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珏。”阴天子唤了一声,猛地俯身抱住崔绝,手臂用力收紧,把他死死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崔绝被勒得生疼,却没有推开他,直到实在疼得忍不住,挣扎着抬起头,想要开口求饶,忽然听到阴天子喉间含混地发出哀声:“不要离开我。”
他张了张嘴——阴天子想明白罗绫之死代表着什么了,世界排名第一的鬼绣师死了,天底下没有人能够为他织补魂体了,他崔绝……只剩下三个月了。
阴天子的脆弱只流露了很短的时间,片刻之后,就放开崔绝,脸上恢复冷漠沉静的样子,捏了捏他的肩膀:“抱歉,弄疼你了吧。”
崔绝嬉笑:“这句话出现的场景不太对呀。”
“嗯?”阴天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崔绝指尖点点他的鼻尖,慢慢往下滑下来,滑过他的嘴唇、喉结,勾了一下他的领口,柔媚笑道:“我比较希望这句话是在见识过陛下的勇猛之后再听到。”
阴天子怔了怔,脸颊霍地红到了耳朵,怒道:“胡说八道!你……你太……太……”
崔绝一脸纯真地眨巴眨巴眼睛。
阴天子气得说不出话来——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想这个,虽然自己也不是不想,但……此时此景,是想这个的时候吗?
“你……真是岂有此理!”
崔绝扁嘴:“怎么了嘛。”
“罗绫炸了!”
“是啊,炸了。”崔绝点头,是炸了,就在自己面前,差点炸他一脸灰。
阴天子觉得他态度有异,沉静下来:“有问题?”
“我觉得奇怪,”崔绝道,“罗绫出于什么心理,通过自爆来与我同归于尽?”
阴天子闷声:“活死灵对冥府有仇恨,而你是冥府最重要的人,只要能伤害到你,他们愿意做出任何牺牲。”
“不,”崔绝摇摇头,笃定地说,“罗绫是首席御医,出身上层贵族,贵族的牺牲从来不会是自身,煽动一个下级愣头青还差不多,牺牲自己?他怎会主动做这种事情。”
阴天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会主动……”
“他的背后,应该还有别人。”
“那是自然。”阴天子哼了一声,“香蜃城主、灵王、逆魂主……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我看活死灵是在极北寒境安逸太久,需要受一点教训了。”
崔绝听着他这意思是要发动战争,不由得失笑:“别闹,战争不是小事。”
“他们胆敢伤害冥后……”
“我不是冥后。”崔绝无奈。
阴天子蓦地瞪向他,低喝:“你敢再说一遍!”
“……”崔绝还真不敢,这小陛下此时情绪不稳,不能再刺激他,赔笑道:“我的意思是,在活死灵眼里,我不是冥后——我们的关系在阎罗殿虽不是秘密,但出了阎罗殿又有几人知道?连其他殿的鬼差都不一定知道,冥府的民众更不知道,而远在罗酆山那一侧的活死灵,又如何得知?”
阴天子明白他所说为实,但就是生气,哼道:“别人不知道那是他们无知,朕原谅他们,但你不许否认,不然我就……”
崔绝笑眯眯:“就惩罚我?”
“!”知道他又在调戏自己,阴天子怒气冲冲:“不然我就立刻公布婚讯,我明天就娶了你!”
“咦,”崔绝羞涩掩面,“这是求婚吗?”
“不是!”阴天子被他一通胡搅蛮缠,火气发了出来,此时倒觉得心头畅通了一些,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崔绝,舒缓了语气:“你是不是猜出他背后是谁了”
崔绝:“隐约有点思路,不知是不是我多想。”
“怎么说?”
崔绝没立即解释,而是让阴天子把白无常喊来,片刻之后,黑白无常二人出现在门口,两人离开刑讯室,换回便服,收起武器。
白无常进门关切地看向崔绝:“你没事吧?”
“你这问得,似乎在怀疑陛下冥王之力的水平。”崔绝笑着回答。
见他还能阴阳怪气地耍嘴皮子,白无常知道他果然没事,问道:“找我来干什么?”
崔绝:“罗绫之前跟你提过荒戾太子。”
“把整个过程原原本本讲给陛下听。”
白无常懵,本以为此番情境下判官找他是有什么重要任务,怎么都没想到是问这个,满心疑惑,却也老老实实地讲了一遍,完了茫然地问:“这有问题?”
