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快到了,沈岳城估计跟去年一样,打算问他一句要不要回家过年,免得落人口实。
他不稀罕,以为自己是抱着戏谑的心态想看看父亲还能表演出多少虚假的关心,但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心仍旧一颤。
这世上好像总是最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更孝顺、更想得到父母的关注,他撕烂血肉才脱离这个桎梏,却似乎不如自己想象中决绝。
沈烬不由握紧手机,问:“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沈岳城关心的声音:“今年还是回来过年吧,晓晓,一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弟弟妹妹都很想你。”
沈烬静静听完后,淡淡回答:“把两年的学费生活费和医药费补上我就回来。”
“打个折一共只算四万,卡号我现在就可以短信发你。”
沈岳城沉默几秒,尴尬回答:“爸没钱……”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要承认自己没钱是很难很丢面子的事,沈烬却没留什么情面:“没钱你可以去贷款啊,房子车子哪样不能抵押?”
本是一句损话,没想到沈岳城沉吟了好一阵后,突然说:“已经准备抵押了……”
沈烬微愣,血脉里的本能让他立刻问出一句话:“怎么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怕暴露自己那仅存的一丝急切和关心,沈岳城也在犹豫很久后,终于告诉他家里出了点变故。
“远远他……学别人在网上赌球,他自己说本来只是拿压岁钱几百一千地买着玩,后来不知道怎么昏了头越欠越多,被你妈知道了,还完钱打过一顿,当时他保证绝不再犯,但后来……”
说到这沈岳城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后来他还是忍不住又去别人那偷偷买,最近才敢告诉我们……”
远远是沈烬年龄最大也最顽皮的弟弟,对方刚刚成年,从前在家里最受偏爱,如果不是捅的窟窿实在兜不住了,恐怕到死都不会告诉父母。
沈烬闭了闭眼,摸过茶几上许久未动的烟:“……欠了多少?”
沈岳城很快吐出一个对普通家庭来说难以承受的数字,听得沈烬心惊:“多少?!”
这笔钱抵押F区的车房或许能填上,但谁也不敢说,沾了赌的人以后还能不能把手洗干净。
记忆里模糊的家再度清晰起来,让沈烬怀疑自己疯了。
一连串本不该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不断冒出来:
母亲再过几年就是要从厂里退休的人了,父亲的职业生涯同样一眼望到头,一车一房是他们打拼大半辈子的唯一资产,以后一家人怎么过日子?龙凤胎弟弟妹妹本就身体不好,还能不能有问题就及时治疗?他们也就十来岁,还要继续读书,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影响学业?
冷风阵阵从阳台灌进来,沈烬发觉自己没听顾屿的话,又一次坐在了寒凉的风口。
他捏紧了烟,问:“能找大伯他们借钱么?”
“借了。”沈岳城暗暗吸气,“我……连你堂姐都找了……”
长辈找刚毕业没几年的晚辈借钱,这个面子一般人很难拉得下。
沈岳城继续说:“也请你姑妈一家吃过饭,你姑爹喝醉了让我给他鞠几个躬……最后只借了三千,还写了好几张欠条。”
姑爹向来与沈家人不睦,沈烬不难想象父亲被羞辱的场景,他咬咬牙,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却忽而听到沈岳城问:“你——在大学怎么样?我听说你那个专业做直播带货能赚不少钱……有没有多余的钱给家里应一下急?”
沈烬一下怔住,沈岳城显然不太了解电竞专业究竟是做什么的,他的声音听来也涩哑了许多:“爸爸知道……你从小就和远远感情最好。”
远远连沈烬想吃的那个虾饺都会想要,但父亲说得没错,岁数相近的兄弟从小打打闹闹一起玩,感情甚于其他孩子也不稀奇。
“所以……你找我其实是想借钱?”一股早该忘记的麻木感再度堵在沈烬胸口,或许,沈岳城也知道自己找还在上学的儿子提出这种要求是过分的,但他走投无路:“总不能捅出去让远远坐牢吧?我是他爸,你也是他最喜欢的哥哥——”
哥哥这个词,听来实在刺耳。
年龄相仿的弟弟从小就喜欢追在沈烬屁股后面央求“哥哥可不可以带远远一起玩”,小小的他声音清脆,总是委屈又可爱——沈烬不愿回想,也生气至极:“他干出这种事,活该自己负责……!”
