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陆行舟掏出手机,“你发了条短信,说关乎你和小攸的身家性命……”
妖王也看过来,看到屏幕上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短短五句话打了十几个感叹号,语气十分浮夸,很有某人的风格。
“哎不是……”任不仁指着屏幕,“陌生号码……你连我的号码都没存???”
陆行舟有些心虚,但声音很大:“你一个月换三十个号码,我通讯录没有上限的吗?”
任不仁:“一个陌生号码,说的话你也信?你傻逼吗?”
“你当我愿意信?”陆行舟火冒三丈,“我特么也想不信,可他万一是真的呢?你们两个傻逼真被人弄死了怎么办?”
“……”任不仁噎住,瞪着陆行舟,一副心脏病发作的模样。
陆行舟:“瞪什么瞪?虾皮子眼!”
“兄弟。”任不仁从喉咙头滚过一个含糊的称呼,带着甜腥的潮气,喃喃地说,“哪天你快要被人做掉的时候,我也会……”
“不要乌鸦嘴。”石饮羽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妖王轻声唤道:“陆叔……”
“煽情的话先记下,”陆行舟将手机收起来,脸色很不好看,“先解决眼前的事——我们被算计了。”
妖王:“会是谁做的?目的是什么?针对的是你们,还是我们?什么立场?会不会跟云阳寒之事有关?”
“针对的应该是你们,我和你石叔早已不在江湖,没什么值得算计的。”陆行舟冷静地说,“至于这个阴谋者的立场……他把我们骗过来,对你是没有坏处的,有我跟你石叔在身边,天底下没有谁可以伤到你。”
妖王:“可问题是,这个阴谋者为什么要把你们骗过来,难道他知道我将会面临危险?莫非是云阳氏将要有什么动作?任不仁,派人去……”
话没说完,任不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接通电话,听对面急切地汇报着什么,片刻之后,脸色骤然变了,挂断电话,对妖王道:“云阳寒上灵山了。”
妖王:“什么?!”
陆行舟疑道:“灵山怎么了?”
“陆叔你不知道,”妖王解释道,“灵山是妖界最高峰,与世隔绝、灵气充沛,传说是最接近神界的地方,十巫就在山顶修行,为妖界祈福。历代妖王继任之前,都会去拜谒十巫,得到他们的认可才算名正言顺。”
陆行舟:“那云阳寒上灵山……”
“这鸟人他娘的想篡位!”任不仁一拍大腿,怒火冲天,“王,给老子一支兵,我现在就去突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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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尚在揣测云阳寒有什么异常, 那边他竟然已经直接上灵山了,妖王沉默地坐在王座中,眼眸中分秒之间变幻无数神色。
“那什么十巫不会认可云阳寒的吧, ”陆行舟道, “又不是小学生选班长, 堂堂妖王,一界之主, 岂能说换就换,难道想看妖界大乱吗?”
妖王欲言又止。
陆行舟:“咋回事?十巫跟你有仇?”
“我想要废除十巫授冕制,”妖王低声道, “妖界是万民的妖界, 有资格为妖王加冕的, 是在广袤大地上辛勤劳作的子民, 而不是高高坐在云间空谈玄理的十巫。”
“……”陆行舟顿了顿,问:“你跟他们撕破脸了?”
“那倒没有,面上还过得去, 但他们应该看穿我的意图了。”
“你做了什么?”
“我拨款给灵山修了条路。”
陆行舟一愣:“修路?”
妖王:“灵山地势复杂崎岖,山民被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山中,思想落后、浑噩无知, 有了路之后,山民就可以走出大山, 外出上学、打工、参军,做什么都好, 总之不再一天到晚跪在十巫的神殿外占卜祷告。”
陆行舟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想富, 先修路——但这无疑是瓦解掉十巫的民众基础啊, 那十巫不得跟你急?
现在再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 他张了张嘴, 挤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你的想法是好的。”
“但步子大了就会扯着蛋。”任不仁面无表情地说,“云阳氏是修神的,跟十巫算是同源,他要想加冕,那十个老棺材瓢子还真有可能会同意。”
陆行舟揉了揉额角,感觉妖界这潭污水是真的浑,他看向一直坐在旁边玩手机的石饮羽:“你觉得呢?”
石饮羽:“十分棘手。”
“是啊。”
“干脆全杀了吧。”
“!!!”
