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精阎王的心机判官—— by玉师师
玉师师  发于:202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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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小府君怒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阴天子宣布亲政后发的第一道政令就是罢黜崔绝判官一职,这消息传出来,一举就干翻全世界网络,几大社交网站是瘫了好好了又瘫,一时间四界所有媒体人都在撰文点评此事——
有人痛陈判官的罪行,包括但不限于僭越、贪污、轻狂、卖茶、装白莲花、与黑白无常暧昧、看冥后们眼神不对……累累恶行罄竹难书,歌颂阴天子少年有为、魄力无限,必能带领冥界走进新时代。
有人则认为这明显是帝王权术,阴天子在下一盘大棋,但考虑到崔绝掌权时处处霸凌其他界,也早该死一万次了,如今这一局纯粹是他们冥府在派系斗争,鬼咬鬼,希望咬得再响些。
还有一些评论就离谱多了,有人认为崔绝当了这么多年判官,一定掌握很多冥府八卦,建议轮回之前出一本自传,比如一个名叫“烈儿我的妻”的网友就点菜想知道阴天子是否仍保有处男之身。
小府君刷了五分钟网就看不下去了,激动地挨个评论,痛斥网友之冷漠和无知,结果忘了切小号,“泰山王”三个明晃晃的大字还挂着官方认证的身份直接把舆论给掀上了一个新高峰,做实了内部派系斗争。
他索性撕开脸,准备跟这群无知的看客大战三百回合,还没发几条就发现自己被从号上踢了下去,再登账号,就告知密码错误。
有人敢盗自己号?!
小府君立即提天工司掌司过来,令其迅速解决此事,不要耽误自己上网吵架,结果掌司说,号是楚江王让盗的。
小府君一听就火了,召唤出凶兽大车冲去楚江殿。
破骸部哗变之后,楚江王着手整顿军务,已经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此时刚刚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小府君的动静,连门都没让他进,黄泉水暴涌而出,将他连人带车掀出去二里地。
“我真是……”此时又听到牛头公那堂而皇之的言论,小府君气得七窍生烟,“真是……被你们气死!网友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子衿他也不知道吗???”
“唔,”牛头公恭敬地低头,“臣不敢妄议楚江王殿下。”
小府君:“……”
小府君:“气死我了!”
小府君:“啊啊啊啊啊啊……”
小府君:“算了。”
“不打扰你工作了,我找大哥喝去。”小府君回身上车,指尖一闪,鬼炁化作长鞭,凌空甩了个鞭花,拉车的地狱凶兽仰天嘶吼,迈开四蹄,往秦广殿急奔而去。
牛头公目送他离开,转身望向判官院的方向,眼中笼上浓浓的担忧。
阴天子并没有出去。
此时暮色四合,亡鸦成群划过天空,静谧的判官院中,崔绝站在廊下,伸出手,接住一片掉落的鸦羽。
“明天下午酉时三刻。”阴天子说。
崔绝松手,亡魂怨气所化的鸦羽很快就消散,淡淡的黑雾消失在指尖,他没有转身,背对着阴天子:“你会来送我吗?”
阴天子冷冷道:“不然呢?”
“其实你可以不来的,”崔绝对他的怒意仿若未闻,柔声道,“不亲眼看到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冲击。”
“我会亲眼看着你走进轮回巷,这个问题你不必再劝。”
崔绝小声嘀咕:“陛下现在脾气大得很呢。”
“我脾气还可以更大,但你管不到我了,”阴天子木然地说,“黑无常已经重铸割昏晓剑,我神剑鬼印悉数在手,是名正言顺的幽冥之主,你却已经不是判官了。”
崔绝无奈地笑起来,过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着身后阴沉着脸的高大男人,笑问:“我想去一趟望乡台,你要陪我吗?”
高台拔地参天,从幽冥湖刮来的猎猎阴风鼓动四周的灵幡,崔绝登上望乡台,迎着风放眼望去,台下一望无际的彼岸花田里仿佛永世不灭的浓烈业火。
阴天子站在他的身侧,手掌按在法阵上:“你想看什么往事?”
