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笑嘀咕:“有什么不甘心的,正好可以玩养成,说不定他爽得很。”
“那你可就不懂他了,”逆魂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很是微妙,“你不知道跟崔绝相识相知的记忆对他有多重要。”
白骨笑敏锐地察觉到一种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四分阴阳怪气三分幸灾乐祸两分物伤其类,还有一分……嫉妒?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这位囊血射天的异魂之主,想不通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什么是不满足的。
逆魂主眼皮一抬。
白骨笑移开视线,清了下嗓子:“咳,记忆是挺重要的,但轮回转世之后,他们可以创造新的记忆,只要俩人都在,就还有无限的可能。”
逆魂主摇头:“轮回转世之后,崔绝还是崔绝吗……”他神情一顿,蓦地看向白骨笑,眼眸中一丝审视一闪而过,慢慢道,“原来如此。”
白骨笑耷拉着眼皮,脸上没什么表情,木然道:“你想到了?”
“轮回转世之后,不是创造新的记忆,而是有办法将旧的记忆悉数找回。”逆魂主脸色冷峻,薄薄的唇角勾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狰狞微笑。
白骨笑心惊肉跳地发现,眼前这个人此刻流露出来的激愤与亢奋,竟跟片刻之前的原自障有种不可思议的神似。
“鬼螣的记忆寻回术。”逆魂主笃定道,“怪不得原自障能认定那个婴儿就是崔绝,他一定通过什么办法,将鬼螣的记忆寻回术交给了崔绝。”
白骨笑嗯了一声,见对方已经基本猜到,于是和盘托出:“阿迦奢曾跟崔绝做交易,用记忆寻回术,换取崔绝帮他查明灭族的幕后黑手。”
“哈?”逆魂主唇角的笑容加深,“鬼螣灭族的幕后黑手……不是很明显吗?”
白骨笑惊讶:“你知道?”
“崔绝啊。”逆魂主摊手,“当年阿迦奢用螣毒废了崔绝的仙瞳,导致他被围杀,这样的血海深仇,灭他全族也很合理。”
白骨笑毛骨悚然,对眼前这位而言,灭人一族只在掌心翻覆之间,这般残忍令人骨寒,但他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想法一向极端,跟他强辩该不该连坐这种基本道理纯属浪费力气。
“崔绝竟然拿这种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消息跟阿迦奢做交易,该说不愧是他,”逆魂主眸色中闪着玩味的笑意,“而这一局原自障显然在他之上。”
白骨笑:“嗯?”
“从枯鬼死底放出阿迦奢的想必就是原自障,而阿迦奢会乖乖交出记忆寻回术,肯定也是原自障在背后指使,目的就是让崔绝拿到这术法,有这样的术法在手,他才会甘心轮回,因为阎罗可以施术寻回他的记忆。”逆魂主幸灾乐祸地看向白骨笑,“我突然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你说,如果到头来发现那个术法是假的……”
白骨笑几乎能看到整个世界的巨震了。
“我真不希望那个术法是假的,”逆魂主心情肉眼可见地大好,“而我也真的很想看看又一次失去崔绝,阎罗会有多伤心……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骨笑拧着眉头:“你该不会暗恋崔绝吧?”
逆魂主的好心情一瞬间消失殆尽,板着脸道:“你怎么不猜我暗恋阎罗?”
“吓!鬼故事也不能这么讲吧?!”
逆魂主已经懒得跟他说话了,从桌上拿起笔,签署一份调令:“原自障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有动作,你即刻启程去中舆之地,阿方会接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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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逆魂主的书房出来, 白骨笑边思索边往回走,迎面一个侍从急急忙忙跑过去,白骨笑放慢了脚步, 不一会儿, 书房里传来逆魂主不悦的声音:“御医怎么说?”
