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他娘的放屁!”逸灵王一脚蹬翻他,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什么兄弟情,他处处羞辱我,我就问你,你他娘的咋这么丑?咋这么丑???”
侍从:“!!!”
“还有你们,”逸灵王的手指划一圈,指着满地跪倒的侍从们,悲怒交加,“你们……你们怎么都这么丑???”
满地侍从:“!!!”
“所有人……每一个……都这么丑……这么丑!!!”逸灵王用力掀了桌子。
一墙之隔的宫苑外,逆魂主站在雪中,静静地看着殿内的闹剧,一言不发。
白骨笑歪头看他一眼,觉得他唇角似乎有点微不可见的变态笑意,忍不住嘲道:“谁能想到向来以风流著称的灵王,身边竟一个美貌宫女都没有,全是兽头鬼面的怪物呢。”
逆魂主听着他的阴阳怪气,半晌,呵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白骨笑又回头看一眼仍在发脾气的逸灵王,宫殿里灯火照亮他的眉眼,只见艳如春花,不得不承认,这个庸名在外的绣花枕头当真不负美名,连发脾气都这么好看。
可这么好看的一个人竟然是个举世闻名的蠢货,这蠢货还与逆魂主是一母同胞,遗传当真稀奇。
逆魂主少年时腿脚受伤,留下残疾,在雪地中走不快,白骨笑身法灵动飘逸,几步便穿过雪幕追了上去,跟在逆魂主背后,慢慢往回走。
地上积雪踩起来咯吱直响,白骨笑故意去踩那雪厚的地方,不经意一抬头,见逆魂主已经停下脚步,正拄着手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你母亲也喜欢雪。”逆魂主突然说。
白骨笑顿住。
“还说中舆之地没有这样的好雪,不愿意嫁。”逆魂主仰头,雪花落在眉间,半晌,他低低地嗤笑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落寞,“妖界倒是有全天下最好的雪景,可那白谷氏比泰山王又好在哪里呢?”
白骨笑深以为然,他也看不出来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优点,或许母亲眼瞎。
“你说的没错。”逆魂主点头。
白骨笑一惊,捂嘴:“我说出来了?!”
逆魂主好笑地看着他:“你母亲放着英俊潇洒的泰山王不嫁,半路逃婚,跑去妖界给一个小小的白谷氏族长做外室,还生下你,可不是眼瞎么。”
白骨笑没敢再吱声,一个月前,他与冥府决裂,浑浑噩噩地在妖界游荡,被一队活死灵侍卫带到眼前这个男人身边,听他讲了一个故事,参与了一场舅甥相认的大戏,而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那个生下自己就死去的母亲竟然就是当年逃婚的活死灵公主。
在冥府任职多年,他听过前任泰山府君的故事,那位当年可是冥府男神,神功盖世,俊朗又不失沉稳,是前代阴天子,也是历代中最早陨落的阴天子,一生未婚,最终体内浊炁暴走而提前解灭。
说他也曾联姻,但那位活死灵公主婚前“暴毙”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便没有再娶,小道消息说楚江王曾为此事跟他发生过一次激烈冲突,气急之时提剑刺去,老府君竟没躲,于是在一代男神完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转世都不曾磨灭的剑痕。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跟自己的身世有关联,白骨笑饶有兴趣地琢磨,原来就是因为母亲当年逃婚了,老府君才会浊炁暴走,阴天子才会去阳间寻找神力,才会遇到崔绝那个王八蛋……
白骨笑觉得崔绝欠自己的更多了。
一个侍卫飞奔而来:“魂主……”
逆魂主抬了抬眼,侍卫跑到跟前,看到白骨笑,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白骨笑识趣地笑道:“我突然想起……”
“不用回避。”逆魂主打断他,“你继承了悠思公主的灵力,自然可以在活死灵听政。”
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宴会厅,舞已经停止,乐队仍在演奏,方才还放浪形骸的异魂高层们恭敬地站立在四周,露出中间的舞池。
只见偌大的场地中,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正随着乐声摇头晃脑,这小东西五官描画得相当精细,只是审美堪忧,脸颊上擦着两团鲜艳的红脸蛋,有种诡异的滑稽感。
而众高层们对这么个东西露出毕恭毕敬的神色,就更滑稽了。
“阿方。”逆魂主淡淡出声,“玩够了就说正事。”
“是。”小纸人站起来,对逆魂主煞有其事地躬身行了个礼,直起身时,一个青年的虚影已在原地浮现。
白骨笑挑了挑眉,认出这货是林幽篁。
林幽篁对白骨笑轻佻地勾起唇角一笑,转脸对逆魂主道:“父亲猜得不错,转轮王率军赶赴前线,全力进攻铁围城,修罗总督已经兵败,撤出铁围城,退到失魂之地了。魍魉城倒是仍然□□。”
“破骸部当真名不虚传。”逆魂主唏嘘,深恨如此精兵强将竟不属于己方。
林幽篁:“修罗总督气急败坏,准备去与夜叉会师,夺下魍魉城,将功补过。”
白骨笑嗤了一声,嘲道:“是想抢夜叉王的功劳吧。”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个异魂高层不悦地呵斥他,“我们异魂可没有冥府那样的心机!”
