅将身上的血迹遮住,轻声续道:“早知如此,我便不下这么重的手,让他苟延残喘着,你们也能见最后一面。”
这样也能让姜挽仔细感受,当初父亲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惜,失策了。
赵抑一个箭步上前,骤然将他的手抓着抬起,扫了眼他手上的鲜血,视线移向他的脸颊一侧,上方遗留未曾处理的血迹。
血色落在这张动人的脸上,称不上可怖,却妖冶诡异得很。
他凝眸看着沈凭,压低声问道:“是你杀了他?”
沈凭坦荡说道:“是啊,太子殿下。”
赵抑压下心中的无名怒火,沉声问道:“为何?”
沈凭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带着些诧异反问道:“难道不是太子殿下命他来杀我的吗?”
闻言,赵抑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恰好都被沈凭捕捉得一干二净。
见他并未反驳,沈凭抿在嘴角的笑愈发灿烂,渐渐笑出声来,他们之间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尤其是沈凭残留着鲜血的右手,相比一尘不染的左手,显得可怖极了。
赵抑神色复杂看着眼前人,恍惚间,内心深处似乎有东西在分崩离析。
他松开沈凭的手,转而掐住这张诡异的笑脸,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盯着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庞,咬牙说道:“孤从未命他来杀你。”
沈凭一愣,遗憾地抿了抿唇,眨眼间展颜一笑。
“但我就是想杀他。”他满脸的无所谓,态度更是随心所欲,“我不仅想杀他,其实我还想杀你呢。”
闻言,杨礼倏地朝前跨出一步,但被赵抑的余光止住脚步。
赵抑捏着他脸颊的手稍作用力,对沈凭的疯狂难以理解。
沈凭朝他挑了挑眉说:“你允了他前来见我,难道就没想过我会杀他吗?”
闻言,赵抑的眸光蹙闪,忍无可忍将他甩开,拽着他的衣领,朝雪地里用力丢去,目睹着沈凭狼狈滚落在风雪中。
他立于长廊的阶梯上,居高临下望着雪地里痛快发笑的沈凭,眨眼间,他眼底的怜悯荡然无存,厌恶从内心油然而生。
沈凭并未说错,是他允了姜挽前来的。
是他让姜挽想尽一切方法找到兵符所在。
也正如沈凭所言,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姜挽死。
他料想沈凭不会放过姜挽,就像当初姜挽未曾放过沈怀建。
原以为,从赵或手中活下的姜挽,也能躲掉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凭。
谁人能想,一招借刀杀人,沈凭破得干脆利落。
赵抑偏头看向脚边的尸体,眉头紧锁,呼吸加重,内心生了无名怒火。
他不解这股怒火从何而来,可当他看到姜挽死后这一幕,脑海中有刹那闪过杀了沈凭的念头。
笑声逐渐在耳畔消失,他回想今日的早朝,文武百官因三州兵符对他步步紧逼,御史台甚至胆敢挑衅他的决策。
如此僭越之举,在过去历代都未曾出现。
原因显而易见,他迟迟未见登基。
三州兵权若能到手,他不必等礼部择选吉日,能即刻即位。
很显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心慈手软,并不能换来想要的一切,他又何须再忍。
干脆毁了。
赵抑冷冷瞥了眼四周,将视线收回,甩袖转身,目视前方离去,下令道:“传命下去,若启州不开城主动投降,除夕夜派人来取走沈凭的首级!”
