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你回卧室,是让你睡觉休息,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崔绝:“我就是在休息啊……”
“少废话,”阴天子打断他,“睡觉。”
被按在被子里睡了四个多小时,崔绝醒来,看到阴天子正睡得香甜,他忍不住伸手,在他鼻尖轻轻捏了捏。
蹑手蹑脚走出卧室,马面娘娘正坐在外面,眼前蹲了一地小鬼,在听她讲“判官大战楚江王”的故事。
崔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故事中的“判官”有勇有谋,还有武功,真是棒呆了。
“你醒了。”马面娘娘回头看到他,站起来。
“哎,”崔绝还有点意犹未尽,“讲完了?”
“……”马面娘娘心道你这就过分了吧,虽然我有一点艺术加工,但基本还是尊重事实的,你露出这样一脸初次听到故事的表情,未免太不给我面子!
崔绝:“?”
“咳咳,”马面娘娘清了下嗓子,按捺下继续讲故事的冲动,汇报正事:“在你休息期间,天工司、鬼政司来找你签字,我让他们不急的先回去了。”
崔绝:“那急的呢?”
“这个嘛……”马面娘娘露出犹豫而又期待的神色。
崔绝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事情不简单,思索片刻,沉声:“小府君来了?”
“是啊,”马面娘娘道,“一得到楚江王被圈禁的消息,立刻就过来了,我做思想工作,请他先回泰山殿,不行,非要找陛下。”
“找陛下?”崔绝怔了怔,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府君很懂嘛,知道想改变自己的决策,只有从阴天子那儿下手。
马面娘娘:“已经等两个多小时了,能让他见到陛下吗?”
以小府君对楚江王的痴狂,见到阴天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说服他,让他改变判决。
“陛下睡着呢,”崔绝披着衣服往外走,“走吧,我先去跟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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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府君正在会客室里转圈圈, 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崔绝, 登时露出失望的神情, 直接问:“老五呢?”
阎罗殿是十大冥殿中的第五殿, 小府君心情好时会尊称一句五哥,心情不好就是老五。
崔绝恭敬行礼, 温声道:“陛下还在休息,有事直接问臣就可以。”
小府君知道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好歹来,说不定还会被坑, 郁闷地骂了一声, 上前按住崔绝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
“嘶……”崔绝疼得蹙眉。
小府君才想起来这人没有武功, 抵御不了自己的力量,悻悻地松开手,急道:“你快点讲清楚。”
崔绝揉着肩膀, 苦笑道:“这真是……很难讲清楚啊。”
楚江王试图破除枯鬼死底的封印,目标是鬼螣一族的记忆寻回术,希望能寻回老府君的记忆。
这件事情的背后, 是一个数百年来悬而未解的谜题——小府君究竟是不是老府君的转世?
在冥界的认知中,冥王淬灭就是死亡, 魂元彻底崩解,能量全部释放, 然后从幽冥湖中诞生出一个全新的冥王。
照这种认知, 小府君只是继承了老府君的力量, 魂体、相貌、性格……都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崔绝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小府君脸上的剑痕, 他能猜到楚江王的动作, 是因为他了解楚江王的心理,这位冥王从老府君淬灭后就死了,直到小府君脸上出现剑痕才又活了过来,但又陷入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死局——
小府君真的是老府君的转世吗?
如果不是,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剑痕?而如果是,那为何除了剑痕再没有第二个相似的特征?
楚江王图谋鬼螣的记忆寻回术,是在试图寻回小府君的前世记忆,将他变回老府君。
这意味着,在他的心中,小府君从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而只是老府君的转世。
这是对小府君的否认和抹杀,如何能讲清楚啊。
崔绝暗自叹气。
小府君浑然不知,急躁地说:“你别跟我绕圈子,我就问你,怎样才肯放过子衿?”
崔绝摇摇头:“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楚江王自己不放过自己啊。”
“说人话!”
“……”崔绝一顿,无奈道:“殿下,臣是鬼。”
“不管你是什么,都把话说明白。”小府君不客气地说,“我不是老五,没耐心听你云遮雾绕。”
崔绝被怼得连连苦笑,走到桌边坐下,示意小府君也入座,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斟酌了一会儿语言,委婉地说:“楚江王想要复活老府君。”
小府君的手突然一颤,杯子滚落,茶水漫桌流淌。
崔绝将纸巾盒递给他。
小府君抽了几张纸,沉默地擦拭桌面,直到将桌子擦得一滴水汽也没有,又机械地擦了半晌,才低哑地出声:“这也不是你审判他的理由。”
崔绝看着他的动作,眸色阴晴不明,淡淡地说:“我审判他,自然是因为他为了复活老府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
“暗算我。”
“不可能。”
崔绝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小府君明白他的意思,冷着脸道:“我确实不够了解他,没想到他直到今日,仍然不肯承认我的存在,但我又确实很了解他,他知道你对冥府的重要性,不会对你出手。”
“这么说,”崔绝意味深长地说,“如今对我出手,是觉得我对冥府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
小府君一想就明白个中缘由:“因为,老五醒了。”
真正的幽冥之主已经醒来,不再需要判官摄政了,反而这种王权凋敝的状态,对内、对外,都是不利的。
楚江王暗算崔绝,一则是想以他体内的螣王毒为引,来救出被封印的鬼螣族长,另一则,是想借机……清君侧。
“哈。”崔绝笑了一声,“殿下果然很了解楚江王啊。”
“你不用这么嘲讽我,”小府君板着脸,“如果真是这样,他出手暗算你,你为什么还完好无损?”
