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 by四腔心
四腔心  发于:2023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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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如此,还不解风情。他送白鹤示好,对方非说是灰毛鸭。
贺牗:“盛相,您在我眼中便如是。”
盛鸿祯:“我在你眼中就是只灰毛鸭?”
追夫路漫漫,奈何盛相眼中除了事业就是辅佐的小皇帝。贺牗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盛相什么时候开窍?
小皇帝什么时候掌权?
算来算去,等灰毛鸭变成白鹤,贺牗心里如猫爪在挠,小心翼翼问:“盛相四十未娶,我三十余岁也未成家,不若咱们凑合着过吧?”
不想盛鸿祯应的干脆,“此想法甚好。”
鹤鸣清亮,贺牗悄悄红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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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贺牗,三十五岁
受:盛鸿祯,四十岁
【主cp】假不正经真腼腆贺牗&一心搞事业盛鸿祯
【副cp】人傻钱多富家子顾以安&瘸腿书生王世昌

漫无边际的草场上,两匹骏马飞驰而过,带着上面的少年笑声渐渐远去。
一群家仆马屁股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不时停下来撑着膝盖缓一缓。不过眨眼的功夫,再抬头就不见了人影,只得再次跟上挥手焦急大喊。
“少爷,慢点儿……”
眼前那片翠绿一路延伸与湛蓝的天际相接,风呼啸着擦过耳朵,撩起发丝和衣袍。
“顾七,你新得的马儿真不错。”
马儿慢慢停下来,其中一位蓝圆领的少年满眼艳羡道。
两人翻身下了马,顾七摸着爱宠光滑鲜亮的皮毛,颇为骄傲抬起下巴,“那是,前阵子勾兰进贡的。总共只有两匹,陛下就赏了一匹给我父亲。”
最后不说也明白,爱子心切的顾侯爷转手送给了顾七。
顾七虽然在家中不是长子,却是大娘子出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老爹的爵位的。大娘子又是多年得了个儿子,自然要宠到天上去。
听闻是皇上送的,那少年心道皇上偏心,怎得他同样封侯的景家就没有。
“让我骑一骑。”
心里酸水都要冒出来了,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少年握住缰绳就要跑个痛快。
顾七反手握住胳膊把人拉扯回来,“景佑,你这人忒不讲礼数。我都没答应呢。。”
他刚得的爱宠,自己的新鲜劲还没过呢,怎容的下旁人染指?
两人自小玩到大,差不多是穿一条裤子的。景佑有意把马儿软磨硬泡到自己手里,却没想到这人小气起来。他倔脾气上来了,拉着脸道:“不过骑一下,你也太小肚鸡肠了。”
说着,又要踩着马镫坐上去,看的顾七心生急躁,猛推了景佑一下。
“你怎么还明抢!”
他正欲再理论一番,只见那人被推的没防备,身子一斜,冷不丁从脚蹬上翻身摔下来,后脑勺磕在草丛中一块不显眼的石块上,“哎呦”惊叫了句,头一歪顷刻便没了声。
“景佑……景佑?”
顾七慢慢走进口中叫着名儿,没听到回应不禁慌了神,强行冷静只当对方使坏乍自己。他僵笑了声,嗓音发抖,“快,快起来。天要黑了,该回去了……”
还是没动静。景佑双眼紧闭,丝毫不见睁开的迹象。
离得近了,顾七闻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蹲下身颤着手扶正景佑的脑袋。石块上赫然一片血迹。
“啊!”
不过十七八岁未加冠的年纪,顾七心性还是不成熟。见了血,当即吓的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不让自己摔倒,头脑混成浆糊,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少爷!”
终于赶上的景家家仆见到这场景两眼一黑,唬的胆子都要破了昏过去。手指抖如筛子去探鼻息,半晌脸色苍白瞬间嚎啕大哭。
“少爷死了!少爷死了!”