但话一出口,沈烬就感觉热意涌上眼眶:“我倒是想有钱——可是我哪儿来的钱?!”
是血脉相连,是难以割舍,是所谓的人之常情,也是他对自己厌恶至极的心软。
“他听你的话,他从小就最听你的话。”沈岳城重复道,“你帮爸劝劝他……你手里不是还有四爷爷在村里修的房子吗?你把那个卖了,总能值个几万块的……”
寒风刺骨,沈烬忽然懵在原地。
沈岳城嘴里的“四爷爷”就是沈烬的小曾祖父,老人的旧房的确没人再住,沈烬一直留着它,就是想留下自己的一丝念想。
这丝念想关乎沈这个姓氏,也关乎他心里的归处。
“你听爸的,先把老房卖了好不好?”可沈岳城却顾不上等沈烬回答了,他说,“我也听说了,你在大学里和顾云的儿子谈上了……他们家有钱,往上数几辈还是烟草厂的领导,你看看能不能先找他们借点?就二三十万的,对他家来说不是什么钱,当然……能多借点最好——”
再往后的那些话,沈烬有点听不清了。
F区毕竟就那么大,顾屿父亲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沈岳城对顾家的情况有所听闻也不稀奇,他匆忙说:“顾云儿子如果真心喜欢你,肯定会帮你的……你多跟他说说,顾云就这一个儿子,不会不给的。”
沈烬艰难咽咽喉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不等沈岳城开口,沈烬拼命忍回眼泪,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把顾屿当什么?!”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想过,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我该怎么在顾家的人面前自处?!”
手机听筒里是父子俩都难以平息的呼吸,沈岳城自知理亏,退屈地念叨了一会儿家里的情况,语句虽零碎不堪,沈烬却猛然听见很轻的一句,“总不能两套房子都抵了”。
“……两套房子?”沈烬目光凝滞,疑惑问,“你们哪儿来的两套房子?”
沈岳城忽然沉默。
听筒里蔓延着令人窒息的寂静,好一会儿,沈岳城才说自己记错,然而沈烬根本不信,一番遮掩下来,沈岳城看实在瞒不住了,只好回答:“……房价一直涨,我和你妈没办法,只好节衣缩食买了套房打算给远远留着,可是刚付完首付没多久他就出事了。”
“你也知道……远远没你听话,他连大学都不想去读,我们不帮衬,他日子不好过。”
言下之意,夫妻俩爱子心切,早就替孩子做好了打算。
可这二十年来,不论沈烬和家里的关系变得多么冷淡,他始终都体谅父母养四个孩子不容易,在他的想象里,父母终归是辛苦地拉扯着这个家,也没什么余钱的。
他以为他们作为普通职工不会有什么家底,一点住院费都掏得艰难,家里的衣食住行水平更是不会说谎。
可事实上,他们一直有存款、有家底,他们不是还不上欠债,只是不想影响心爱儿子的未来生活,仅此而已。
沈烬坐在刺眼的光里,耳边是阵阵杂音,再听不到沈岳城说了什么。
他也就笑笑自己像个傻子——他怎么不学别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想,我的父母都在正经工厂企业上班,工龄二三十年了,多少也算个小组里管事的,再穷能穷到哪儿去?