“好主意!”任不仁豁然开朗,一拍巴掌,“就这么决定了,你俩什么时候动身?王上,我记得国库里有一坛800年的女儿红,拿出来为两位壮士践行。”
陆行舟:“壮你大爷,你自己怎么不去?”
任不仁:“因为我没你壮。”
陆行舟看着他肥硕的身形,大为震惊:“你的视网膜成像功能出什么问题了?兄弟,有病不要瞒我们!”
“都别闹了。”妖王无语地打断他们。
任不仁:“你有什么打算?”
妖王坐在办公桌前,无意识地抬手,在盛装印玺的盒子上轻轻摩挲,过了一会儿,定下决心,对任不仁道:“你亲自带人去一趟灵山,挑选精锐……从我的亲卫队里选,去确定一下云阳寒此行的意图,如果他确实有不臣之心,就设法……杀之。”
“明白。”任不仁打了个响指,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对陆行舟嬉皮笑脸地说道:“回来给你带土特产。”
“灵山有什么土特产……”陆行舟没好气地哼声,脑中灵光一闪,“等等。”
任不仁:“干嘛?”
陆行舟:“亲卫队不能带走,小攸的安全最重要。”
“卧槽你哥哥我的安全不重要吗?”任不仁难以置信地喊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嚷嚷,“我是活化石!国宝!世界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旗舰物种!”
陆行舟指向妖王:“他是我儿子。”
任不仁:“我是你爸爸。”
“滚你大爷。”陆行舟怒骂。
“哎,我说……”任不仁安静下来,以一种心痛到无法呼吸的表情和语气道,“兄弟,你真的知道云阳寒是谁吗?云阳氏的家主,那孙子有私人武装的!”
陆行舟稳如老狗:“那又如何?”
“那又……”任不仁简直想掐死他,“操,你个甩货,我这么跟你说吧,咱俩这一别,你下一次见我,很大可能是在老子追悼会的照片上。”
陆行舟大手一挥:“你死不了。”
任不仁面无表情:“谢谢你认可我的实力。”
“不是认可你,”陆行舟道,“我认可的是我自己。”
“云阳寒是吧,很厉害,云阳氏家主,有私人武装,”陆行舟一把揽过石饮羽,歪头在他脸上mua了一下,笑道,“爸爸有核武器。”
“陆叔……”妖王站起来,眉头微蹙,显然是猜出他的意思,想阻止他。
陆行舟伸手,制止他的话,淡然笑道:“我不了解你们妖界的局势,但既然是多事之秋,那么亲卫队必须留在你身边,任不仁也留下,他身板儿厚,能给你挡枪,至于灵山十巫和云阳寒,叔替你们走这一趟。”
“……”任不仁板着脸瞪他,磨了磨后槽牙,半晌挤出一句“操”。
黑白无常从黑渊氏族地出来,第一时间赶去灵山,此山是妖界最高峰,远离尘世、云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空灵的草木之息。
子夜,天地沉寂,月光穿不透云雾,幽深的山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半空中一个光源荧荧亮起,照亮一张惨白的脸,脸极白、眉极黑,漆黑眼珠下两颗血红泪痣,在无边的黑暗中,美而狞厉,触目惊心。
黑无常倚着树干,抬头望着上方的脸,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问:“还联系不上?”
“没有信号。”光源后传来白无常的声音,纤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烦躁地戳了几下,胡乱谩骂着收起手机。
刺目的光源消失,黑无常视力穿透夜色,看到白无常正蹲在一株老树的枝头,低头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半秒,白无常移开视线,轻咳一声,道:“这破地方该不会还没通网络吧?来的路上你有看到基站吗?”
黑无常:“没有。”
“完犊子了,这特么怎么找陛下和判官?”白无常抬眼望向远处黑黢黢的深山老林,痛苦地低嚎,“妖界怎么这么落后啊!”
黑无常看着他抓狂的样子,轻笑,施术召唤附近的鬼差。
过了好半天,一个风尘仆仆的鬼差现身出来:“副司您找我……哎,掌司大人也在。”
“响应速度太慢了。”白无常面无表情地指责,“我要扣你绩效。”
“哇,不要啊,大人!”鬼差连连叫冤,指着远处的重山,“我在山的那边呢,感应到副司的召唤就急忙赶过来,路上还摔了一跤呢。”
“少废话,”白无常冷漠无情地打断他,“本掌司问你,这两天可有什么人来到灵山?”