“啧。”白骨笑看对方一眼,一笑了之,没有理会他的挑衅。
林幽篁倒是先出头了,声音绵柔却阴冷,带着森然的寒气:“是吗?不如你给我解释解释,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不……不,”高层没想到林幽篁突然发难,尴尬地连连摇头,“臣没有不敬之意……”
“修罗总督想将功补过很正常,”林幽篁怼了那人一句,又缓和语气,淡淡道,“我接到消息,卞城王即将率领燃骨部鬼兵出幽都,想要夺回五劫城,我已经让修罗军前往迎击了。”
“你做得很对。”逆魂主为他们三人的争执画下句号,又道,“阿方,你只身在中舆之地,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父亲关心,我一切都好。”
林幽篁只是术法所传递的虚影,五官神情都不清晰,白骨笑却从他含笑的声音和唇角笑意中察觉到一股春风得意的惬意,看来这货在冥府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小日子过得还挺快乐的。
“关于崔绝的转世,”逆魂主问,“查到了吗?”
林幽篁:“冥府在这事上嘴严得很,连月照……咳,连秦广王也不知崔绝转去了哪里,冥府也是绝,从上到下好像就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似的,连阴天子都再也没提起过。”
很多人猜测,以阴天子对崔绝的感情,应该会插手崔绝的转生之事,起码暗中去看看投胎转世的小崔绝过得好不好。
“没想到他竟能真的不管不问。”一个异魂高层感到不可思议。
另一人道:“这也难怪,崔绝是有罪之人,阴天子亲自判决轮回的,他当然不会再提。”
逆魂主若有所思,突然转向白骨笑:“阿笑,你怎么看?”
“我还能怎么看?”白骨笑想起崔绝就蹿火,板着脸道,“我日夜都烧香,祈祷他投胎到狗……呸,猪身……草履虫身上。”
逆魂主失笑。
“不过,”林幽篁的神情有些奇怪,“最近阎罗殿里有些异常。”
白骨笑蓦地抬眼看向他。
林幽篁:“似乎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众人不禁哗然,彼此对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一人犹豫着问:“有证据证明那婴儿是崔绝的转世吗?”
“需要什么证据?这个时间点儿上不是崔绝还能是谁?难道是阴天子的私生子不成?”另一人高声叫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我看这倒是好事,”有异常乐观之人发言道,“崔绝再厉害,现在成了个婴儿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对我方是天大利好啊。”
旁边人啐他一口:“傻缺,冥府难道不能用术法催他成长?那阴天子两年前可也是个婴儿,这种事儿冥府有前科,吗的,就知道不能信他们的鬼话,当着全世界人轮回还能作弊,真是操了。”
“可见冥府对吾主忌惮之深,”更有马屁精趁机对逆魂主大加称赞,“吾主大军压下,他空有十殿冥王都不敢直面吾主锋芒,而要作弊把崔绝留下来,吾主此番大业已经赢定了。”
“父亲啊,”林幽篁声音绵柔如沙,却格外阴阳怪气,“您究竟是何等雄才伟略,竟然能统领这群卧龙凤雏,当真令人钦佩。”
“够了。”逆魂主低喝一声,众人顷刻间安静下来,整个宴会厅里鸦雀无声。
逆魂主淡淡道:“那婴儿不用太过在意,他最好不是崔绝,若他真是,那阴天子自有不小的麻烦。阿方,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查清——关于几位冥王的去向,以及幽冥湖的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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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笑的身份不适合过多参与战事, 偶尔出一两次任务,也没有深入战场一线,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岐命宫里无所事事, 电视没什么好看的, 爱来爱去看多了烦, 网上更全是千奇百怪的编故事和吵架,冷不丁还会被系统推送自己的离谱八卦。
