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无咎—— by尔曹
尔曹  发于:2023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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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生气了!昨天道别时怕自己动摇,话未说清他便跑了,令公子误会他与李炎有了手脚;公子恼了,这才自暴自弃与那个阿阮……韩棋悔得肝肠寸断,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更何况,不是想好了吗,既然已同公子做了了断。今后公子没他这个牵绊,海阔天空自有一番境遇,总不能为他守身孤独一辈子吧。阿阮美貌世所罕见,配公子也不勉强。
只是,只是……
韩棋怎么也劝不好自己,越想越难受,剜心似的痛得手脚发软、浑身颤抖,活活哭晕了过去。
醒来时眼前灯影幢幢,头顶是金黄的帐幔,韩棋惊觉自己竟躺在龙榻上。
他仓皇起身,见自己衣着齐整,稍稍放下心来。这是哪处宫室?他下床走出寝殿,眼前竟是一片开阔的幽蓝夜空。
长生殿寝宫位于太极宫制高点,殿外是一爿宽敞露台,此时李炎正坐在露台前的石阶上,手肘撑地仰面望着头顶星河。
“起来了?”李炎扭头冲他笑笑,将手边纯金雕龙的一柄执壶递来,“瞧你那小嘴儿干的,喏——”
宫中规矩,上赐酒,下不得拒,韩棋木然接过来,隔空往嘴里倒。是上好的琥珀佳酿,入喉甘甜清冽,他忍不住又咕嘟咕嘟连灌了好几口。
李炎将屁股底下的坐垫抽出来,放在身边拍了拍,冲空中道:“去传银耳汤来,给你们韩公公垫垫肚子。”
远处便传来一声轻细的“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个赭衣小阉人,将另一个坐垫塞在李炎身下。
李炎冲小阉人躬身跑远的背影轻蔑“嘁”了一声,笑道:“一个个像耗子似的,朕都不知他们成天躲在哪里觑着。”
韩棋才哭得力竭,正懒得动弹,便顺从地坐下,抱膝抬眼呆望星空。从前在淮南时,春夏夜里他常陪李镜观星望月、清谈对诗,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却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阿阮可也会诗文、能否与公子应对一二?韩棋想着便又眼酸,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李炎见状便皱了眉,烦躁地左右换手撑地,像遭了跳蚤似的坐不住:“你不乐意,朕令独孤啸将阿阮发卖了,不叫他招惹李镜便是。”
“不要。”韩棋断然拒绝他的示好,又拎起壶来往嘴里倒。
“男人嘛,不都这样?”李炎劝道,“兴致来了,管他是阿猫阿狗,先快活了再说。不过图一时方便,与情爱无关。如今你同他断了也好,得到了早晚厌烦,得不到的才最长久,叫他一生记着你最好的模样儿,到死也忘不了你。”
“有什么好快活的?同没见过几次面的生人做那种事,不觉得难堪吗?”韩棋委屈道,“他原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知他怎会这样,我不相信……”
李炎诧异哧笑道:“这有什么难堪?再生的人,做过不就熟了?人家小夫妻新婚圆房之时,不也都是‘没见过几次的生人’?”
韩棋一时语塞,竟不知他这谬论该从何驳起。
李炎便又晃着腿儿说道:“朕从小长在王府深宅大院里,身边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老仆老婢,只会问朕吃喝冷暖。那几年可把朕憋闷死了,竟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容易熬到十四五岁,终于能出门玩耍了,这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想同朕结交,争着抢着爬上朕床。朕这才有了朋友、伙伴,从此再不孤单寂寥。”说着竟一脸得意。
韩棋震惊之余,不禁心生怜悯。原来这人从小没人呵护教养,孤独中错把虚浮肉欲、床笫间的陪伴当作救命稻草,到今日仍不知真心情义为何物。又想到这悲剧其实是他亲生父亲一手造成,不由得悲从中来,半晌接不上话。
李炎想想又觉失言,担心这话显得自己太过浮浪,便话锋一转道:“只是朕不知该如何待你。无论朕说什么、做什么,总落得惹你生气的结果。你对待那些卑贱之人,倒比对朕更和颜悦色些。朕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不同朕好便罢,却连寻常朋友也作不得了?”