勉强扯起一个笑容后,沈烬终于打断沈岳城:“趁他还年轻,让他早点去坐牢……不然你们就等着填这个无底洞吧。”
沾了赌/瘾,能真正戒断的人少之又少,沈烬说:“没钱就卖房卖车水滴筹,往后不到你们去卖/血妹妹都没钱上大学的地步,别来找我。”
沈岳城缄默,似乎还想顾全自己作为读书人最后的体面:“晓晓,我知道——”
“你不知道。”沈烬忍着眼泪粗暴回绝,声音忽而打颤,“沈岳城,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沈岳城从来不知道,当小小的沈烬觉得世界只剩灰暗时,脾气温和的父亲曾是这方狭窄天地里唯一的温暖。
他以为父亲愿意安慰他虾饺可以下次再吃就是爱了,然而这份温暖不过是欺骗,它拴住了许多得不到爱的孩子,让他们始终心存幻想,靠着那点少得可怜的儿时回忆一次次回头、一次次企图得到父母的认可,也一次次心软直至被榨干所有价值。
沈烬从未告诉沈岳城,即便是那张假的大祭司卡,他也珍藏了许多年。
它就像一纸证明,证明世上至少还有父亲是爱他的。
也是直到这一刻,沈烬才真正选择了和解。
不是与父母和解,而是与过去那个总是心软、总是存有幻想、总是渴望父母关爱的自己和解。
透过模糊的阳光,他好像看到了16岁时总爱偷偷哭泣的自己。
你太笨了。他对他说:不过,现在我原谅你了。
风徐徐吹来,沈烬垂手按下红色按键,悄无声息中断了和沈岳城的通话。
对父母,不和解也不原谅,同样是最好的结局。
电话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跟来一阵阵来电振动,沈烬却只是靠在沙发上,始终没有再接听。
晚上八点多,沈烬输完药后回到了住处。
顾屿发来短信说九点交班回来,这一天里,沈烬本以为顾屿会忙得没法和他发消息,或者提前告知在忙,但事实上,顾屿联系了他好几次。
上午11点,顾屿刚出门不久就拍了只小胖猫发过来,照片上画面快到模糊,他说:【上电梯前看到的,有点像你,毛都脏了,也不知道舔】
沈烬薅了一把自己带点“脏”色的紫灰发尾,回过去一张猫猫拳击的表情包,玩笑说:【压到我头发多少次,现在嫌脏?】
中午12点半,顾屿说:【午饭记得吃】
他甚至还有空录了段视频过来:【我在等取餐,两家奶茶店的吉祥物打起来了】
沈烬对着20多秒的“打架”视频笑了半天:【那我支持国宝赢】
过了好一阵,顾屿抽空回复道:【可是熊猫打到一半漏气,输了】
沈烬又笑了好久,他没和顾屿提起家里的事,不过晚上顾屿却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屿显然已经看出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弄得他不知该哭该笑:【这也能看出来?】
但想到这样的问句会耽误顾屿的回复时间,沈烬又咬了咬牙,选择直接和顾屿说明情况。
他发过去简明扼要的几句话,最后说:【我弟弟也18岁了,该为自己犯的错负责,我帮他就是在害他,所以家里的事我不会再管了】
顾屿大概扫一眼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轻易猜中,沈烬其实并不如字里行间那样心硬如铁。
他说:【好,我都知道了。】
【不管学长中途是不是有过心软的想法,你都要记得,这种心软不是你的错。】
【还有,等我回来。】
沈烬靠在诊所沙发旁,一边看看手背上的针,一边嘱咐顾屿注意安全,心里难免冒起阵阵酸涩,却不再像从前一样连个牵挂都不敢有。
“男朋友今天没陪你?”护士过来换了一瓶新药,问,“我看他前几天晚上都在。”
“他在兼职,培训完了今天正式上岗。”沈烬抽了抽鼻息回答,“我想陪他……但是……暂时去不了。”
“小朋友,老实治疗,别想东想西的。”护士与他玩笑,“上次你男朋友来的时候你睡着了,他握着你的手看见针孔旁边发青,一下就要哭了,搞得我差点惭愧到注销护士执业证书。”
手背扎针太多后有点青紫是正常的事,沈烬匆匆说着没事,着急问:“他哭了?”
小小的民用诊所没什么病人,护士坐到一旁,语气正经了几分:“哭了不止一次,小模样还挺招人疼,我都开始怀疑你俩到底谁是alpha了——如果你醒着,他估计得躲你怀里哭。”
沈烬又心疼又想笑:“他现在才不会。”
顾屿这家伙心理包袱重,暂时放不下面子躲到他怀里撒娇,但沈烬相信,这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再谈两年,顾屿绝对是那种会钻他怀里哼哼唧唧、委屈到掉眼泪的alpha。
两三个小时后沈烬输完液回到住处,很快等到顾屿回来了。
对方匆忙奔往卧室抱紧他,连外卖平台给的外套都来不及换。
“等了我多久?”顾屿取下手套想摸他的脸却忽然停住,沈烬看出端倪,马上拽过顾屿,果然发现他的手冻得像块冰,手腕外侧也多了一小片暗红的擦伤。
沈烬一下急昏了头:“怎么弄的?!”