“万幸只是一个小术法, 倒没怎么受伤,只是吓着了, 需要静养些日子……”
“我去看看。”
房门忽然打开,逆魂主大步走出书房,白骨笑往后退了一步, 将道路让出来。
逆魂主从他身前掠过。
白骨笑见他神色冷峻而匆忙, 立即跟了上去, 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
后面的侍从小声道:“灵王尝试用秘术给下人们整容, 被术法反冲,伤到了。”
“???”白骨笑简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众人来到逸灵王的宫殿,院子里忙得人仰马翻, 丑仆们听到逆魂主到来,连忙跪地恭迎。
逆魂主略过众人,径直闯进寝室, 侍从们都自动停在门外,白骨笑犹豫了一下, 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大概可以进去, 于是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
逸灵王不知遭了什么罪, 正趴在床上, 鬼哭狼嚎地叫唤。
“魂主……”御医们行礼。
逸灵王的吵闹声戛然而止, 却仍趴在床上没动弹。
白骨笑极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小心翼翼观察那对兄弟,发现逆魂主虽冷着脸,唇角却有一抹堪称诡异的笑纹,他负手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那没用的兄长,嘲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以你的灵术修为,还达不到随意修改他人容貌的水平。”
“那是没找到好的术法。”逸灵王闷声反驳。
逆魂主:“听起来你还要继续?”
“不然呢?难道我要一直看那些丑猴子?!”逸灵王郁闷地捶床,“除非你把本来伺候我的美人儿都还回来!”
逆魂主嗤了一声:“死了这条心吧,别再惦记那些美人了,除非你想死在她们身上。”
“那又怎样?!”
“不怎样。”逆魂主打断他,眼神阴暗地盯着他的后背,逸灵王很羸弱,肩膀到腰窝是一道纤细脆弱的弧线,因愤怒与受伤而微微颤抖。
他慢慢笑起来,满意地看着在自己的威压之下无力挣扎的兄长,悠然吐出恶毒的笑语:“实话告诉你吧,你念念不忘的那些艳妇妖童,如今都已在我的房中,我倒是要尝尝,是怎样的媚骨柔情,能勾得你魂牵梦绕、筋软骨酥。”
“符夺逆!”逸灵王怒吼,猛地一骨碌爬起来,抬起拳头就打向他的面门。
逆魂主站着没动,笑着抬手,攥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推,逸灵王就往后跌倒在了床上。
“就你这身子骨儿还想什么美人,安心养生吧。”逆魂主笑着说,顿了顿,稍稍拖长了尾音,“哥哥。”
白骨笑站在逆魂主身后,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声音中能感受到他此刻正在享受自己犯上作乱的快乐。
逸灵王的大床极尽奢华,四周挂着繁复华丽的床帏,遮挡住他人的视线,唯一空挡处,逆魂主背光站着,高大的身姿投下压顶的影子,逸灵王狼狈地跌坐在床上,仰脸瞪向他,眼角染上屈辱的红,他咬紧下唇,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被这大逆不道的弟弟给推懵了,还是气到极点无法组织语言。
“呵。”逆魂主没再继续精神折磨他,施施然在他床沿坐下,随手拿起床头柜上一本《控灵控龄:美容教母的焕颜三十六计》翻了翻,“别再看这些骗小孩的东西了,没有效用还会走火入魔。”
逸灵王不客气地劈手夺下,哼道:“这次只是小小的术法反冲,很正常。”
“小小?看样子你想下一次搞个大的?”逆魂主嗤道,“何必白费力气,就算你真能给那些侍从们整成美人,我也会立刻给你换一批更丑的。”
“你!!!”
“你要是觉得日子无聊,可以琢磨琢磨收复中舆之地后的登基大典怎么举行。”
逸灵王蓦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逆魂主含笑欣赏着他震惊的样子,随手指了下身后的白骨笑,轻描淡写地说:“阿方已经摸清幽冥湖的布防,我派了阿笑前去协助他,说不定很快我们就可以入主冥府,重现灵古时代狩牧万鬼的盛景。”
逸灵王瞠目结舌,半晌发出一个单音:“啊?”
