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哭起来了。
贺宽:“......”
他真的哄不了人,不惹哭已是最好了。
何况他未料苏尝玉在此状态下,心里还是跟明镜似的,他实在是不该讨骂。
贺宽朝前埋头而去,将额头抵在苏尝玉赤着的怀里,闭眼长叹一声,自我反省说:“贺见初,你真是混蛋啊。”
在他努力的冷静间,他感觉脑袋被人摸了下,疑惑抬头看去,脸颊突然被苏尝玉捧起。
贺宽双眼含笑打量他,好奇挑了挑眉,等着苏尝玉下一步举动。
苏尝玉看着梦里的人道:“贺见初,你会不会如苏家的人一样,像骂我卖国贼的世人一般,恨不得我也能早些死。”
话落间,贺宽胸腔一震,神色顿时僵住,如鲠在喉。
往事历历在目,他感觉自己在愧疚中窒息,突然明白一事,原来他在苏尝玉的心中失信了。
苏尝玉闷声落泪,觉得梦里好真实,连捧着的脸颊都有温度。
他见贺宽哑口无言,脸上逐渐出现了失落,喃喃道:“果然,连梦里都......”
“我要和你长命百岁。”贺宽不假思索回应了他。
苏尝玉呆愣着看他,难以置信重复问道:“真的吗?”
梦里真好。
贺宽见状欲回话,脑海中转念一想,变着法子说:“你若献吻,我再回答你。”
苏尝玉皱眉犹豫,不满咕哝道:“这梦也太真实,贺见初这混蛋的性子是一点没变......”
贺宽:“......”
他很贴心说道:“的确,于你而言委实勉强了些。”
但见苏尝玉琢磨半晌,疲惫眯着眼打量,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将头垂下。
唇瓣近在咫尺,突然“嘭”的一声,厢房门被一众人推开。
苏尝玉吓得身子一颤,脑袋被凭空出现的被褥盖住,整个人藏在厚重的被子里。
“魏姐,快!”
“就是这里!”
随着欣喜若狂的声音出现,魏辞盈被随从们推搡出现在内室,木楞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贺宽脸色一沉,裹紧赤着上身的苏尝玉,脑袋一偏,冷漠盯着突如其来的众人。
他礼貌问候道:“魏姐,你好啊。”
魏辞盈怔愣在原地,快速扫向床榻,瞧见有外袍凌乱丢着,贺宽身前衣衫不整,不必多问也知晓发生何事。
她咽了咽喉咙招呼道:“好、好极了。”
随从大掌一拍,自以为是说道:“我就说魏姐好这口!”
话落,随从的后脑勺被重重一拍,随从吓一跳,委屈巴巴朝魏辞盈看去。
魏辞盈总算明白了,这群人根本是误会了自己,她无颜对视贺宽,心虚梭巡一圈屋内的布置,他们就像闹婚房似的,行为过于荒唐。
她抬手遮眼,透着指缝偷看贺宽的神色,欲言又止少顷,最终选择掉头,朝众人喝道:“全部滚出去!”
一群人兴冲冲地来,最后落荒而逃地跑了,魏辞盈离开前还不忘下令,今夜任何人不许靠近厢房半步。
贺宽闭眼深吸了口气,为今夜的乌龙感到头疼,他转头看回怀里人,生怕将苏尝玉闷坏。
不料掀开被褥瞬间,贺宽神情一顿,目不转睛端详眼前,喉咙干涩。
苏尝玉醉酒又遭闷头,此刻正大喘着气,眼神迷离,朱唇龛动,胸膛起伏,急促喘息。
贺宽喉头滑动,一手托着被褥外,一手游走进被褥中,焦灼的视线落在起伏不平的身前,忽地手心一收,他的身躯朝前倾去。
咬住了。
听见了。
他梦寐以求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彻底迸发。
冬日呵气成霜,暖阳照映冰天雪地,万物变得夺目耀眼。
北越山脉如一条巨龙盘在大魏的边陲,游走在白皑皑的积雪中,雪峰以辽阔的天空为背景,如一幅美不胜收的画卷映入世人的眼中,驻扎在山脚的营地,在巍峨群山之前,宛若极小的石子铺落在脚下。
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军营外跑进来,府兵未等拽停战马便翻身而下,连滚带爬朝着营帐中扑进去。
冯奇见状连忙从沙盘前绕出,走上去问道:“出了何事?!”