崔绝笑而不语,看向阴天子。
“以你们的身份,和当时的场景,突然提到千年之前的大梁王朝,”阴天子思索着说,“太突兀了,没有必要。”
白无常:“尬聊嘛,瞎找话题啊……”
崔绝:“如果不是瞎找呢?”
白无常惊了一下,开始思考这种可能性,苦苦回忆当时罗绫的样子,试图从他的微表情上分析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惜罗绫当时看上去就是一派自然,毫无表演痕迹。
“如果不是瞎找……”白无常喃喃地念叨崔绝的话,突然反应过来,“对呀,他没必要跟我聊这个,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大梁朝、什么荒戾太子、琅华君……”
咔嚓一声异响。
阴天子掌中的床栏突然断裂,化作碎木掉落下来。
白无常:“!!!”
崔绝撑起上身做起来,伸手拉过阴天子的手,掰开他的五指,将指缝里残存的木屑拂掉,笑道:“你悠着点儿,把这床给拆了,夜里我可要去蹭你的床了啊。”
阴天子笑不出来,呢喃:“原来如此。”
“?”白无常没想通自己刚才那句话怎么就让陛下这么大反应,每个词都很正常啊,什么大梁朝、荒戾太子都是之前就提过的信息,只有一个“琅华君”是新词,这名字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他悄悄往黑无常身边靠靠,压低声音:“琅华君是谁?”
黑无常:“大梁朝一个清晏使。”
“那是什么?”
“一千多年,四界没有建立现在这样的秩序,时常有邪魔祸乱人间,为守护百姓安危,朝廷设置一个专门斩杀邪魔的机构,叫‘靖平司’,里面的成员叫‘清晏使’,取‘天下靖平、海晏河清’之意。”
白无常不禁在心底赞叹老黑果然无所不知:“几品官?”
“无品级,他们是剑仙,不是官场上的禄蠹。”
“那琅华君就是其中一个清晏使?”白无常嘀咕,“名字咋这么奇怪?姓琅?”
黑无常:“姓崔,琅华君是皇帝赐号,他本名崔瑾,当时的名士录《天京琳琅》中记载,宫中有邪魔作祟,皇帝夜不能寐,崔瑾持剑而来,一剑诛杀邪魔,皇帝大喜,看他风姿艳逸,赞道‘天京满目琳琅,唯卿风华无双’,赐号琅华君,寓意为仙界之树琅玕树最顶端的花。”
白无常吃惊地张大嘴,一方面震撼于黑无常的博学,另一方面不由得心生向往:“一千年前竟然有这样惊艳的人物,不知这朵琅花今在何处,既然是剑仙,该不会羽化登仙了吧?”
“没有哦。”崔绝出声。
白无常看向他:“你知道?哦,你知道荒戾太子,那肯定也知道琅华君,一个时代的……哎,是一个时代的吗?”
“是,”崔绝道,“不但是一个时代,还很有渊源——师兄弟呢。”
“什么?”白无常突然脑中电光一闪,愕然道,“他也姓崔……”
崔绝笑起来,转头对阴天子道:“你看,我们白掌司一点都不傻,小脑瓜聪明着呢。”
阴天子眉目深沉地看着他。
白无常震惊地大叫:“莫非你们是同族?”
“……呃,哈哈,”崔绝干笑两声,“你要这么理解倒也不是不行……”
白无常小小声:“老黑,我说错什么了吗?”
崔绝冲他招招手。
白无常茫然地走过来,在床边蹲跪下来:“有什么任务……”
话没说完,冷不丁被崔绝捏住了下巴,被迫仰起头,跟他脸对脸直视,就见那双狐狸眼笑得两角弯弯,淡色嘴唇翕动,含笑吐出一句:“你问这朵琅花今在何处,看,他远在天边,近在……你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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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无常感觉成吨的信息量如泥石流一般从他芝麻大的脑壳里奔腾蹿过, 一时间漂亮的脸上一片空白,怔怔地看着几乎贴到鼻尖的漆黑眼睛,愣了一会儿, 突然道:“你果然会武功。”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实在忍不了他们这么近的距离了, 从旁边伸出手, 将白无常推开,翻手握住崔绝的手指, 将他按回床头的靠枕上倚好,拉起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崔绝觉得这小陛下明明满眼醋意,却硬是一句不爽的话也没说, 实在是有趣, 手指在被子下勾了勾阴天子的掌心。
阴天子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崔绝轻笑, 转眼看向白无常, 笑道:“你的重点居然是我会武功,哈,该说不愧是你白骨笑吗?”