自姜挽死后,沈凭被勒令禁足,不得踏出寝宫一步。
不仅如此,赵抑用尽无耻的手段要挟沈凭,逼得他要在除夕宫宴中,以祈福为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在文武百官前剑舞。
沈凭答应了,至此在除夕来临前,将自己锁在寝宫中未曾出现。
直到除夕前夜,内侍省送来一袭金丝红袍,并且告知沈凭戏台已搭好,询问他是否需要前去彩排。
当时沈凭问那戏台在何处,内侍省告知在宫门城楼。
沈凭闻言后当即明白,赵抑要他当着天下人的面前,以一个玩物的身份,为所谓的新朝祈福。
若有瑕疵,若生差池,赵抑便能以此为由,将他光明正大处死,最后将首级送去启州,逼钟嚣等人降服。
沈凭应了内侍省的提议,在寒冬腊月,一袭圆领白袍,前去城楼戏台。
他踩着阶梯,登上戏台中央,身置其中,仿佛高耸入云,令他忍不住张开双手,阖眼感受这久违的烟火世俗。
临近新年,身处漩涡外的百姓国泰民安,魏都弄堂街巷新坊酒香,令人神往,百花街烟柳风光,如神迷目眩彩带飘落人间,州城钟鼓楼喧,说书声传至深巷,叫人拍案叫绝。
唯有城楼戏台声高诉断肠,只剩沸沸扬扬的风雪问津。
断断续续的一曲毕落,高空归于宁静,咆哮的寒风凄厉啸啸,竟夹杂着抚掌声从耳边传来。
沈凭并未侧目看去,知晓来者除了赵抑别无他人。
他眺望着高墙外的魏都,问道:“你来作何?”
赵抑朝着他走去,抬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想要为沈凭披上时,却被他撤步躲开。
对视的那一刻,赵抑心头微凛。
他凝望着沈凭发红的眼眸,还有其中深不见底的恨意,明白这才是沈凭真正的样子。
沈凭对他恨之入骨,却在回京后未曾流露出来,让他一度怀疑沈凭向现实低头,逐渐对自己服从。
可此时此刻的沈凭,显然是未被驯服的模样,让赵抑见之,居然觉得还能继续折磨,直到他彻底归顺,最后弃之如敝履。
赵抑将氅衣披回身上,平静道:“见一面罢了,不必紧张。”
沈凭漠然望他,厌由心生,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赵抑看着他萧条的背影,续道:“幸仁,明日结束后,孤会让你死得其所。”
沈凭脚步一顿,侧目看去,淡漠道:“随你,毕竟你杀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赵抑沉眸,唇边勾起一抹笑,问道:“明日所舞何曲?”
沈凭抬脚离开,头也不回道:“霸王别姬。”
清辉明月,寒风凛冽,汹涌澎湃。
城楼戏台并非沈凭一人独有,他不过是众人饮酒作乐间的插曲,赵抑以他非旦角之由无需他勾脸,唯有一袭金丝红袍上身,手执吞山啸,其装束远不及旦角万分之一。
这是赵抑羞辱他的方式。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注①]
声起,声落。
远处宴席中,歌舞升平,无人在意戏台的红影,文武百官相聚甚欢。
沈凭右手掐着剑诀,左手抱吞山啸,周身雪色,剑若寒霜,红衣猎猎,青丝缠风。
“......备得有酒,再与大王对饮几杯。”[注②]
酒起,酒落。
外墙团圆夜,万家灯火,鞭炮烟火将一切掩盖,平民百姓阖家欢喜。
沈凭蹲身朝向边陲,蹲身缓缓行礼,寒月姿映,长剑如芒,红袖藏风,尘雪回流。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注③]
舞起,舞落。
城外急蹄声,士卒列阵,战马嘶鸣如滚滚惊雷,千军万马杀声震撼。
沈凭未能手持双剑,吞山啸破空出,白蛇吐信,神似游龙,身轻如燕,指弹晶泪。
“罢。”[注④]
一字招万众瞩目,龙椅中人斜倚抬眼,满眸清姿卓然,引人仰望注视,久不能移神。
然而,当下一句唱词出现时,赵抑倏地从龙椅中起身,瞳孔微震,快速下令命人奔向城楼,势必拦下沈凭的举动,他更是阔步朝着戏台跑去。
宴席上,众人为他突如其来之举感到莫名其妙,唯见张昌钦仍无动于衷畅饮。
“大王啊,此番出战,倘能闯出重围,请退往江东,再图复兴楚国,拯救黎民。妾妃若是同行,岂不牵累大王杀敌?也罢!愿以君王腰间宝剑,自刎于君前。”[注⑤]
剑起,欲落。
火光穿雪幕,鼓声骤响,大军如飓风扫掠魏都,少年淄衣银铠破城。