他刻意没有点明是阴天子和判官,因为估计那两个人会伪装,这里毕竟是十巫的地盘,万一他们的身份暴露,那将十分麻烦。
“啥?”鬼差被这含糊不明的问题给问懵了,“什么叫可有什么人来?这里可是灵山啊,每天都有人来参拜的。”
白无常:“……”
“魂体,冥府的,两个,其中一个很虚弱,眼睛上蒙着布,”黑无常十分详尽地描绘,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可能还骑着一只狗。”
“麒麟大将军会咬死你的。”白无常幽幽地吐槽。
鬼差眨眨眼睛:“请问你们找的,是陛下和判官大人吗?”
黑无常:“……”
“卧槽,”白无常吃了一惊,“他们没伪装啊?”
鬼差迷糊地看着他们:“没有啊,陛下召唤我们出来,找一个叫‘巫祝空’或者‘破执君’的妖医,还吩咐如果见到二位,就转告你们,他们去山顶的神殿了。”
送走鬼差之后,白无常嘀咕:“居然没有伪装,他们就不怕身份暴露吗?”
黑无常:“陛下有不暴露的实力。”
“但判官武力值是负数。”
“陛下能罩住他。”
“太狂了。”白无常皱了皱眉,抬头望向山顶,只见深沉的夜色中,山峰直插云霄,七十二盏悬灯漂浮在云海上,在那灯云之后,是高大肃穆的神殿。
“不是来找破执君的吗,怎么跑神殿去了?”
黑无常:“神殿里有什么?”
“有十个神棍。”白无常的语气里有着浓郁的厌恶。
黑无常好奇:“你跟他们打过交道?”
“我是妖鬼双脉嘛,从小身上就有鬼炁,家里觉得不吉利,放在神殿净化了好些年。”
“净化?”
“念经啊。”白无常一脸的往事不堪回首。
黑无常想起这位同事十分讨厌冥界的地藏王菩萨,听到他念经就头疼,想来症结就在这里了,不由得笑起来。
“卧槽,你还笑,忒没有同情心了……咦?”白无常身形突然一动,白色身影如同淡烟一般化开,隐匿入繁茂的树冠中。
只听一阵羽翼扇动的声音,大片鹤影从浩渺的夜空飞翔而来。
云海中的悬灯骤然迸发强光,法阵被惊动,虚空中似乎有无形的墙壁,借着悬灯的光影彼此连结,将鹤阵拦阻在外侧。
鹤影化作人形落在蜿蜒的山道上,为首的赫然是云阳寒,此时他面色阴沉,气度十分沉稳,却隐隐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萦绕在眉宇。
一个巫教弟子从云雾中走出,看到云阳寒,吃了一惊:“云阳大人?”
云阳寒:“嗯。”
“?”巫教弟子不知道他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但见他威压可怖,不由得小心翼翼:“大人可是要参拜?敢问可有预约?”
云阳寒淡淡地瞥向他们:“什么叫预约?”
巫教弟子:“……”
“咳,咳,”云阳寒旁边一个亲卫连忙上前,对巫教弟子道,“我们家主有重要的事找十巫,还请通报一声。”
巫教弟子被云阳寒的威压给震得喘不过气来,有人递了台阶,立即脚底抹油,消失在法阵之中,声音从云雾里传来:“是,好的,请云阳大人稍等……”
片刻之后,两个高阶弟子出现,对云阳寒毕恭毕敬地行礼,施术打开法阵,请云阳氏一行人进入。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身影一动,随着人们闪身进入法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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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神殿范围, 环境更加空灵,迷蒙的云雾消失不见,皎洁的月轮下, 夜空澄澈明透, 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灵气。
黑无常是第一次踏足神殿, 发现此处当真是妖物修行的宝地,他想到白无常是生魂, 应当挺受助益,下意识扭头看去。
“你瞅啥?”白无常容光焕发、一脸纠结,内心似乎有两个小人正在打架, 一个要吸收天地灵气, 另一个对前者大为唾弃, 告诫他要当一个有骨气的妖, 坚决不吸神棍地盘的灵气。
黑无常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黑无常收起笑意。
白无常看他的眼神越发像看神经病。
“咳,”黑无常清了下嗓子,说出一句废话:“看看有信号了吗?”
白无常:“你自己没手机?”
