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面前的大臣话落时, 忽地瞧见太监急匆匆入殿传话, “禀太子殿下, 兵部尚书马大人传越州急报。”
赵抑闻言抬手,打断面前众人的交谈声,示意太监命人进来。
片刻后, 马继祥疾步来到御前,站在众人中央, 将手中的奏折递给太监, 送到赵抑的面前。
随后听见马继祥说道:“禀殿下, 启州潘淋漓派人打听到越州的消息, 一月前北越山营地的辎重遭黑蛇部埋伏,不久后二营副将邱成归被俘, 眼下越州城中不见燕王的动静, 属下怀疑,燕王可能暗中支援北越山营地了。”
在他禀报间, 赵抑已经把手中的奏疏看完, 随后把奏疏往书案上一扔, 直起身看向众人,问道:“诸位大臣们对此有何看法?”
一阵沉默过去, 为首的孔伐率先站出,朝马继祥再一次确认道:“此消息可确凿?”
马继祥回道:“下官不敢有一句虚言, 且下官的猜测有理有据, 北越山营地乃是先帝所建, 燕王曾任营地的将领, 更是在北越山一战成名,清楚北越山边防对大魏的重要性,极大可能会亲自前去与黑蛇部交战,还请孔相和殿下相信微臣所言。”
如此一来,孔伐心中也笃定了他的话,连忙转身看向赵抑说道:“太子殿下,如今越州城失了燕王,攻打鸦川口粮仓事不宜迟,一旦拿下鸦川口,打破僵局,就能集中火力逼近越州城,届时若燕王不交出兵权,我军将以谋逆之罪对越州起兵,一旦他们腹背受敌,必能让这群乱臣贼子投降!”
闻言,马继祥也上前一步说道:“臣附议。”
但赵抑却将视线移开,落在沉默不语的张昌钦身上,缓缓问道:“张相认为呢?”
听见问话时,张昌钦从朝臣中站出来,行礼说道:“臣认为,此事若有一定胜算则未尝不可,但还请殿下三思,越州城仍有重兵把守,即便燕王身不在此,强将手下也绝无弱兵。”
谁料话落,就听见马继祥驳道:“下官有一事不解,还请张相为下官解困。”
张昌钦转身看去。
马继祥续问道:“有关鸦川口粮仓的裁夺,每逢殿下向丞相大人问起时,为何大人总是劝殿下三思而后行,难不成大人不想朝廷抓获燕王这等谋逆之臣吗?”
张昌钦脸色微变,冷声道:“本官并无此意。”
结果遭到马继祥追问道:“那大人可否解释,为何三番四次前去谢家,而每去一次回来,再谈及有关越州事宜时,大人就会想方设法让朝廷退让?”
张昌钦干脆看向赵抑说道:“求太子殿下明鉴,臣前去谢家不过是行监督之职,谢文邺老谋深算,四殿下又在谢府中自由出入,臣不过想避免谢文邺利用四殿下里应外合,并无马尚书所言居心叵测。”
然而,这一次孔伐力挺马继祥道:“既然如此,眼下正值大好时机,丞相大人为何一意孤行非要阻拦?”
张昌钦眉头一皱,偏头扫向质问自己的两人,脸上带着几分不悦,殿内瞬间充斥无声硝烟,众人面面相觑。
有官吏悄悄抬眼,瞥向龙椅的方向,等着赵抑发话,但这位储君却不露声色看着他们。
良久,张昌钦甩袖转身,朝赵抑弯腰作揖,声色俱厉道:“殿下,理由为何,臣已强调数次!面对孔相和马尚书的质问无话可说,更不屑过多解释,但燕王所行乃保境息民之举,朝廷当然能趁虚而入发兵前去,但将来民怨肆起,且看诸位又如何安抚受难的百姓,望殿下慎重!”
说罢,孔伐走上前与之并肩道:“殿下,若贼人不除,各州百姓处境仍旧岌岌可危,如今时机已到,若不发兵,便是养虎为患!”
马继祥跟在身侧附议,不少朝臣见张昌钦孤掌难鸣,纷纷倒向一直深得君心的孔伐,附和其言,跪求裁夺。
见状,赵抑再难视而不见,看着书案上堆满的奏疏,沉吟半晌后下令道:“此事全权交由孔相和兵部,务必在燕王回越州城前,一举拿下鸦川口粮仓。”
营帐内的炭盆烧得劈啪作响,悬吊在火上的铜壶中,传来热水翻滚的声音,围在沙盘四周的议事声不断,直到帘子被人掀开,打断了所有的对话。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来者是派出刺探黑蛇部的斥候。
斥候上前行礼道:“黑蛇部已有动静,昨夜黑蛇部派人前去崇阳部,闹事时被祝赞拿下,有分裂之嫌出现了。”
众人闻言面带喜色,冯奇回头看向赵或问道:“可要派人前去援助崇阳部?”