崔绝:“这话说的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吧,你的楚江王确实修为高深,但再高深,能高深得过陛下吗?”
阴天子之位历来是由十殿冥王中修为最高深者来担当,前任淬灭前,会将部分修为传授给选定的继承者,来保证继任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幽冥。
崔绝说的是大实话,但听在小府君的耳朵中,简直就是嘲讽,唯有那句“你的楚江王”还稍微可听。
他烦躁地说:“既然你还好好在这儿,说明暗算没有成功,那为什么还要圈禁他?”
崔绝温声提示:“殿下,暗算成功的话,可能就不是圈禁了。”
以阴天子的性格,如果崔绝真的陨于楚江王之手,那么一场冥王阋墙之战将在所难免,到时整个冥府都会动荡。
小府君手指用力攥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理亏,现在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无理取闹,但是他没有办法,楚江殿已经被火速封禁,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江王此后都被圈禁在里面。
“你希望我做什么?”小府君突然沉着声音问。
崔绝失笑:“殿下,我不是为了要挟你。”
“你一向精打细算,不肯吃亏,但现在这件事明显是弊大于利的,”小府君说,“子衿是冥王,身系长夜九幽法阵,为了防止影响到冥界的安稳,只能囚、不能杀,他既然想清君侧,他一日不死,你的危机一日不会解除;另则,你虽然摄政,但明面的职位却只是阎罗殿判官,越级审判冥王,对内,让民众以为你气焰嚣张、恣睢跋扈,对外,让其他各界知道冥府内部并不安稳,留下作乱的祸患。”
崔绝认真地听着,眼神闲闲地扫过眼前这张英俊而烦躁的脸,不禁暗叹这位小冥王平日里游手好闲、牵黄臂苍,头脑却是意外地清醒。
小府君继续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弊端,却一意孤行,恐怕是别有所谋。”
崔绝:“我谋什么呢?”
“你知道子衿的状态,他根本无所谓圈不圈禁,什么吃穿用度……他无所谓的,他根本……他不在乎。”小府君喉头紧了紧,停顿了一会儿,才哈地笑了一声,低哑地自嘲道,“你的处罚折磨不了他,你折磨的是我。”
崔绝未置可否地看着他,知道他想偏了,自己确实别有所谋,但不是谋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如果要这么想,自己却也可以顺势而为。
小府君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中,三根手指拿着空茶杯把玩,颓然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过他?解决老五体内的浊炁?听说因为这个,你们同不了房,可怜见儿的。”
“……”崔绝无语,按他这说法,小府君自己也相当可怜啊,别说同房了,他连楚江王的面都经常见不着。
“你真的是图谋这个?”小府君见他沉默,以为说中了心事,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咳,当然不是。”崔绝清了下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能怎么解决陛下的浊炁?”
小府君:“你还说你不是图谋这个!”
崔绝:“……”
“算了,图谋这个也很正常,谁不想呢,呵。”小府君阴阳怪气地说:“浊炁还不好解决?找个魂力强壮的活死灵,跟老五双修,不行的话,多找几个。”
崔绝:“……”
小府君:“但你要是吃醋那我就没办法了,为了老五,你也该大度。”
“哈。”崔绝笑了一声,被他挑衅到了脸上,却不生气了,拉家常一样地笑道,“说起双修,臣突然想起,上个月帮秦广王相亲的时候,活死灵那边还问呢,说论起来,楚江王比秦广王还大几百岁,什么时候开始张罗……”
小府君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崔绝笑靥如花,语重心长地说:“为了楚江王,殿下你也该大度。”
“操!”小府君骂了一句,放弃跟他互相伤害,拉着脸坐在椅子里,一时有些厌世——崔绝不肯亮牌,他竟完全没有办法。
半晌,小府君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魔界在重建,妖界在改革,北边的活死灵近年来发展飞快……冥府在这个时候,不能内斗。”
崔绝:“是你的楚江王要杀我。”
“我去劝他。”
崔绝摇了摇头,楚江王任性又疯狂,岂是会听人劝的?他淡淡道:“他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小府君知道他是对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冥王也不例外,更何况楚江王犯的错误还如此严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泄愤一样地踢了凳子一脚,嗓音低哑:“你说,他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那你自己呢?”