“到时白色的灵火覆盖中舆之地,”逆魂主勾了一下他小巧的尖下巴,“你做整个冥界唯一的王,怎么样?”
逸灵王拍开他的手,皱眉:“几点了,你做梦?”
“哈哈。”逆魂主畅快地大笑起来。
亲自检查过逸灵王的身体,确定小小的术法反冲并没有造成过于严重的后果,逆魂主才挥手让御医们为他治疗,起身走出宫殿。
白骨笑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灵王贵体有恙?”
逆魂主不爽地哼了一声:“少年时不知保养的后果,让他安心养生还不乐意。”
他说着,目光突然转到白骨笑脸上,仿佛想起什么:“你小子似乎也不是个安分的。”
“咳咳,外甥随舅嘛,咳咳咳……”白骨笑尴尬地连连赔笑,开玩笑,白公子在幽都哪个夜店不是SVIP?
逆魂主眸色沉了沉:“你跟那个黑无常……”
“哎我这就启程去中舆之地!”白骨笑猛地提高声音。
逆魂主无语失笑。
白骨笑一溜烟跑了。
他有逆魂主签发的调令,又对冥府十分熟稔,几乎是畅通无阻地穿过烽火连天的交战区,顺利潜入幽都。
林幽篁的藏身处隐秘而又嚣张,就在秦广殿外不到500米的一家豪华酒店,近水楼台近到坐在飘窗上能看清秦广殿檐角上的骑凤仙人。
白骨笑敲门进来,跟林幽篁四目相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尴尬,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对立的双方,怎么几个月后就成表兄弟了?
他清了清嗓子,自我感觉十分委婉地问道:“现在是你真正的脸?”
“不然呢?”林幽篁板着脸,看上去很像把他关在门外。
“别这么不友好,我们是亲戚呢,嘻嘻。”白骨笑左右歪着头,仔细打量他的脸,啧啧称奇,“你真的是逆魂主的养子?可你看上去蛮像他的哎,该不会你其实是他的私生子吧?”
“不要你自己是私生子就看谁都像私生子,我看上去还有三分像灵王,你打算怎么解释?”林幽篁不情愿地把他请进门来,指了一下沙发,“坐吧。”
白骨笑窝进大沙发里,他潜入进来的过程虽然顺利,但也十分惊险,中间不乏风餐露宿,觉得对方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舒服地伸个大懒腰:“噫啊……你还怪会享受的哈,这酒店看着挺高级。”
“我有钱。”林幽篁从冰箱里掏出一瓶黄泉饮料扔给他,自己随意曲着长腿坐在飘窗上,无意识地扫一眼远处的秦广殿。
白骨笑喝一大口饮料,咽下后,鬼鬼祟祟地问:“你跟秦广王死灰复燃了?”
“……或者你更想说勾搭成奸?”林幽篁挑了挑眉。
“呃……这个用词不太好吧。”
“死灰复燃难道是什么好词?”
白骨笑注意到他眉宇间略显郁卒,心想看来是没燃,至少不是干柴烈火的那种,想来也是,两边正打得狗脑子满天飞,双方高层居然睡上了,这也太荒诞了,就算林幽篁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秦广王应该没那么不靠谱……
“我跟他……姑且算是某种程度上和解了。”林幽篁平静地说。
白骨笑眼皮一抽:“哪种程度?”
林幽篁唇角扬了扬,指尖一动,两个小纸人顺着桌腿爬上茶几,在白骨笑的面前十分甜蜜地吻在一起。
白骨笑:“……”
林幽篁得意地笑起来,笑得恶质而挑衅:“精神、□□,哪个更能令你们冥府感觉到威胁?”
“!!!”白骨笑倒吸一口冷气。
——秦、广、王!原来你是最不靠谱的!你们十殿冥王就没一个靠谱的!!!