但说完沈烬就因为自己责怪的语气后悔极了,他一边道歉一边捂着顾屿冰凉的手,哈了哈热气:“疼吗?待会我帮你消消毒……”
可说着说着,他又急了:“你好歹包扎一下——”
“取餐路上被人撞了一下,撑墙壁上刮的,不疼,贴个创口贴就好。”顾屿低头看向自己被沈烬小心捂着的手,眼底浮起笑意,“学长这么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
“手都快冻掉了,还敢说怎么了?”沈烬拿来工具帮顾屿处理好伤口,又搓了搓那发凉的手。
他的眼泪差点直接掉下来,却始终憋在眼眶里,怎么都不肯滑落。
顾屿凑近亲了亲他眼角,低声说:“培训了没几天,刚开始也没经验,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好不好?”
沈烬深埋着头,声音发涩:“如果不是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顾屿却马上打断沈烬,认真道,“我想做什么,都是因为我自己。即便我在青云山救的是一个素不相识的omega,当我爸我姑妈逼我让一个omega谅解杜骏和宋以知的行为时,我依然会和他们吵起来。”
他说:“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一致,也有一样的原则——我为我自己的原则买单,从来没有为了你牺牲什么。”
沈烬久久看着他,忽然一头扎进他怀里,抱着他不肯放。
顾屿拢着沈烬,揉揉头发问:“是不是不服气,觉得我至少是为了你才报考C大的?”
沈烬正要开口呢,又被顾屿打断:“如果不来这里,这辈子我都不会安心。所以我的所有选择都是为了我自己——而且,C大工科的水平本来就和我的高考成绩在同一个层次上。”
“可是……”沈烬蜷起手指,悄悄抠了抠顾屿后背,“我猜你就算再多考二三十分,也还是会来找我的……”
顾屿泄气,搂着沈烬用力晃晃他上半身:“猜错了!”
沈烬低笑,很快将沉重的脑袋靠在了顾屿胸口。
顾屿顺势轻抚他后背,良久才问:“你爸是不是为难你了?”
“……还好。”沈烬蹭了蹭眼睛回答,“找我借钱而已,我不借,他们还不至于怎么样。”
短暂停顿之后,沈烬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我知道,以后我不会再理他了。”
灯光温暖,顾屿抱着他,听他断断续续述说了许多从前的事,也听他最后说:“顾屿,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顾屿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你问。”
但事实上,顾屿知道沈烬想问什么。
沈烬是又想问他,你会一直喜欢我吗?会不会有一天也离开我?我们真的会在一起一辈子吗?
果然,随后沈烬问出来的问题几乎与他猜想的一字不差。
沈烬好像知道自己很烦,也知道世上没有人不烦这种问题,偏偏顾屿却笑出声,逐一回答道:“我会一直喜欢你。绝对不离开你。这辈子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的。”
沈烬听完答案后羞愧至极,他恨不得把自己天灵盖拧下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顾屿的怀抱却越发温暖:“我的答案永远不会改变,所以学长可以一直问我,随时随地问我,每天都问我——早上出门问一遍,中午吃饭问一遍,晚上睡前再确认一遍,我不介意每次都浪费十秒钟回答学长。”
沈烬呼吸发烫,忍不住抬头想亲吻顾屿唇角,对方却垂眸认真道:“但是,脏我上路兵线前不可以问。”
“……我什么时候脏你上路兵线了?”沈烬一懵,连滚带爬从他怀里起来,“我……我当牛做马帮你抓对面上单,吃你几个兵都不行,是不是真的爱我?”