“其他点我也有关注的啦, ”白无常刚才被阴天子大力推了个踉跄,正拉着黑无常的衣角爬起来,闻言随口道:“但细想想好像又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什么皇帝啊太子啊剑仙啊,都是一千年前的事, 早被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了,跟现在的冥府判官崔绝有一毛钱关系吗?你已经死了, 哥哥, 当然还是武功比较重要, 这关乎我在阎罗殿论武力能不能排前三。”
——第一名阴天子毫无疑问, 第二名自然该是神勇盖世的黑无常, 第三名本来是自己,但现在说崔绝是什么琅华君,那武力应该比自己……咳,低一点的吧。
阴天子心中不由钦佩崔绝的识人之能,白无常感情纯粹,在他眼中崔绝就是崔绝,跟他的前世、功德、因果……都没有关系,他结交的就是崔绝这个人。
“呵,”阴天子极浅淡地笑了一声,解答他的疑问,“不能。”
白无常:“啊?”
“判官和马面罗刹都在你之上。”
“……不!可!能!”白无常强烈反对:马面娘娘怎么可能比我强???
阴天子被他吵得脑壳疼,柔声问崔绝是否还有话要问,得到否定回答后,果断把白无常撵了出去。
“哎,好吧,那我们先走啦。”白无常拉着黑无常一起离开,走出房间,突然又想起什么,退回半个身位,探头看向崔绝:“当真夸你是仙界之花?这也太……你们那皇帝不好龙阳吧?”
阴天子瞪向他的眼神陡然凶狠起来。
“噢,我在放屁。”白无常飞快地说完,一溜烟跑了。
黑无常下意识想随他离开,又停下来,微微躬身,正色道:“我为他的轻佻道歉。”
崔绝立即笑弯了眼睛:“你跟他什么关系,能为他道歉?”
“哈。”崔绝宽宏大量地放过他,看了一眼阴天子,不知是在对谁说话,道:“皇帝不好龙阳。”
阴天子眼神柔和:“你的好是超脱性别的,不论他好不好龙阳,都应该爱慕你,因为你值得。”
“!”黑无常一脸尴尬,飞快行了个礼,追着白无常离开。
崔绝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笑了一声,拍拍被子,对阴天子道:“陛下累吗,上来躺一会儿吧。”
“胡闹。”
“怎么是胡闹呢,”崔绝做西子捧心状,“我师弟为了给我添堵,不惜牺牲掉天下第一鬼绣师,我的心呐,实在是惶恐不安,需要陛下帮我揉揉……”
说着拉起阴天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
阴天子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怒上眉头:“胡闹!”
崔绝扁嘴。
阴天子快气疯了——这混蛋明显是胡搅蛮缠,鬼魂哪有心跳?!还揉揉……难道自己不想揉吗?!但现在是什么情形?罗绫炸了!再没有人能够织补他的魂体!三个月后他要么去轮回,要么就是在自己眼前魂飞魄散!
并且,在自己不经意间散发出浊炁的影响下,他们再这么亲密下去,可能崔绝连三个月都撑不到。
“好啦。”崔绝收敛神色,浅笑着说:“我不闹你了。”
“嗯。”阴天子背对着他坐在床沿上,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刚才说你师弟……确定是他在背后算计你?”
崔绝:“罗绫不是主动自爆,他此番前来,明面上是应香蜃城主的邀约来为我治疗,暗中恐怕是受到了太子的胁迫,但他不甘心,所以反复提起昔日大梁朝的旧事,来留下线索,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甚至可能都不是自爆,而是被引爆。”
阴天子回忆起爆炸那一刻的场景,彼时他全力以赴去救崔绝,没有注意到罗绫“自爆”的细节,如今想来,能炸得展绛衣毫无还手之力,似乎威力太强大了些。
“子珏,你认为罗绫的魂力如何?”
“修为不在展绛衣之下,但活死灵先天羸弱,术法在精而不在强,以他的魂力,不应该造成那样强的爆炸,我猜,荒戾太子可能在他的魂体内植入了什么术法。”
阴天子哼了一声:“妄想借这种蹩脚的阴谋来伤害你,足可见得他有多卑劣。”
崔绝笑了笑。
“怎么?”