“往事已不可追,”崔绝道,“就看看阳间的名山大川和袅袅炊烟吧。”
阴天子看着他:“你怀念阳间了。”
崔绝一笑,未置可否。
阴天子:“我知道阳间比冥界好,有阳光和温柔的风。”
“咦,”崔绝挑起眼角瞟他,“这话听着有点酸。”
阴天子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哼道:“就是酸,你始终更爱阳间。”
崔绝捂住脑门躲避他的手指,吃吃地笑语:“因为求而不得,才会总是念念不忘。”
阴天子跟着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笑容渐渐淡去,低低地叹一声气:“阳间确实很好。”
鬼炁灌注,法阵开启,飘渺恍惚的杳冥浮观如图卷在二人眼前缓缓展开。
阳间此时是冬季,白邺市在下小雨,城外的山上落了一点点薄雪,撒盐一般铺在千年佛寺枯藤老树的枝杈间。
崔绝笑起来,没想到阴天子自作主张给他看当年两人初遇的地方,不过倒也不算意外。
阴天子听出他在笑自己,哼了一声,打算换个地方。
“这里很好。”崔绝突然说。
“我也时常会想起这里。”崔绝道,“不过当年是春季,你就站在那株海棠树下,似乎站了很久,肩上落了好些花瓣。”
阴天子唇角弯了弯,杳冥浮观中的雪景悄然变幻,碎雪消融,草木新绿,虬劲的老树开出一串串明艳的海棠花。
崔绝看了一会儿,轻声道:“等我轮回,记忆消除,若有缘分再看到这一树繁花,不知又会是什么感觉。”
杳冥浮观猝然之间无声崩塌,花树、草木、矮墙、佛寺……都消失不见。
崔绝失笑:“心境还是不稳啊。”
“还叫嚣什么‘是名正言顺的幽冥之主’,‘我管不了你了’,”崔绝抬手在他心口戳了戳,“一句话就能乱你心境,幽冥之主哈?”
阴天子任他嘲笑,沉着脸:“我心境没乱,只是不想再给你放杳冥浮观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不想再给你当工具人了。”
“嗯,”崔绝点点头,平静道,“我马上轮回,你确实不用再当了。”
“崔子珏!!!”
“你还说你心境没乱。”
“……”阴天子被堵得无话可说,脸色阴沉地瞪了他一会儿,蓦地转身,拂袖而走。
目送他高大的身影从高台上消失,崔绝低头看向望乡台上的法阵,抬手按在阵眼,鬼炁灌注,一个朦胧模糊的杳冥浮观艰难地出现——
陋室,灯火飘摇,枕流君正伏案写作,长发如瀑,细腰不盈一握……
“师尊……”
微弱的鬼炁难以为继,杳冥浮观晃了一下,很快崩解。
崔绝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发现阴天子去而复返,正沉默地看着自己。
“不是生气了么,怎么又回来了?”崔绝取笑。
阴天子:“我要是真那么容易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哟……”
“不许哟。”阴天子道,“你想看枕流君,我可以帮你重新开启杳冥浮观。”
“算了,”崔绝摇头,“走过轮回巷,会在走马灯里看个够,他在我的短暂前世中着实占据了太大的分量。”
阴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开口:“我虽然宽宏大度,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生气。”
“就说你心境不稳……”
“崔子珏。”
“好的好的。”崔绝立即抿起嘴,一脸乖巧老实。
阴天子哼了一声,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回头,一把拉起崔绝,大步走下望乡台:“回去了。”
虽然阴天子极力逃避,但轮回之时仍然照常到来,民众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时间,轮回巷附近人山人海,奈何桥上水泄不通,不断有人被挤落下去,立即被黄泉中的恶鬼撕碎争食。
来自五湖四海的媒体架起三脚架,空中无人机发出嗡鸣声。
拥挤的人群外,一个巴掌大的小纸人蹦蹦跳跳地爬上树梢,坐在枝头摇晃小短腿,双手半握拢在眼前,像端着望远镜一般扫视人群。
远处高楼上,有人推开窗户,微微抬高帽檐,露出冷而无情的双眼,看着拥挤的围观群众,如同看一群忙忙碌碌却又一无所知的蝼蚁。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道路的尽头,一个黑色的车队无声无息地驶来。
随着车队的出现,带着黄泉潮气的阴风翻滚着席卷整条道路,将旁观者与他们的欢呼声一起隔绝在了外面,使天地间陷入一片死寂。
“噫……”高楼上的戴帽人唏嘘了一声,一抹怨气从手杖中逸出,飘向车队的方向,却在半空中停住,再也前行不了,明显受到了结界的阻拦。
戴帽人笑了一声,关上了窗户。
奈何桥上,一架轻罗玉辇在半空中现出影子。
车队停下,几十名刑狱司鬼差下车,整齐有素地列队,确认周遭一切正常,刑狱司掌司拉开车门。
崔绝下车,目光缓缓扫过空中的轻罗玉辇、路上的凶兽大车,以及或远或近的几辆冥王车架。
“不用看了,他没来。”小府君半趺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说。
崔绝微微笑了一下:“不可能,他怎能缺席我如此重要的仪式。”
高空中传来一声鹰唳。
众人抬头,见一只白尾雷隼在厚重的阴云之下盘旋,黑麒麟脚踏那落迦火,从虚空中慢慢走来,阴天子端坐在麒麟背上,眼神冷漠而专注地盯着崔绝。
“你很了解朕。”他淡淡地说。
崔绝颔首行礼,仰起脸看向他,笑道:“臣当然了解陛下……”他顿了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竟然还不合时宜、不可救药地心旌摇荡——他的少年郎英姿勃发、俊美无俦,委实令人移不开眼。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病?”小府君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皱起眉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装得这么疏远,还不赶紧再温存一下,哔哔什么君君臣臣的屁话!”