好几双眼睛恶狠狠的盯上瘫坐在旁边嫌疑最大的人,顾七嘴唇失了血色,耳朵嗡鸣不断,只重复,“我……我不是有意的……”
景侯爷的独子死了。
恢宏庄严的宫城内,盛鸿祯站在延和殿前有一刻钟了。小雨淅淅沥沥下了整日,天上阴云密布,让人心情也不得痛快。给他撑伞的小内侍面无表情的垂头躬身,连动都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延和殿朱漆的雕花木门被内侍打开,景侯爷面容哀戚,头发比前段时间见到时又白了不少。
“人死不能复生,侯爷可要节哀啊,莫损了身子。”
贴身伺候皇上的内侍福安皱着眉跟在那人身边低声安慰。
盛鸿祯和景侯爷隔着一段石阶便寒暄道:“侯爷。”
景中良目光灰败,并未瞧他,更不提回应。
见状,福安眼珠儿机灵上前赔笑,“盛相勿怪,侯爷失了爱子,心情不佳……”
没错,死的那位景佑是侯府的独子。景侯爷生了一堆女儿,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个儿子,结果说没就没了。
而一直跟着皇帝的福安对眼前这位可再清楚熟悉不过了。
盛鸿祯,先帝时的状元郎,从昭文馆一路升到宰执,掌中书省的大权。更是被先帝钦点辅佐陛下。
前阵子陛下还专门从库房里寻了件罕见的磬形玻璃宫灯送给盛鸿祯贺四十岁生辰。算来盛相已经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先不说这人品行如何,克妻却是人尽皆知,一连克死三任妻子,媒婆也不敢登门说亲。哪怕他皮相放在那,官家小娘子听闻是盛府,也宁愿独守空闺。
盛鸿祯不知晓福安心里想些什么,他点了点头表示未打算计较景侯爷失礼的小事,跟着对方进了延和殿。
延和殿算是陛下召见臣子的地儿,在宫城的琉璃瓦宫殿中不算奢华,甚至相对简朴。
双脚刚站定,盛鸿祯还未来得及行礼,就猛地被抓住手。
“老师,景侯爷的独子死了。”
刚继位还没满一年的皇帝眼睛明亮,朱红的圆领衬着张文弱的脸。他开口就是这句话,且神色看起来没有分毫惋惜。
盛鸿祯别人抓着手,只得别扭行了礼,沉声应道:“臣来时已听闻。”
这件事涉及的到的是地位尊贵的侯府。不止地位,权力也是如此。
文朝兴盛时八方来贺,近些年却开始走下坡路。盛鸿祯被弥留时先帝按了个老师的名儿辅佐新帝。朝堂动荡,皇权大半旁落。他顶了这个名头,身边就如虎狼环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皇帝学生仿佛从他淡漠的语气中想起什么,立即收了脸上神情,转而松了手坐在红木椅上,正色道:“死的是景侯爷独子,嫌犯是顾侯爷的嫡子,这件事已是满城风雨。两家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朕便想着挑可靠的人去接手这个案子。”
话说到这份上,盛鸿祯明白皇帝要做什么。无非要选朝中同两家都没交集的人解决这件事罢了。他既是帝师,最得信任,也是皇党中权力最大的,小皇帝能想到他并不意外。
案子颇为棘手,得找到其中平衡点方能万全。盛鸿祯皱眉,他来时观景中良神态,绝非能善罢甘休。心中默叹小皇帝大权之路腥风血雨,盛鸿祯垂眸应下,“臣已领会。”
话音刚落,又听皇帝来了句。
“还有贺御史。”
原本天崩地裂都不足以被撼动的盛相听到这三个字不禁抬眸。
皇帝未曾察觉,自顾自拍板决定。
“贺御史为人清廉,定会是老师的好助力。”