府兵把手中的东西取出,双手递呈上前,仓惶说道:“将军!黑蛇部将我们递出的休战书撕毁!甚至、甚至杀了与属下一并前去的兄弟!”
冯奇脸色大变,把府兵手中的书信夺过,发现休战书竟被撕碎。
他气得把书信砸在地上,啐了口道:“这群贪得无厌的贼子!”
回想赵或数日前送来的谈和信,眼下唯一的办法,是亲自带府兵深入敌营碰面,和黑蛇部人当面交涉,否则恐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给备战的越州城添乱。
正当他思索间,营帐被人掀开,只见一抹壮硕的身影朝帐内走来,此人因常年日晒,皮肤变得十分黝黑,浓眉鹰眼,扶刀而来,面容肃杀。
“邱副将?”冯奇齐视着他唤道。
来人正是二营的副将邱成归,镇守北越山横断交界的边陲一带,是边陲镇上土生土长的人。
邱成归瞥了眼面前的府兵,视线落在地面的休战书上,爽朗笑道:“我就说这群吃草长大的狗贼,见到咱们有肉能不扑上来吗?还指望谈和,要我说,就该打一顿才是。”
冯奇对此见怪不怪,命营帐里的人先出去,随后转身朝着书案而去。
案上摆着赵或亲笔的谈话信,他拿起说道:“我何尝不知要打他们,且不说魏都如今对越州盯得紧,边陲镇上的百姓才和平多少年?眼下若是打起来,苦的又是老百姓,小战数月大战数年,长年累月下来,百姓苦不堪言。”
“冯将军的意思是,打算指望殿下的议和信吗?”邱成归上前,不由一笑,“你说殿下来了还好,眼下人都不来,我倒是想谈和,问题是人家理咱们吗?”
冯奇道:“殿下如今要镇守越启交界一带,绝不能轻易抽身前来,谈和一事务必要成,他们既然不愿见我们,那我们就带着粮食去见他们。”
邱成归浓眉紧拧道:“你要入敌营?”
冯奇颔首说:“唯有如此,方能让他们看到大魏的诚意。辎重被劫已为殿下添了麻烦,北越山营地不能再出差池,务必要保证殿下开春后能顺利回京。”
话落,营帐内安静片刻,冯奇抬眼看向邱成归,问道:“不知邱副将可有妙计?”
邱成归的目光从书信移开,想了想说道:“我是边陲镇的人,谈和由我带人前去,还请冯将军留守营地,替我照看二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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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 寨子被覆上一层白衣,半山寒风呼啸,四周的树林被吹得沙沙作响。
贺宽早早起身练武, 回来后率先去寻人备热水, 但寨子彻夜狂欢, 此刻众人还在熟睡,无人为他烧水,唯有自己动手。
早起赶集的老妇人为他指路去了伙房, 眼下他备好一切坐在灶台前,挽袖捯饬着木头, 劈柴烧水中。
烟囱冒烟, 远在后院活动筋骨的魏辞盈见状好奇, 遂朝着伙房而去, 推开门就瞧见忙活的贺宽。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昨夜的乌龙又浮现在脑海, 魏辞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贺宽面不改色问道:“这么早?”
难堪的沉默被打破, 魏辞盈见他在劈柴,借此上前闲谈, 捡起脚边的荔枝木走上去, 丢在他面前说道:“这个起火比较猛。”
“谢了。”贺宽捡起后丢进火堆里, “山下的情况如何?”