难得韩棋不嫌他烦,认真答道:“奴婢安危性命,全在圣人一念之间,彼此地位悬殊、权力不均等,如何作‘寻常’朋友相交?”
李炎闻言垂眼沉吟许久,语气突然变得落寞:“世人只道朕狼贪虎视、谋朝篡位,却无人知晓,朕生来便被视为一枚棋子,若不拼死一搏,便注定沦以血肉之躯为他人铺路的弃子。朕只是不甘心。如今世上只有你一人知情,你若死了,便再无人明白……”
“换作是我,我也不甘心。”韩棋脸上露出些许同情的神色,“圣人深谋远虑、长袖善舞,其实比谁都适合这至尊宝座。可天子之路艰难险恶、注定孤独,若只是为争一口气,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李炎转脸定定看着他:“所以朕才要留你在身边。你不必害怕,朕不会强迫于你,只想有个知根知底的人时时作伴罢了。”
酒劲上来,韩棋渐渐脸热,唯恐醉后失态,他努力起身站稳,向李炎告辞。待要转身时头却一昏,身子摇晃起来,不得已伸手扶住李炎肩头以为支撑。
李炎顺势一揽,将他拉入怀中,握住他后颈在他脸颊上啵地亲了一口。韩棋恼羞成怒,推开他拔腿便跑,气不过,又回头往他腿上踢了一脚,骂道:“骗子!枉我把你当个人!”
李炎放声大笑,冲他背影乐道:“亲一口怕什么?又不少块肉儿!”
才跑下石阶,迎面遇上来送银耳汤的小阉人。韩棋接过瓷盅,将温热清甜的糊糊一饮而尽。小阉人行礼告退,韩棋拉住他说:“烦请小公公带我回两仪殿直房。”小阉人连声道“公公言重”,便一手托盘,一手提灯,带他往幽深的宫巷里走去。
空腹喝了急酒,哪有不醉的道理。路过内侍省院落时,韩棋感觉天旋地转、脚下发软,再走不动。
“韩公公,咱走了一半儿了,坚持坚持,回屋再睡?”小阉人腾不开手搀扶他,只得用臂膀撑住他身体,一步步往前挪。
“韩公公,韩公公,欸呦——”韩棋脚下一软,小阉人赶忙丢了托盘来扶他,又冲院里叫道,“来人呐,来搭把手哇。”
几点火光飘来,韩棋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昏沉中,他被肋间传来的痒痛弄醒,有人一边拧他,一边嗔道:“死鬼,不同你那失而复得的情郎好生恩爱,又来招我作甚?”
韩棋勉力撑开眼皮,见面前的人是陈玉山,顿时倍感亲切。
“这几日怎不见陈公公踪影?是有意躲着我吗?”韩棋坐起来拉住他两手摇晃。
陈玉山照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咬牙骂道:“泼皮货!还想着往后再不见你,我便不想了、解脱了,你灌些黄汤又来招惹我,欠得慌!”
韩棋撇嘴落泪道:“我同他,完了。往后在这宫里,只你我姐妹……”说着又觉荒谬,呵呵傻笑起来。
陈玉山误会是因李炎与袁五儿的事、他与李炎“完了”,便拉着他手叹道:“那小贱人不是我的人,我不好多管闲事;你看着吧,等他哪天失宠跌落下来,看我不活扒他一层皮?”
韩棋糊里糊涂鸡同鸭讲:“我不怪他,是我没福。陈公公,我只是,一时舍不得他……会好的,都会过去的,对吧?”
