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虞淮的电话后,周辉月似乎难得思忖了片刻。
他知道虞倦的课表,今晚有课,所以没有多想虞倦今晚为什么没回来。虞倦讨厌社交场所,讨厌虚与委蛇,为什么要特意逃一次课,去双荔花园的宴会。
有什么特别的、不得不去的原因吗?
电脑屏幕亮着,冷白的光映着周辉月的脸,他思考时的模样显得冷峻。
很快,周辉月似乎抓到了点什么。
——那次所谓的实践报告,虞倦要的资料。
周辉月给杭景山打了个电话,其实发消息也不是不行,但打电话得到回复更快而已。
他问得突兀而直白:“你在双荔花园吗?”
杭景山没明白他忽然问这个做什么:“你怎么知道?那我一直在白城待着,总得找点由头露脸吧。哎你们这……”
“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就?杭景山摸不着头脑,对面的电话已经挂了。
无聊地打发了几波人后,侍应生回来了一趟,说是已经从监控中找到了杭景山进来时的录像,但是要找到人,还需要一点时间。毕竟整个双荔花园很大,人又多,对方要再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待着,说不定监控都找不到人,不考虑人员流动,光摸排一遍都得不少时间。
虞倦很欣赏他的效率,给他打了一半的定金。
侍应生两眼冒光,很明显今晚是一定得拿到剩下的一半了。
过了一会儿,这个偏僻的角落又来了几个人。
这次的人数多了点。之前的人都是不认识虞倦的,上来搭话,知道虞倦没那个意思,也就走了。这次不同,明显是有备而来。
虞倦抬了下眼皮,他被这群人围着,想出去有点麻烦。
靠左的一个人说:“虞倦,没料到你也来了?”
另一个人说:“以前还以为你不喜欢来这种场合,虞太太身边从来都只有虞淮。”
这群人抱着找乐子的心态来着,可能和虞倦有什么恩怨,也有可能是了解虞倦在虞家的处境,单纯想过来踩一脚。
右边一个个头高些的男人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既然相逢是缘,怎么也得喝一杯吧。”
在这样的场合,一个人和一群人闹起来显然是不占优势的,人多话语权也就大,没有实质的证据就能黑白颠倒,众口铄金。但这些人没想到的是,虞倦不是原来的虞倦,而他对这些所谓的名声毫不在意,也不认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
连问他们叫什么都是一种浪费。
虞倦半垂下眼,语调懒洋洋的:“要我喝酒,你们不喝吗?”
然后随手拿起一杯酒,却只是很低的举着。
他这句话的意思理解起来不难,似乎是很要面子,要等对方喝了,自己才喝。而对面有七八个人,每个人一杯,虞倦也应该回七八杯才是。
这群人是这么想的。
这边热热闹闹的劝酒,另一边不远处的树影间,正站着一个身量高大,戴着金丝眼镜的人观察着虞倦。
虞倦挑的这个小角落地方实在不大,桌子也小,另一边还靠着墙,七八个人轮流喝酒,也花费了好一番功夫。
其中一个拿酒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别人,自己的白西装上泼了一身的香槟,上门找人麻烦,自己反倒狼狈了起来。
为首的那个人说:“也该你喝了。”
虞倦放下手中一口未动的酒杯,懒洋洋地说:“我答应你们会喝了吗?”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几个人一眼,不是不敢,而是不屑。
这句话像是一个火星,瞬间点燃七八个被酒精浸泡过的炸药桶。
作为自己的金主,侍应生当然是时刻注意这里的情况,眼看着要闹起来,马上就准备过来劝架了。
而虞倦也可以顺势离开。他不是不懂得社交礼仪,但是不愿意给这些人面子,在社交场合一直是个刺头,就像祖父母死后,他十七岁时一个人去慈善晚宴,拍下了祖母很喜欢的画作,也不会顾忌那些故意找上门的麻烦。
如果不是还得找杭景山,虞倦不会做的像现在这么“温和”。
可是却没能闹起来。
树影中的人适时出来,走到人群中,虽然目前的场景和他想象中的差别很大,但也不是不可挽救。
他先自我介绍:“我是霍予南。”
霍予南身量很高,面容斯文,言谈举止间似乎很有气势,轻易就使对面七八个人冷静下来。
霍予南的余光落在了虞倦身上。