阴天子没有出声。
小府君召唤出一团暗金色的黑雾:“我给你们隔开一个结界,有什么衷肠赶紧诉,最后时刻了,打野战也不是不……”
崔绝:“欸……”
一滴水珠疾射过来,击碎小府君掌心的黑雾。
楚江王平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从轻罗玉辇中传来:“胡闹。”
“时间到了。”转生司掌司端过来一个精致的琉璃杯,内盛着一杯清澈的液体,“请判官大……呃不是……崔先生……请崔先生满饮此杯。”
“孟婆汤……”小府君喃喃地说。
崔绝笑着道谢,接过来一饮而尽,转头看向阴天子,想洒脱地告个别,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心酸感涌上头来。
“子珏……”阴天子心底突兀地腾起强烈的莫名恐慌。
崔绝嘴唇抖了抖,用力咬了下嘴唇稳住情绪,将琉璃杯倒过来,俏皮地笑道:“是甜的,我专门请转生司做成糖水,味道很好,有点像我们在妖界喝的……”
声音戛然而止。
阴天子坐直身体,死死盯着崔绝的脸,只见他的笑颜在一刹那间僵了一下,笑容渐渐消失。
他是一双狐狸眼,笑起来眉眼弯弯,温柔含情,如今不笑了,狭长的眼角犹如冷月寒霜,清冽带杀。
“陛下,诸位冥王殿下,”转生司掌司道,“孟婆汤已生效。”
崔绝失去神识了。
小府君愣了愣,突然一拍车架,飞掠过来。
阴天子掌心一动,死气化作一条长练,将他拦在十步以外,沉声道:“不要多事。”
小府君吃惊地看向他:“你居然能这么平静?”
“为何不能?”阴天子声线平稳,“崔绝入轮回,这是朕亲自做下的决定,如今一切顺利,再好不过。”
他看向转生司掌司。
掌司:“是。”
立即有鬼差前来引导崔绝踏上奈何桥。
失去神识的亡魂无知无觉,一脸木然地听从鬼差指令,一步一步走过狭长的奈何桥,桥的另一头,是幽深的轮回巷。
阴天子端坐在黑麒麟的背上,定定地目送他渐渐远去,直到瘦削身影消失在黑雾缭绕的巷道尽头。
高空传来长长一声尖锐凄厉的鹰唳。
阴天子骑着黑麒麟慢慢转过身去。
几位冥王都在看他。
阴天子神色如常,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一言未发,手里猛地一拉缰绳,黑麒麟四足踏火,奔入虚空之中。
秦广王观视全程,清俊的眉宇间笼罩着淡淡愁郁,见阴天子离开,叹一声气:“都回去吧。”
阴气消散,被结界隔开的围观群众如同大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阴暗天空。
不出三分钟,崔绝进入轮回的消息已经铺满了所有媒体平台。
阴天子曾无数次走过殿前空旷的宫道,久远之前他不识爱恨,一次次行色匆匆地走过此路,从不觉得有何稀奇,后来他跟崔绝相知,两人并肩出行,或从外面回来,身边有那人相伴,这条路是最稀松平常而又踏实的归途。
他从来没有发现,原来走在这条长长的宫道上,是这样孤独。
高大而森严的宫殿伫立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见阴天子回来,面目模糊的鬼差们齐齐躬身行礼,鬼影重重,寂静无声。
阴天子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慢慢往高高的大殿走去。
前方没有那个等候的身影,这台阶竟如此漫长。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阴天子接起电话。
“恭喜了。”一个低哑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阴天子:“恭喜什么?”