戏台之人阖眼,面朝高墙牢笼外,将吞山啸搭上肩头,在绝望中紧握宝剑,誓死奔赴黄泉路。
“免你牵挂。”[注⑥]沈凭倚雪诉情,托风送意,泪洒城楼。
惊临,我来陪你。
作者有话说:
[注①][注②][注③][注④][注⑤][注⑥]出自霸王别姬(京剧经典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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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霸王
吞山啸将落, 千钧一发之际,箭矢如流星划破深空,自冲杀皇城而来的重甲铁骑中射出。
银箭冷芒所到之处, 璀璨夺目, 精准击中吞山啸的剑鞘, 将沈凭的手腕震得发麻,自刎之举顿停。
在他倏然睁眼时,目光穿过蜂拥而至的骑兵, 掠过李冠和钟嚣等人,准确无误对视上拉弓之人深邃的双眸。
吞山啸瞬间垂落, 沈凭的双眼如死灰复燃, 和威仪凛凛的赵或遥遥相望。
他呆滞的片刻, 脑海中适才闪过一句话。
“此战任何结果绝非真相, 你只需等我回来。”
沈凭恍然醒悟,如鲠在喉, 眼眶温热, 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他破声失笑,立即将吞山啸入鞘, 欲拔腿朝着赵或而去, 不料, 肩膀被一道力气锁住,红袍在狂风中翩跹, 当他转身之时,赵抑狰狞的神色映入眼眸。
未等沈凭挣脱, 赵抑朝他率先挥去一拳, 将沈凭打得头晕目眩, 连连后退数步, 惊得赵或脸色骤变,立刻策马朝着城楼飞奔。
他们听见冲锋陷阵的呐喊声,沈凭的余光出现疾驰而来的赵或。
过去心死如灰的沈凭,在赵或出现的那一刻被彻底激活。
此刻沈凭缓缓倒退,往戏台的栅栏靠去,站在狂风呼啸的高空中,朱红衣袍迎风起舞,如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仗剑于雪虐风饕,风华绝代。
赵抑朝着沈凭步步逼近,忽然间,沈凭脚步停顿,凭栏而站,将手中的吞山啸高举。
当眼角察觉城楼下破势而来的身影时,他握剑的手一松,吞山啸自高台乘风坠落而下,驰骋前行的赵或瞬间松开缰绳,自攀越背上踏鞍跃起,接住长空中的吞山啸。
霸王剑自赵或手中再度出鞘,从天而降劈向宫门镇守的禁军。
禁军万万没想到,他们死守的宫门,会被人自内打开,仿佛迎着凯旋的军队,任由黑压压的府兵如潮水般涌进皇宫。
安圆领着皇城内的禁军,手握刺剑衣诀猎猎,与策马入城的赵或相视一笑。
从梁齐砚打开魏都的城门,再到安圆打开皇城的宫门,让赵或领着将士们一路无阻杀回京城。
这是方重德为胜利所筑的锁。
而赵或是钥匙。
通往戏台的两侧被杨礼杀出血路,残肢断臂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砌成路,城楼四周腾起窜天的浓烟,漫天火焰将戏台照得明亮,如红绸飞扬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中。
赵抑目光落在沈凭身后,黑夜中,璀璨辉煌的京都如明珠,镶嵌在一望无际的江山里。
他沉声怒道:“幸仁,燕王他不属于魏都。”
沈凭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他于硝烟战火中朝赵抑问道:“那太子认为,惊临应该属于哪里?”
赵抑目视着边陲的方向,朝着他慢慢走近,冷声道:“他属于北越关山。”
话落的瞬间,他伸手再次向沈凭挥打出去,沈凭于栅栏处,早已退无可退,在他逼近的那一刻,袖下的手一收,蝴/蝶/刀被他反手而握,赵抑的重拳逼至眼前之际,蝴/蝶/刀迎面而上。
银光自眼前挥过,赵抑快速后仰闪避,挡下他的回刺,换手将沈凭的衣领抓住,将人毫不留情丢至戏台中央。
几周翻滚,沈凭后背撞上另一侧栅栏,手中的蝴/蝶/刀被震落。
赵抑几步上前,迅速踩住沈凭想要捡刀的手,蓄力将这双手碾进雪里,听着骨指的碎裂声,心中涌上一阵快意,恨不得踩烂、揉碎。
他凝视着沈凭痛苦的神情,一字一句道:“他不属于魏都,他命中注定就该守着皇朝的边疆!”