陈玉山拥他入怀,轻轻拍他脊背,红眼劝道:“可不嘛,都会过去。日子还长着呐,还有我呢……”便为他解了袍服,搂他躺下,拍着他渐渐睡去。
次日一早,陈玉山按时醒来,见身旁韩棋睡得正香,不觉红脸笑了。他轻身下床,同往常一样来到外间桌前,抄起惯用的琉璃茶盏,饮一口底下人为他点好的香茶。茶汤微苦,却有清香的回甘,恰似他心头柳暗花明。
用过早饭,他又回到里间榻前,轻轻推醒韩棋:“欸,欸,醒醒,到点儿早朝了!司礼监点卯,你快回去吧,下晚再来我这儿用饭。”韩棋懵懂坐起来,努力回想自己为何在陈玉山这里。
这时陈玉山忽然“呃”的一声,眉头紧皱、一手按住肚子,旋即口鼻淌出鲜血来。
“陈公公?!”韩棋爬起来扶他,他已疼得浑身抽搐、蜷成一团,一张嘴,鲜血大口大口朝外喷涌。
“来人!来人!”韩棋冲外边大吼,阉人们纷纷跑进来,却都吓得呆若木鸡,插葱似的杵了一地。
“陈公公,陈公公——”韩棋扑在他身上摇晃,弄得两手沾满了血。陈玉山紧紧攥住他一只手,双眼圆瞪涌出血泪来,喉咙里呜呜咽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棋眼睁睁看着他血红的双眸渐渐失神凝固,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63章 一步不准离开
李炎赶来时,陈玉山的尸身已被审刑司抬走,只剩满身血污的韩棋呆呆坐在原地。
“棋儿——”李炎蹲下想拉他起来,手才碰到他胳膊,他便倒抽一口气直往后躲,看起来恐惧至极。
“别怕,有朕在,不会有人伤害……”话未说完,却见韩棋瞪着惊恐的泪眼,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李炎这才意识到,他害怕的就是自己。
“你怀疑是朕害他?”李炎摇头鼻孔出气道,“朕要杀他,不就如同踩死一只蚂蚁?何必用这污糟法子,闹这么大阵仗、搅得人心惶惶?”
自然是为灭口,韩棋心道,老皇帝说玉玺交由左峻带出宫,而玉玺最终却落在陈玉山手里,可见左峻之死与陈玉山脱不了干系;给老皇帝下药的时机,也是陈玉山设计好了、专等着李炎来。如今李炎如愿荣登大宝,怕日后陈玉山将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抖露出来,便在他正春风得意、毫无防备之时下此毒手,永绝后患。
韩棋眼前全是陈玉山五官汩汩往外冒血的恐怖画面,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念叨了一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李炎听了这话,气得“嗐”了一声,背着手疾走一圈,又来到他面前:“陈玉山为朕做事不假,可既然他是朕的人,朕为何要自断臂膀?朕总不能自个儿动手给他下毒吧,为除掉他,势必又得换一批人用;照你所说,事成之后这一批人又需要灭口,还得再找下一批走狗。灭来灭去,无穷无尽,这大明宫里头的人,迟早都得被朕杀光了?荒不荒唐?”
韩棋惊魂未定,哪听得进去,仍只哆嗦着说:“圣人杀了我吧,杀了我,永绝后患。”
“朕杀你作甚?!”李炎重重甩袖,冲到外间将一名审刑司提刑官揪了进来,“毒从何来,你说!”
提刑官垂头禀报:“圣人明鉴。毒在砂锅里,粥碗、筷头及手巾上亦有少许。银针试之乌黑,毒性剧烈,投毒之时当在一个时辰之内。”
“一个时辰之内,是灶上煮粥时便下了毒?”李炎追问。
“圣人英明。鹤毒色红、味苦,若下在煮成之粥食中,一口便可尝出。此粥以红枣入味,正是为遮掩毒物性状。”
韩棋闻言悚然抬头,倏地打了个冷战。
陈玉山早起必先饮茶,而后才用早饭,内侍省无人不知。若只为杀他一人,大可把毒下在茶中,能遮掩苦味不说,点茶最后一道是用清水洗杯,毒物当场便被冲走,神不知鬼不觉,不比下在餐食中高明?