若说朝堂上有异类,那便是御史台。不管其他部门你争我抢到了何种激烈地步,御史台的官员永远标新立异,该弹劾还是弹劾。他们不把其他同僚放在眼里,有的时候陛下也讨不到好。可也万幸御史台向来这般驴脾气不好惹,是以也成了权力争斗下难得的干净地儿。先帝对御史台恨的牙痒痒同时又觉得庆幸。
御史台已经独树一帜,御史中丞更是其中翘楚。并非脾气多么不好多么倔。相反,就是因为太好太随意了,就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那个人的传闻和不多的相处场景,盛鸿祯很快调整好情绪,把对贺御史的不满全部抛诸脑后,拱手谢恩。
“谢陛下。”
外面依旧细雨蒙蒙,待盛鸿祯随着撑伞的内侍走远彻底看不见背影了,皇帝赵献亲手关了殿门,晦暗不明的面容隐在暗处。在福安惊恐都要溢出双眸的注视下,他猛地拍掌阴测测笑出声。
“死的好啊。”
翌日一大早,盛鸿祯就赶到了大理寺。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雨才停。太阳虽然出来了,那些花草树木枝叶上却还滴着未蒸发的水。
盛鸿祯办事不爱拖,喜欢能快就快。路过正堂旁边经雨水打的七零八落的合欢树时,被不合时宜的哈欠声扰了心情。他不情不愿地皱眉回头。
贺牗提着鸟笼站在合欢树余荫下,日光穿过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儿,衬的他笑容明亮又慵懒。
“呦,这不是宰执大人么?”
脚上穿着的石青方舄鞋慢悠悠踏着砖石走近,竹笼里的金丝雀上下跳的欢实。贺牗似故意问道:“盛相可认得下官?”

第2章 权衡
贺牗出现的有些猝不及防,但细细想来又是有缘由的。除了皇帝吩咐的景侯爷独子身亡一事,还有什么能捞这位动一动身子?
视线在这人灰色的长衫和头顶的四方巾上扫了个遍,盛鸿祯不甚明显的冷哼一声。
“既是来大理寺协助办案,贺御史穿着未免过于随意。”
他的皇帝学生找人帮衬他的心思很好,可惜选了个没正形,不务正业的。
说贺牗不务正业委实不算冤枉。放眼全盛京,谁都知道,御史中丞爱鸟成痴,连那点儿狐朋狗友都是遛鸟遛出来的。
盛鸿祯虽然对禽类无意,也不是因个爱好便下评价的人。实在是贺牗给他的第一印象差到极致。
贺牗摩挲着腰间一枚铜钱,晃悠几下手里的鸟笼道,“盛相公此言差矣,下官是来寻守贤兄赏鸟的。”
话音落下,他反而把盛鸿祯从头到尾打量一遍,越看那穿的板正的紫色官服越紧皱眉头,“嘶”了声凑近了疑惑问:“盛相公说的什么协助办案?下官怎得不知?”
声音刻意压的低,说话时还要眼观四方,生怕问出个什么机密来被有心人听了去。
守贤是大理寺卿王文柏的表字,是半个鸟痴,还算有救。盛鸿祯不动声色细看一番,忽地后退些许,沉着脸冷笑,“贺御史还是省省心力在案子上罢。”
既然皇帝和他说了,贺牗本人断不会不清楚,更何况这件事早就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装也装的不上心。
贺牗笑不作声,见人懒得理会他,顾自提了衣摆进正堂,也忙不迭跟了上去。
正堂廊下挂了个四四方方的鸟笼,一只黑羽八哥沐浴着日光梳理羽毛,听到脚步声便睁着滴溜溜的小眼歪头左瞧右瞧,提了嗓音道:“御史大人,御史大人。”
这世道,连只鸟也会谄媚的本事了。
步子不停,盛鸿祯又在心里把人带鸟挤兑了片刻。
贺牗瞅瞅走在前面的人没有转身的意思,从衣袖里迅速掏出鸟食隔着笼子缝隙喂给八哥,食指轻点对方脑袋,“就你机灵。”
人还没到里间,王文柏已经出来相迎。
原是那八哥在大理寺廊下待久了,终日见形形色色的官员进进出出,竟自己记了面孔和官职,逢人就要提前喊上两声。王文柏也不恼,权当是用来看门报信。
“几日不见,守贤兄就如此憔悴?”
