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要小心与他接触。”卞城王郑重地规劝。
“哈哈!”阴天子笑起来。
卞城王:“?”
阴天睡了一个舒服的午觉,心情愉悦:“你们对子珏有偏见,却不知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和顺的人。”
你说的判官跟我认识的是一个人吗?
卞城王头疼:“全天下只有你觉得他温柔,坊间一直流传他有反骨,生前就对自己的母国发动战争,现在更有理由谋反——他掌了七百年大权,怎可能甘心还给你。”
阴天子俯视着眼前这位按年龄算是自己姐姐的女人,正色道:“发动战争是因为当时君王昏聩、民生多艰,他是为生民立命,甚至就是为此而死,尸骨无存,还伤到了魂体。现在的冥府万事安康,他不可能谋反,至于你说的恋权……呵。”
他笑了一声:“我倒希望他真能恋一下,这样我就可以轻易讨他欢心。”
卞城王:“……”
这个弟弟已经废了。
崔绝是古苗一族吧。
太能蛊了。
如果他有阴谋,自家弟弟必将毫无招架之力。
卞城王叹一声气,由衷地希望崔绝如今的温婉柔媚是被阴天子的封印术伤到了神智,无力道:“总之,你小心为上。”
阴天子笃定地笑笑,信步往会议室走去:“他绝不会害我。”
卞城王:“你是当局者迷,你能保证他永远忠于你吗?”
“他当然忠于我,还能时刻为我解忧,”阴天子厌烦九殿提起崔绝时的态度,没好气道,“而不像你们,自己内部也能弄出这样的闹剧。”
“你以为我真为了姐儿几个吵架的事来找你?”
阴天子:“不是么?”
“当然不是。”卞城王眉宇间严肃起来,那只是当着崔绝面说出来的幌子,她狠狠剜了弟弟一眼,磨着牙道,“我们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蠢。”
“……”阴天子面无表情:“不是蠢,是太闲,抱歉。”
“混蛋!”卞城王骂了一句,推开会议室的门,“香蜃城派了使者来,想谈香雪姬和夜后的处置问题。”
“你说,”崔绝悠然吃着糖渍杨梅,手指在桌上慢慢敲了敲,淡淡道,“卞城王急急忙忙来把陛下喊走,就为这事?”
白无常点头:“还瞒着你。”
“哈。”崔绝笑了一声,“好事,他们对陛下很忠心。”
“多新鲜,”白无常嘲道,“人家是兄弟姐妹,能不忠心?”
崔绝:“活死灵的逆魂主和灵王也是兄弟,还是亲的呢。”
“……”白无常被噎住了,嚷嚷:“你到底哪边的?”
崔绝:“当然是陛下这边的。”
白无常装模作样掐指算了算,疑道:“你们好像是一边的啊,为什么斗得稀烂粘?”
“我没有斗,是那些冥王有被害妄想症,总看我不顺眼,”崔绝西子捧心,幽怨道,“想来也能理解,我这样没有根基、没有背景、没有能力的灰小伙儿,想要嫁入王室,婆家怎能甘心?”
“……”白无常沉默三秒钟,将文件塞进他手里,转头就走:“我工作很忙,没时间看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再见。”
“回来!”崔绝抓着文件喊,“这什么东西,我瞎子看不见!”
“别偷懒,自己看,我已经让人制作成盲文了。”白无常才不想听他瞎扯,立刻加快脚步。
马面娘娘端着茶盘走来,在门口揪住白无常:“你脑子有坑吧,盲文是什么眼瞎自动觉醒的技能吗?”
“啊!”白无常一拍脑门。
“你个蠢货!”马面娘娘揪着他丢回办公室。
崔绝正摸着文件里的盲文逐个阅读,若有所思:“竟然是这样……”
白无常:“哎?”
马面娘娘:“真的自动觉醒?”
崔绝仰起脸来,对着门口的方向,促狭一笑:“我装的。”
“……你才脑子有坑吧!”白无常无语,回头确定办公室房门已关紧,走过来,压低声音讲道:“是香蜃城使者所带来的城主密信,我偷偷复制的,正本应该已经上交给陛下了。”
夜后和香雪的行为无疑是香蜃城主一手策划,为了获得煌灵王的力量来对抗逆魂主,如今行动失败了,人还被冥府逮捕,偷鸡不成蚀把米,如果逆魂主得知此事,那么他和现任灵王摇摇欲坠的兄弟情将立即崩塌。
以灵王目前的实力,承受不住逆魂主的怒火。
正巧几位冥王就夜后的处置问题达不成共识,因而暂时没向民众公开真相,给了香蜃城可操作的余地。
马面娘娘问:“信里写了什么?”