下毒之人为何大费周章、从膳房下手?可见这人想杀的并非只是陈玉山,还有在此留宿的韩棋!凶手料想晨起后陈玉山必定邀韩棋一同用餐,在粥中下毒,可一箭双雕,将两人一并杀死。
如此看来,的确不是李炎指使。韩棋回过神来,李炎若想杀他二人,只需夺宫当日在紫宸殿治他们照料老皇帝不力之罪,当场一刀斩了他们,任谁也说不出一句是非,何必拖到今日动手?
这大明宫里,还有谁想置他们于死地?如今他两个是新君面前的红人,阉人们唯恐巴结侍奉不及,冒此风险害他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韩棋眼珠颤动,努力在眼前挥之不去的可怖画面中搜寻有用的记忆。
“啊!”他忽然倒抽一口冷气,“仇不息!”又问李炎:“圣人将那仇老妖怪如何处置?”
李炎道:“承天门前,宫中禁军将祸乱朝纲的罪魁、阉狗之首领仇不息献出,朕打马从他身上踏过,他应当早没命了。”
“应当?”韩棋惊道,“圣人不曾亲眼见他伏法?”
李炎转眼思索片刻,吩咐道:“来人,传朕口谕,令独孤将军将仇不息拿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速去!”
韩棋忖道,仇老妖怪得势横行几十年,仇党人数众多,在宫中、朝中盘根错节,岂是那么容易清除的?他的徒子徒孙自然见不得陈玉山与韩棋好,一心为他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只怪自己疏忽大意,光顾着应付李炎,竟全忘了这一桩。
他正欲开口向李炎说明,却见赵安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倒:“禀圣人,御膳房灶上阉人上吊死了一个!”
李炎冲审刑司那人咬牙怒道:“三日之内,不将幕后主使交出,朕活剐了你喂狗!”
韩棋看着赵安躬身往外退的瑟缩模样,心中暗想,这姓赵的也颇有嫌疑。他在陈玉山手下挨打挨骂、苦熬了好几年,如今陈玉山上位,却只派给他个吃力不讨好的司务监管事,仍旧整日在御膳房、浣衣局奔忙,累死累活却无实权,换了谁能咽下这口气?
“你随朕回长生殿。”李炎神情严肃,不容分说,“往后你跟在朕左右,一步不准离开,可记住了?”
韩棋只觉四下里有无数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暗暗盯着自己,惊恐中只得连连点头。李炎冲他伸手,他慌忙将沾染了血污的手往身上蹭,却被李炎一把拽住手腕拉了起来。
回到长生殿,韩棋叫人打来水,伺候李炎洗手净面、更换朝服。李炎瞅着他仍在微微颤抖的潮湿睫毛,语半含酸道:“朕不知你同陈玉山还挺有交情。”
韩棋想起进宫以来陈玉山待他委实不错,除了最初打了他一巴掌,此后便再没叫他吃过亏、受过苦,反倒处处护着他、为他出头;仇不息那老狐狸不可能没怀疑过他的来历,却未能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还不知陈玉山暗中帮他挡过多少次刀;这一回也是,若非陈玉山不忍叫他早起,他原本也是要吃那一碗粥的。然而他却没能给予丝毫回报,陈玉山想要的,他给不了,如今更永远失去了投桃报李的机会。
那时陈玉山将他随手转送的香包揣进怀里,一向阴鹫狠厉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天真的希望,韩棋想起来便觉心痛,禁不住抖着下嘴唇儿落下泪来。