脚后跟还没站稳,贺牗就被来人的两个大黑眼圈唬的不轻。
王文柏双眼沉的不似自己的,走两步路都晃悠悠不稳当恍若能随时倒下。平日见了贺牗定会满面笑颜相迎,今日却转了性,无视贺牗,反而耸搭着眼皮对着盛鸿祯拱手。
“盛相可算来了,里面请。”
晌午的日头正盛,却也穿不透心中阴郁。三人围着桌案落座,除了在逗金丝雀的贺牗,其余两人皆是面色肃然。
桌案上摊着文卷,正是今日要商议之事。王文柏把下巴上的胡子薅了又薅,皱眉客气道:“不瞒盛相,此案早不是大理寺能做主,下官正不知如何是好。”
贺牗扔完手里的鸟食,冷不丁冒出一句。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他捞起衣摆随意净了净手,对愁的抓心挠肺的好友十分嫌弃,“几日不见,守贤兄怎得愚笨起来。”
这话说的忒不客气,王文柏愣怔片刻方回神,又急又气都火烧眉毛了,友人还悠闲无谓。他起身把鸟笼夺了放在桌案下脚边,总算把友人的目光带回正途。
“若真如儆言说的轻巧,我还需一筹莫展?”
耳边聒噪的很,盛鸿祯拿过展开的文卷集中精力细细看去。
文卷记的周全细致,利落工整,想来是王文柏亲自着墨,只一遍就能清清楚楚了解事情经过,凶手更是无从辩驳。可盛鸿祯不见轻松,心里愈发的像压了巨石沉重。
你来我往至最后,王文柏气的恨不得捶桌案,“陛下怎得让你来协助!”
贺牗两手一摊,略显无赖让人更是恨的牙痒痒,“御史台属三司会审之一,协助有何不妥么?”
伴着二人嘈杂看完了文卷,脑仁疼的不似自己的,盛鸿祯甚至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故意在折磨他。
王文柏没说虚话。案子早已脱离大理寺的掌控。是调查的不够详细,亦或是凶手未落网?不,就因为太清楚不需要质疑才难办。归根到底,难的不在事情本身,而在于人,或者权。
景佑是景侯爷独子,顾七也是顾侯爷的心肝。事已至此,一方要为亲子寻公道,一方要保儿子万全。这两方单凭大理寺都撼动不得。
局面几近僵死,朝廷中的同僚恨不得离的远远的,担忧自己会牵扯上关系。每遇常朝赵献询问,皆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还要装个忠心为君的模样,委实可恨。
“行了。”盛鸿祯把文卷卷好了扔在桌案上,拢袖沉声道:“他又没说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表象是赵献为此事焦头烂额,没个对策。实则暗自窃喜是个时机。从小修习帝王术的人又不蠢,断不会想不透大理寺的难处,但他还是把案子推给了大理寺,不过是做个公正给外人看。包括身为宰相被抓来协助此事的自己以及贺牗。
还在争执的王文柏猛地噤声,睁着双眸满脸不可置信,颤微微问:“按律例,是要将那顾七定死罪,盛相真要让下官斩了侯爷嫡子不成?”
贺牗端起杯盏呷了口清茶,自桌案下把自己的宝贝金丝雀又提溜出来,反话说的顺。
“守贤兄好胆量,儆言静候你斩了顾七。”
疯了疯了。
王文柏已是近四十的年岁,哪怕少年意气也未做过如此莽撞之事。他心跳不可抑制加快,呼吸急促想了又想,忽地察觉不对。
果然,坐在身侧的盛鸿祯抬了抬眼皮提醒,“又没让你去斩了顾七。”
三个人说了多次顾七,被忽略的不起眼的一点方被挂在心上,盛鸿祯惴惴不安,眉宇肃然问:“顾七呢?”