沈凭听着他这番话,忽然失声笑道:“是吗?”
赵抑低头朝他看去,只见沈凭突然握拳,朝着赵抑的膝盖一侧击去,赵抑的腿脚一阵麻木,踩着沈凭的脚松了下,重心不稳导致整个人后撤半步。
便是这时,沈凭翻身捡起雪地里的蝴/蝶/刀,起身之际,握住刀柄,将手中的蝴/蝶/刀朝前一甩。
刀身在空中飞速翻转,带着残影破空而去,刺向赵抑的胸膛,猝不及防扎进心脏。
未等赵抑反应,沈凭眼神一凛,快步跃上前,抬脚踢开他欲拔刀的手,回身再扫腿,踹中他的头颅。
赵抑趔趄晃倒间,身子撞上栅栏,半个身子倾出去,一阵眩晕过后,他借栅栏支撑身子,迅速拔出蝴/蝶/刀。
然而,他未曾接触过此物,当生疏握住蝴/蝶/刀时,余光又见拳头出现。
沈凭将指虎扣在未受伤的手上,紧握成拳,用力朝他的脸颊击打。
蝴/蝶/刀自赵抑手中拔出,拳头击中颧骨,令他握刀的手一抖,蝴/蝶/刀脱落,被沈凭伤痕累累的手心接住。
沈凭接住刀,率先刺入他扶着栅栏的手,待赵抑因疼痛被迫松开栅栏后,又见沈凭换手握刀,朝着他另一侧的手臂刺进。
赵抑痛苦地嘶吼,声音引来杨礼的注意力,当杨礼快速解决面前的府兵时,连忙折身前去救驾。
不料,跨出脚步的瞬间,身后忽感有杀气袭来。
他欲回头之际,凌厉的剑芒从后背乍现,逼得他不得不侧身躲避,踩着城墙翻身避开。
当他对视上赵或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大变,只见赵或手握吞山啸,势不可挡朝他挥去。
“杨礼,让本王替怀然送你一程!”赵或冷声道。
话音一落,杨礼举剑挡下翻砍的吞山啸,剑身交错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杨礼被这惊人的臂力震得虎口一麻,险些没能握住长剑。
他站在阶梯上,想借高度的优势逼退赵或,可惜被赵或识破招数。
当杨礼抡起长剑连番劈下时,赵或不仅靠先天体力的优势抵挡,还瞄准他挥起长剑的空隙,抓住时机后撤一步,偏头闪避剑锋。
长剑落下,杨礼目睹斩空时瞳孔陡缩,赵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剑,握紧吞山啸凌空砍下,青筋暴起的手臂仿佛撑破银甲,“铮”的一声,杨礼的长剑被砍断。
杨礼双眼睁大,再想躲避为时已晚,赵或连喘息的机会都未曾给他。
赵或将吞山啸一提,一手扣住杨礼的肩头,把人拽向举起的吞山啸前。
杨礼身子一顿,惊恐万分低头看去,亲眼看着吞山啸从自己的银甲穿过。
当刀身挑断赵抑的经脉时,沈凭望着垂死挣扎的赵抑,目光冷厉,一袭红袍仿佛自血泊中爬出。
他缓步上前,蔑视着赵抑道:“你说惊临属于边关,那我用亲身经历告诉你,没有北越关山线,魏都甚至连个屁都不是,那是前朝洗不清的耻辱,是你身上永远抹不掉的痕迹。”
提及前朝,赵抑脸色一黑,如陈年丑事被当面揭开,令他无处可逃。
他咬牙忍痛,双眸被憎恨和欲望蒙蔽,在沈凭欲接着说下去时,赵抑用尽全力握着拳头,当沈凭靠近之际猛地抬手再次扬去。
沈凭生生挨下这一拳,嘴角溢出血丝,朝后踉跄半步,让赵抑趁机躲开摇摇欲坠的栅栏。
但沈凭并未退缩半分,他抹掉嘴角的鲜血,反而不顾危险,靠近疯狂捡起武器防身的赵抑。
两人狼狈不堪,相互撕咬,寸步不让。
赵抑捡到长剑后,疯魔似地朝着沈凭砍去,愤怒喊道:“孤不是前朝人!孤不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孤要杀了你们!”