韩棋手持拂尘跟在李炎身后,顺着大明宫中轴线洁白的汉白玉大道,往太极殿急行。到正殿屏风后时,他才将将止住眼泪。李炎回头瞪他一眼,冲前头探探下巴。
韩棋这才意识到,如今陈玉山死了,轮到他了。他深深吸一口气,放声叫道:“圣人驾到,跪——”却被自己陌生的尖细嗓音,吓得瞠目愣在原地。

第64章 叫人这般作践你
李镜酒醒已是次日午前。独孤啸差人来邀他赴宴、为他饯行。为显得大度,还特意在请柬中让他带阮玉梳同去。
天黑时李镜袍服冠带齐整,满腹心事地出门,却见阮玉梳一身雪白的骑马装,束着利落的高髻,正蜷腿坐在车架前御马。李镜瞥他一眼,仍旧不发一言,面无表情钻进车厢。
阮玉梳这副打扮,是因他无意中隔墙听见于哨儿与常青议论,说“侯爷怎会看上这人”、“浓妆艳抹好不正经”,直言他“赶不上棋小官人脚后跟儿”。他猜想这新主子不爱脂粉、喜欢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君,于是忍泪洗尽铅华,将从前那些艳丽华服压进箱底,另找来素净衣裳穿着。倒不是为讨李镜欢心,只是不愿被人嫌弃轻视。
他本就长相俊美,擦去脸上那些艳俗描画后,便露出明眸皓齿的清纯底子来,眉眼间又添几分英气,倒比从前更动人几分。
却仍得不到新主子一丝好脸色。他呆呆拉着缰绳,不禁怅然若失,只得劝自己为长远打算、不必在意一时委屈冷落。
两人在宴席上一露面,独孤啸便瞪圆了眼直瞅着阮玉梳,什么宽宏大量、成人之美,通通抛诸脑后,明摆着后悔了。不过,独孤啸也同阮玉梳一样,误会李镜与新帝相好,自然不敢为难他,就只拿阮玉梳撒气,领着一众宾客轮流邀敬,宴席未半,就已将美人儿灌得醉眼迷离、站都站不稳了。
李镜同众人一一告别、互道珍重,见天色不早,便带着阮玉梳行礼告辞。向戟替独孤啸送客至门外,一直将阮玉梳搀扶上车,末了还在他额头轻轻啄吻一下,显得十分依依不舍。李镜冷眼观之,扬鞭催马而去。
马车颠簸,阮玉梳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出声叫“侯爷慢些”,李镜便松了缰绳,信马在长安月下徐行。不多时便听见车厢里传出轻鼾,阮玉梳睡着了。
路过宫城时,李镜眼巴巴瞅着高高的宫墙,想到他与棋儿就是被这道冰冷的石壁阻隔,近在咫尺,却远似天边,不由得心如刀绞,只恨不能一头碰死,化作幽魂穿墙飞去棋儿身边。
此时身后幽暗处竟传来咕噜咕噜的怪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滚动,声声逼近令人毛骨悚然。李镜不信鬼神,当下凝神戒备,从车架底下抽出油纸大伞来,想着一旦遇袭,尚可撑伞格挡一二。
那咕噜咕噜的东西渐渐逼近,映入马灯的光圈里来。李镜定睛一看,竟是个人!
那人披头散发、灰白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下半身被布条捆绑在半扇门板上,以手撑地艰难往前爬行。那诡异的响动,是木板下的轮子在青石路上滚动的声音。
是专在夜间装神弄鬼、诈取钱财的流丐。李镜不想招惹这无赖,便放下伞,从怀中摸出几钱碎银朝那人抛去。银粒落在地上弹出老远,那人却不去捡,仍奋力向车前爬来。李镜见他年迈倔强,只得拱手客气道:“请老爹爹行个方便。”说着勒马跳下车来,拾起碎银来到他面前,伸手奉上。
那人还是不接,竟缓缓抬起头,将脸凑进光亮处,阴森笑道:“李镜,你不认得咱家了?”
李镜探身细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仇公公?!”