嘴上吐槽着对方, 白无常还是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之前尝试发给阴天子的信息都在转小圈圈,依然没有信号。
“诚挚恳求妖王给灵山精准扶贫, 起码通个网先。”白无常吐槽着,收起手机, 抬眼望了望神殿恢弘而又寂静的大片建筑群,道:“走吧。”
黑无常:“去哪?”
“卖了你。”
“哈哈, 别怕, 开玩笑的。”白无常拍拍他的肩膀, “我们去药神殿看看。”
“……”黑无常一阵无语。
白无常:“陛下来灵山是为了找破执君, 没在山下的村子里, 却跑来神殿,那肯定是破执君在神殿里呗,他一个医生,跑来神殿,除了参拜药神,我猜不出其他理由。”
“……”黑无常看着他,觉得这推理有点太简单了,又隐隐觉得好像还挺合理。
白无常对神殿很熟,带着黑无常,在迷城一般的建筑群里绕来绕去,穿过一条九曲十八弯的长廊,来到供奉药神的神殿。
果不其然,并没有阴天子和判官的身影。
白无常:“哎?”
黑无常:“……”就不应该相信他那简单粗暴的推理。
“啊!”白无常一拍脑门,“现在都是半夜了,破执君就算参拜药神,也必不可能这个点儿过来。”
黑无常刚要说话,突然察觉到什么,往旁边瞥了一眼,拉着白无常隐匿在角落的黑暗中。
片刻之后,一群衣着华丽繁复的巫觋从眼前急促地走过,没有一个人出声,在寂静深夜里,只有长袍曳地而过的窸窣声。
等巫觋们离远,白无常现身出来,望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嘀咕:“云阳寒到底想干什么……”
黑无常:“怎么说?”
“这群巫觋身上穿的是最高规格的法衣,看来今晚有一场大法事。”白无常道,“云阳寒才来多久啊,恐怕连黄道吉日都没选吧,十巫也真是老糊涂了,这么由着他胡来。”
“去看看。”
白无常正有此意,听他说出来,却故意哼道:“看什么,好奇心咋这么重捏?不找陛下了?老黑,你不甚敬业呀。”
“手机没有信号,眼下也没有他们的线索,”黑无常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并且,如果真有什么法事,判官应当不会错过。”
白无常:“你也觉得他会想浑水摸鱼。”
“嗯。”黑无常点头,又顿了顿,补充:“……我没有污蔑他的意思。”
“哈哈。”白无常大笑起来。
二人悄悄尾随巫觋们来到主殿,夜色已不复方才的澄澈,星辰黯淡,雾气从四周天际缓缓涌上,遮蔽星月,天地渐渐笼罩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烛火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空荡荡的大殿中光影幢幢,一个人影跪坐在大殿中央,身披艳丽的赤色法衣,宽袍大袖、跪姿优美。
无数条红线从他繁复的衣袍下延伸出去,在地上纵横交错,织成一个复杂而又诡异的血色祭纹。
在祭纹的四角,站着四个人,白无常眼眸紧了紧。
“有什么问题?”黑无常敏锐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白无常斜他一眼:“这问题很大吧,半夜三更装神弄鬼,一看就不正常啊。”
“不错。”黑无常点头,无声地笑了。
白无常:“?”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是一个爱笑的男孩子?