“既然要杀我,怎会不做功课?他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该知道有陛下在,天底下谁也伤害不到我。”
听着背后传来的温柔而坚定的声音,阴天子忍不住回头,看到崔绝斜倚在床头,目光缱绻地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崔绝含笑问:“我说得对吗?”
“哼。”阴天子倨傲地笑了一声,“没错。”
崔绝莞尔:“既然明知爆炸伤害不到我,却仍要这么做,那就是追求仪式感了。”
罗绫之死对他们的伤害不在于爆炸,而是失去了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够治疗崔绝的医生。
“师弟如今为灵王做事,与罗绫朝夕相处,明明有无数个机会除掉他,却偏偏要拖到为我治疗的时候,他就是故意的。”
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接着房门被粗鲁地推开,小府君带着一身血腥死丧之气大步走了进来:“我审出来了。”
崔绝:“啊。”
“呃……”小府君陡然反应过来,“我是不是该……先敲个门?”
阴天子没好气:“你都已经进来了。”
“哈哈。”小府君干笑两声,随手拖了个绣墩一屁股坐在床边,讲道:“罗绫来之前有异样表现……”
“后退。”阴天子打断他,喝道,“别离判官那么近。”
小府君愕然:“啊?”
“你那一身什么味道!”
“哦哦哦,”小府君抱着绣墩飞快地后撤足足五米,几乎快要坐到门外了,又把身上脏兮兮的外套脱下来直接从门口甩了出去,抽动鼻子左右闻了闻,“哥,要不你给我施个净化术,那帮活死灵不见棺材不掉泪,溅我一身乌烟瘴气。”
阴天子还真抬起手准备施术。
“别这样,”崔绝拦住他,对小府君道,“殿下请讲,是审出什么了?”
小府君:“罗绫带来的那群人分两部分,一部分是他自己的侍从,另一部分是香蜃城主派来的护卫,但还有几个人,是两边都不认识的,他们听命于灵王身边一个顾问,叫原自障。”
阴天子:“嗯?”大梁王朝的国姓确实是原,但他不记得崔绝有叫这个名字的师弟。
“原自障……哈。”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阴天子:“化名?”
崔绝:“当年受内闱之争的牵连,太子被废去嗣位,拜入我师门,师尊为他取名原无障,不过这个名字仅限于在本门内喊喊,后来很快他又复位,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字只有荒戾太子。”
这两人说得一派自然,忘记旁边还有一位并不知道崔绝和荒戾太子渊源的小府君,此刻,他已经震惊了。
“什什什……什么情况?”
“跟你无关,”阴天子一挥手,“继续讲。”
小府君:“不行,我感觉里面有阴谋,我想知道!”
阴天子:“少废话,你不用知道。”
小府君:“不行,我发现我卖那么久力气,手都酸了,审出的一点鸡毛蒜皮咋还没有你们知道的多?!”
阴天子:“……”
崔绝失笑,按住阴天子想要大义灭亲的手,三言两语将二人的同门关系讲了一番,笑道:“好了,我们知道的仅限于猜测,你审出来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真相,还是你比较厉害啦。”
小府君抓抓头发,感觉被他当小孩哄了,嘿嘿一笑,继续讲道:“原自障派人混在队伍里,因为两边互不认识,都以为他们几个是对方的,就这么稀里糊涂混进去了,这几个人的任务就是监视罗绫,防止他背叛,或者自杀。”
崔绝:“原自障对罗绫做了什么?”
小府君:“在他的炁命轮上施加了引爆术,专等他为你治疗的时候引爆术法。”
“原来如此。”崔绝明白了,炁命轮是活死灵的功法核心,能够吸收、储存、转化浊炁,陡然被引爆,里面的浊炁释放出来,是爆炸之后对崔绝的第二层伤害。
阴天子沉着脸坐在床沿,看向小府君:“让活死灵交出原自障,这件事情,他们必须给朕一个交代。”
小府君:“是。”
“还有,”阴天子道,“派人去四界,寻找能织补魂体的奇人异士,不惜一切代价。”
“是。”小府君下意识瞥一眼崔绝,也心知肚明他已经走到末路,要么轮回,要么魂飞魄散了。
阴天子被那一眼中的怜悯陡然激怒:“你看什么?!”