推推推, 都点“不感兴趣”了还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推,《若白骨笑还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他的崔子珏》, 这种CP都磕, 是不是缺乏微量元素?!白骨笑狠狠地点了举报, 郁闷地扔了手机, 双手插兜在岐命宫内漫无目的地游荡。
逆魂主没有妻妾,整座宫殿空旷安静,比外面白雪皑皑的北境雪原更加寂寥。听说当年逸灵王家眷住在这里的时候, 莺歌燕舞、万紫千红,那叫一个热闹。
如今也只有逸灵王暂住的小院里喧闹异常,外面战火连天, 逆魂主不断地收发战报,而这位名义上的活死灵之主正在尝试用术法为他的丑仆们整容, 整得满院子鬼哭狼嚎。
白骨笑远远看着,不由得笑出声。
逸灵王拼命骑在一个丑仆的身上, 一手按住他, 另一只手的指尖控制着银白的灵丝, 在他脸上努力勾画。
白骨笑心情好转, 转头往回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一眼,觉得逸灵王微不可见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再回想,又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一个小动作。
昨夜大雪下到天亮,宫中的露天小径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骨笑一边踩雪一边琢磨着刚才那一幕,一拐弯,冷不丁撞上对面来人。
蓦地,一股令人极厌恶的恶感从心头蹿起,白骨笑下意识急速后撤,警惕地看向来人。
那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拄着一支手杖,被撞得往后踉跄两步,帽檐掀起,露出一张苍白英俊的脸。
“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白掌司。”
“谁啊,在岐命宫里瞎特么放屁污染空气?”白骨笑还没看清人的脸,眉头一皱,骂人的话已经喷了出来,等看清他的脸,不由得后悔骂轻了:“哟,诈尸?”
原自障知道他在嘲讽自己假死之事,倒也不生气,毕竟自己如果不假死,崔绝怎会安心轮回,他笑得温文尔雅:“早听说白掌司投奔了异魂,认祖归宗,恭喜了。”
白骨笑觉得此人不愧是崔绝的师弟,一张嘴那股欠揍的劲儿比崔绝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禁怀疑他们师门的专属技能是阴阳怪气。
但他大人有大量,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随意挥了挥手,字正腔圆道:“放你爷爷的屁。”
“……哈。”
白骨笑目光在他身上转一圈,单刀直入:“你来岐命宫有什么阴谋?”
原自障温和地反问:“你是以何身份问这个问题呢?”
“你觉得我什么身份?”
“悠思公主的遗珍、逸灵王与逆魂主的至亲、活死灵的半血王子……”
“嘶……”白骨笑感觉牙疼。
“以你如今的身份,对我的‘阴谋’应该不至于如此抵触,”原自障解释道,“你我双方本是同谋。”
谁特么跟你是同谋。白骨笑在心里骂了一声,眼神十分不善地上下打量他:“哎,你不是灵王的人吗?上次夜后跟香雪公主献祭崔绝那事儿,就是你在后面出谋划策,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你怎么还敢来岐命宫?操,你投靠了魂主?你出卖灵王了?”
原自障似乎对他的用词有些厌恶,皱眉道:“我从不是谁的人,上次只是出于好心帮灵王一个小忙。”
白骨笑心道你的一个小忙把香雪公主和夜后给“帮”成了阶下囚,还间接“帮”死了香蜃城主,哼哼:“灵王一定特别‘感激’你。”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原自障摆摆手,微微抬起头,狭长而漂亮的丹凤眼从帽檐下露出,眸子里噙着阴鸷笑意:“而阁下你呢,投靠了魂主,又是出卖了谁?”
“我出卖了冥府啊,”白骨笑呲起牙无耻一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那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我现在都成半个皇族了,悠思公主的遗珍、逸灵王与逆魂主的至亲、活死灵的半血王子……”白骨笑压低了嗓子,阴阳怪气地模仿原自障刚才说话的样子,完了嗤一声,“还问这些,切。”
“那你以为魂主真的当你是外甥吗?”原自障没有在意他的不友好,慢悠悠地说道,“他信任你吗?他相信你背叛冥府了?他与你相认是真的想寻回悠思公主的血脉,还是想从你那里挖掘出冥府讳莫如深的秘密?”