黑无常收敛笑容,抬手在彼此之间比划了一下,道:“鬼,”手指转向大殿上方,“神。”
装神弄鬼,这很贴切。
“……”白无常忍不住弯起唇角,对他道:“那四个人,是出自四个不同氏族的,青崖、白谷、赤岭、苍岩。”
黑无常:“云阳五脉。”
“对,加上黑渊氏,就是世代护卫云阳氏的云阳五脉。”
“云阳有五脉,这里为什么只有四个……”黑无常话没说完就已经反应过来,“不器炉失传了。”
——之前云阳寒突然去黑渊氏族地索要不器炉,失败之后,身边一个随从曾回报说“其他四脉的信物均已拿到”。
白无常的目光扫过血色祭纹边的四个人,轻声道:“无咎笔、非情钩、异道晷、本初戥,和黑渊氏的不器炉,传说中是上古时期古神赐予云阳氏的神力所化。”
黑无常疑惑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我博学多才。”
“……”黑无常沉默了一瞬,点头:“原来如此。”
“这鬼话你都捧场?!”白无常吐槽了一句,耐心解释道,“你们黑渊氏的神力丢失了,其他氏族可没有,祭纹里那四个人可都活生生的呢——只是真的假的可就不一定了。”
神殿里烛光几乎燃成一片火海,那蜡烛不知以什么材料制成,火光烈烈、分外耀眼,火焰上腾起缕缕白烟,烟雾洁白而细腻,犹如绵密的乳沫,慢慢消散在空中,留下一股馥郁而又诡异的芬芳。
白无常眼神沉冷,轻声吐出三个字:“返魂香。”
黑无常皱起眉头——香气闻达十方无极世界,可沟通阴阳、三界通灵,此香名为“返魂”,是明晃晃地跟冥府抢人,只是不知要招的是谁的魂。
他抬眼看向神殿深处,神像巍峨高耸,高高端坐在头顶,香烟升腾,模糊了悲悯而又庄严的面容。
巫教供奉的是上古时期的古神,传闻此神点化了初代妖王帝昭,从而开启万妖盛世,千万年来,妖界处处可见其神像,而其中最古老最灵验的一座,就在眼前这座大殿中。
还有一个人也在看神像。
——云阳寒负手站在神像一侧,神情淡淡的,眼神却十分复杂。
突然一声清脆鼓响,跪坐在祭纹中间的祭司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右手持剑,左手缓缓打开一把银骨金扇,身姿优美,面向大殿深处的神像,从容地躬身行礼。
巫觋们开始低声诵经,声音低沉冷漠,在寂静的深夜中毫无温度,黑白无常却齐齐感受到了一种令魂体被震慑的压迫感。
祭司在诵经声中动了起来,他动作大开大合,艳丽的大红法衣在烛火下光彩夺目,而又十分缓慢,似乎一举一动都恪守严格的规则,绝不逾距。
强烈的威压从他身上弥散而出,往四面八方漫延,神殿之外的山林中传来阴桀的风声,广袤的妖界大地上,沉睡的亡魂被惊醒。
黑白无常都不禁认真起来,他们潜入神殿时本想随机挑选两个幸运巫觋来附身一下,但考虑到神棍们是修术法的,随便附身恐怕会被发现,只得退而择其次,将魂体附在角落的两个神使木雕上。
木雕受神殿千百年香火,生出灵性,很适合附身,然而此时此刻,从祭司的舞姿中弥漫出来的那股强大的力量,却让他们都感觉到了魂魄不稳——那力量是在强行召唤他们的灵魂。
两人为防止暴露,都敛神运起功法,抵御这股强大的力量。而没有注意到,一直神情沉静的云阳寒,不知何时已经站直身体,眉头微蹙,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夜风越来越烈,忽听哗啦一声,神殿的窗户齐齐刮开,狂烈的山风冲进神殿,满殿烛火颤抖、白帘翻飞。
与此同时,祭司一剑刺出,虚空中似乎有什么被撕开,空间霎时扭动,地上的祭纹泛起浓烈的血光。
站在祭纹四角的那四个人突然没来由地发出凄厉惨叫,电光石火之间,四个人凭空炸开,衣料血□□天飞舞,冲天的血腥气中,四枚颜色各异的妖丹漂浮起来。
祭司喉间发出低沉的吟哦,金扇飞旋,法力灌注,妖丹飞速旋转,在烛光辉映下流光溢彩,肉眼可见的妖力被从其中抽取出来。
有云阳四脉的妖力加持,无数亡魂被召唤过来,一时间整个神殿中影影幢幢,满墙满地皆是鬼影,然而云阳寒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直到夜色渐渐倾颓,旭日从云海升起,返魂香最后一缕轻烟消散在晨风中。
祭司踏完祭神舞的最后一步,转身,掌中法扇翻转,尽纳满殿亡魂,随后收剑还鞘,双手持扇,对着高大巍峨的神像躬身再度行礼。
“人呢?”云阳寒沉声问。
“没找到。”祭司的声音十分阴柔,抑扬顿挫,语调清奇。
云阳寒:“再找。”
祭司拖长了尾音慢条斯理地吐出残忍话语:“清醒点吧,十巫之首亲自主祭,还献祭了云阳四脉的四个青年才俊,这样都找不到,是不可能再找到的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阳寒忽地瞥向他,眼神中有惊人的杀意。
那祭司仿佛没有注意到他腾腾的杀意,神态自若。
“你太弱了。”云阳寒按下杀意,冷冷地说,“十巫之首,名不副实。”
“为何不是你对十巫的期待太高了呢?”祭司唇角衔着似有似无的微笑,“谁告诉你十巫无所不能,连神的亡魂都能召唤?”