远方表姑苏俪找过来,让他引诱虞倦时,霍予南不觉得是一桩好差事。
现在想法却变了。征服这样一个高傲的美人,欺骗他的感情,和他谈一场恋爱,撕碎他的心,实在是一桩有趣的事。
霍予南是一个私生子,霍家定期给他打钱,却没打算认他回去。他心里却很清楚明白,这样的日子不是永久。若是自己能攀上霍家,以后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一生一世衣食无忧。十六岁时,他在上高中时勾引了同班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少爷,叫他倾心于自己,心甘情愿私奔。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被捉了回来。但小少爷以死相逼,要和霍予南在一起。那户人家没办法,为了哄孩子,只好叫两人先谈着。霍予南的身份太低,那户人的身份又高,两家商量来商量去,让霍予南认祖归宗,又给他们俩订了个婚。
霍予南知道自己一生的荣华富贵是有了。
或许是有了身份,霍予南对小少爷没那么用心,很快叫人看出了马脚,小少爷悲愤之下又非要退婚,当初办的又大张旗鼓,那户人家只好补偿了不少东西,霍予南恢复了自由身。虽然霍家依旧不怎么待见他,但身份已经定下来了,便也将他当做霍家的一份子。
时至今日,霍予南二十六岁,在霍家担任闲职,钱是不缺,但也不宽裕。
就在这个时候,苏俪找了上来,愿意付他一大笔钱财,只让他像十六岁那样谈一场恋爱。
照理来说,霍予南自恃身份,是不可能再干这样的事。但白城是千里之外的地方,苏俪这个远方表姑又太大方,给了个他拒绝不了的数字。
霍予南将这个活接了下来。
苏俪给这么多,也不是白给的。她要求霍予南必须很快就得让虞倦能为了他和周辉月提解除婚约,否则要真等到周辉月将算法彻底完成,再借此进入公司,就不那么好办了。
霍予南找苏俪要了虞倦全套的资料,思索三天,决定了法子,和他十六岁时在学校里用的没什么不同。
英雄救美,吊桥效应。
只不过那时候是他自己花钱找来的小混混,这次是苏俪找的白城富家子弟。
霍予南出来的那一刻,虞倦就知道不对劲了。
之前那几个人还可以说是和虞倦有仇,故意来奚落,但配合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从头至尾,很像是一出提前安排的大戏,而眼前这个人是“主角。”
虞倦抬了下眼,本来想叫这个人滚的,又迅速垂下了眼。
这个时间,谁会特意花这么大手笔,只为了接近自己?
是白,还是苏。
霍予南没来得及看清虞倦的神色,他上前一步,端起一杯酒,又重新自我介绍:“刚刚那些人太没礼貌了,我是霍予南。”
“请问你是?”
霍予南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眼前这个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叔叔家里,没有得到关爱,又骄纵又自卑的少年一定会对自己产生好感。
虞倦:“……”
能不能演点好的,别这么假,行不行?
虞倦漫不经心地说:“虞倦。”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他穿着合衬得体的西装,走的很稳,径直穿过人群。
霍予南都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有人这么不长眼,突然横插一脚。
最后,那人停在虞倦面前,隐约的灯光将他的面容映得模糊,却也无人能比,英俊至极。
虞倦睁大了眼,他几乎以为是……幻觉。
周辉月比虞倦要高小半个头,拿起桌上的一杯酒,对霍予南说:“虞倦不能喝酒。我是他的未婚夫。”
然后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霍予南没能反应过来,苏俪口中坐着轮椅,工作繁忙的继子周辉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周辉月很讨厌他看虞倦的眼神。
虞倦长得太好看,虞倦太过耀眼,但这并不是虞倦的错。
是这个人很恶心。
周辉月放下酒杯,玻璃壁碰了一下另一个杯子,很清脆的一声。
他瞥了霍予南一眼,冷淡地说:“现在你能滚了吗?”