赵或思索道:“不必,命人盯着标记点即可,一旦黑蛇部的人跨出标记范围,立刻动手。”
斥候听令领命退下,帐内众人议事完后纷纷散去,徒剩赵或一人时,他的余光瞥见帘子被掀起,深冬的寒风裹着沈凭吹了进来,待帘子被放下后,两人迎面走上前。
赵或牵起他的手试温,将人拉到炭盆边坐下,“外头风大,怎的来了?”
沈凭被他烘暖,驱散满身的寒气,温声道:“刚盘点完后备营送来的棉衣,顺路过来找你取暖。”
他话音刚落,就被赵或先一步凑了上前蹭着。
赵或抱他在怀里埋头乱拱,舒服长叹道:“好暖和。”
沈凭垂头贴着他,故意用手钻到他的衣袍里去,惊得赵或一个哆嗦,却不让他的手离开,死死捂着在怀里。
两人偷闲玩闹着,沈凭心里惦记要事问道:“议和一事可有进展了?”
赵或亲了口他的脸颊道:“有,按照先前所言,派兵将议和范围圈起,只等祝赞收割边陲镇四周小部族,眼下黑蛇部敢踏入一步,必死无疑。”
沈凭把脑袋倚在赵或的肩头上,回想二营清扫战场的事情,不禁问道:“祝赞既要打着和平的旗帜拉拢各部族,若是开战,他又如何能收复黑蛇部的人心?”
何况能归附黑蛇部的,若非本身嗜杀,便是被迫在拳头之下。
赵或道:“如今不少部族缺粮,即便是归附在黑蛇部旗下,都还是免不了挨饿受冻,希望这批军粮能吸引更多人前来,否则只能开战。”
他将沈凭的手捧在掌心里,指尖被把玩着。
沈凭还在思索之际,忽地有一双手臂将自己抱起,最后稳稳坐在赵或的腿上。
赵或将人裹在怀中,脑袋贴在他的颈窝取暖,“哥哥可是担心那些无辜之人?”
他清楚沈凭不愿看到战事,甚至明白沈凭比任何人都向往和平。
但和平是生在强权之下。
沈凭淡淡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的同情,一文不值。”
谁知埋在身上的脑袋倏地抬起,赵或双眸明亮看着他道:“我会尽一切能力减少损伤,哥哥若有妙计,也不妨告诉我。”
如果没有想法,沈凭不会主动前来主营帐,更不会谈起此事。
赵或对他的了解不言而喻,只见沈凭迟疑少顷,迎上赵或打量的眼神,两人默契一笑。
他把内心的想法告知,赵或很认真地听着他说完。
沈凭无非想要百姓主动离开交战地,这样能避免牵连无辜,也能让祝赞能顺其自然收复黑蛇部。
若是背上罔顾人命的声名,又和普洛有何区别。
与其这般,他想借如今外族内乱的局势,用糯米纸向外族撒信号,将百姓全部朝着祝赞管辖之地聚拢,一旦议和失败突发意外,也能避免无辜百姓受害。
对于此举,赵或表示赞同之余,还为他的想法提议道:“可以用孔明灯解决这个问题。”
之后他把沈凭带到沙盘前,看清交战的地形地貌,结合风向变化制定孔明灯投放的计划。
沈凭认真听完后却是一笑,赵或有些不解,抱紧他问:“笑什么?”
他见到沈凭笑时,忍不住亲了一口。
沈凭依在他宽厚的怀里,微微抬首看他说:“我又不去交战地,你不应该和将领们商量吗?”
赵或搂紧他说道:“首先,这是你的计谋。其次,你是营地一份子。最后,我是你的,你有权知晓我的所有事情。”
说着将人转过身来,抬手抚着沈凭的脸颊,续道:“你可以了解我脑海中的所有想法。”
沈凭学着他,蹭了下他的掌心,美眸含笑道:“你脑海里全是对我的想法。”
赵或闻言一愣,忽地轻哼一声,捏着他的下颚抬起,欲弯腰吻下去。
“报!”突然间营帐的帘子被掀起。
吓得沈凭把脸猛地埋下,眼观鼻鼻观心,让赵或眼看得逞的吻消失。
赵或不满被打断,倏地抬头,瞪着冲进来的府兵,吼道:“什么事快说!”