谈及公事,魏辞盈的尴尬一扫而空, 坐下帮忙劈柴,道:“果真如你所料, 杨昆山命人把货带走后, 清河城的府兵开始搜查商行, 幸好我们早走一步, 否则真的会被抓个正着。”
灶台里的水逐渐翻滚,木盖被水汽蒸得颜色变深。
贺宽道:“若非宫中出事,裴姬怎会出现在此,眼下赵抑为了名声手段用尽,让裴姬前来不过是软禁罢了,一旦身世被揭开,裴姬只会在庆平山庄死得不明不白。”
魏辞盈问道:“你们可曾想过拉拢裴姬?”
贺宽劈柴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了眼她道:“贼心不死,就算诚意足,也会遭反噬。”
还不如让他们互相厮杀。
魏辞盈对越州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加之这段时日和贺宽等人多有来往,如今局势紧张,一旦走错,便有可能永劫不复,若无把握,无人敢轻易冒险。
她想了想道:“但你们不能在中州久留了,不如先退一步,往南下而去。”
贺宽点头说道:“我正有此意,既然我们都有想法,女子优先,你不妨先说。”
魏辞盈停下手中动作,斧刀在她手中快速转了圈,她的双眼沉静,思忖着说道:“南下最好能到官州,但会影响你后续对殿下的接应,中州增援不能受阻,所以前去江州即可,但我有一事想求证。”
只见贺宽说道:“但说无妨,只要不连累你们,我定会告知。”
魏辞盈抱了抱拳,随后问道:“从前我听闻殿下不喜世家,且毁于他手。我猜大公子时任吏部尚书年间,应该为殿下收拢了世家可用之人,此事可属实?”
贺宽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不想她竟能靠着杨昆山推敲诸多,遂如实回答道:“不错。”
话落,贺宽有些好奇续问:“不知魏姑娘从何处发觉此事?”
魏辞盈笑道:“从前当家把中州交予我时,将我举荐给不少官吏,这些官吏所属派别参差不齐,后来清流派得势,世家派有官吏倒戈,眼下过得如日中天。但忠心世家派的却被调遣去了各州。中州地处各州中枢,接触多了,便能发现一二,且杨昆山能轻易通过江州与我联络,那江州必然有殿下的人。”
随着她说下去,贺宽眼中更添几分敬佩,他不禁感叹魏辞盈聪慧过人的同时,也佩服苏尝玉慧眼识珠的本事。
贺宽道:“魏姑娘才华出众,鄙人甘拜下风。”
但魏辞盈却打着哈哈说道:“别取笑我了,不过在行商中学的一点小皮毛。”
贺宽道:“话说回来,我心中所想如魏姑娘所言,打算带着画秋暂退江州避风头,一旦启州有动静,必要时也许要麻烦魏姑娘出手相助。”
魏辞盈疑惑朝他看去。
贺宽将斧刀搁置,捡起一块木头在手,看着她说:“我会将暗卫留在清河城接应殿下,中州的大门能否打开,全看魏姑娘的商队了。”
话落,他将木头抛进火堆,随着火星四溅,木头被淹没在火海之中。
魏都这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暖阳洒落进厢房,榻上之人在灼眼的光芒中缓缓睁眼,待他欲翻身之际,腰间顿时传来刺痛,惊得他从榻上弹起。
大红的被褥从白皙的身上滑落,他的脑袋猛然一垂,视线朝下,如核桃似的双眼瞬间瞪大,惊恐看着自己布满痕迹的身子。
贺宽推门走进内室,并未瞧见榻上的苏尝玉,但是耳力敏锐,听见浴间传来的水声,随后循声朝着浴间而去。
掀开帷幕时,入眼一抹赤身杵在浴桶旁,冒着严寒瑟瑟发抖拧着帕子擦身,特别照顾淤青咬痕的位置。
“你在做什么?”贺宽冷不防开口道。
苏尝玉吓得腿脚一软,眼看朝着浴桶扎进去。
贺宽闪身上前,手疾眼快将人接住在手,还故意拍了下软弹的后方,手感极好。
苏尝玉脸颊一热,登时破口骂道:“混蛋!”