霍予南的笑容一僵, 在成为霍家三少爷后,他有很多年都没有受到这样的对待了。
很快,霍予南调整了自己的神情, 装模作样地问:“我以为他没人陪,所以才会在这被人灌酒。”
虽然和他计划不太一样,但最终的目的不会改变。只要挑拨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让苏俪的继子周辉月情绪失控就够了。
他们在的角落是很偏僻, 但虞倦之前拒绝的人太多,霍予南和周辉月又都是生面孔, 所以很多人有意无意地看着这边。虽然没那么直接,但还是想打探发生了什么。
杭景山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正无聊着, 听说花园东边有一出戏, 凑了过来。
一眼看过去, 杭锦吓了一跳。他看到周辉月没有借助任何工具, 站立在地面上,身姿挺拔,以及一旁高挑的漂亮少年。
太漂亮了, 又有一双绿眼睛, 无需介绍, 杭景山也能认得出来。
是虞倦。
怪不得周辉月的电话打到自己这来,甚至直接杀到了宴会上。
杭景山摇了摇头, 啧啧啧,恋爱误人。
但作为兄弟,杭景山也不能只是幸灾乐祸, 觉得还是有责任维护周辉月的爱情的。于是走到附近的人群中,热络地和众人交谈起来, 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随口忽悠的投资上。
毕竟杭景山的人设是人傻钱多富二代。钱嘛,没人会嫌多。
虞倦上前一步,他皱了下眉,好像面前的人对自己造成了困扰,但这困扰不值一提,所以语气是轻飘飘的,居高临下似的说:“能让开吗?我想和未婚夫逛一逛花园。”
霍予南似乎完全没想到虞倦会这样,他愣住的瞬间,虞倦握住周辉月的手,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他们穿过人群,去了一个更加僻远的地方。
现在是深秋,天气已经算得上冷了。此时又不是私人度假,泳池边很空旷,一个人也没有。
虞倦没问周辉月为什么能站起来,像普通人那样行走,好像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池水澄澈,被风吹起些许涟漪。一旁的墙壁上装饰了很多鲜花,镶嵌着的地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也有水的潮气,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月光明亮的夏日夜晚。
他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站在墙边。
虞倦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那些东西一闪而过,他没能抓住,问:“你怎么来了?”
周辉月很平常地解释:“有人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我就来了。”
虞倦没问那人是谁,那不重要。与此相反的是,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或许继续问下去,得出的结果不会是自己想要的。
他很轻地呼吸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漫长的等待后,在逃避和面对间,虞倦选择了后一个,慢吞吞地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这一次轮到周辉月沉默了。
他很少会这样,像是有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但对于周辉月而言,这个世界本没有无法解决的难题。
但虞倦是。
良久,周辉月低下头,看着虞倦的眼睛。他的声音很低,一字一句地说:“我给杭景山打了电话,他说也在这里。”
虞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周辉月,似乎需要时间才能反应过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杭景山出现在白城,周辉月知道杭景山这个人,他们之间早有联系,通了电话,而虞倦和杭景山是两个完全的陌生人,非要找出有联系的地方——只有周辉月。
一切混乱无序的信息指向一个确凿无疑的结论。
虞倦的身体后仰,靠在墙上。他偏着头,一旁簇拥着的淡粉色花瓣垂在虞倦眼前,衬着他雪白的肤色,模样很美,却也阻隔了他们之间的视线。
月亮的光辉倾泻而下,虞倦的语调近乎陌生,他问:“周辉月,你是谁?”
周辉月完全剖白了自我,不加掩饰,也无可回头。
他说:“是十五年后的周辉月,是伤害你的人。”
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
从一开始,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虞倦的自以为是。
虞倦的睫毛半搭着,遮住了眼睛,他的脊背紧绷,像是蓄势待发,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有些发颤,和表面的冷静镇定似乎截然相反。
不知过了多久,他问:“你不是能一直瞒下去吗?”