王文柏还有些懵,实话实说,“在,在刑部大牢关着呢。”
一般案件定了性,轻犯在大理寺,重犯才关在刑部大牢。顾七是伤了人命,自然在那处。做法没有任何不妥,甚至很符合常规。王文柏捉摸不透的时候,盛鸿祯已经面色阴郁“嚯”地起身,三步并两步往外走。
“盛相,盛相哪里去?”
好好的事谈到一半,这人不吭一声就要走,王文柏满头雾水。但盛鸿祯早出了正堂看不见影儿。
贺牗斜倚在圈椅的扶手上,懒懒出声,“可惜了这金丝雀无人观赏。”
没了外人在场,王文柏见这人还是扶不起来的模样,也干脆不留薄面。
“别看你那破鸟了,案子要紧。”
骂到一半又觉得奇怪,不禁道:“你从前可是分得清轻重,断不会如今日作态。”
估摸着人已经出了大理寺,贺牗脸上多了几分正色。
“事关两位侯爷,不能让他完全涉足其中。”他说。
“谁?”
王文柏心里忍不住骂娘,道今个真是奇了,说话都爱只说半截,憋的他难受。
贺牗脸色又沉了沉,“盛鸿祯。”
闻言,一阵笑声便传开在正堂里头。直到腹部隐隐作痛,王文柏提了衣摆坐下,愁闷扫了大半,只顾着笑友人。
“儆言,你还说我几日不见蠢笨,想来是你自觉心虚非要埋汰别人。放眼整个朝堂,还有谁比盛相更合适?”
日光透过鸟笼缝隙在脸上留下阴影,贺牗转了转手里的鸟笼,看那光影闪现晦暗不明,但笑不语。
廊下的八哥透着窗子歪着脑袋,冲着里间适时人模人样高喊,“御史大人,御史大人……”

第3章 突变
被案子一搅和,再好的心情也消了去。贺牗理了理衣摆起身,见友人尚且愁眉苦脸,又轻拍他肩膀道:“放心,陛下不会让你斩了顾七的。他可舍不得。”
表面上瞧着,顾七那是小命挂在裤腰带上,朝不保夕,实际稳的很。他就是湖中巴掌大的鱼,掀不起风浪,还能作为诱饵钓出更大的。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又怎么会满足于此呢?这案子来的猝不及防,却也是机会,收拢帝王权力的机会。
王文柏一把扯住他衣裳问:“去哪儿?”
贺牗边嫌弃边理所当然应声,“大理寺卿公务繁忙,儆言自当与忘年交去赏这雀儿。”
他口中的忘年交乃是顾以安。好巧不巧,就是京城顶有名的顾侯爷的九子,又称顾九。这位爷从小娇生惯养,未体会过饥寒交迫,年岁方十六。
按道理说,贺牗出身寒门,且二人年岁差了近二十岁,总不会与这般斗鸡走狗的权贵子弟扯上关系,但那顾以安偏偏也是个爱鸟的人。
想到那花天酒地的顾以安,王文柏惊愕不已,“这档口你还与他来往,生怕不会引火烧身?再说,你不是要插手这案子么?”
十余年官场路,细细想来,他这位友人与身居高位的盛鸿祯并无多少交集,见面最多的也是朝堂上。盛鸿祯是帝师,看着光鲜亮丽位极人臣,实则比关在刑部大牢的顾七好不了多少。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盯着他护着的皇帝,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
方才贺牗话中意俨然不愿盛相涉足过多,有些难以理解的诡异。
贺牗仍是怡然自得模样,“又不急于赏鸟的一时功夫。”
这是铁了心要钻顾家那马蜂窝了。
刑部坐西朝东,两侧各有大牢。平日里无事不会有人想不开往刑部里钻。明明天色尚可,刑部里面仿佛冒着寒气,令人生畏。
盛鸿祯到时,地上干净的杂叶都没有,门前的两座石狮颇显寂寥。
进刑部倒是顺利,守门的见他还穿着官服,自是不敢细细查验。
步子多了急促,不消片刻就到了正堂。刑部尚书杜介还对着案子头疼,没多长的文卷翻来覆去不知如何是好。
“盛相。”
脚步声近在耳畔,杜介正烦乱着,不情愿抬头,被挡住光线的身影惊了一下,慌忙起身见礼。
盛鸿祯抬手压下他的拱手礼,情急之下不再顾及这些弯弯绕绕,“顾七呢?”