府兵当然知道自己坏了好事,但脸上却不见心虚,倒是拼了命想把嘴角的笑压下去。
“禀报殿下,邱副将快马抵达越州和静州的交界了。”府兵努力把话中的笑意藏起。
沈凭竖着耳朵听出不妥,干脆将额头抵在赵或胸膛,轻轻偷笑了一声。
赵或捡起沙盘的石头,直接朝府兵砸过去,赶人道:“这点小事不会找冯奇啊!”
府兵抓了下脑袋,呵呵笑道:“冯将军说事无巨细,啥事儿都得给殿下捎上。”
赵或冷冷“啧”了声,怒喊道:“滚蛋!”
府兵偷瞄了两眼,连忙应声退下,却又被喊住脚步,待转过身时,发现是沈凭喊的自己,立即回应道:“王妃请吩咐!”
沈凭:“......”
他无奈轻叹了声道:“传信给后备营,命人准备一车桑皮纸送到营地。”
府兵二话不说点头道:“收到!属下这就去办!”
待府兵离开后,沈凭的下颚突然被捏住,甫一转头,赵或的脸颊在眼底放大,卖力索回方才欠下的吻。
一场大雪卷席毫无防备的启州,鸦川口的山脉如被罩上一块白布,一旦狂风吹过,势必瞧见白布鼓动。
急蹄声踏碎残雪,马背上的驿使朝着鸦川口狂奔而去,眼看将要启越两州的交界,却被突如其来的启州府兵拦下脚步。
驿使慌忙将马扯停,马儿在原地踏步,但驿使迟迟不见下马,带着满脸警惕打量四周。
他和启州府兵周旋,但对方的要求很明确。
必须搜身。
正因如此,驿使才起慌张,这一点也被眼尖的府兵发现,开始对驿使下死命令,若不下马,斩立决。
驿使握紧手中的缰绳,扫了眼不足百米的关卡,随后朝着脚下的府兵礼貌一笑,下一刻竟扬起长鞭,逼得马身跃起,朝着关卡发疯似的跑过去。
启州府兵意识到大事不妙,下令拦人。而那驿使丝毫不顾险阻,眼看关卡被闸住,仍旧不顾一切朝前跑去,撞向启州府兵的刀锋上。
随着一声惨烈的长嘶,马儿被府兵砍断前腿,马背上的驿使朝着关卡抛了过去,几周激烈的翻滚后,眼看启州府兵欲突破关卡前来抓人。
危急关头间,不料听见一道厉声传来,“越州境地,谁敢踏入——”
驿使倏地转头看去,入眼瞧见一袭铁甲走来的钟嚣。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连身体的疼痛都顾不上,只为在钟嚣身侧寻求庇护。
钟嚣拦下启州府兵,他们虽隔着数步面对面而站,可立场的距离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他冷眼警告道:“想清楚了,只要你们敢踏过来一步,相当于给你们的太子殿下,戴了无故残害手足之名。”
那群启州府兵闻言相觑,深知钟嚣绝非故意唬人,唯有直勾勾盯着他身后的驿使。
僵持片刻后,有启州府兵喊道:“兄弟们,记住这驿使的模样,他日若在启州境内见着,杀无赦!”
此言一出,吓得那驿使全身发颤,而钟嚣则不动如山受着他们的恐吓。
直到启州府兵话落,钟嚣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扶着腰间的长剑,面容肃然对他们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才是偷了这天下的贼,他日自有真相大白之时,届时我钟老三只希望,还能瞧见你们这群忠心耿耿之人。”
说罢,他朝着越州府兵举了举手臂,示意护送驿使离开。
回到官署时,钟嚣迎面瞧见谢长清走来,一路被护送回来的驿使见状,连忙上前行礼,手忙脚乱把怀里揣着的两封书信取出,呈在面前两人跟前。
谢长清视线一扫,率先见到落款“谢”字的书信上,眨眼间,那书信被他快速抽走,欣喜若狂地拆开。
他边说边看道:“我爹总算记得我了!”
而另一封,则被钟嚣接过,是没有任何落款的无名信。
结果看完后,两个人的脸上带满凝重。
谢长清满脸失落道:“他就知道说正事办好了,都不问问我的近况,枉我还在担心他的安危!”