他问得很随意,不像是非要一个确定无误的结果,只是……他只是不明白。
其实破绽有很多。孙七佰态度的突然变化,买项链时和外界的联系,回来后又得到周恒的重用。包括周辉月给的工资卡,上面有绝对不符合周辉月目前处境的一大笔钱,但虞倦甚至从来没查过。
虞倦是个很敏锐的人,霍予南设的局,他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却永远忽略周辉月身边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
因为虞倦信任周辉月,喜欢周辉月,所以什么都信,不会怀疑。
所以即使这次周辉月来了,三言两语也能轻易欺骗虞倦。
周辉月走近了些,他想要捧起虞倦的脸,却必须克制这种欲望。
虞倦偏着头,没注意到这些,听到这个人说:“你不是说,我的秘密,我的选择,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说过的话,虞倦当然记得,对于自己的下一句承诺,他也记忆犹新。
他会保护这个人。
但周辉月并不是二十二岁,而是从十五年后、那个胜利的终点而来。他了解曾经发生的一切,也拥有改变这些的能力,任何人的保护对他而言似乎都没有必要。但当时虞倦是认真的。
可是到了这一刻,虞倦都没有改变想法。
周辉月想起自己过来的路上,车停在一处红灯前,鲜红的数字闪烁着。
倒计时一帧一帧的闪动,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深夜无人的道路。
就像这个世界,周辉月总是孤身一人,他做每一件事,就像开着汽油即将耗尽的破车,在没有光,没有月亮,没有导航的路途上行驶。
在抵达终点前,没有一个人知道这辆车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虞倦明知道会有危险,车会坠崖,会困在崖底,还是义无反顾。
他的眼睛是翡翠,他的心是闪闪发光的钻石,他是无价之宝,却会成为照亮狭小前路的灯,只为了让周辉月避开危险。
这不是第一次,虞倦一次又一次为了保护他,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可能会有人享受喜欢的人对自己的牺牲和奉献,似乎这样才能证明感情的真挚,付出的价值。
但周辉月不想这样,人的感情是无法计较得失的。
因为太过喜欢,才会被刺痛。
周辉月希望虞倦永远是自由的,无拘无束,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伤害。
“对不起。”
虞倦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这个人为了什么道歉,因为欺骗,或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话。
周辉月继续说:“当时是想过,按照原来的路,再重复一边也可以,很怕失去你。”
虞倦的心跳慢了半拍,那些莫名的情绪——难过、痛苦、愉快、酸楚,一同涌上心头,令他呼吸困难,令他茫然失措,无法面对这个人。
他讨厌伤害自己的人,他讨厌欺骗自己的人,他想要讨厌这个人。
但虞倦还是缓慢地偏过头,重新看向周辉月。
周辉月也看着他:“但是不想你再为了这些事烦心了。”
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即使周辉月是个与无私这种美好品德无关的人,也会坦白自己是伤害、欺骗虞倦的人,只为了虞倦不再做那些不喜欢的事了。
周辉月终于伸出手,拂开虞倦侧脸边的花,花瓣落在他的掌心,柔软而脆弱:“虞倦,我喜欢你。”
在这样不恰当的时间,作出冲动的表白,不符合周辉月一贯做事的标准。
但人总有失控。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晚风、树影,天幕之上的云,仿佛都停了下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以外。
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谁也分不清了。
虞倦半垂着眼,他靠在墙上,语调是冷的,没有太多感情,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讨厌你。”
周辉月的眼眸深沉,很难从中看到此时此刻的情绪,却在听到虞倦的话时显得更加黯淡,好像这样一个人,也会为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而伤心。