“香蜃城主否认了他们想破坏长夜九幽法阵的意图,推说是两位公主天真单纯,只想送煌灵王的残魂回乡。”
崔绝笑了笑:“啊,天真单纯。”
白无常:“他只能这么说啊,难道他能说自己女儿猛的一比,就是要爆你们冥府的法阵、毁你们冥府的根基、献祭你们冥府的冥王和判官……”
“那我倒敬他是个汉子。”马面娘娘冷哼。
“那他是想被陛下灭族吗?”崔绝对白无常道,“继续,这都是废话,我要看他的赔偿方案。”
白无常:“三项赔偿——第一,承担冥府的全部损失;第二,请出极北寒境最擅长织补之术的鬼绣师为判官修补魂体;第三,冥府有六位冥王未婚,他送来六十个纯种活死灵处子。”
话语说完,室内一时沉默。
半晌,马面娘娘幽幽地问:“这是什么操作?”
“哈哈,”白无常幸灾乐祸地大笑,“第一项还算正常,第二项蛮有诚意,第三项……噗哈哈哈哈这特么不是马屁拍马腿上,这根本是直接拍菊花上了啊哈哈哈……”
“笑你大爷,”马面娘娘骂道,“什么破比喻,很好笑吗?”
“别吵。”崔绝制止他们,无奈道,“城主不知道冥王们的情况,闹了笑话,这也是情有可原。”
白无常:“我好想看陛下听到这个的表情啊!”
崔绝摇头:“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万一陛下收下了呢。”白无常促狭道,“毕竟陛下已经性成熟,龙精虎猛,血气方刚,还憋得慌……”
“快闭嘴!”马面娘娘义正言辞地打断他,“收什么收,足足有十个呢,陛下才两岁,你安的什么心!”
崔绝扶额:“你也闭嘴……”
-----------------------
看着同样的密信, 会议室中却远没有判官院里那么轻松,几位冥王懒洋洋地坐在各自座位上,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 却也几乎降到冰点。
阴天子坐在主位上, 一个制作高级的卷轴展开在他的面前, 密密麻麻写满了香蜃城主的亲笔信,他单手支颐,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缓缓道:“朕的怒火,任何赔偿都不可能平息。”
冥王们的眼眸纷纷复杂起来:“朕”……用上官方称呼了, 被惹毛了, 要掀桌子了。
“陛下, ”秦广王出声, 心平气和地劝道,“这里的第二条,还是有考虑价值的。”
——请出极北寒境最擅长织补之术的鬼绣师为判官修补魂体。
活死灵擅长控灵术, 这是先天的能力,普通亡魂就算研习多年,也很难达到活死灵的程度, 冥府补魂司大多数的鬼绣师都是活死灵,掌司展绛衣更是号称有活死灵王族血统。
目前世界上排名第一的鬼绣师, 名叫罗绫。阴天子之前曾考虑过请他为崔绝织补魂体,最终却作罢, 因为罗绫不但是最厉害的鬼绣师, 还是歧命宫的御医。
秦广王道:“香蜃城主是灵王近脉, 有他出面, 应该能请动罗绫出手。”
诱人的条件, 阴天子沉声地哼了一句:“他能请动,我却不敢让他出手,判官的魂体尊贵无匹,岂是谁都能碰的?”
众冥王:“啊……”
大家齐齐思考究竟有多尊贵,众所周知,判官的魂体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织补了一千年,补丁压补丁,早已像个破破烂烂的纸灯笼一样,四面窜风,眼看着就要吹灯拔蜡。
“咳,”秦广王避开了这个问题,“我看倒也不必过于担心,香雪姬在我们手里,他应该不敢做什么手脚。”
“香雪姬怎么和判官比?”阴天子毫不犹豫地反驳,拧眉看向秦广王,仿佛他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冷笑话。
秦广王张了张嘴:“……”
几个冥王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潜台词:这阴天子简直不可理喻。
小府君有些烦躁,他一向厌烦开会,特别是冥王会议,这几个冥王全是混蛋,混得五花八门,开个例会废话连篇、离题万里,三句话就能吵起来。
今天这会他根本不想来,即使他是被害人之一,还被搞得很惨,但他天生不记仇,与其追究夜后和香雪,他更想好好惩罚一下楚江王和判官,毕竟那对姐妹是为了自己的母族,而这两个混蛋,是连自己兄弟都算计。
最可恶的是楚江王,明知自己对他……
真是可恶至极!