“恭喜那朵琅花,终于以他最有价值的方式凋零。”
阴天子沉默片刻:“他的价值不是你能评判。”
“世人都能评判了,”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从你舍弃他之后。”
阴天子没有出声,袖子中的手掌慢慢握紧。
“七百年了,我猜他也曾夙兴夜寐、呕心沥血,挣几笔贤名……哈,”他发出一声恶劣的低笑,“这都不复存在了,如今世人——无论粗俗的贩夫走卒还是假清高的渔樵耕读——都能够理直气壮地唾弃他了。”
含笑的声音愈发温柔,如同在情人耳边的旖旎低语,却有种仿佛将人五脏六腑都掏空般的空洞,他柔声道:“前判官崔绝,是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奸臣。”
阴天子已走上高高的大殿,阴风从远处刮来,穿过巍峨的楹廊,他站在风中,面无表情地听完对面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语,淡淡道:“他不在意虚名。”
“哦,那他在意的是什么?”
“与你无关。”
“哈,”那头的笑声变得尖锐,刻薄地嘲道,“让你惭愧了吗?幽冥之主,他苟延千年,魂体早已破败不堪,撑不下去了吧,连昆仑墟都救不了他,只能轮回转世,可你根基不稳,所以他最后还要为你做一件事——要说立威,有什么比新帝上任杀权臣更能振奋人心的呢?不,这不是立威,这是献祭。你看到了吧,旁落七百年的大权回归正位,你的民意支持率在飙升呀。”
“很痛吧。”阴天子突然说。
笑声骤然停住,电话那头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当年你下旨诛杀枕流君时,也曾感到过痛苦吗?”阴天子的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宫檐,看向广袤的冥界大地,眼神逐渐沉静而锐利。
那头死一般的沉寂,但仍没有挂断电话,阴天子耐心地等着,过了几分钟,对面又缓缓笑了一声:“看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
“你的身份不难猜测。”阴天子平静地说,“能被这件事情刺激到的,除了也曾献祭挚爱之人的你,还能有谁呢?荒戾太子原自障。”
“哈。”对方没有否认,却抓住一个词语气怪异地重复一遍,“挚爱之人?”
“看来献祭枕流君之痛着实折磨你太久了。”阴天子唏嘘,语气平淡而又嘲讽,“让你一刻都等不及,宁愿暴露假死阴谋也要打这个电话来挖苦我。”
原自障沉下声音,阴冷的声音里登时一丝笑意也无:“孤从未爱过他,一个无情无趣的阴谋家,有何资格妄谈挚爱。”
“你在说你自己?”
原自障的怒火似乎只燃了一瞬,弹指间消失,又阴鸷地笑了起来:“是子珏教你的吗?我这位亲爱的师兄似乎跟你说了很多充满个人臆想的胡话。”
阴天子眉心蹙了蹙,不悦道:“既知是师兄,你不够格唤他子珏。”
原自障没想到他竟在意这个,顿了一下,哈哈大笑,嘲道:“小冥王,我唤他子珏的时候,你还没找到去阳间的路呢,这么有占有欲,不如给他重新取一个名字,我知道你们冥王是有这样的传统……哦,差点忘记,他已经轮回,你没机会了。”
阴天子没有出声。
原自障笑够了,收敛起笑声,语气疏离地说:“你方才有一个词用的不对,我不是来挖苦你,而是恭喜。
“——恭喜幽冥之主君临天下,踏着心爱之人的尸骨。”
挂断电话,阴天子站在阎罗殿上远眺幽冥,浩渺无迹的广袤大地一片安宁,在天之尽头,有滚滚浓云覆压而来。
“陛下!”