“哈哈。”小纸人蓦地燃烧起白色火焰,化作一堆灰烬,接着原地消散,林幽篁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道:“都没有,吓你一下。”
“……”白骨笑是真的讨厌这个人啊。
“只是他知道我在这里却没有派兵踏平的程度而已,”林幽篁神情淡漠地说,“像对待他宫殿里的陈旧摆设,不喜欢、看不上、视若无睹,等哪天不想忍了就直接扔掉。”
白骨笑沉默,情感上觉得该说两句话安慰一下他,但这种飞鸟与鱼的感情有什么被安慰的必要?犹豫半晌,他选择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忽视对方的伤感,针对刚刚的一个用词纠正道:“不是‘我们冥府’,我已经离职,冥府与我再也没有关系,我现在是逆魂主的忠诚下属。”
林幽篁瞥他一眼,仿佛被恶心到了,微微蹙眉:“父亲信任你,不代表异魂可以接纳你,想必你也察觉到了,有些人对你是有敌意的。”
“比如你?”
“……我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你信吗?”
白骨笑挤出一脸夸张而虚假的笑容:“我信你个鬼啊。”
“哈哈哈。”林幽篁大笑起来,从飘窗跳下,走过来坐在白骨笑旁边的沙发中,对他谆谆善诱:“想在异魂站住脚,你需要拿出足够的成绩才行。”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魂主了,”白骨笑满脸真诚,“甚至连崔绝的三围都没落下,你还想知道什么?”
林幽篁拿出一个平板,放在他的面前。
白骨笑扫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响舌,赞道:“牛逼,幽冥湖的布防还真给你搞到了。”
林幽篁:“你确定这真是幽冥湖的布防图?”
“我再看看。”白骨笑认真看过去,一边仔细检查,一边嘀咕:“这种机密你是怎么搞到的?”
林幽篁眸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闪了闪:“我若说是用枕边风吹出来的,你会生气吗?”
“我生什么气,我又不暗恋秦广王。”白骨笑像看傻逼一样瞥他一眼,“只是你别高兴太早,说不定人家故意拿个假图,准备把你骗去幽冥湖浸猪笼……等等。”
林幽篁神色一沉:“有问题?”
“不好说,”白骨笑将其中一处放大,手指在那附近划过,“这里,应该蓄养了五浊营的三千恶鬼,还有这里,燃骨阵的整体位置偏离了十里,导致生门变成死门……不过,我说的是之前我还是无常司掌司时的布防,不排除我离职之后有改变……你在笑?”
“嗯,”林幽篁笑着表示,“你指出的这两点,是我在原图基础上故意改的。”
“……操!”白骨笑就知道这个混蛋不可能轻易信任自己,居然这样来试探。
“看来这布防图是真的。”林幽篁若有所思,笑容逐渐变得微妙,掺着一丝苦涩,声音低得几乎微不可闻,“这竟然是真的……”
白骨笑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一边觉得他可怜,一边又忍不住吐槽秦广王,早知道他优柔寡断,处理感情拖泥带水,没想到能糊涂到这个份上,居然连布防图都能透露给小情人。
“这图不是他给我的。”林幽篁的脆弱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长眉一挑,得意地笑着说,“是我将灵丝寄在他的身上,在他工作时偷窥到的。”
“……”白骨笑心道你还不如不解释,你俩干了什么,能把灵丝寄到他的身上?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还偷窥到了什么?”
“憋不住就自己说。”白骨笑无语。
林幽篁逼近他,盯着他的眼睛:“我偷窥到了阴天子审判崔绝时的痛苦与纠结,他是真的很伤心啊,唉……实话说,两人坦坦荡荡地相爱真让人羡慕,你说呢?”