却说韩棋搬来长生殿,袁五儿自然也紧随其后。
韩棋每日随李炎上朝听奏,整理门下省送来的文书,再请问李炎旨意、代为批复,虽事务繁忙,倒也不得空闲伤春悲秋,日子并不十分难过。只是李炎愈发无所顾忌,得空便把袁五儿叫进寝殿,白日宣淫不亦乐乎。
起初韩棋觉得袁五儿是代他受过,心里总过意不去,可没几天就看出不对劲来。袁五儿每次伺候完李炎出来,非但没有丝毫被迫受辱的神色,竟还满面含春、一副淫逸饱足的模样。
这日韩棋往门下省送奏本回来,走得累了,便靠坐在内殿屏风下歇息。不料李炎突然进来,将袁五儿按在正殿几案上干事。韩棋被堵在暗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两手捂住耳朵,抱头默念《道德真经》。
屏风外那两人干到要紧处,双双放声淫叫,韩棋将手指塞进耳朵眼儿里,仍阻不住淫词浪语直往里钻。
“嗯,嗯,圣人,不要,圣人肏死奴婢了,嗯哼——”
“浪货,不要你还夹这么紧?呃,呃,朕要去了,呃——”
“啊,啊,奴婢死了,啊哈——”
“嘶——抖成这样,至于吗?”李炎浪笑着抽他臀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唔,圣人好会干,奴婢快活死了。”
“是吗?朕比李镜还会干吗,嗯?”
“那是自然,圣人是天下一等一的男人……”
韩棋不期然听见他家公子名字,吓得一激灵,随即意会过来,原来袁五儿真是在“替”他,顿时膈应地直犯恶心,只得拼命抑制住冲出去打砸的冲动,咬着牙蹬腿儿泄愤。
所幸那两人干完一回便调笑着走了,韩棋出来一脚踹翻桌案,又觉鞋也脏了,便脱下来狠狠甩出老远去。仍不解气,又叫人来,将殿内桌案地毯、各样陈设统统搬走、换新的来。
夜里袁五儿来伺候他洗漱将歇,他心里有气,懒得搭理,叫都不答应。袁五儿颇有眼色,见状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于是手捧拂尘跪在他面前,委屈巴巴说:“五儿该死,请公公责罚。”
韩棋见他可怜,便又心软,夺过拂尘丢在地上,苦口劝道:“看你聪明伶俐,让你读书认字,将来好有个正经儿活计、不必再当牛做马伺候人。为何你偏要自甘堕落?叫人这般作践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袁五儿以手拭泪,声如蚊蝇回道:“公公以为人人都像您、有这等才学样貌?能得圣人垂眸,奴婢已觉三生有幸。公公一心吊着圣人,便不许别人承恩得宠吗?”
韩棋听他如此执迷不悟,一时来火,冲上去掴了他一掌,打得他脸上立时现出鲜红的指印来。
“怪我看错了你!不知廉耻的东西,你早晚……”
正骂着,李炎恰巧走进殿来,见袁五儿捂着半边脸、含泪跪在地上,便知韩棋正教训他呢。
“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朕说,何苦为难底下人?”李炎摸摸袁五儿头顶,挥手让他下去。袁五儿哭着跑开,韩棋气得眼晕,甚至忘了行礼。
李炎大剌剌朝韩棋身边一坐,挑眉笑道:“怎么,吃醋了?朕看看,手打疼了没?”
韩棋侧身躲开,气不打一处来,憋得脸都红了。
“冤家,你不知日日眼看着、却碰不得,是何滋味,叫朕怎生挨忍?”李炎使肩膀轻轻撞他一下,撒娇似的冲他努努嘴。
他仍不搭理,李炎却不介意,依旧笑嘻嘻、颇有兴味地打量他脸上神情。
“时候不早了,圣人回去歇吧。”韩棋收拾案上文书,下逐客令。
李炎摇头晃脑道:“朕来,是想问问你,李镜递了贴,想明日进宫来谢恩辞行。你说,朕准是不准?”