周辉月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听到虞倦的话,但大约是太喜欢、只喜欢虞倦所以不为所动,人是不会放弃人生中唯一的欲望和所求的。
他说:“讨厌也不是不行。我会追很久,一百条要求,两百条约定,直到永远。”
对虞倦单方面许下永远。
虞倦绷着下颌,神情冰冷,那双眼眸背着光,浸在黑暗中,像是暴风雨将要来临时的湖泊。
他皱起眉,脾气很大地说:“低头。”
以往和坐在轮椅上的周辉月说话,虞倦都要低下头,或是坐在对方身边。现在却不同,周辉月比他高一些,他必须仰起头才能和这个人对视。
但虞倦是个很高傲,永不低头的人。
所以没等对方回答,虞倦很恶劣地拽住了周辉月胸前的领带。
周辉月没有反抗,他的后颈被领带勒着,有点痛。
虞倦抬起眼睑,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辉月,两人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虞倦在想什么。
或许是像最开始想的那样报复。
什么都可以。周辉月都接受。
虞倦的绿眼睛微微颤抖着,他如释重负一般地闭上了眼,不顾一切地吻住了周辉月的唇。
他们靠得太近了, 周围又太安静,仿佛连彼此血液缓慢流淌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虞倦的手紧紧勒着领带,有一瞬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吻周辉月的嘴唇。
他应该讨厌周辉月,他爱憎分明,就像对待过去的每一个人。
但是,虞倦没有办法。在简单直白的讨厌后, 在漫长的相处中,有什么不可逆转地改变了。
所以什么都没想, 他冲动至极地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
又后悔了。
虞倦和周辉月的唇紧贴着。他记得周辉月的嘴唇很薄,但没想到触碰时的感觉这么剧烈, 仅仅只是贴着, 都让他心神颤抖, 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那些混乱的感知已经将他的理智冲垮了。人失去理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虞倦不想这样, 他想恢复冷静。
他往后退了退,松开了手中的领带,但结果和他想的不一样。
周辉月察觉到了虞倦的意图, 他直起身, 压着虞倦的后颈, 继续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周辉月的力气很大,虞倦本能地挣扎着, 没什么用处。
血的腥味在舌尖蔓延开,与刚才不同,不是浅尝辄止的吻, 虞倦被迫张开了唇,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牙齿, 他们纠缠在一起。
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鲜花密密匝匝地盛开着,环绕着这个僻远角落的两个人。这样的一个夜晚,让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应该恋爱,应该拥抱,应该接吻。
虞倦怔了怔,他抬起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周辉月,连睫毛似乎都碰到了一起。
虞倦放弃了挣扎。
也没有必要,他本来……就是想吻这个人的。
这个吻像是虞倦的心,他只是想给周辉月看那么一小点,却被迫完全坦露。
不知过了多久,虞倦闭着眼,承受着这个吻,时间变得没有意义,连世界似乎也离得越来越远,虞倦只能感受到周辉月的存在,他的体温,气息,后颈处的手掌。
终于,虞倦几乎快喘不上气了,周辉月才松开压着虞倦的手,稍稍抬起了头。
接吻的时候,虞倦浑身绷得很紧,现在有点脱力,沿着墙壁慢慢往下滑,却被人托住。
昏黄的灯光里,虞倦的脸看不出红,但是能感觉到热。
很热。要烧起来了。
虞倦不想睁开眼。
原来早讨厌很严肃的话题,与人生、过去和欺骗有关,但在他的冲动之下,好像一切都被搅乱了。
他不想面对这件事,也不想面对眼前的人了。
很难得的,大脑一团糟,只想逃避。
周辉月也蹲了下来,他看了一会儿虞倦,看着他的脸,以及微微颤抖的睫毛,打横抱起了虞倦。
虞倦吓了一跳。有记忆后,他就没怎么被抱人过,更何况现在已经十八岁了。突然的失重让他有点慌乱,惊慌失措间,右手勾住了周辉月的脖子。
然后,又听到周辉月的声音,他的声音就像脚步那样平稳,含着些许笑意:“虞倦,你在害怕吗?”