他借力站稳身子后,用力挣脱贺宽的怀抱,却反被搂得更紧。
贺宽扫了眼他胸膛的青紫,面色冷漠无情说道:“抱歉,昨夜吸得太用力了。”
苏尝玉一听,脖子跟着被染红,恶狠狠瞪他一眼,难以置信他竟面无表情说出不堪的话,自己都要替他感到羞耻了。
此时此刻,浴间的两人沉默不语,一个穿戴整齐,一个空空如也,画面着实滑稽。
苏尝玉再次尝试挣脱,却又遭毒手揉捏,羞得他脚趾都跟着蜷缩,“你放开我!”
贺宽不舍得放手就算了,甚至还很认真打量苏尝玉,回忆昨夜的体验,用非常满意的语气说:“虽然如此,你也吸得很用力。”
“贺见初——”
浴间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吼叫声。
地龙为偌大的殿内添了暖气,御书房的龙椅中,身着明黄蟒袍之人端坐,目视着面前的三位大臣。
今日退朝后,赵抑命马继祥前来商讨有关启州事宜,许是对马继祥所提的方策并不满意,又命人传了孔伐和张昌钦前来。
不日前,朝廷收到越州被侵扰的风声,马继祥认为眼下是攻打粮仓最好的时机,三番四次上奏请求调兵前去启州,但赵抑迟迟不见批准。
马继祥以为赵抑顾及名声被毁,若引来民间的怨声载道,恐登基时会遭受世人批判。
但马继祥却忽略了另一点,赵抑的犹豫并非出于对此策的裁夺,而是对马继祥的信任不足。
当初兵部尚书因江州刺杀一案被革后,曹晋趁机将人扶持上位,虽然马继祥对清流派忠心耿耿,多年埋伏未曾露馅,但始终是和前朝人有过瓜葛,令赵抑不得不防。
自马继祥提出调兵起,赵抑便故意将他所呈奏疏搁置,命杨礼暗中调查马继祥的过去,得知此人并非前朝人后,才重新审度马继祥所提的讨伐。
此刻御书房中一片沉默,无人能揣测太子所想,唯有孔伐敢抬首梭巡四周,见两位同僚不语,索性率先开口。
他上前一步行礼道:“太子殿下,臣在百花街中调查时,得知此次侵扰乃是外敌野心所致,从前静州的互市常有外族来往做买卖,外敌混淆其中打听大魏情报,若如马大人所言,此时出兵启州未必不可,想必有机可乘。”
赵抑问道:“事已至此,马大人意指粮仓,唯有粮仓到手,启越两州的交界才能被朝廷掌控。但外敌若视静州为突破口,乱战一起,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马继祥上前说道:“微臣提议殿下即刻拟旨调兵,快马加鞭送去静州官署,官署虽腐烂不堪,但毕竟所属大魏,他们定不敢轻易闹事反叛,且取下粮仓数日即可,届时兵力再转向静州草寇,能将其打个措手不及,为静州拨乱反正。”
赵抑问道:“如今赵或派冯奇前去议和,他们握着粮仓在手,你怎能保证此次出兵,赵或不会亲自上阵?”
孔伐道:“回禀殿下,越州兵力不足,即使出征讨伐,他们也难敌我方大军。”
闻言,赵抑并未立即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一侧,视线落在沉默不语的张昌钦身上。
赵抑沉吟半晌,凝视着张昌钦问道:“孤想听听张相的看法。”
张昌钦垂头上前,缓缓行礼后说:“臣以为,马大人此举仍需再议。”
两位同僚皆朝他投来不解的目光,马继祥的脸色有几分不满,但还是毕恭毕敬朝张昌钦行礼,客气道:“还请丞相大人指教。”
张昌钦直起身看他,问道:“不知马大人可派人前去静州做了背调?”