顾屿用力摇头,两人立刻在床上翻滚几圈打起来,直到沈烬被顾屿摁着亲到快呼吸不过来,他才举手投降:“我错了,错了……谁再吃上路兵线谁是狗……”
“……哼。”顾屿总算放过沈烬,伸手拉他起来,“今天有家店后厨是透明的,我看见他们炖肉放了点山楂片,待会我试试。”
等他反应过来沈烬那句“谁再吃上路兵线谁是狗”是什么意思,沈烬早已嫖了他的夜宵也嫖了他的身子,开开心心睡去了。
第72章
“所以,现在是你天天吃饭睡觉打游戏,他顶着这么冷的天跑出去兼职送外卖?”每天看到沈烬上线,秦逐都会嗤之以鼻,“狗听了都摇头。”
“你摇头了?”沈烬坏坏笑着,咬了根没点燃的烟,“没办法,我只能跪着把家务做了。”
“你跪着做的恐怕不止家务吧?”秦逐冷笑一声,拉上许停云说,“上号,我直播三排,收益分你俩一半。”
因为冬天嗓子不好,沈烬自己开直播的频率没以前高,他进了秦逐的队,回答:“还是跟以前一样,三七分。”
他们直播带上对方时,收益一向按这个比例分成,秦逐却答:“我说怎么分就怎么分,三两个钢镚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别TM恶心我。”
秦逐看来还对青云山发生的事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对不起沈烬,许停云当然和稀泥:“就听秦逐的,儿子们感情好,我这个当爹的也放心。”
沈烬辩解两句没拗过,三人连上直播,寒假观众明显比平时多,秦逐看了一眼流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家alpha不是长得挺好看的,想没想过露露腹肌做做饭或者播一下游戏走网红路线?”
说完秦逐确认道:“他长得一脸八块腹肌的样子,不会没有吧?”
“……当然有。”沈烬清清嗓子,示意秦逐别闹,“我多摸两下他都会害羞得说我欺负他,让他干我们这行天天跟观众粉丝交流,我怕他会被气哭。”
玩笑归玩笑,这一行的路其实很难走,顾屿从未提出过类似的设想,沈烬同样知道,对方不喜欢,也很难坚持。
“行,看得出来他不经看也不经摸。”秦逐感叹,“alpha这玩意儿都一副德性,谈不了几天就变得好像他才是你媳妇儿似的。”
沈烬很有做1的自信:“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秦逐却嘲讽:“少来,你TM叫得老子在老家都能听到,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在杀猪。”
耳麦里回荡着杂乱的笑声,或许是因为学生都放假了,游戏明显比平时难打,但三人仍旧连胜了六七把,最终是秦父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游戏:“还在玩?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吃饭了。”
秦逐嘴上敷衍说马上结束,却半天没有关掉直播的意思,秦父就差过来打断他的腿了:“今年团年饭在酒店吃,待会不好找停车位,你想挨你妈的打别连累我。”
年关接近,以C市的习俗,腊月二十六开始便是各类团年聚会,一生要强的秦逐拗了一句“秦书阳你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在险些挨揍之前,他用世界第一中单的手速掐断语音,给两个室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等我回来给你们发红包……!”
直播间关闭后不久,许停云也被奶奶叫去剥蒜,原本嘈杂的语音只剩沈烬一个人,他放下耳机,不自觉呆坐一会儿才看向时间——下午五点多,做顿简单的晚饭,吃完正好可以去诊所。
原本顾屿想在出门前把饭菜都做好,让沈烬热一热就可以吃,沈烬却坚决以不吃剩饭为由拒绝——这天,他蒸了个蛋本打算应付应付,却不得已又炒了些肉丝和青菜,免得一会儿拍照发给顾屿时,顾屿又认为他没有平衡营养。
去诊所的路上,过年的红灯笼和灯串都亮了起来,就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奔向看不见的尽头。
原本热闹的大学城商业街冷清得鬼影都没几个,诊所工作人员之间的话题无非是无心上班只想过年,唯独沈烬坐在沙发边,心里没有任何期待。
除夕、元宵、清明、端午、中秋,每一个节日似乎都该和家人待在一起做不同的事,所以他从很早以前起就不爱过节,如果不是学校放假,他可能连节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但当他无聊打开朋友圈时,目光还是顿住了。
社长发了段视频,看样子又没打过老家的鹅;
许停云带家里侄子侄女打游戏的战绩图惨不忍睹;
秦逐不情不愿晒了张宴席照片,说“我爸我大舅我姥姥我姥爷都让我别跟我妈抢吃的,我是不是该离家出走了”;
奶茶店店主更是表示自己都31岁了结果掏出烟来还是差点被爹妈打断腿……
任何一个小小的角落,似乎都能窥见过节前的热闹。
从前,沈烬不太喜欢冬天。
它总是严寒、干燥、阴冷,勾起许多残酷的回忆,让他想起许多不想再见的人,就连下午5点就黑下来的天色都会让他觉得心烦,但现在,他却多少明白了很多人喜欢冬天的理由。
冰封千里的景色之外,它像一条归路,比任何季节都更为温暖。
也只有今年,沈烬心中的火星子才悄悄窜起,燃成了一簇小小的、羞于见人的火苗。
他低头握了握手机,发觉顾屿回复他晚饭时发的消息了。
【这是?】顾屿检查一遍他的饮食:【鲁滨逊带星期五在孤岛上充饥都吃得比这个好】。
沈烬气哼哼发过去自己最喜欢的猫猫打人表情包,说:【明天不玩游戏了,我做顿满汉全席给你看看】。
顾屿冷静回答“炸厨房之前紧急联系人记得填我”,随后忙去了,沈烬报复般戳戳对方头像,嘴边却早已是抑不住的笑容。
他拨快吊瓶输液的速度,打算早点回家弄顿丰富的夜宵,算作自己和顾屿开始过年的仪式。
可这一幕却不幸被不远处的护士看到,她皱皱眉走过来,问:“不胀吗?”