虞倦没说话,只是靠得更紧了。
周辉月很肯定地说:“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虞倦能感觉到周辉月往前走了十几步,停了下来,放开了自己,但不是完全放开。
因为他被这个人抱在了怀里。
周辉月看着波光粼粼的泳池,清澈的蓝色池水是很美,但和虞倦的绿眼睛比就显得单调,不值一提了。
他在等虞倦睁开眼。
虞倦的下巴抵在周辉月的肩头。
好一会儿,他终于偏过脸,和周辉月对视。
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蒙了一层潮湿的雾,沾了水的绿宝石漂亮得惊心动魄。
虞倦很慢地说:“那一百条约定,除了第一条,都是随口说的。”
意思好像是那些都不能作数,一百条,两百条,再努力都没有意义。
周辉月也听到了。
他揽着虞倦的腰,两人十指相扣,近的能看得到眼睛里彼此的倒影。
他在等虞倦的尾音结束。
虞倦的语速又忽然加快,他停顿了一秒钟,仰着头,抿了抿才接过吻的、湿润的唇,像是还留有接吻的温度,飞快地松开。
他的嗓音很哑,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楚说:“但是当我的男朋友,我喜欢就行。”
最难也最容易的条件。
对别人最难,对周辉月最容易。
虞倦的眼睛眨也不眨,他们额头相抵,是从所未有的靠近,所以也能看得清周辉月每一点眼神的变化。
周辉月的语调不再像过去那么平静,永远毫无波澜,他低下头,神情无比认真,眼神充满占有欲。
没有尽头的夏天似乎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人不可能留住总是流逝的东西。
就像是虞倦。
周辉月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突如其来的夏天。
他问:“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吗?”
虞倦以为自己会考虑很多。从小长大的经历,他的睚眦必报和坏脾气,高考后打发时间看小说的体验,再到车祸后在那个沉闷的房间醒来,他病入膏肓,清醒的时间不多,总是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实际上此时此刻,虞倦什么都没想。
无论是伪装的二十二岁周辉月,还是来自十五年后,拥有一切,重头再来的周辉月,都没什么差别。
他们相处的每一分钟,周辉月每一次握住他的手,每一次他想要保护这个人,或是被对方保护。
虞倦就是喜欢,就是永远也不会忘掉。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取代了大脑的作用,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做出决定。
“周辉月,我喜欢你。”
下一秒,虞倦的下巴被人捧起,周辉月的脸压了下来,他们又接了一个吻。
这是一个很长的吻,和第一个仓促的吻不同,这次周辉月吻得很温柔。
虞倦的小半边身体悬在泳池上,周辉月搂着他的腰背,一点一点的深.入,慢慢地与虞倦磨合着。
已经很慢了,与激烈无关,但虞倦还是有些承受不住,却不会像上次那样几近窒息。他反手撑在地面,想借冷的瓷砖清醒,没料到这么点小动作都会被周辉月发现,又被握住了手,体温升的更高,两人的气息交缠错杂,融为一体。
很久,这个吻终于结束。
虞倦伏在周辉月的胸口,他完全放松下来,很轻地喘了几口气,调匀呼吸,脸颊潮红。
在意识到喜欢周辉月后,虞倦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但好像从未有过接吻的亲密幻想,因为过去的十八年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与“喜欢”这种情绪绝缘的人。
直到今天,虞倦才突兀地闯入另一个世界,他不知道接吻会是这种感觉,让他变得奇怪,不像是自己,却也令他沉溺其中。
周辉月的手搭在虞倦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滑,像是某种抚.慰。
他们一直没说话,只是拥抱着,成为这个夜晚的一部分。
直到虞倦的手机响了,打开来是侍应生发的消息,他说人找到了。
虞倦头昏脑涨,差点忘了这件事,他用手背碰了下还未降温的脸,肿着的嘴唇,又瞥了眼周辉月。
周辉月的左边嘴唇,那里有一小块伤口,应该是接吻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
他给侍应生打的钱比原定的要多,又说了自己所在的位置,问:[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拿个口罩?]
好一会儿,那边终于回复:[好的先生,马上就来先生。]
虽然突然要口罩是个非常奇怪的行为,看在钱的面子上,侍应生什么都能搞定,而且不会有任何疑问。
当然不妨碍他回去后和同行交流经验。
十分钟后,隔着装饰着鲜花的栅栏,虞倦让侍应生把口罩递给自己,掩耳盗铃似的听他说了杭景山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