牛头公从殿内急匆匆跑出来,在他身后站定:“战报,异魂大军越过罗酆山,向着中舆之地入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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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魂外交部13日消息, 逸灵王当天上午搬回歧命宫, 与逆魂主相处和谐,似乎昭示着这对水火不容的兄弟终究魂浓于水……”
“据多名目击者声称, 带领一支200人小队奇袭泥犁古道的异魂指挥官就是冥府前无常司掌司白骨笑……”
“冥界冲突最权威分析,阴天子宁愿开战也要杀夜后,竟是因为……”
“失去崔绝, 冥府究竟失去了什么……”
“惊!惊!惊!夜后和泰山府君竟然曾……”
“收留无家女鬼……”
手机屏幕上刷过一条又一条短视频, 上划的手指越来越暴躁, 几分钟后, 陆行舟耐心用尽,索性按了息屏键。过了饭点的石舟记私房菜馆没有食客,他安逸地仰在躺椅上, 半眯着眼睛琢磨事儿。
石饮羽在擦桌子,擦到躺椅旁边时,笑道:“困了?再等几分钟, 我马上打扫完,咱们回家睡午觉。”
“嗯。”陆行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石饮羽看他一眼:“有心事?”
“在担心小阴?”
“倒也不是担心, ”陆行舟慢悠悠地说,“他界有他界的因果, 不论这场仗是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都是他冥府该有的劫数, 不是么?”
石饮羽笑起来。
“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轮回究竟是什么, ”陆行舟眯着眼睛咕咕叨叨, “忘川魂断、前尘俱忘,从头再来一次,斯人还是斯人吗?”
石饮羽擦完一张桌子,移向另一张,这个关于轮回的问题还没有桌子上的鱼刺值得他注意,他跟陆行舟都是不问来生的人,轮回对他们来说是虚无的,但世上其他人对来生似乎十分在意,都有着许多期许,真奇怪,明明在过的是今生,却存着满心遗憾,希望来生圆满。
但来生不会又产生新的遗憾吗?
“或许,轮回就是在泥淖中打滚。”石饮羽随口道。
陆行舟睁开眼睛,转头看向旁边忙忙碌碌的小魔物。
石饮羽瞬间清醒:“我不是敷衍你,我是说……”
“爬出一个泥坑,带着一身泥,想找个水池洗洗,却跌进下一个泥坑,你说得很对。”陆行舟若有所思,“你说崔绝不懂这个道理吗?”
石饮羽刚要回答,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近。
“石舟记……就是这里……点愁姐姐说家常菜做得很好……有烟火气……”两个女孩走进店门,见到里面一躺一站的两位老板,“呃,我们是不是错过饭点儿了?”
石饮羽准备擦完桌子就跟陆行舟回家睡午觉,于是果断答道:“没错,小店已经打烊……”
“还没有。”陆行舟一骨碌从躺椅上起来,目光在其中一人空荡荡的袖口停留半秒,笑容可掬,“两位想吃点什么?”
入夜,极北寒境,朔风裹挟暴雪席卷天地,广袤而贫瘠的活死灵原上,一座灯火通明的高大宫殿无言伫立在风雪中。
夜色中的走廊沉寂幽深,一队队种族各异的魂兵静候在廊檐下,黑影重重,却鸦雀无声。
一门之隔的宴会厅内,香烟缭绕,歌舞升平,妖娆的活死灵舞者们随着乐声飞旋起舞,袖底香风扫过酒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主位上,逆魂主懒洋洋地捏着酒杯,漠然看着场中的歌舞,兴致缺缺。
他左手边的座位空着,右侧第一位的男人貌若好女,眼下两颗小痣在灯光照映下殷红如血,赫然是白骨笑。
此时他正在几个活死灵美女的簇拥下开怀畅饮,妙语连珠,哄得美女们笑声连连,捶着他的肩膀娇嗔。
旁边的异魂高层们对他这般行径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恶,几乎是看一眼就要忍不住打他的程度。
没办法,冥府和异魂几千年来捏着鼻子建交,互相都挺看不顺眼的,白骨笑还是判官呃……前任判官的心腹,多年来不知出了多少馊主意,虽然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但他前脚从冥府辞职,后脚就空降岐命宫,这操作也实在过于离谱了。
就算逆魂主给他安了个悠思公主之子的身份,也难以消除众人旷日持久的敌意。
——悠思公主都薨几百年了,逆魂主你为了招徕这么个人,不惜给自己妹妹塞私生子,你是亲哥哥吗?
——再看白骨笑那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不愧是崔绝心腹,复制粘贴一样的妖妃相。
——逆魂主到底怎么想的,当真能信任这个人?