白骨笑翻了个白眼:“关我什么事?听说他们伤心难过,我只觉得畅快,他们活该。”
“我还偷窥到了很多黑无常的片段呢,他现在升职为无常司掌司,又给阴天子重铸了割昏晓剑,事业有成,很是春风得意呢。”
白骨笑漠然道:“恭喜他。”
“听说卞城王想给他张罗冥婚……”林幽篁声音戛然而止。
一把金缨银杆的华丽长/枪赫然出现,直怼其胸口。
林幽篁身体极快地后撤,然而房间就这么大空间,他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与此同时,白骨笑掌中的鱼龙舞毫不手软地刺穿其胸口的炁命轮。
“噗……”小朵白色的灵火倏地燃起,一个小纸人在枪尖化作灰烬,坐在飘窗上的真身显现出来,微笑着举手投降:“好,我明白,不说了,抱歉。”
白骨笑收起武器,转过身面向他,咧开嘴堆出一脸假笑,亲昵道:“好表弟,何须道歉呢,我又不能真的杀了你。”
“那真是太好了。”林幽篁跳下飘窗,“走吧。”
“去哪儿?”
“幽冥湖啊,”林幽篁边走边扣上戎装上的扣子,理所当然道,“你千里迢迢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捅我一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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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没有手下的吗?哎, 别跑这么快, 你真的知道幽冥湖是什么地方吗?”白骨笑一路都在嘟嘟囔囔。
“当年煌灵王和天孙决战的地方, ”林幽篁仿佛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活死灵族内一直有这个传闻,原自障从妖界弄到的《鬼神不越疆》里也记载了这件事,说明传闻是对的。”
白骨笑吐槽:“冥界的历史为什么会在妖界有记载?”
林幽篁:“问冥府去啊, 天孙战胜煌灵王, 用辟阴阳刀把他的残魂封印在幽冥湖底, 这多值得万世流芳, 结果却讳莫如深,显然有鬼嘛。”
白骨笑心道都是冥府了还能没有鬼吗,没好气道:“这么正能量的事情却没有记载, 难道不是因为那特么根本就是个谣言吗?”
“别嚷嚷。”林幽篁突然一把按住他,闪身躲入一块巨石之后。
不远处,巡逻的鬼兵慢慢走近又走远。
林幽篁状似不经意地瞥他一眼:“你似乎极力想阻止我。”
“我只是不想被你拉去自杀。”白骨笑诚恳地说, “我的妖命已经死了,现在只剩一条魂命, 跟着你无脑作死有可能会魂飞魄散。”
“谁不是只有一条魂命?你以前那叫开挂,懂吗?”林幽篁大咧咧地安慰他,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 就算你魂飞魄散了, 只要留下一个魂片, 我就能用蕴炁造化给你复原出来。”
白骨笑面无表情:“谢谢你哈。”
林幽篁:“不客气, 自家兄弟。”
白骨笑看向远处黑色的湖水,若有所思:“你想找煌灵王的残魂,也是打算用蕴炁造化复原他?都这么多年了,残魂应该早过期了吧。”
“……”林幽篁无语了一下:“你真是多虑了。”
白骨笑:“但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在冥府工作过,对幽冥湖比你了解,那里面没有煌灵王的残魂,只有十万鬼兵,一个照面就能把你撕碎,你爱信不信。”
“你在担心我?”林幽篁突然问。
白骨笑:“……你也多虑了。”
“嘿嘿别怕,我们这次只是去简单探查一下,不跟鬼兵打照面。”林幽篁笑嘻嘻地说,亲昵地搂着他的肩膀,吹耳朵,“别这么凶嘛,小鸟儿,我当然相信你。”
“放手,你这是性骚扰。”白骨笑觉得这人真讨厌啊,怎么还动手动脚呢?秦广王到底从哪个垃圾堆找的男朋友,什么眼光啊?