马继祥被这么一问,神情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孔伐,随后回道:“并未。”
龙椅上的赵抑一听,眉梢微挑,身子慢慢朝后靠去,安静看着前方三人。
张昌钦又问:“静州从前每季呈报奏疏,皆是谈及钱粮,牵扯民怨,那不知马大人这数月以来,可还在上朝时,听过有关静州从前沸反盈天的丑事?”
马继祥对此不敢再言。
不过孔伐反问道:“那丞相大人认为,眼下越州正值受难之际,静州境况未明,大好时机下,朝廷又该如何破局?”
未料却见张昌钦摇头说:“不知。”
说话间,他无视众人脸色各异,转而看向赵抑说道:“太子殿下,张岷大人提议设陷夺取兵符之计,臣认为是最为权宜之计,既能避免战乱,又能掌控燕王在手,届时调动他们永驻边疆更是无可厚非。越州不敢轻易动兵,无非也在等一个时机,只要加派人手盯着越州和静州,必然能找到破绽再拿下也不迟。反之,臣认为,操之过急,只会方寸大乱。”
孔伐甩袖道:“既然如此,丞相大人口口声声避战,却又拿不出对策,只会让朝廷一味等着,下官倒觉得,还不如速战速决。”
张昌钦朝他们作揖道:“张某才疏学浅,不过区区文人,用兵的确不如马大人,怀的不过是对百姓安生的一点拙见,实在是让太子殿下和诸位见笑了。”
殿内的烛火被闯入的寒风吹动,徒剩一片安静在其中。
见张昌钦作揖,其余站着的两人回礼,他们迎着寒风目送张昌钦坐上马车,从宫门前渐渐离开。
但车厢中的张昌钦却惊魂未定,只因方才进了马车后,被缩坐在角落的赵弦吓了一跳。
直到马车出了禁军的范围内,赵弦才敢乖乖坐直身子,双手安放在膝头,不敢随意看人。
张昌钦无奈道:“若是谢府出了事,你在张府等着臣即可,何须冒险躲到车厢里。”
赵弦却摇头说:“到处都是皇兄的眼线,我害怕。”
张昌钦问道:“那你前来所谓何事?”
赵弦悄悄抬头看他,认真传达谢文邺的话给他,“谢老师想请你过府一叙。”
苏宅府门前,见一抹高大的身影立于阶梯上,手中握着吞山啸,身披大氅,迎着街道呼啸的寒风,目视着远远策马而来的人。
沈凭坐在马背上,双手扯着缰绳,以一种不常见的姿势俯身跑马,墨蓝的氅衣在路过的冷风中飞舞,他那风流俊美的脸颊上满是笑容。
直到缰绳在他手中勒紧,白马缓缓停在府门前,赵或阔步上前,站在白马一侧,挂好佩剑,双手朝上,示意沈凭跳到自己怀里。
沈凭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把身子交给他,从马背上滑落而下,被赵或轻松接住在手,抱紧稳稳放在地上。
“这马如何?”赵或替他整理鬓间凌乱的发丝。
沈凭回头看了眼那白马,笑着说道:“很好。”
从前他玩过骑马,虽然姿势生疏,但过去这几年里,他跟着赵或骑行偷学了些,今日上马一试,总算找回了感觉。
赵或见状笑道:“这马是冯奇在北越山一带的互市所买,听说是草原上养的马,少见的性子温驯。”
沈凭有些奇怪,问道:“既是温驯的马,为何会被他看中。”
毕竟营地更需要烈马。
赵或一听,回想当初离京去救谢长清,结果因一封家书,燕王妃的名声传遍北越山营地。
他很骄傲地把事情告知,倒是将沈凭惹笑了。
赵或不由哼了声道:“哥哥这也笑我?”