“关你屁事?”白骨笑冷下脸来,烦躁地心想崔绝这便宜师弟真比他本人要欠揍多了,他不爽道:“省省吧,别白费力气了,你的挑拨水平离你师兄真是差十万八千里。”
原自障脸皮扭曲了一瞬。
白骨笑发现自己竟意外戳到了他的软肋,不禁暗喜,赶紧趁热打铁:“身为同门师兄弟,崔绝的话术不知要比你高到哪里去,跟他相比,你简直像个咿呀学语的孩子,高下对比我根本没法用惨烈来形容,明明是师兄弟,竟然差别这么大,莫非……”
他上前一步,凑到原自障脸前,微微侧头,对着帽檐遮挡下的脸,龇牙咧嘴地一笑:“你们师父更偏爱他?”
“放肆!”原自障沉下脸来。
一团浓黑的怨气从地底冲出,白骨笑拔地跃起,衣袍灌风,卷起碎雪,如一只雪白的大鸟在风雪中翻跃,堪堪躲过直扑面门的怨气。
歧命宫内忽地紧张起来,守卫从四面八方围奔而来。
原自障却呵呵地笑了,手中的手杖在地上轻轻一点,怨气飘散入风中,他含笑看着稳稳落地的白骨笑,悠然道:“你很擅长激怒对方,那你知道怎样激怒逆魂主吗?”
“我为什么要激怒他?”白骨笑弹了弹衣袖上的碎雪,哼哼,“他是我最亲爱的舅舅,我孝顺他还来不及呢。”
“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好戏了,”原自障皮笑肉不笑,“看在子珏的面子上,我不妨指点你一条明路——如果你终有一天激怒了他,走投无路时可以求一求灵王,毕竟他是真的疼爱悠思公主。”
“不劳你费心。”白骨笑脑中浮现出刚才灵王压着丑仆整容的闹剧,心道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能庇护别人?眼前这个老东西坏得很。
他眼睛转了转,看向原自障的来路,那边是逆魂主的书房,他思索了一会儿,看回眼前这个斯文而瘦弱的男人:“你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们两个很熟吗?还是魂主给你什么刺激让你脑壳不正常了?”
原自障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岔开话题:“你可知逆魂主为何会发动对冥府的战争?”
“因为崔绝嗝屁了。”白骨笑板着脸回答,“他跟你一样,怕崔绝怕得要死,只敢等崔绝轮回之后才敢搞事……”
他说着,突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捕捉到一个猜测:“操,崔绝会被审判,是你们的阴谋?”
“明明是十殿冥王发难,怎会是我们的阴谋?”
崔绝被审判时,白骨笑已经到了极北寒境,不知道冥府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逆魂主的只字片语之间拼凑出一个大概,他打量着眼前这人,想起他的来历:“楚江王去白邺市,从漱石书院的遗址中查到了崔绝的旧事,漱石书院……那特么不是你的老巢吗?”
原自障:“你很聪明,听说悠思公主就十分聪慧,可惜未能亲见……”
“再挑衅我,杀你。”白骨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原自障笑起来,坦然承认道:“楚江王查到的东西,是我安排的,那些在时间洪流中湮没的旧事,若没有妥善收藏,怎能保存到现在?”
他掌心握着手杖,温柔地摩挲着手杖顶端,如同轻抚情人的头颅,柔声道:“甚至,在那之前,制造连番纷乱,让子珏疲于应对,一点一点耗费他的魂力,直至灯枯油尽,同时,激化诸位冥王与他的矛盾,煽动舆论,送他上审判台……都是我的安排。”
白骨笑拧眉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以前对他的认知有多单纯,能让崔绝耿耿于怀的,怎会只是一个简单的坏人?
他是个疯子。
说起那些刀光剑影的阴谋诡计时,他竟然是这种温柔缱绻的语气,仿佛与情人在温柔乡里诉说着甜蜜的私语。
白骨笑盯着他抚摸杖顶的手指,慢慢地感觉到一种毛骨悚然,木然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看被逼到山穷水尽,他会怎么做。”
——他会怎么做?