杜介被问的微怔,却也回道:“关在西南侧的大牢里,盛相怎得问起这个?”
在大理寺涌起的不安更加浓重,似在昭示着什么。这样的不安不知不觉肆虐到杜介身上,他想不通更说不明白,本能地不寒而栗。
案子多日没个动静,大理寺和刑部都在拖延时间,等着陛下表态。以往对朝政跃跃欲试,什么都要细细过问的人倏地消了声。
无论是现在的刑部还是朝堂那汪水都死气沉沉地没个生机。
西南侧的牢房终日阴暗潮湿,唯有墙上高处的四方窗子方能透出几缕日光。灰尘游走在光线之下没个定处。角落里摆着一张硬木床,上面的被褥略显凌乱。
寻常囚犯,且入了这刑部大牢的都没这般待遇,能有腐烂的草堆安身便是幸事。
顾七坐在未经打磨的木桌前就着几点油星的菜叶子塞着饭。
未入狱前,他也是权贵家的子弟,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可一朝深陷大牢,初时挑三拣四,觉得牢饭难以下咽,饿上那么几天,也不再顾那么多了。
牢房尽头进来个人,他轻手轻脚带上门,环顾四周才放下心往里走。那人是这里的狱卒,瘦黄着张脸,算计着什么时,那双本就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欲消失在脸上的肉褶中。
随着他的动作,挂在腰间的一串钥匙细细碎碎地响。其他犯人见怪不怪,歪歪斜斜倚在草堆上,百无聊赖的打瞌睡。
脚步在最里面宽敞的牢房停了下来,狱卒眯起眼睛笑着轻唤:“顾小郎君。”
顾七嚼着饭粒回头,颇为不耐烦道:“又做什么?”
害死好友非他所愿,他一个侯府嫡子肯屈尊降贵在牢房里待上几天已是难得。
狱卒讪笑着自领口里掏出几片荷叶包裹的叫花鸡,解开上面的麻绳讨好地从牢房木栏缝隙中递进去,“小的买了好东西来,望郎君日后出去了,莫要忘记小的。”
他一咧嘴,参差不齐的黄牙露出来,牙缝里还带着污垢。换做平日,顾七早嫌弃的躲得远远的,可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挂在散发着肉香的叫花鸡上,扔了手里的碗筷上前。
“算你识相。”顾七手掌在衣服上擦了擦便迫不及待撕扯下一根鸡腿,吃的嘴边都是油也顾不得拭去。
虽然被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但顾七自信自己那侯爷爹能完好无损的把他捞出去。
肉香很快四散开来,引的其他牢房的囚犯皆扒着牢门流口水,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去尝一尝肉味。
饿的狠了,昔日贵不可攀的权贵也不过如此。
狱卒仍是恭敬模样,脸上的笑却慢慢逝去,“这些都是孝敬爷的。”
在对方一口碎肉还未咽下去,他抽出绑着叫花鸡的麻绳狠狠勒住那看起来很是柔弱的脖子,迫使顾七后背紧贴在牢门上,任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挣脱。
狱卒的表情逐渐狰狞,他下了狠劲仍不放心,又把手里的绳子扭了两圈才罢休。
“救……救……”
脖子被勒的带着颈椎骨疼,缺了腿的叫花鸡滚落在地沾了泥,又被挣扎着乱蹬腿脚的顾七驱出老远。
脸色涨的紫红,双眸充血。顾七喊不出完整的话,脑袋懵懵地,意识越来越模糊。窒息感让他恐惧不已,甚至来不及思考一个狱卒怎么会想要自己的命。
其余的囚犯没想到事情突变至此,吓的倒退数步缩在各自牢房角落里,只剩双眼睛不可抑制地看向被绳子死死勒住的人。