如今阴天子为判官受的那点小伤大发雷霆、不依不饶。自己呢?自己明明受的伤更重,楚江王连个屁都不放!
他没心情听这群人扯皮,敲了敲桌子,不耐烦地说:“所以你打算让对方给出什么赔偿才乐意?”
阴天子深沉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缓缓移开,扫过各位冥王,淡淡地说:“我什么赔偿都不要。”
小府君:“那你要……”
“我要他交出幕后主使,要他为阴谋付出代价,要伤害到判官的人,入无间地狱,碓磨锯凿,锉斫镬汤,一日一夜,万死万生,直至百千劫,不得超生。”
平淡而又阴森的声音落地,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半晌,楚江王漠然的声音响起:“你是在借此事警告我们吗?”
阴天子看向他。
小府君心头忽然腾起一丝不好的预感,猛抬头。
“可是伤害判官最深的,明明是你。”楚江王面无表情抛出一句话,直刺阴天子逆鳞。
秦广王头疼地出来打圆场:“现在不是讨论感情问题的时候……”
“他魂力衰微,早该去轮回,”楚江王不顾阻拦,冷冷道,“若非为了你留在冥界,他早已经解脱。”
小府君拧眉,不悦地纠正:“你在说什么,进入轮回就格式化了,判官爱五哥,才会留下来的。”
楚江王:“有爱就可以逆天而行?”
“当然!”小府君斩钉截铁,“爱就是开天辟地的宝剑!是披荆斩棘的铠甲!是为所欲为的战盾!”
秦广王头更疼了,这怎么还又掺和进一个,提高声音:“眼下的议题是香蜃城……”
“幼稚。”楚江王吐出两个字。
小府君怒起:“你说谁幼稚?!”
“你们两个都幼稚,给我闭嘴!”秦广王喝了一声,抓起手底的文件揉了个纸团扔过去,“议题都跑哪儿去了。”
小府君一偏头,纸团擦着发丝飞过去,他也找回理智,阴郁地瞥一眼满脸冷漠的楚江王,心头越发愤懑,嘀咕:“干什么只丢我。”
“我说闭嘴……”秦广王头疼欲裂。
“够了。”阴天子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声,将桌上的密信合上,淡淡道:“告诉香蜃城主,活死灵需要有人为此事负责,交出主使者,否则一切免谈,散会。”
说罢起身,径直走向门外。
几位冥王互相看了看,五官王站起来:“那个,老五……”
阴天子脚步停住。
五官王支吾:“你别太在意,判官他……他愿意留在冥界,一定是……一定是觉得滞留比轮回更幸福……他自愿的……”
“我知道。”阴天子打断她,顿了顿,似乎有话要说,话到齿边,又停住,只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魂力衰微,早该去轮回,却自愿留在冥界,守着一个不能与他相守的我。
他是自愿的。
五官王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卞城王拉了一下,将那些好听却无力的劝言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阴天子走出会议室。
剩下的冥王们面面相觑,冷静了几分钟后,开始互相指责——
“都怪你,老七,”卞城王灌了一口茶水,指责小府君,“你们闹什么?看,把他闹走了,开心了?满意了?”
小府君冷不丁被一口锅扣到头上,惊怒不已:“又只骂我?难道我跟空气闹的吗???”说着悄悄地瞥一眼楚江王,见他面无表情坐在座位上,微闭着眼睛,一脸事不关己的冷漠,不禁更生气了。
“谁让你是老小呢,不骂你骂谁?”都市王说风凉话。
小府君炸毛:“谁说我是老小?五哥他才两岁!”