“他只是担心暴露你的踪迹。”钟嚣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势将他带进办差房中。
谢长清嘀咕,“最好如此。”
待房门关上之际,钟嚣的脸色瞬变,压低声续道:“朝廷要对粮仓动手了。”
谢长清当即一怔,把亲爹的书信揣兜里,赶紧问道:“他们打算何时动手?”
钟嚣把无名信递给他,谢长清认出是蔡羽泉的密信,看完后惊诧道:“就在近段时日?”
只见钟嚣颔首,他回想今日在关卡瞧见众人的神态,启州府兵相比先前的小心翼翼,如今仿佛胸有成竹,胆敢随意冒犯了。
谢长清得知此事时,沉声说道:“看来尽管严防死守,还是免不了走漏边陲的风声。”
钟嚣道:“好在为殿下拖延了不少时间,如今前线有殿下坐镇,后备营有大公子打理,黑蛇部很快便能除掉。”
谢长清朝书案的地图走去,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鸦川口上。
沉默须臾后,谢长清说道:“数日前边陲传来准备议和的消息,无论如何,这关节眼上,绝不能让惊临分心,这一战你有没有信心?”
钟嚣一听,摘下腰上的长剑拍在书案,“如若这一战打不赢,我愧对章老多年的教导。”
谢长清一笑,转而问道:“不如你给战术,我来执行,你看如何?”
闻言,钟嚣也不推辞,端详着他的双眼片刻,猜测道:“你可是想两面夹攻?”
谢长清心照不宣挑眉,甚至还轻哼了声,调侃道:“太师府的人,教的都是读心术吧。”
钟嚣不苟言笑道:“不敢当,若你我想法一致,此举必然是最优之选,那静州......”
谢长清接道:“我现在启程去静州调兵,隐瞒了天下人这么久,是时候把静州的大门打开透透气了。”
当城门推开之时,百姓的繁荣和热情乱入眼中,令马背上之人顿感诧异和不适。
“邱副将!”忽地耳畔听见一道略带稚嫩的声音。
邱成归循声看去,瞧见身侧站着一名少年,笑容灿烂朝自己挥手。
他见状有些局促下马,看着那少年上前后,狐疑唤道:“许骄阳?”
许骄阳连连点头说:“是我,先前听殿下说起北越山营地的将领,第一个说起的就是邱副将你了,果不其然,我一点都没认错。”
邱成归面对他的崇拜有些发窘,很客气说道:“殿下命我给你送信。”
许骄阳探头过去,看见是赵或的书信时展颜一笑,忙不迭把人带去官署议事。
城门离官署很近,但需要穿过大街小巷,路过百姓的家门前才能抵达。
每逢百姓看见身着铠甲之人时,拔腿冲出来拦住去路,邀进屋内喝茶用饭,即便不进屋,百姓都会往他们怀里硬塞东西。
他们两手空空经过城中,却是盆满钵满回到官署。
同僚们一见,习以为常上前打照面,甚至顺走邱成归怀里的烧饼,道谢后便办事去了。
许骄阳带着邱成归入了官署,怀里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入眼瞧见北越山营地的同僚出现,令邱成归感到意外之余,竟忍不住热泪纵横。
同僚阔别数月,见面忍不住相拥,邱成归之所以这般激动,因为眼前的弟兄曾和谢长清追杀敌寇,最后却是下落不明。
静州被封锁了多久,他们的便失踪了多久。
此刻见到弟兄完好无损出现在眼前,哪怕他是九尺男儿,也忍不住红了眼。
两人寒暄良久,邱成归忙把话题切入正轨,将边陲的情况传达给诸位。
众人明了一切后连夜行动,由许骄阳带着府兵离开,朝着静州和外族的交界地而去,下达命令至官商两道停止通行,互市一律不准买卖。
不日后,官署收到城门无需紧闭的消息。
正当众人表示不解时,谢长清策马出现,让邱成归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难以置信他数月里的变化。
此时此刻,邱成归身处热情洋溢的静州里,见到生死不明数月的弟兄,被百姓们疯狂投喂,不仅邀入家门,面对他的好奇和疑惑,百姓皆耐心解答。
他不仅被百姓接纳,还能深入百姓家中促膝谈心,分了一口家常饭。
邱成归觉得匪夷所思,对静州百姓的反差百思不得其解,仿佛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静州,他甚至绞尽脑汁想了几日,觉得自己身处梦境中。
直到谢长清出现,他所有的困惑都得到解答。
得知一切后,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翌日早早起身,在路边的茶摊点了一壶茶,从早坐到晚,融进百姓的生活中,彻底感受到活着的意义,也在恍然间明白赵或的用心良苦。
待谢长清整顿兵队离开时,请邱成归带鸦川口的消息回营地。
离开静州当日,邱成归被静州的百姓们鼓舞相送,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愿意和外族议和的念头。
他迎着朝阳出城,在欢送中热泪盈眶,心中计算着回到营地的时日,随着长鞭一扬,不眠不休朝着北越山的方向赶回。