林幽篁悻悻地放开他,尴尬解释:“我没有性骚扰你的意思……”
“我管你有没有呢,反正离我远点儿,我知道你空虚寂寞,但我已经封心锁爱,你最好别瞎碰我,小心我找你爸告状。”
“……”林幽篁十分一言难尽地看他一眼,不再跟他贫嘴,抬步走出藏身地,趁巡逻的鬼兵走远,小心翼翼地潜入湖岸。
冥界没有月亮,广阔的湖面上没有粼粼波光,黑压压的重云之下,只有深不见底的湖水无边无际。
从岸边有一条狭长的栈桥深入湖中,两人避开鬼兵,无声无息地落在栈桥上,阴湿的风扑面而来,挟着浅淡的血腥气,湖水冲撞桥头,碎成绵密的雪,沾湿鞋裤,在栈桥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这就是幽冥湖?”林幽篁有些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远处的守卫,笑道,“你说话也忒不靠谱了,还十万鬼兵,你知道十万是多少吗?”
十万能把你直接撕成灵丝,白骨笑郁闷地想,爷爷的,还有脸说别人不靠谱。
“你的目标根本不是煌灵王吧,”白骨笑不客气地戳穿他,“虽然是灵古时代最后一位灵王,但他的残魂对你应该没用。”
林幽篁:“怎么没用,我可以请老祖宗上身,然后回老家去发号施令,让魂主同意送我来冥府和亲。”
“……祝你成功哈。”白骨笑赞美,“你真是目标远大。”
“让你给我当媵妾。”
“那你不能有嫉妒心,不能因为秦广王更喜欢睡我就跟我宫斗。”
“……”欢声笑语悄然消失,林幽篁沉默了三秒钟,转头看向黑色的湖水:“你说幽冥湖驻扎了十万鬼兵,那他们在守卫什么?如果不是湖底封印着的煌灵王,还有什么值得冥府投入这样大的兵力?”
白骨笑心情大好,乐滋滋道:“那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冥王,秦广王没告诉你呀?”
“黑崖雪寄如今接任无常司掌司,幽冥湖的戍卫工作在他职能范围内吗?”林幽篁平静地问。
白骨笑:“……”
和好吧,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父亲怀疑幽冥湖底就是维持冥府安稳的长夜九幽法阵。”林幽篁说,“至少是阵眼所在。”
白骨笑立刻就坡下驴:“他有什么证据?”
林幽篁:“历代冥王都是从幽冥湖中诞生。”
“说不定因为历代冥王都是死在幽冥湖。”白骨笑道,“在哪里死亡就在哪里重生,这不是很正常嘛?”
林幽篁又瞥他一眼:“你还是在试图阻止我。”
“因为我比你懂得多,我知道这里不可能是……你干什么!”白骨笑见他十指灵活得翻飞,不断变幻各种手诀,霎时,凄冷的风中怨气加重,似有数不清的亡魂随风呼号而过。
“你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探查!”白骨笑倏地抬手,掌中毫不犹豫地化现出武器。
“不是我!”林幽篁也吃了一惊,手掌翻转,中断施法,风中的怨气却没有消失,甚至更浓。
两人一起抬眼看向西北方,那里似乎有强烈的魂力波动。
“是背阴山。”白骨笑皱眉道。
林幽篁不由得兴奋起来:“地狱所在?”
白骨笑横他一眼:“你不要想搞事情,地狱里那些亡魂业罪未清,万一逃散出来,产生的因果你承受……”
话未说完,林幽篁突然纵身一跃。
“不起……卧槽你跳什么湖?”白骨笑惊呼出声,就见那厮的身体骤然崩解,化作无数灵丝消失在空中,一只白色的千纸鹤凭空出现,往背阴山的方向疾射出去。
“???”白骨笑简直想破口大骂:你特么说飞就飞,让我怎么办?老子的翅膀没有了!!!