都市王:“你都叫他五哥了,谁大谁小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他……”小府君磕巴了一下,脑子有一瞬间打结——似乎该叫五弟?“不是……等等……我想起来了,五哥他情况特殊,他砍号重练了。”
都市王慢悠悠道:“喔,所以还是你小,你个弟中弟。”
“都闭嘴。”秦广王打断他们,咬牙压下脾气,语气尽量平和,“又扯到哪里去了,每次都这样,能不能好好商议点事情,不要一谈正事就跑题。”
转轮王举手:“实事求是地说,是楚江王扎陛下肺管子,把他气走了的。”
都市王:“说的没错。”
五官王:“是这样的。”
卞城王:“都是混蛋。”
秦广王:“闭嘴。”
“我重申一遍,最后一遍,”秦广王双手撑在会议桌上,环视这群兄弟姐妹,感觉心累,“不许再互相指责,否则……”
一阵椅子拉动的声音。
楚江王站起来,眼睛没有看在座任何一位冥王,毫无焦距地对着虚空:“我困了,回去睡觉。”
秦广王:“……”
“你不许走!”小府君霍然起身。
楚江王仿佛没有听到,漠然地转身,走出会议室,转眼消失。
小府君:“哎……”
“老二最近越发没精神了。”卞城王皱了皱眉头,“我看见他那一脸厌世就心慌。”
小府君愣了愣:“心慌什么?”
卞城王跟他对视,扯了扯嘴角,笑道:“没什么,就是不喜欢那样子,还是精神小伙比较可爱。”
小府君直觉认为这不是实话,她本意似乎不是这个意思,但又猜不出来,有些不悦地哼哼:“精神小伙,他?我就没见过他有精神的样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觉要睡。”
“因为梦里什么都有啊。”都市王懒洋洋地叹了一句。
秦广王深吸一口气,双手扣住桌子沿,打定主意这群混蛋再哔哔一句,他就掀桌子。
“行了,都别废话了。”卞城王扫一眼秦广王的双手,自觉回到主题,“现在怎么办?老五要活死灵交出主使者,这根本不可能,这件事情显然是有顶层参与的,要么是逆魂主,要么是灵王,哪一个都不是会被交出来的,我们只能得到一个替罪羊。”
都市王点头:“老五是气糊涂了。”她转头看向小府君,“判官伤得很重吗?”
小府君刚要回答,余光瞄到秦广王的脸色,识趣地小声提醒:“别跑题。”
见这厮还算是有点眼力劲儿,秦广王收回扣着桌子沿的双手,说道:“各位还没领会到陛下的意思吗?他不在意活死灵交出谁,他要的,是向全世界传达一个信息——”
“敢动判官者,无间地狱,不得超生。”卞城王声音深沉而又空洞地说。
话音在宽敞空旷的会议室落地,众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阴天子的意图太明确了,他的威胁,是对活死灵,更是对身边这些称兄道弟的冥王,在明晃晃地警告他们,他对冥府内部的权力之争心知肚明,并坚决站在了判官的一侧。
秦广王:“所以,各位,悠着点儿吧。”
小府君浑然不觉得阴天子言行有什么不妥,哼了一声,得意道:“别的不说,最起码五哥对媳妇的态度,值得你们好好学习学习。”
“多少伏特能电好你的恋爱脑?我赞助十万!”都市王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十殿冥王里,除了阴天子,小府君跟崔绝走得最近,前任泰山府君淬灭时,崔绝已经升任判官,可以说,小府君是他一手养出来的。
结果养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恋爱脑,众冥王恨得牙根痒痒。
散会后,秦广王慢悠悠地收拾好面前的文件,在平等王从身后走过时,状似不经意地唤了一声:“老九,稍等。”
众人都离开,会议室空荡荡,平等王隐隐能猜出他想说什么,手指收紧,攥住文件夹:“你也想劝我离婚?”
“也?”秦广王抓住一个字眼,“有人劝你离婚?”
平等王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才是正常反应,不是吗?”
冥王的婚姻一向很塑料,双方都谨记自己的立场,彼此交融又彼此疏离,互相捏着对方的死门共赴巫山。即便是公认最恩爱的平等王和夜后,灵魂契合度也只有6.9%。
发生了这种事情,果断离婚,才是明智之选。
“夫妻异体同心,遇到难关,应该携手共度,岂有劝人离婚的道理。”秦广王不认同地摇了摇头。
平等王感到意外,犹豫了一下:“大哥,我冒昧问一句。”
“你想问点愁和倚楼?”