“看你咋地?”小府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大声嚷嚷,“再说我看的又不是你,我看的是判官,判官那么好看,看一眼怎么了……”
阴天子抬手要揍他。
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小府君立即拿着手机出门去,片刻之后回来,脸色一言难尽:“凤尾螺的人来了,疗养院那边糊弄不过去,问怎么处理。”
“你看着办。”
“那我实话实说了哦。”
“你想吓死他们?”
“好麻烦,”小府君捡起地上的外套,胡乱套在身上,烦躁道,“还不能实话实说,烦死了,灭口吧。”
阴天子:“?!”
人、妖、鬼、魔,经过几千年混战,终于建立起如今和谐共处的秩序,四界各自发展、互不干扰,由一个叫做“世界物种统计监督管理与生态文明建设总局”的界际组织来沟通斡旋,促进各界合作和实现世界和平与安全。
组织的总部坐落于白邺市,是一个白色凤尾螺造型的高楼,因此被大家简称为凤尾螺。
罗绫毫无预兆的魂体爆炸造成激烈的能量波动,被凤尾螺的监测系统发现,第一时间派人来问询。
问题是,这次治疗是秘密进行的,不论是阴天子还是判官还是小府君……甚至御医罗绫,都不是能够随随便便跨越界际的人物,都要提前报备,在凤尾螺留下出入境存档的。
谁能想到罗绫直接炸了。
“来的是谁?”崔绝问。
“叫什么来着,”小府君掏出手机看了看,“特侦组长颜如玉,是个女鬼。”
崔绝突然笑了出来,斜眼看向阴天子。
阴天子:“灭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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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十月, 白邺市已经转凉,特侦组长颜如玉仍然穿着高跟凉鞋露着大腿,手拎一把华丽小洋伞, 在疗养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摇曳生姿地走过长长的连廊, 秋风吹过, 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乖乖,山上凉得一比。”
工作人员附和:“比市区低三四度呢。”
“三四度能有这感觉?”颜如玉搓搓手臂, 眼睛瞭着周遭幽深的参天古树,“阴森森的……”
似乎有王陵的地方总会有一些恐怖怪谈,她开玩笑道:“嘿, 兄弟, 你们这里该不会闹鬼吧?”
工作人员:“……”
“真的闹鬼?”颜如玉笑容僵住。
工作人员露出得体的微笑:“怎么会?”
“哈哈哈。”
“我们疗养院就是鬼开的, 怎么能够算闹鬼?”工作人员和气而又耐心地解释。
“!!!”颜如玉一个哆嗦, 闪到旁边的秘书身后。
工作人员看看她,又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介绍信,一脸费解:“这里说, 颜组长你自己……也是鬼。”
颜如玉挺起胸脯:“但我不一样,我是在红旗下长大的。”
虽然大家都是鬼,但精神觉悟不是一个层面, 也没有共同语言,工作人员沉默地将颜如玉带到一间小会议室, 开始发挥自己的糊弄能力,试图蒙混过关。
“所以, ”颜如玉转着笔, 面无表情看着他, “你再说跟我一遍, 那个把凤尾螺监测仪都震碎了的魂力波动是怎么回事来着?”
“是这样的, 颜组长,”工作人员微笑着说,“关于那个把凤尾螺监测仪都震碎了的魂力波动,我们没想到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连特侦组长都亲自前来调查,那个把凤尾螺监测仪都震碎了的魂力波动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经过疗养院众人的综合讨论分析,这几天白邺市的气温下降,梓灵山南麓的枫香树落了很多叶子,而那个把凤尾螺监测仪都震碎了的魂力波动也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困扰。”
“……”颜如玉深吸一口气,抓向面前的茶杯。
旁边的秘书立即把她的茶杯端走。
颜如玉懵:“你干什么,我要喝水。”
秘书是个带着牙箍的瘦弱青年,一脸老实,回答:“我怕你故意喝一口水喷对面脸上。”
工作人员:“……”
正在尴尬之际,另一个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打扰一下,颜组长,关于特侦组想要调查的事情,我们阎总准备亲自向您解释,请跟我来。”
颜如玉站起来。
牙箍秘书刚要跟上去,那工作人员制止他:“阎总只说接见特侦组长,不包括其他人等。”
颜如玉经验丰富,一听就知道其中有诈,和秘书交换了个眼神,低声问:“你怎么看?”