深冬的大雪从鸦川口刮到北越山,当孔明灯被府兵抱上山峰时,咆哮的狂风如一把巨扇,将他们放飞的孔明灯吹向空中。
乍一看,半空上满是数不胜数的孔明灯飘来,孔明灯下方还系着一个浆糊造出的纸袋,此情此景,尤为罕见,惊得百姓抬首欢呼。
恰逢此时,有人捕捉到空中划过一支极短的弩箭,将孔明灯下系着纸袋的位置穿破。
刹那间,不计其数的桑皮纸迎风飞舞,在空中炸开。
而每张桑皮纸上,隐约可见有字迹。
人们抬手朝天,惊喜接住桑皮纸,不知从何而来的弩箭把纸袋全部射穿,桑皮纸堪比下雪,覆盖黑蛇部占领的部族中。
等黑蛇部有所察觉时,立刻派兵前去附近搜山,结果扑空一场。
投放成功的消息传回营地后,赵或第一时间告知沈凭。
数日过去,祝赞派人送来密信,声称黑蛇部领地的百姓如潮水似的涌向他们。
而桑皮纸的投放,也彻底激怒了黑蛇部,引得他们开始对祝赞的部族动手。
却不知冯奇领兵埋伏已久,等着黑蛇部的主动攻击,一旦黑蛇部踏入埋伏范围,他们就能联手直入黑蛇部的腹地,从中截断黑蛇部的兵力。
捷报接二连三闯入营地,黑蛇部的势力遭到重创,赵或让他们感受到何为计划赶不上变化。
短短十余日,他们得偿所愿收到普洛的议和书。
但议和之地定在黑蛇部的腹地。
沈凭再次为赵或披上盔甲,这一次,他不再如巷战那时提心吊胆。
他相信赵或。
只有惊临不会轻易抛下自己。
作者有话说: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尽心章句上·第九节
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1-20 09:55:29~2023-11-21 15: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十米的大刀饥渴难耐 10瓶;UuuU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血战
枯败的高树立于白雪皑皑的大地里, 来自北越山凛冽的寒风,吹过整片雪地,令高树摇摇欲坠, 风声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 蔑视着眼前这座几乎空无一人的城镇。
地面和屋顶被厚重的雪层覆盖, 瞧不见这座城最原始的颜色,唯有城墙的黄砖在天地一色中尤为明显。
攀越稳稳踩着步履,朝黑蛇部敞开的城门走进, 身侧跟随着两名精锐的府兵,马背之人远眺着此地唯一的高楼。
那高楼粗糙的外墙涂满灼眼的红色, 金色屋檐藏于积雪下, 如拔地而起的红烛迎风屹立于腹地。
普洛在红楼的上方凭栏而站, 对视上缓缓而来的赵或。
这是普洛初见赵或, 但却有几分眼熟,直到赵或将抵达红楼时, 他才恍然想起数年前北越山的最后一战。
正是那位不顾死活也要领兵追杀的少年。
不想转眼再见, 竟成长得如此迅速。
但是赵或不会记住普洛。
赵或不会记得任何手下败将。
当攀越在设宴款待的红楼前停下脚步时,忽地城楼门大开, 两支整装待发的黑蛇兵从楼内涌出, 手持长枪齐刷刷地站在门前两侧。
赵或不慌不忙在马背上坐着, 身侧的两名精锐更是无动于衷,并未对此阵仗有所动摇。
直到普洛款款走出时, 赵或才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正眼好好打量了一番普洛。
两人相互走上前, 嘴角挂着虚伪的笑, 眼中的探究和凌厉丝毫未减。
他们站在门前, 几乎堵住了所有的去路, 未见行礼,连问候都是敷衍的。
双方皆是有恃无恐之状。
“久仰燕王殿下大名。”普洛抱拳说道。
赵或回礼道:“晚辈远不如可汗。”
普洛嘴角的笑容僵了下,随后侧过身,四周的女娇为他们作请姿,领着两人往楼上的宴席而去。
宴席的布置十分有特色,以金色为主,室内墙面的花纹由千奇百怪的图形组成,城楼上方是圆形的拱顶,颇有异域的特色,还融合了神佛的元素。
赵或落座在普洛的右侧,而左侧的坐席却是空着的,无人与其平起平坐。
因外族多为盘腿而坐,赵或的长腿无处可放,非常随意倚在一方,将普洛精心策划的宴席看尽,他唯一不碰的便是桌上酒,只是将奶茶续了一碗又一碗。
待到一场胡旋舞落下,两名黑蛇部人端着一炙烤所用的铁架上前,那架子为长形,常用作烤牛羊等物。
接下来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正是冲着生烤前来。
但是他们端上来的并非断生的牛羊,而是一匹活的幼马。
赵或将长腿换了个姿势搭着,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捏着奶茶,静静看着面前这场屠宰。
普洛拨开身侧的女娇,朝着赵或的方向看去,问道:“不知殿下从前可曾吃过这马肉?”