他无语问苍天,然后就看见头顶波诡云谲的夜空中,一只黑麒麟风驰电掣而过。
“麒麟大将军……”白骨笑怔了怔,心里慢慢沉下去——惊动阴天子深夜出征,背阴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靠近背阴山,怨气越浓,浓郁的怨气夹杂着一丝熟悉的魂息,让阴天子震怒。
踏上山顶,反而冷静下来,他放缓步伐,让黑麒麟缓步而行,千年前那不愿回首的一幕在眼前回荡——
义军攻破天京,枕流君入魔,整座城池陷入炼狱,有人打通阴阳两界,引鬼螣入阳间……
时值暮春,硝烟笼罩住漫山翠绿,竹枝寺已经塌毁,矮墙边的海棠树落下满地残红,崔瑾垂首而坐,胸口插着他的九彻印明,仙衣浴血,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背阴山顶,死气开道,阴天子一步一步靠近,如同一千年前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崔瑾。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怎样捧起他满是血污的脸,也不记得他的尸身有多沉重冰凉,那些记忆在恍惚间已然遗忘。
然而现在他全想起来了,连同那种摧心剖肝的剥肤之痛。
随着熟悉的魂息越来越浓,低沉的吟哦声在黑夜里逐渐响起。
“孤鬼栖兮何方,杳冥冥兮昼晦,
思无尽兮千年,必筮予兮魂魄。”
黑雾弥漫的背阴山顶忽然悲风大起,无数引魂幡在风中狂乱飞舞,发出呼呼的悲声,四十九盏冥灯剧烈飘摇,鬼火辉映下,法阵之中披发跣足的祭者现出身影。
“灵幡引兮幢幢,鬼灯明兮煌煌。
黑簿焚兮拔罪,火翳灭兮停酸。”
祭台上摆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手杖,原自障身穿法衣,步罡踏斗,手指捏诀,吟哦声慢慢变大,裹挟在狂风之中,传向整个冥界,对沉沦苦海执迷不悟的亡魂发出召唤。
“金铃振兮魄净,幽壤开兮魂归。
魂其归来兮……”
凄凉空灵的鬼唱从远方传来,沉睡的亡魂被唤醒,从黄泉、从蒿里、从彼岸、从三生石、从鬼门关、从四海三川、从十牢八狱……响应召唤,呼啸而来。地狱躁动,邪魔恶鬼在深渊囚牢之中发出狂暴的吼声。
感应到手杖中的熟悉魂息,阴天子面笼寒冰,滚滚的死气如海啸一般冲出,闯入法阵祭坛。
原自障周身忽然升腾起浓郁的亡魂怨气,竟将死气海隔绝在了三尺之外,丝毫奈何不了他。
“归来兮……”
阴天子掌心直接祭出幽冥天子印,黑玉印玺迅疾旋转,颠倒天地的森寒威压兜头盖下……
原自障大袖拂过祭台上的手杖,一把寒刃蒙尘的长剑赫然在手,他手持长剑挽了个剑花,从容转身,剑尖挑起一物直怼向阴天子面门。
刹那间,万物沉寂,无上威压戛然而止。
“我知道你找它很久了。”原自障淡淡地说,“阎罗。”
术法褪去,剑尖上的物体露出其原本的形状——一颗斑驳陈旧、失踪千年的骷髅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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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阎罗发现崔瑾战死时, 亡魂已经被无常缉拿,他简单收埋后立刻赶回冥府,阻止刑狱司审判, 费劲心机终于将亡魂留在阎罗殿, 却发现崔瑾尸身失踪, 此后千年再未寻到踪影。
阴天子看着斑驳的头骨和暗淡的名剑,胸中那股迟来千年的痛如同潮水一般慢慢上涌, 逐渐将他淹没。
他眸色沉了沉,稳住心神,漠然道:“堂堂荒戾太子, 竟做发丘盗墓之丑行, 足以让大梁朝的祖庙崩塌。”
原自障并未被激怒, 甚至唇角还扬起淡淡的微笑:“一千年了, 他从未入土为安,你感觉愧疚吗?他为你而死,你却无能为他收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