秦广王的前后两任冥后,都已经病故。
“抱歉,或许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秦广王道,“倒也不算伤心,我和她们没什么感情。纵然如此,如果她们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仍然会全力以赴。毕竟,我们不但是冥王和活死灵公主,还是饮过合卺酒的夫妻。”
“夫妻……”平等王轻轻复述这个词,舌尖抵着齿根,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情绪,喃喃道,“没有爱,也能算夫妻吗?”
秦广王温声解释:“爱可是很奢侈的,并非所有婚姻都配拥有,对于大多数夫妻来说,婚姻相较于‘爱’,更偏重于‘责任’,如果这份责任之上能够有‘爱’,那无疑是锦上添花。”
平等王沉默了一会儿:“之前判官曾问我,是否后悔当初结婚,我仔细思考过,是不悔的。”
秦广王低头看着她,闻言有些意外:“判官居然会和你谈感情。”
“我原本也以为他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秦广王笑了一声:“他只是所有感情都倾注在陛下身上了,到别人面前,自然只有无情。”
“我很羡慕他。”
平等王的目光落在会议桌上首,阴天子走得匆忙,纸笔都没有收拾,那个由香蜃城主亲笔书写的密信还放在桌上。
她不由得苦笑:“也很羡慕陛下。”
秦广王点头:“爱与被爱都是幸福的,他和老五都有为对方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觉悟,这太令人羡慕了。”
“大哥,你爱过什么人吗?”平等王突然问。
秦广王蓦地怔住:“啊……”
“哈,我知道了。”平等王见他迟疑,识趣地没有再问,转移话题,“判官为什么要问我是否后悔?以他的作风,根本没可能跟我探讨感情问题。”
“你怀疑他有阴谋?”
平等王摇头:“他现在被软禁,应当不会有什么动作,我听说,陛下封了他的九生眼。宁可让他当一个瞎子,也要阻止他发动九生眼,想来他的魂力当真已经十分微弱。”
秦广王没说什么,他对崔绝的了解比平等王更深,这个人别说被封住一只眼睛,就是封住整个灵魂,也能从封印底下掀起风浪的。
“或许,他只是随口那么一问吧。”平等王道。
“或许不是。”秦广王思索片刻,突然问,“你和夜后的灵魂契合度……”
“6.9%。”
“这还是以前相亲时的数值,婚后你们有测过吗?特别是近几年。”
“谁婚后测那个?”平等王怔了怔,“这跟判官的问题有关系吗?”
秦广王皱眉:“我想我知道他在考虑什么了。”
“什么?”
秦广王脸色严肃起来,压低声音:“刑狱司的看守纵然严密,但如若有心,未尝没有空子。”
平等王蓦地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冷静,惊道:“活死灵可能会灭口?”
秦广王:“以我对活死灵的了解,他们不会花费太多资源在一个公主身上,香雪姬是城主爱女,尚未出嫁,或许还有被赎回的可能。”
他的声音温雅平和,却让平等王瞬间如坠冰窟——夜后早已三媒六聘抬入了冥府,对于活死灵来说,与其浪费资源救她,不如干脆让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刑狱司大牢中。
“相较于灭口,判官想到的,应该是另外一点,夜后被囚禁这么多天,关于她背后的主使者,却一个字都没吐露,她或许早已有了将秘密永远埋葬的觉悟。”秦广王没有将话说得太直白,低头看着他,有些不忍心地说,“老九,你要做好准备。”
平等王满口苦涩,世间都道她和夜后是神仙眷侣,却不知松萝共倚只是表演,所谓恩爱是展示给民众的骗局,她们和其他几位貌合神离的冥王冥后根本没有区别。
就算嫁入冥府多年,夜后的自我认知也仍旧是活死灵的夜雨公主,一旦自己的存在成为了母族的隐忧,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
-----------------------
楚江王说的没错,崔绝魂力衰微, 早应该去轮回, 是为了自己才强留在冥界, 所以才会越来越虚弱。
快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隐隐觉得自己心情一不好就去找崔绝, 似乎太幼稚了。
做冥府的天子,和做崔绝的男人,都不能这么沉不住气。
站在判官院门外, 和守门鬼卒大眼瞪小眼, 几分钟后, 阴天子一声不吭地掉头, 回办公室去工作。随着崔绝开始静养,工作逐渐都转移到了他的手边,桌上文件堆成山。
过了许久, 他停下笔,桌上文件已经减少大半,工作效率喜人, 但他还是觉得心内烦闷,想抱崔绝。
房门突然一响, 阴天子抬头,看到牛头公走进来, 顿感失望。
——散会已经一个多小时, 子珏必然知道自己在会议上发怒, 为什么他还没有任何反应?就算不来安慰自己, 至少, 也该打个电话,发个短信也行……
牛头公:“?”