赵或缓缓转头朝他看去,若有所思道:“实不相瞒,大魏的马同样珍贵。”
他挑明话中之意,今日要屠杀的幼马非马,而是暗指人。
普洛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其实我黑蛇部的马,远不如祝赞所兜卖给大魏人的好,殿下可知,祝赞在部族中被称作什么?”
赵或直起身坐着,仰头喝去手中的奶茶,眉梢微挑道:“愿闻其详。”
普洛朝着前方屠马之人扬了扬下颚,嘲弄说道:“千里马。”
随着他的话落,赵或脸颊被一丝温热的血液溅上,没有任何惨烈的嘶喊,幼马的头颅在瞬间落地,连呜咽声都是细而短,血腥味顿时充斥在每个人的鼻息间。
屠马宴,意味着黑蛇部的立场。
普洛议和的前提,是要祝赞死。
赵或的眉头蹙了下,余光瞥见女娇双手递上巾帕。
他并未伸手去取巾帕,视线落在奶茶中飘浮的一丝马血,将奶茶搁下,抬手随意抹了把脸颊的血迹,转而挥走身侧的女娇。
赵或朝普洛看去,隐去脸上的不悦,唇边扬起了笑,“可汗之意,正是本王所求。”
闻言,普洛抓了把下颚的黑须,饶有兴致看着他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那厢幼马的皮已被生剥,皮肉分离,宴席变作屠宰场。
又见几名黑蛇部人上前,齐心协力将幼马四分五剖,架在炙烤架上转动起来。
赵或揉了下鼻息间的血腥味,似乎因提及此事而有些不满,“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他倒好,蹬鼻子上脸,瞧上本王心爱的王妃不说,甚至还想将王妃拐走,带去他那鸟不拉屎的部族里。”
普洛一听,顿时放声大笑道:“想不到祝赞竟有如此狼子野心,既然这般,那我黑蛇部便是和殿下同仇敌忾,只要殿下交出祝赞,今后黑蛇部和越州便为同盟,由不得他撒野。”
他端起面前被倒满的酒碗,朝着赵或高举相敬,别有深意续道:“他日殿下若要直指魏都,黑蛇部将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或闻言轻笑了声,随后端起面前的奶茶,正当要相敬之时,眼前竟送上烤好的马肉片。
他瞥了眼,装模作样道:“不如先尝尝这马肉。”
说罢,他把相敬的奶茶放下,普洛仍旧举着碗,脸上浮现被视而不见的尴尬。
赵或拿起桌上的长箸,夹起马肉递到面前,下意识轻轻一嗅,忽地皱起眉头。
普洛对他方才的无礼表示不快,此刻见状强颜欢笑问道:“殿下觉得这马肉烤得如何?”
话落间,坐在赵或身后的府兵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轻车熟路往那马肉上刺去,故意当着众人面前试毒。
如此之举,让普洛的脸色再添几分阴沉。
试毒过后,眼看要将马肉吃下,不料眨眼间,赵或手中的长箸似是没夹紧,银针抽出之际,居然掉落在桌上。
“嘭!”拍案声响起,淹没了马肉掉落的声音。
普洛突然怒道:“赵或!你这是何意?!”
赵或被他冲动的性子吓一跳,讪笑朝他道:“真不巧,方才那府兵的手抖了些,竟不慎毁了可汗的心意,都怪这马肉切得太薄,可汗千万不要和我们计较。”
说着他将长箸放下,收回长腿站起身,很敷衍地朝普洛抱拳认错,在充满危险的宴席中,他的态度愈显吊儿郎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