作者有话说:
袁五儿领到剧本:炮灰替身(执迷不悟版)

第65章 是我的,我偏要
韩棋思想了一夜,明知李炎故意以此试探,到底还是不甘心。虽说上回狠下心与公子说了诀别的话,可临了却又生出误会,让公子以为他受辱失身。即便两人已没有往后了,他始终不愿令这段他无比珍视的感情落得如此不堪的结局。再见一次、再说最后一句,他缩在被里抠着自己手心,默默排演与李镜的最后一面。
次日一早,韩棋随李炎自朝会上下来,便借故往门下省领奏本,适时溜了。
宫中规矩,外臣奉旨觐见,须清晨由司礼监阉人搜身后、在太极门外西暖阁内静坐等候,待圣人传召才得进入大内。有时一等就是一日,到晚圣人也想不起来,干等着过夜也是有的。李炎一贯慵懒,早朝时总是哈欠连天,下了朝便回长生殿补觉,睡到过午传膳才醒。若赶上同袁五儿做得好事,那就不知要睡到什么时辰了。
韩棋要见李镜,只有这一两个时辰的空当才有机会。门下省早间忙乱,总要午后才领得到本,韩棋明知如此,偏偏故意去溜达一趟,自然是为了返回时顺路拐进西暖阁。
李镜一人独坐于西暖阁一丈来宽的净室内,门口守着个司礼监小阉人。见本司秉笔大太监背手走来,小阉人慌忙正冠行礼,甜甜叫了声“韩公公早哇。”
“你去传壶酽茶来,咱家醒醒神。”韩棋漫不经心似的吩咐道。
小阉人殷勤答应着,转身跑了。韩棋深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只见李镜已攥着两边袍服,僵僵站在里头看着他。
“侯爷请坐。”韩棋怕他扑上来,赶忙伸手让他。李镜两眼直勾勾瞅着他,缓缓坐回凳上。
“侯爷几时离京?”韩棋找话道。
李镜心不在焉道:“没,还没定日子。”
“上回咱家失礼,还未恭贺侯爷加封进爵;听闻侯爷又遇知己,真是喜上加喜。”韩棋说完,自己都觉酸得慌,臊得脸都烫了。
“公公是怪我负心薄幸吗?”李镜语气怪怪的。
韩棋估摸着外头人已走远,才压低声道:“我来,只想说一句,侯爷误会了,我没有对不起你。”不敢看他,不知他听进去没有,韩棋不免有些焦急,红眼又道:“侯爷信不信的,我反正问心无愧。这一生,心也好,身也好,我只许过一人,到死也……”
李镜吻上来,生生将他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我也问心无愧。”李镜松开他,抵着他额头喃喃道,“我不把姓阮的留下,你就真打算再不见我了?”
韩棋想挣脱,却被他推得背抵住墙,又亲上来。舌头勾缠着进犯,心头涌起无数缠绵过往,韩棋很快卸去力气,软倒在他怀里。
“你许的是我不是?”李镜轻喘着问他,“成天死啊死的,你也不想让我活了?”
韩棋噙泪回望,又喜又悲,不知该如何是好,小肚子却被一根硬邦邦的巨物隔着衣料戳中。
“不要,放开我——”他吓得慌了神,“当心外头来人!”
“谁来也不管用,”李镜一下下在他颈间吮吻,狠狠道,“是我的,我偏要!”
他又推又扭,挣不出来不说,反倒把自己身前蠢物也蹭得立了起来。李镜两手钳住他侧腰,将他抱起放在茶桌上,又拿他两腿盘在自己腰间。正解他裤带,却听外头小阉人叫道:“韩公公,茶来了。”
韩棋吓得一激灵,大力推开李镜跳下来,边扑撸衣襟边稳住声音道:“进来。”
李镜急忙转身,假装欣赏墙壁上挂的字画,以遮掩身前异状。小阉人摆了茶便躬身退下,并未抬头乱看。韩棋惊出一身冷汗,还没喘匀气,又被李镜一拽,按回怀里揉搓。
“公子,公子,不行——”韩棋不敢叫出声,哼哼唧唧地只能火上浇油。李镜发疯似地不管不顾,这样下去早晚惹出大事,他只好哀声求道:“公子别作声,棋儿替你消消火吧。”说着屈身跪下,解开李镜裤头儿,放出那根作恶的精怪来。
李镜来不及推挡,蟒头已落入滚烫的温柔乡中。五寸来长的巨物,韩棋着实吞不进去,只得用手握住茎身套弄,仅把红艳艳的李子含在口中吮吸。李镜心疼得要不得,想叫他别弄,一松开牙关,一声淫靡的呻吟便不受控制地泄露出来,只得赶紧闭嘴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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