歌舞突然停下来,众人看到逆魂主醉醺醺地站起身,所有人都恭敬地放下酒杯,纸醉金迷的宴会厅中顷刻间鸦雀无声,只有白骨笑还在放肆地跟侍女调笑。
“你们继续,”逆魂主挥了挥手,余光扫过身侧,“阿笑,陪我走走。”
白骨笑放下酒杯跟随逆魂主走出宴会厅,踏出门,深寂的夜和刺骨的风雪扑面而来,白骨笑根本不想酒后踏雪,一肚子怨言,但识趣地没有出声。
“怕冷吗?”逆魂主关切地问,却没等他回答,又道,“你要适应极北寒境的天气,这里常年苦寒,与幽都不能比。”
白骨笑拢了拢衣服,他功力深厚,不惧寒冷,但逆魂主既然这么说了,他不回应两句又感觉嘴痒,于是回道:“所以你要挥军南下,打下幽都,去过个暖冬?”
逆魂主大笑起来:“修罗总督传来消息,铁围城告捷,你想要的暖冬,看来不难实现。”
白骨笑啧了一声:“你今天大摆筵席,就是因为捷报而心情大好吧,呵呵,别高兴得太早,拿下铁围城算什么,守得住才行。”
“转轮王率三十万鬼兵已经在前往增援的路上,等他赶到,你的修罗总督是会血战到底,还是会望风而逃呢?”
逆魂主无奈地摇摇头:“阿笑,你如今已经认祖归宗回到活死灵,为何还总盼着我方倒霉,修罗总督与你没多大矛盾吧?”
“咳。”白骨笑挠了挠鼻子,“习惯了。”
“坏习惯要改。”逆魂主好脾气地说,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轮王三十万鬼兵确实不容小觑,但摆在他面前需要救的不只有铁围城,西边的魍魉城已经被困十天,若再无救援,恐怕我们的下一封捷报也很快就要来了。”
“他只能救一个城,不能分兵?”
“此时此刻,分兵乃是大忌,夜叉、修罗,是我异魂战力最强的两支军队,转轮王集全力强攻一边,或可有胜算,但凡他敢分兵,必全军覆没。”
白骨笑伸手从路边花树上撸了一把积雪,慢慢揉成一个雪团,用力捏碎又揉圆,玩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所以我说铁围城守不住。”
逆魂主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怎么说?”
“魍魉城被困十天而不破,因为守城的是破骸部。”
逆魂主点头:“破骸部的战力确实令人忌惮。”
“不但令你忌惮,也令冥王们忌惮,”白骨笑嗤了一声,“因为那是崔绝一手打造出来的,只效忠他一个人的破骸部。”
逆魂主明白他的意思,悠悠然点评道:“一支战力如此强韧的军队,如果不完全属于自己,那可实在太遗憾了。”
“所以我说转轮王一定会全力夺回铁围城,”白骨笑冷冷道,“至于破骸部,在此一举覆灭,继而撤番,岂不更好?”
逆魂主过了一会儿,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还是很牵挂冥府。”
“废话,那是我效忠了几百年的老东家,要是轻易被你干败,我会觉得自己几百年血汗都特么白流。”白骨笑咬牙唾骂,用力扔出手里的雪团,击落远处树上沉甸甸的积雪。
逆魂主大笑起来。
两人在刺骨的寒夜里踏着雪,不知不觉来到一片院落,院外的守卫认出逆魂主,连忙行礼:“魂……”
“嘘。”逆魂主阻止他出声,淡淡道,“我随意走走,不进去,别惊动王兄。”
白骨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竟是逸灵王的住处,按理讲,整个岐命宫应该都是逸灵王的住处,但逆魂主以下犯上,把一母同胞的逸灵王给架空了,逸灵王也算识趣,看打不过弟弟,就说要归隐山林,去了城外的别庄居住,直到战争开始才搬回岐命宫。
白骨笑还未见过这位逸灵王,听说他昏庸无能,却是个美男子,身姿挺拔,比自幼残疾的逆魂主强多了,桃花运也强,秦广王的两任冥后,都是逸灵王杰作。
“哐!”院内突然传来摔盘子的声音。
侍从们慌乱的声音响起:“殿下息怒!”
“这是什么鬼药?”逸灵王哑着声音怒道,“怎么这么苦?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这药是魂主大人请医生特意熬制的,最能温养灵体……”
“养个鬼!他什么心思全天下人都知道!”逸灵王听到逆魂主的名头,更加愤怒,大声咆哮,“我只是有点小感冒,他左一碗药右一碗药,什么心思?他就是想毒死我!”
“哎呀,殿下快慎言,”侍从惊叫,惴惴不安地劝道,“魂主大人与您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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