沈凭道:“我是开心。”
赵或才不信,低头在他的脸颊和唇上狠狠咬了口,“那会儿他们以为王妃是女子,才备了匹好马相赠。如今他们知道你是男子又如何,这马也不能拿走。”
“幼稚。”沈凭捏了捏他的下颚,“人家也许不解你为何会是断袖,且对象还是我。”
想当年,天下人皆知他们针锋相对。
赵或为他戴好氅帽,两人藏在帽子里索取亲吻,赵或低声说道:“是哥哥勾人的手段了得,叫人哪能轻易忍住。”
沈凭一把将他推开,见他又想在光天化日之下说荤话,嗔怪瞪他一眼,转头牵上那匹白马,无视身后的喊话,头也不回朝府内而去。
午间用膳后,苏宅管事前来禀报,说方重德不愿见大夫,赵或和沈凭闻言立即赶去,两人前脚刚到,李冠带着薛娇娇的密报踩着脚步出现,传达有关魏都的消息。
今日暖阳高挂,方重德突然想去晒太阳,对把脉一事置若罔闻,无奈之下,赵或只能如他所愿,唯有等他下榻后再传大夫。
沈凭携手将棋盘搬去院子,暖阳斜树下,有一张沈凭命人专门打造的躺椅。
方重德披着毯子躺在椅中,与他们围坐乘阳取暖,将薛娇娇的密信看完。
信中所言姜挽打听静州一事,让他们意识到朝中对静州有所察觉。
方重德阖眼假寐,偶尔发出闷重的咳嗽声,每逢咳嗽,几乎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赵或见状将温水递上,不断劝着他让大夫瞧瞧。
方重德听着身边两人的交谈,难得见缝插针说道:“先前幸仁被革职后,吏部便以姜挽为大,而当初在背后推举姜挽之人,正是孔伐。”
赵或道:“孔伐不会露面前去百花街,薛姑娘虽将静州事宜隐瞒,姜挽也会如实转告给赵抑和孔伐。但如若赵抑坚信了此事,启州应当派人前去静州才是,除非他们因此起了分歧。”
“不错。”方重德缓缓睁开眼,把戴着的眼罩取下来,拿在手里细细端详,若有所思看了眼安静下棋的沈凭,“若论起疑之人,唯有一个。”
赵或不假思索道:“张昌钦。”
方重德满意颔首,又生疏地戴上眼罩,晒着暖阳,十分惬意。
又是一声咳嗽过去,方重德无力问道:“先前虞娘所言身世之事,你们可告知谢文邺了?”
赵或说:“告知了,老四能掩人耳目,应当问题不大。”
他和赵弦虽来往较少,但知晓赵弦在宫中不易,其母妃地位不高,常年被病魔缠身,从前他让皇后多些照拂他们母子,往年逢狩猎分阵营时,赵弦都会主动加入自己。
如今赵抑因身世排挤赵弦,借谢家绑着赵弦的生死,这一点即使赵弦不懂,谢文邺也会旁敲侧击告知。
得知安排妥当后,方重德放心道:“如此甚好,后面你若回京,便会畅通无阻了。”
赵或道:“有老师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话落间,他把手中的棋子落下,细心教着沈凭下棋,脑海里思索着信中之事,还能专心致志陪着沈凭对弈。
方重德双手交叠在身前,听着风声和棋盘的落子声。
他眼皮沉重,似乎有些累了,当赵或转头看来时,欲说话之际,见状又闭了嘴。
方重德知他惦记着大夫一事,故意撇开话题道:“这眼罩倒是不错。”
沈凭浅笑说:“太师喜欢便好。”
赵或道:“哥哥新鲜玩意儿多着呢,改日我寻来给老师看看。”
方重德笑了笑,紧接着又费力咳嗽几声,他摆手拒绝赵或送来的温水,忽感全身无力,只想好好歇会儿。
他语调缓慢说道:“前些日我听章老说起游历之事,原来他去过边陲,还见过北越关山,若非我这身子不争气,也想去瞧瞧壮阔山河,置身那‘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感受啊。”