他因手臂受伤挥不动长剑,眼睁睁目睹长剑从手中脱落,他仓皇跌落,弯腰爬向雪地里的长剑。
沈凭睨着他周而复始地拾起,将他步步逼近城楼边沿。
狂风在耳边呼啸,赵抑不甘地咆哮,崩溃洗去那凭空而来的身世,辱骂令自己丧失一切的人。
他沙哑痛斥道:“沈凭!是你剥夺了孤的所有!若非是你煽动赵或,他根本不会和孤争夺这天下!赵或不过是一介莽夫,手中沾满鲜血的恶鬼!他德不配位!你们二人不得好死!天下人绝不会臣服在你等乱臣贼子之下!”
沈凭直视着他癫狂的举动,听着不堪入耳的诅咒,冷冷道:“那我偏要亡命黄泉不安的前人知道,要后世悻悻学子知道,我要这天下人都知道,北越关山不仅是惊临的,就连整个大魏,都得是他的!”
“未来万古长河的历史中,总要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为我的惊临而书写!”
“他绝不是你的刀,也不是你的甲,他是百姓的城墙,是大魏的霸王,是这天下共主!”
赵抑痛苦地大吼,奋起身朝着沈凭扑去,欲带着沈凭一起坠入身后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们鬓边的青丝被拂起,城楼下滚滚浓烟窜天而上,赵抑拼尽全力拽着沈凭朝后倒去。
沈凭扣紧指虎在手,往他的伤口不断落下。
然而,赵抑却毫无波澜,他的眼中是诡异的愉悦,在濒死的这一刻得到了痛快。
赵抑狰狞笑道:“沈凭,陪我同归于尽吧。”
冬日的暴雪卷着两人,跌往身后无边的炼狱。
危在旦夕之际,一抹影子闪身上前,沾染鲜血的手伸向那抹红影,猛地用力将其拉回。
拉扯的两人被瞬间分开,赵或徒手将赵抑拖起,一声怒吼之下,绷紧的长臂拽着活人,毫不留情朝着栅栏外扔去。
城楼下厚重的积雪被溅起,赵抑坠入了风雪中,跌入了尸山血海里。
子时前刻,万籁俱寂。
呼吸化作白雾,裹着浓烟消失世间。
赵或腰间蓦地一痛,立刻垂首看向怀里。
沈凭用力拧他的腰,埋头抽噎斥道:“你要玩死我吗?”
赵或低低一笑,心疼安抚道:“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月色被火光藏尽,一缕烟花升空,在子时照亮天地。
沈凭拧着的手缓缓松开,扑落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赵或将他紧紧裹在怀中,俯身吻住他的发顶。
“我回来了,新年快乐,幸仁。”
两个月后,捷报抵达南诏国和北越山营地,彼时魏都正值开春之际,明堂前走来一抹身影,殿内年轻的帝王正专注处理着政事。
在身影出现的那一刻,帝王下意识抬首,和灯影下之人对视,他果断撂下笔墨起身迎去。
“幸仁。”
“惊临。”
赵或把人牵进殿内,伺候的众人低头,悄然退了下去,还不忘将殿门阖上。
待沈凭被按在龙椅中坐着时,赵或拨开桌面的奏疏,找到两封书信推到沈凭面前。
书信的落款是来自盛寻劝和祝赞,能得到回信,显然登基大典必有他们的到来。
沈凭为此感到欣慰,将看完的书信搁置一旁,握着赵或粗粝的手指,把玩着他的指尖,若有所思道:“听闻今日孔伐请辞告老还乡了?”