刑部大牢的囚犯多是要以命抵做下的恶,死去的人数都数不过来。除去惊愕和恐惧,面对狱卒杀人,他们只剩下事不关己的冷漠,毕竟人性是最容易消磨的。
杜介给盛鸿祯带路一进牢房便撞个正着。他吓的魂不附体,忙不迭跑过去掀翻狱卒,不管其他,先蹲下身子,颤手去探顾七的鼻息。片刻之后才白着面容抬头说不出话来,看着比顾七还没有活气儿。
一路的惴惴不安终于有了结果,盛鸿祯一颗心犹如自融融暖意的春坠入腊九寒冬。

刑部大牢里发生的事,贺牗还不知晓。他倒是没说假话,当真约了顾以安赏鸟。
傍晚的街市上,一头毛驴悠闲地往前走着,驮着个约摸中年模样,手里还提着鸟笼的人。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驴屁股后面还跟着十五六的少年,头发编成数根辫子用带珠的绳儿缠了,绑着朱红的抹额。
笼中雀不知人情世故,顾自叫的欢。
贺牗没有筋骨般倚在驴身上,把鸟笼又提高了些,“说些好话来听听。”
这场面活像放线钓鱼,路过的人十有八九都要好奇张望一番,惊诧穿金戴玉的小郎君受人摆布却也没个脾气。
闻言,顾以安直盯着金丝雀放好话,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惹的身后的家仆挤眉弄眼怕丢人。
觉得差不多了,又怕他嘴上没个把门,什么称呼都敢往外吐,贺牗坐直了身子,把鸟笼塞进他怀里,半掀眼皮道:“你就这般出来了,侯爷也不问一声?”
好不容易求来的宝贝到了手,顾以安小心翼翼抱着,逗了几回雀儿解馋方撇撇嘴,“我爹?他忙着操心七哥的事儿,才不会管我。”
顾七是嫡子,最受重视。他却不同,偏房小娘生的庶子罢了,在父亲眼里终究上不得台面。只能偶尔仗着幺子的身份才能搏些眼神。
说到此处,顾以安又好脸面,强制按下失落随口说:“况且就算不为着七哥,爹平日里也是大忙人。”
贺牗安慰般揉了揉对方的脑袋,“顾侯爷身居高位,自然忙些。”
“嘁。”顾以安不以为然,“公务便也罢了,三天两头往京山跑算个什么事儿。”
京山顾名思义就在京城,不高不险峻,除了一个败落的前朝道观,其余的便也没了,荒芜的让所到之人顿生苍凉。
敛下神思,贺牗松了面容,话题一转开始讨要好处来。
“你看了我的金丝雀,打算拿什么来换?”
毛驴“哼哧”吐着气,四只蹄子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悯河的拱桥。顾以安脑袋瓜子尚算机灵,指着桥下装饰最艳丽的一条花坊,献宝似得凑近了悄声低语。
“我前些日子得了司姑娘一张花笺。”
花笺只有巴掌大小,整体浅云色。上面用洒了金粉的墨水写了个“司”字,绘了砑花。只有迎着光亮反射下,才能瞧见纸张上隐隐约约的牡丹卷草纹。
贺牗两指夹着花笺戏谑道:“好一个精致的砑花笺,我要去你爹那告你在花坊处风流。”
只是纹样难得便也罢了,纸却是澄心堂的。
“滑如春冰密如茧”,“触月敲冰滑有余”都是盛赞澄心堂的纸。说是纸如金贵也不为过。
这样精致的花笺俨然不是寻常人能有,除却京城的达官贵人,富家子弟,应该只有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司然姑娘拿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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