——他潇洒地放下一切,接受审判,进入轮回,披着一身污名和争议,成全了阴天子亲政之后的第一笔功绩。
原自障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声音空洞,如同战后荒原上裹挟着硝烟和沙尘的烈烈腥风:“果然是他的传人……果不其然啊……”
“你神经病吧,”白骨笑忍不住道,“你们是师门同修,感情真就差到这种程度,一定要害自己的师兄?”
“不不,”原自障懒洋洋地摇摇头,声音温柔,似乎累了,疲倦地低声诉说着久远而难忘的往事,“我们的感情不差,甚至——这话可能会让某人勃然动怒——我跟崔子珏灵魂共鸣,是真正的知己,我对子珏的了解比任何人更深,我不是害他,而是帮他完成他的宿命。”
白骨笑现在觉得有病的不是他,而是站在这冰天雪地里跟他交谈的自己,眼前之人明显已经疯魔,说的都是什么呓语,又灵魂共鸣又什么知己,每一个词都足够阴天子斩他十万八千遍了。
他后退一步,想要离他远点儿,咬牙道:“什么鬼,你不是吸什么玩意儿了吧?”
原自障惆怅地叹了一声:“听不懂的你跟这世界上所有人一样,都何其无趣啊,子珏,我竟如此地思念你……”
白骨笑:“???”
自顾自说完疯疯癫癫的呓语,原自障对白骨笑温文尔雅地点了下头算作告别,错身离开。
头顶又落下雪来,散乱的雪粒随风飘散,阻挡住人的视线,白骨笑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融入风雪,有种怪异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去——这个疯子无疑是危险的,可是他求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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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自障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白骨笑久久站在原地,白雪落满他的睫毛,半晌, 他眨了下眼睛, 抖落睫毛上的雪粒, 转身走向逆魂主的书房。
书房的桌子上堆着小山一样的书卷,即使白骨笑不懂古籍, 也一眼能看出来都是精心收藏的善本。
白骨笑狐疑地看了眼书山,又看向拿着一卷帛书在阅读的逆魂主,感觉不可思议:“你在读书?”
“不错。”
“真稀奇, 你居然读书。”
“呃, 不是说你看上去像文盲……只是……呃……总之就是挺奇怪的。”
逆魂主被他的屁话气笑。
白骨笑好奇地绕着书桌转悠, 随手拿起上面的书漫不经心地瞎翻, 胡乱翻了几本,闷声吐槽:“这什么文字,画的狗尾巴圈儿一样。”
“这是古灵文, 活死灵古早的文字,你闲暇时可以学一学,”逆魂主道, “悠悠读书破万卷,尤其擅长创作灵歌, 你不要辜负她的遗传。”
白骨笑啧了一声,他是母亲死后剖腹而出的, 不知道悠思公主的特长, 也不会有人跟他说这鬼话题, 如今突然提起, 毫无唏嘘, 只觉得荒谬。
他将古籍放下,懒洋洋道:“我从小顽劣,学习不好,既不爱读书,也不喜欢什么灵歌,恐怕只能辜负了,您多担待。”
“胡说。”
白骨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每本书都拿起翻翻又放下,一脸浮躁看不进去的熊样儿,然后坐进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见逆魂主始终不问自己的来意,只一门心思埋头阅读,忍不住出声道:“原自障来干什么?”
逆魂主:“看来你遇到他了。”
“嗯,聊了几句。”
“他是我的故人,来与我叙旧,”逆魂主扬扬手里的帛书,“顺便送了点有意思的东西。”
白骨笑张了张嘴,不知道哪句话更值得吐槽,等看清帛书上的书名,大吃一惊:“鬼神不越疆……妖文版???”
逆魂主:“你认得妖文……我险些忘了,你本就出身妖界。”
白骨笑不愿回想自己的出身,郁闷地翻个白眼:“原自障送你《鬼神不越疆》干什么?”
“你也知道《鬼神不越疆》,读过这本书的人恐怕不多。”
《鬼神不越疆》是一本作者不详的奇书,记录了冥界自创世以来的文明,内容囊括地理、历史、生物、种族等诸多方面,但内容佶屈聱牙,极难阅读,千百年来从未在民间流传开。
白骨笑摇头:“我也没读过,但我听说过,这本书用得着他送?岐命宫肯定有收藏吧。”
“各版本之间有一些细微差别。”逆魂主说,“这一本是从妖界灵山十巫的藏书中找到的。”
白骨笑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灵山十巫?!原自障跟他们还有勾结?!!但他们不是被云阳寒用倚伏盈虚祭一锅端了吗,连山都炸了,原自障什么时候跟他们勾结的?