“……还行。”沈烬心虚地捂住冰冷的手背,转移话题道,“你们诊所开到哪一天?”
“为人民服务,当然是年三十也有人值班。”护士停顿一下,问,“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沈烬愣神后轻笑,声音淡淡的:“……没有家。”
对方沉默几秒,没动他的滴液调节器:“跟你男朋友在大学城过年?”
沈烬赶紧嗯了一声:“今天想早点回去。”
护士想了想,总算点头离去。
沈烬松口气握住调节器,又忍不住反复翻看朋友圈和聊天记录,想问问顾屿有没有想家,却始终没有按下输入。
照理说,顾屿再怎么跟顾父闹矛盾,其他近亲也会关心整个大家庭里最小的孩子为什么还没回家——但顾屿没有要回去看看的意思,沈烬便咬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更没有出言规劝哪怕一句过年还是该回去几天。
他反而偷偷期待起这个可以与顾屿共同度过的除夕夜——这种期待并不懂事,甚至有些自私,但世上似乎也只有顾屿的偏爱,可以给他这样自私的勇气了。
全国范围的大面积降温让C市的气温难得到了零下1度,也让顾屿一天的兼职变得不太顺利。
上午他没意识到两三度的气温变化带来的影响有多大,直到匆匆吃午饭时他才发现自己有点发烧,好在一针退烧剂就让他及时恢复,醒醒神便可以继续奔向下午的行程;
天气太冷,有些商家也舍不得花钱在包装上多做点保温,有一单他徒步爬了7楼,明明踩着时间点送到了,顾客嘴上却依然骂骂咧咧的,说他送来太晚导致饭菜发凉,不仅扬言要给差评,关门时还差点压到他的手。
顾屿解释的声音一下被巨大的关门声打断,他站在紧闭的门前,高瘦的身形头一次显得不那么挺拔;
或许是养尊处优惯了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站了好几分钟,才猛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那个昏暗的走廊。
天边乌云压顶,下午他又跑了好几个地方,有处写字楼拥挤,顾屿乘坐的电梯发出超重提醒,后进来的几个人便嚷嚷着要他这个外卖员出去,仿佛这个要求天经地义,根本不顾是不是顾屿先进入电梯的。
顾屿攥攥手心回绝了这个要求,对方便说:“我们有急事,你一个送外卖的就不能等下一趟?”
一簇簇打量的目光马上朝顾屿投来,但他想了想,依然平静回了一句“不能”,双方不知僵持了多久,对方才在抱怨声里退出去,勉强让顾屿先上去了。
到9点收工回到住处时,顾屿只觉得头昏脑涨,一开门就将脑袋一低,沉沉倾压在了沈烬身上。
对顾屿来说,往沈烬身上这一靠好像是很丢脸的事。
他并没有庸俗到真的认为omega一定比alpha弱小,但沈烬身上软糯的奶油香气和淡淡药香还是让他鼻子一酸,既讨厌从前的自己总是让沈烬受伤,也讨厌现在的自己在沈烬面前露出这副没有担当的脆弱模样。
他想,任何工作都会遇到不顺心的小麻烦,沈烬直播游戏时也没少挨骂,自己本不该带着情绪回到这里。
可是当沈烬抱着他问他要不要先洗澡或者吃点东西时,他还是闷声摇头,连一句该有的回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