秘书:“不能去。”
颜如玉点头:“没错……”
“别丢下我一个人。”秘书诚恳地表示,“我打不过他们。”
工作人员解释:“请不用担心,我们会保障二位安全的。我这里有一个东西,阎总说您看了就会明白。”他说着走到颜如玉身边,掏出手机。
屏幕上一幅随手画的小图,轻扬的羽毛上托着一艘小舟。
——颜如玉父母家小菜馆的logo。
“威胁我?”颜如玉暴怒,撩起一脚踢碎大理石桌面,十厘米高跟鞋踩在碎石上,“敢动我的家人,老娘炸了你们整个山头,试试吗?!”
工作人员被气势震得发丝乱飞,风中飙泪:“我们阎总的意思是……别担心,自己人。”
“啊……嘞?”
亮出那个logo不一定就是威胁,还有可能是认亲,颜如玉登时大为尴尬,脚趾在高跟鞋里疯狂乱抓,狼狈地蹲下去试图把碎石板拼回去,干笑:“啊哈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凤尾螺会赔偿……”
跟着工作人员从小会议室出来,颜如玉被和和气气地请上一辆车,车窗被蒙上,看不见窗外的景象,大概开了十几分钟,从车上下来,她又被带着在一座巨大而又复杂的庭院里绕了二十多分钟,当走过九曲十八弯的木制长廊,站在一扇雕刻精美的木门前的时候,她已经彻底记不住来时的路了。
但有失也有得——她看到熟人了!
“黑无常大大!”颜如玉惊喜。
黑无常穿一身硬挺的黑西装,站在门口,个子高到几乎要碰着廊顶,在此时此景,帅得突破天际。
“你好,颜组长,”黑无常礼貌地颔首,侧身推开房门,“请进。”
天色已晚,上方古树遮蔽,使得庭院中光影暗淡,颜如玉在门口探了探头,看不清里面是何人,扭头问黑无常:“能保证我的安全吗?”
“不能。”门口另一侧的白衣小哥突然抬腿,一脚把她蹬进门内。
颜如玉:“你大爷的,我认得你,你是白无常!”
房门嘭地一声关闭。
光线骤暗,颜如玉眯了下眼睛,眼眸中有微小的红光一闪而过,看清房内景象,登时一声尖叫直冲云霄。
“鬼啊!!!”
“叫什么。”阴天子不悦地说。
只见幽暗房间中,整齐摆放一堂精美的老紫檀木家具,判官坐在主座,白发白衣,病骨支离,淡色薄唇噙着一抹笑:“颜组长,多日不见,还是这么神采奕奕。”
“是你们。”颜如玉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大咧咧坐在一张椅子上,随口寒暄,“好久不见,那什么,一切都还好吧。”
“不好。”崔绝含笑说。
颜如玉心道这人会聊天吗,定睛看向他,微讶:“你病了?”
崔绝:“老毛病。”
“听姐姐一句话,做人呢,一定要有正能量,咳,做鬼也一样,一天到晚算计别人,很损阴德的,特别是你们这些阴间人,一定要‘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才能长命百岁、健健康康。”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阴天子面无表情地说。
“句句肺腑啊,弟弟,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崔绝笑起来:“我记得你几年前是很怕我的。”
“害,”颜如玉豪爽地摆手,“那不是几年前嘛,谁知道几年后咱们竟成了姑嫂,缘,妙不可言啊。”
阴天子脸色愈加铁青,沉声说:“不要胡言乱语、瞎攀亲戚,说正事。”
颜如玉觉得这个弟弟是很不懂事的,陆行舟说的没错,判官果然没把他教育好,有心关心一下他的教育情况,但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待会儿天黑了山路难走,回去晚了赶不上食堂晚饭,遗憾地收敛语气:“凤尾螺的监测到梓灵山这里突然出现一股魂力波动,还什么都没分析出来,监测仪就被直接震碎了,所以局长派我过来看看,这么强的魂力波动,怕是有什么大妖怪。”
阴天子:“没有妖怪,你可以回去了。”
“这话说的,什么都没查到,我回去怎么写报告?”颜如玉目光落在他两人身上,突然一顿:“等等,你俩为什么在这里?你们报备了吗?还有门外的黑白无常,你们冥府来团建的?”
阴天子:“……”
颜如玉:“这叫偷渡知道吗?很没素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