赵或说道:“老师放心,待事情尘埃落定,学生一定带您去见戎马关山风雪。”
方重德交叠身前的枯手颤动,轻声道:“好,若为师死了,你也要把骨灰洒在北越山。”
“老师!”赵或拔高声止住他的胡话。
方重德心知他不爱听,可是人老了,总会想到盖棺之事,难免会说晦气之言。
老人连连笑道:“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事,就和你打仗一般,输赢乃兵家常事,命也如此。”
赵或闷声说:“老师说得这般轻易,可想过还在中州的苏画秋。”
方重德语气淡淡道:“他比你有自知之明。”
未等赵或回答,他又接着说:“等你登上高位后,为师或许在你的万里江山游历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似乎真的犯困,有熟睡过去的迹象。
赵或看回棋盘的局势,稍微被他这句话哄好了些,信誓旦旦说道:“一言为定,你可别失信了。”
沈凭低低笑了两声,惹得赵或在棋盘上毫不留情,对他乘胜追击。
一盘棋下得很快,若非赵或礼让,沈凭早就输得一塌涂地。
待棋局重启时,赵或先行一步,沈凭捏着白棋在手,刚要落下之际,忽地眉梢一蹙,指尖轻颤,白棋瞬间抖落在棋盘上。
他心中突然冒起的不安愈发强烈,在沉默中下意识屏着呼吸,缓慢转头看向方重德,发现耳边只剩风声了。
“惊临。”他带着惶恐轻唤赵或,汗毛直竖。
骤然间,赵或恍若明白了什么,倏地从软垫上起身,手脚僵硬站在原地伫立着,直到端详片刻后,他才敢抬起沉重的脚步,猛地朝着老师的方向扑去。
方重德殁于冬日的暖阳里。
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师,悄无声息长眠于历史中。
冰封万里,凛冽的寒风像出鞘的刀锋,刮过身上尤似剜骨。
苏宅的府门在不声不响中挂上了白绫,府内众人垂头行走,神色凝重,宛如身处低气压中,人心惶惶不安。
此时的灵堂里,赵或面色如覆冰霜,沉默不语跪了久久,无人敢上前打扰,就连沈凭也只是远远站着陪他,从早到晚,交谈甚少,足足七日有余,期间唯有莫笑匆匆来过一趟,呈上快报又离府了。
直到下葬时,赵或做了个令人意外的决定。
沈凭明白,他要带走方重德的骨灰。
当夜沈凭在书房里写了封急报,命人快马加鞭送去中州,之后陪着赵或前去火葬之地。
他站在赵或的身侧,目不转睛望着眼前燃起的熊熊烈火,仿佛看见一段辉煌的人生渐渐陨落,沉寂在世人的记忆之中,也令他恍若隔世,似乎看到自己平凡的结局。
正当沈凭陷入前世今生的思绪间,忽地藏在袖下的手一暖,将他从回忆中拽走。
他转头朝身侧看去,与赵或沉静深邃的双眸对视。
赵或凝视着他,突然问道:“幸仁,你可曾记得,我们初登鸦川口山顶那日?”
沈凭寻着记忆回到启州之行,轻轻点了点头。
赵或平静道:“我说过,我要带你去北越山。”
他将沈凭握紧在手,在这场火光中十指相扣,怆然的双眸中暗藏着杀戮,像被激怒的猛兽,克制着自我,尽力维持着冷静。
沈凭蓦然意识到不妙,回想起在灵堂时,莫笑曾急匆匆前来,想必是北越山出事了。
赵或捕捉到他神情的变化,明白无需多言,不紧不慢说道:“我们带上老师,一起去北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