“如果十巫当真这么厉害,妖界还会如此混乱?直接召唤初代妖王的亡魂,岂不是可以一举镇住朝纲?或者召唤冥府判官的亡魂,扣为鬼质,让阴天子跪地求饶、割地赔款,把自己姓名从生死簿中一笔勾去,从此永生享乐,”他手持金扇,随意掩在唇前,歪头看向云阳寒,笑问,“岂不爽哉?”
云阳寒阴沉着脸:“你果然不配做十巫。”
祭司:“那我配做什么?而你,又配做什么?”
云阳寒眼眸紧缩,盯着他从容含笑的脸,没来由觉得这张脸皮犹如一张面具,遮掩住下方恶毒的真面目。
“大人,”祭司轻笑着说,仰脸望着高大的神像,漫不经心地问,“假使我真有能力召唤到神的亡魂,你确定古神他愿意见你吗?”
云阳寒:“与你无关,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召唤他的亡魂。”
祭司摇头:“召唤不到的。”
“理由。”
“或许,是云阳四脉传承太久,神力早已消耗殆尽,”祭司看向他,“或许,他的亡魂根本不在世间。”
“不可能。”云阳寒淡然而又果决地打断他。
祭司眼尾含笑上挑,慢慢咧开薄唇,曼声笑道:“有何不可能,既然是神,自然应该在神的领域,这尘世,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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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远远看着祭司的笑颜, 感觉有些微妙,这个人带给他一种十分违和的感觉——面上带着笑,眼神却阴恻恻的。他小时候曾在神殿修行, 如果那时祭司就这德行, 他早动手打他了。
而与祭司相比, 带给他更大震撼的是云阳寒——他竟然想要召唤古神亡魂?!!
难道传说都是真的?古神真的存在?
神也有生老病死、也会变成亡魂吗?
神变成的亡魂,也会去往冥界、也会轮回转世吗?
那他还是神吗?
“神的领域……”云阳寒低低重复祭司的话, 眸中阴晴不定,半晌,抬了下眼眸, 盯着祭司:“你知道神界的位置?”
“三岁小孩都知道。”
“什么?”
祭司捏着金扇指了指头顶, 笑眯眯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啊。”
云阳寒愠怒:“戏弄本座的后果, 你承担不起。”
“哈。”祭司笑了一声, 徐徐说道:“自颛顼绝地天通之后,天地分隔,互不干扰, 是为鬼神不越疆,冥府那帮混蛋一直鬼鬼祟祟潜入阳间,而九天之上的神明, 却鲜少在阳世出现。”
云阳寒眉心蹙了蹙:“鲜少有,不是没有。”
“不错。”祭司道, “人界有一个降魔师,名叫风极反, 千年之前便已举世闻名, 被后世降魔师尊称为风神。”
云阳寒:“神?”
祭司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大人不知道风极反?”
云阳寒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 冷下声音:“恪守你的本分, 少做无意义的猜测。”
祭司唇角弯了弯, 一笑了之,继续之前的话题:“风极反数百年前便销声匿迹,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已成神。两年前,他却突然现世——你现在还能在网上找到视频——那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两条大蛇从白邺市的海岸出现,顶着千万道雷劫,直冲昆仑。”
云阳寒:“昆仑?”
“人界离神界最近的地方,对标妖界,就是灵山。”
云阳寒抬眼盯着祭司:“你想干什么?”
祭司在他阴鸷的眼神下,轻启金扇,掩住嘴唇,从容地说道:“不是我,而是大人您想干什么。”
云阳寒沉默半瞬,漠然开口:“你说的风极反,和那两条大蛇,直冲昆仑?”
祭司微笑起来:“那天雷暴闪了一夜,快天明的时候,昆仑山顶有金光大开……”
“天门?!”
“是神界。”
云阳寒一把揪住他:“风极反在哪里?”
“他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到的。”
云阳寒思索了一会儿:“蛇妖……走蛟?蛇化而为龙,龙为神物……神界。”
祭司点头:“蛇是风极反用灵丹妙药喂养了上千年的,目的就是催使其不断进阶,硬生生将一条蛇给催成了龙,从而打开天门,进入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