逆魂主看着他问:“想不想知道这一版书里讲了什么?”
白骨笑直接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哼哼:“这个节骨眼儿上来送书,恐怕书里的内容不一般,我不听,你也别跟我讲,我只剩这一条小命了,比较金贵,什么都不想知道。”
逆魂主大笑起来,偏要讲给他听:“书中说煌灵王与天孙在幽冥湖决战,战败后被天孙以辟阴阳刀封印在湖底。”
白骨笑松开耳朵,一脸失望道:“这故事我听过。”
“之前夜后和香雪公主就是信了这个故事,才会暗算小府君,想要献祭他和崔绝,放出被封印在湖底的煌灵王残魂。”白骨笑说着说着突然捂住嘴,心虚道,“这事儿你不知道?哦,对,这是灵王跟香蜃城主的阴谋,他们想利用煌灵王的力量推翻你……不不,我瞎说的。”
逆魂主眸色不明,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出声:“我知道。”
“灵王心性澄净,被香蜃城主和原自障煽动,一时想岔了,不怪他。”逆魂主云淡风轻,显然已将上次的事件一页纸掀了过去,淡淡道,“阿笑,灵王也是你的舅舅,他对你的疼爱之心跟我是一样的。”
“……”白骨笑没有吱声,眼神飘忽地四处打转。
逆魂主觉得他的怂样好笑,笑着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白骨笑指着那卷帛书,“上次就是原自障的阴谋,没有成功,这次又来煽动你,他连招儿都不换一个,同一个故事讲两遍,我现在怀疑这书是原自障伪造的,目的就是利用你。”
逆魂主:“他为什么要利用我?上一次是为了借香蜃城的力量献祭崔绝,如今崔绝已经轮回,他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利用我?”
“他是个疯子啊!疯子的行为谁能琢磨?反正你最好不要信任他。”
“疯子?”逆魂主有些意外,“你为什么说他是个疯子?以他的外在表现,无论如何也不像个疯子。”
白骨笑心道:岂止不像个疯子,原自障斯文守礼、行止矜贵,有一种病态的英俊,说是个高级知识分子都有人信,但就他刚刚哔哔赖赖的那些鬼话,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正常人。
“原来如此……”逆魂主没来由地叹了一声。
“什么?”白骨笑下意识捂嘴,“我又不小心说什么了吗?”
“没有,是我突然想明白了,看来那个消息委实让他十分在意。”逆魂主意味深长地笑起来,眸子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彩,“他不远而来送上香蜃城的藏书,为表谢意,我告诉了他阎罗殿里多了一个婴儿的消息。”
白骨笑转瞬即明白原自障为什么突然疯魔——他对崔绝太在意了,如果崔绝正常轮回,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他可能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释怀,然而现在告诉他崔绝可能的下落,他就受不了了,这个消息让他震怒又让他亢奋。
“你刚才跟他交谈得愉快吗?”逆魂主关切地问。
白骨笑板着脸:“你猜。”
“哈哈,”逆魂主了然地笑起来,笑容过后慢慢变成沉思,“难道那个婴儿真的是崔绝?”
白骨笑:“有什么证据?”
“原自障的反应,他似乎毫不犹豫地就认定那是崔绝。”逆魂主看向白骨笑,“一定有什么理由。”
白骨笑回避他的视线,哼了一声:“可能是崔绝PTSD。”
逆魂主盯着他:“你知道些什么。”
白骨笑窝在沙发里,低头抠着扶手上的皮子,半晌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似乎打定主意,抬头看向逆魂主:“如果你是阴天子,会乖乖看着崔绝轮回转世?”
“哈?”逆魂主差点被这个问题逗乐,挑眉道,“如果是我,整场审判从根本上就不会存在。”
白骨笑下意识想呛一句看把你狂的,理智上又知道他的狂妄其实是事实,如果是逆魂主,首先就不会给崔绝那么大的权力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其他九殿冥王恐怕也不敢对他的家事有半个不字,否则冥殿都给夷平了。
“阎罗太过重情,爱情、友情、亲情……才会搞成现在这个局面,”逆魂主垂下眼眸,仿佛回忆起久远前的往事,“但以他对崔绝的迷恋,竟会狠下心来送他轮回……这确实蹊跷,轮回之后前尘尽忘,他岂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