——这办公室莫名阴森,该不会有什么怨鬼厉鬼?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周,很干净,有阴天子的冥王之力,震慑寰宇,百鬼臣服,什么厉鬼怨鬼都不得靠近。
可怎会有一股怨念?奇哉怪哉。
“什么事?”阴天子板着脸。
牛头公将文件放在他的桌上:“鬼政司传来消息,之前平等王和夜后种下的阴缘花,长第三片叶子了。”
阴缘花是冥界特有的生育机制,情人们在彼岸花田播下一颗种子,倾注双方的魂力,若灵魂契合,种子将生根发芽,花开之时,会有久困黄泉的婴灵循水迹而来,沿着根系向上,从花蕊中降生。
夜后一直想要孩子,和平等王种下无数棵阴缘花,全都没有成活。
近来诸事繁忙,没顾得上这事,没想到竟然已经悄悄长出三片叶子了。
“等十片叶子长成,就要开花结果了吧。”阴天子眉宇舒缓,“真是难得的好事。”
牛头公:“陛下,真的是好事?”
正值风雨之秋,夜后的处置方案尚未定论,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牛头公随即又道,“第三片叶子而已,后面还有七片,随时都可能枯萎,即便顺利开花,也有一定几率败育。”
阴天子觉得这观点过于冷漠了:“多往好处想吧,那是一个孩子。平等王知道了吗?”
牛头公压低声音:“之前判官曾交代过,此事非同小可,不只是平等殿一家之事,一切进度都先汇报判官院,等他指示再说。”
阴天子皱眉:“已经汇报给他了?”
“没有,判官现在被软禁……咳,静养,鬼政司那边见不到他,不知道是否还要按原定计划执行,来请示陛下。”
阴天子明白崔绝为什么如此慎重,这孩子不单单是平等王和夜后的结晶,还是冥府和活死灵联姻的成果,意义非凡。
“暂时先别告诉平等王,才三片叶子,省得她空欢喜一场。”
阴天子看他:“还有问题?”
牛头公:“判官如此提防,为何当初会同意平等王和夜后种阴缘花,毕竟这根本没有必要,带来的全是麻烦,之前也没有冥王尝试此事。”
因为冥王是没有繁殖需求的,十殿冥王的传承在于幽冥湖中力量的消散和重聚,不在于亲缘。
对冥府而言,孩子是累赘,但对活死灵却不一样。
活死灵是世袭制的,灵王和各城领主往上追溯几十代,都是第一任灵王的后代,他们对于君臣父子家天下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做梦都想将活死灵血统渗透入冥府。
冥府自然不会让他们如愿,不过也没费什么心思阻拦,自联姻制度建立以来,一对对怨偶感情稀烂,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已经够讨厌了,再跟对方生个孩子那简直是没事找事,以他们的灵魂契合度,也不可能种得出阴缘花来。
“夜后想要孩子,平等王愿意满足她,判官又怎会阻止,”阴天子说着,眼中浮起笑意,“他天性纯良,细腻温柔,总是愿意成人之美。”
牛头公:“……”
阴天子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突然侃侃而谈:“他喜欢孩子,当初他是师门大弟子,师尊事务繁忙,门内的师弟们都是他一手养育的。”
牛头公:“……”
阴天子:“我曾在他师门借住,若非亲眼所见,真难相信世间会有如此温柔的男人,那些师弟个顶个的顽劣,他却全都能包容。”
牛头公:“……”
“咳,我还有工作,”牛头公装作并非故意地打断他,“下午各司上报的文件尚未汇总……”
阴天子摆手。
牛头公立即离开办公室。
“等等。”
牛头公回过头来,就听阴天子颇为自然而又认真地问:“他怎么还不来哄我?”
“什么?谁?”牛头公发现自己突然听不懂冥府官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