赵或倚坐在偌大的书案上,另一只手朝沈凭的鬓间伸去,将他眼尾贴着的一缕青丝拨开,道:“那日他为了此事,在御书房外跪了数时辰。”
孔伐和谢文邺的一场对峙后,他便生了一场重病。
他终其一生,只想得到先师的肯定罢了。
数年前的那个冬至,他身着沾满深巷淤泥的官袍,出现在一座不起眼的屋舍前。
隔着一扇门,一堵高墙,让他信念彻底崩塌。
他无法接受方重德在未知赵抑的身世前,选择收赵或为学生,倾囊相授一切。所以他要向方重德证明自己,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世事难料,他连方重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他费尽心血将赵抑推上储君之位,便时时刻刻等着方重德回京。
如今往事不堪回首,他于心有愧,在除夕夜后,于御书房前长跪不起,最终昏厥在殿前。
魏都这场风雪,吹倒数不胜数的人。
沈凭抬首看向赵或,神色有些迟疑。
在他欲言又止间,赵或仿佛洞若观火了一切,率先说道:“不如让他去越州吧。”
闻言,沈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两人心照不宣一笑。
孔伐在过去鬼迷心窍作出的选择,并不能用作否定他平生的功劳。
清流派的建立,奠定着王朝的新生。
这也是赵或要瓦解世家的原因。
孔伐和张昌钦作为清流派的代表,用短短十余载的清流派,摧毁百年世家的根基,却从未赶尽杀绝,而是让世家之才以另一种光景出现在历史中。
对于赵或而言,孔伐需要的是将功补过。
越州城,有方重德生前最后的痕迹,且越州是前朝洗不清的耻辱。
孔伐余生所创造的价值,终将用来为他错误的过去还债。
殿外突然听见烟花声传来,殿内两人不约而同朝外看去,皆为此感到疑惑,毕竟眼下并无佳节。
赵或将沈凭牵起,十指相扣,带着人朝外走去。
当殿门推开的瞬间,绚丽的烟火再次升空,映照在四目之中。
两人循着出现的身影看去,眼底的疑惑化作笑意。
“回来了。”沈凭和苏尝玉同时开口。
赵或扫了眼他们脚边的爆竹烟火,“皇宫重地,肆意纵火,成何体统。”
话虽如此,但语气却是调侃。
苏尝玉不服,瞥了眼身边的贺宽,拿金算盘拍他道:“怎么回事,你们在中州不是说好了凯旋放炮吗?”
贺宽抬头揉了下他的脑袋,宠溺笑道:“话虽如此,但我们现在的确有些明目张胆。”
若非安圆懒得拦着他们,恐怕这些玩意儿连宫门都进不来。
说话间,他朝赵或看去,本想靠上前拍肩,但想到身份有别,微微抬起的手又压了回去。
不料,他的肩膀在下一刻遭到重创。
贺宽有些惊讶朝赵或看去,兄弟两人对视瞬间,默契一笑,继续用属于他们的方式打招呼。
苏尝玉朝赵或行礼道:“殿......哦不对,陛下安。”
他们闻言一笑,赵或把贴着他的沈凭拉回来,宣示主权道:“还有呢?”
苏尝玉最懂左右逢源了,连忙又朝着沈凭补上行礼,道:“君上也安。”
沈凭无奈一笑,回想他们的云游,问道:“这次远行到了何处?”
苏尝玉回到贺宽左边站着,两人相视而笑,道:“去了北越关山外。”
沈凭有些意外,未料此去路途竟这般遥远。
回想远途而归,贺宽道:“当初营地听闻启州和中州事变,原是想带兵攻城。好在中州一战后,我们及时潜回了启州,遂令他们原地待命。后来魏都大捷,我计算着互市将开的时日,便带着画秋和捷报去越州报喜。”
提到互市,苏尝玉的眼珠子发亮,珠算跟着他的左手噼啪作响,欣喜若狂说道:“外族买卖的都是好东西啊,我正愁着要钱呢,所以待久了些,顺道摸索两族买卖的习惯。”
行商于苏尝玉而言再简单不过,从前他便在越州待过,后来又随着孙作棠学习双手拨珠算。
从零开始虽不易,但万变不离其宗,他能在行商举一反三,亦能快速掌握最拿手的珠算。
沈凭奇怪问道:“现在苏家回到你手里了,为何还急着要钱?”
“谁会嫌钱多啊!”苏尝玉脱口而出道。
赵或端倪着他,“只是这样吗?”
苏尝玉一听,心里犯虚,朝着贺宽贴近,支支吾吾说:“我就是想帮帮你们......”
贺宽轻声一笑,护着他道:“画秋听闻江州运河停工,如今国库不充盈,便想着掏钱相助。”
沈凭不可思议问道:“你想好了吗?”
贺宽想接着回答,但被苏尝玉抢先一步说:“想好了,反正本来也快竣工了,不过我想求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