崔绝蓦地抬眼,看向他。
小府君压低声音:“鬼螣是怎么灭族的?”
崔绝跟他对视,眼神平静而又坦然,对视了一会儿,他慢慢勾起唇角,慢声细语地说:“你没有证据。”
小府君骇然瞪大眼睛:“真的是你做的?”
崔绝看着他惊愕的样子,没有回答,只再次慢声细语地说:“你没有证据。”
“我本来还只是猜测,鬼螣突然灭绝,而你跟鬼螣有深仇。”小府君喃喃地说着,看向他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你指这个?”崔绝拿下眼镜。
一双诡异的眼睛出现在小府君面前——右眼全盲,眼波流转,却一片迷蒙,平常隐藏在镜片后的左眼如同黑洞,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
“这双眼睛,毁在螣毒上,”崔绝笑着解释,“人界的毒物大多只损伤□□,而螣毒是连魂体一起毁坏的,我中的还是最狠辣的螣王之毒,就算日后我轮回转世,也将永生永世都是个瞎子。”
小府君:“五哥知道吗?”
“当然。”崔绝带上眼镜,眼神重新变得温和,想起阴天子,不由得更加柔婉,轻声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越级审判楚江王而不受责罚吗?因为他试图放出来的鬼螣族长,是陛下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家。”
小府君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抱歉……”
“哈,殿下说什么抱歉?”崔绝笑着说,“说起这双眼睛,跟殿下还有点渊源呢,当年我双目皆盲,还是老府君赐了一双九生眼,能看到人的九生九世,可惜我没有修为,即便消耗魂元之力,也只能勉强开启一只。”
想到九生眼的能力,小府君下意识移开视线。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九生眼对冥王无效。”
“啊……”小府君讪讪地说,“不然,说不定还能帮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老府君。”
崔绝:“何须纠结这个,珍惜当下才是。”
“我倒希望我真的是老府君的转世,”小府君惆怅地说,“至少他会开心。”
崔绝回想起老府君还在时的场景,发现无论什么情况,楚江王都不开心,他天生就是一脸不开心。
“我听说,”小府君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当年老府君曾想过多种方法来延缓淬灭。”
崔绝点头:“那时陛下还是阎罗王,受老府君委派,去阳间寻找神力,他们猜测神力或可以消解浊炁,但是可惜,直到老府君淬灭,都没能找到。”
“辟阴阳刀!”小府君脱口而出。
传闻中的天孙双兵——割昏晓剑、辟阴阳刀,割昏晓剑作为阴天子的信物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而辟阴阳刀却是断了传承。
崔绝眸光闪烁:“殿下知道辟阴阳刀的下落?”
小府君:“史书上只记载了割昏晓剑的传承,而没有辟阴阳刀,不意味着刀就失落了,而是说明,刀仍然在他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小府君:“天孙原本就是泰山王,如果刀没有传承的话,那肯定还在泰山殿的某处。”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回去找。”
“……”崔绝茫然:是这样的吗?
如果辟阴阳刀仍然在泰山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小府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跟你做个交易,如果我找到辟阴阳刀,你要撤销对他的处罚。”
“什么意思?”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阴天子走进门,正好听到他的要求,奇道:“处罚是儿戏吗?还能随意撤销……”
话没说完,却听崔绝说:“成交。”
阴天子转头看向他,满心疑惑,但仍没有出言阻止——他的子珏不可能出错,跟小府君做交易必然有他的理由。
“爽快,就这么说定了。”小府君大步走远。
阴天子皱了皱眉,发现这位兄弟仿佛故意没理会自己,看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音:“老七,你上次说喝酒……”
“喝你个头!”
“?”阴天子一怔。
却见小府君已经走远,又回过头来,一边倒退着往外走,一边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你再也别想喝我的酒了,我宁愿全给子衿倒掉。”
阴天子被骂得茫然,看着他消失在远处,问崔绝:“我怎么惹他了?”
崔绝抿唇低笑,走出会客室,跟他并肩往判官院的方向走去:“为楚江王的事情生气呢。”
“为什么?”阴天子感觉莫名其妙,“楚江王暗算你,被圈禁是罪有应得,他发什么脾气,简直是无理取闹。”
崔绝:“话虽如此,但他心里终究难受,就比方说,我犯了错,受到应有的处罚,你不会心疼吗?”
阴天子低头看他一眼,更加不理解了:“你根本不会犯错,凭什么罚你?”
“……”崔绝顿了顿,委婉地解释:“有些时候,为达成目的,我也会用一些违背规则的小手段……”
“那是规则不合理,不可能是你的错。”阴天子笃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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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回判官院, 白无常已经在办公室里等很久了,坐没坐相地窝在沙发里吃东西,吃得茶几上一堆包装纸。
阴天子皱眉:“垃圾桶炸了吗?”
“太远了, 嗝。”白无常看着半米外的垃圾桶认真地说。
阴天子:“你……”
“等等, 这是哪来的?”崔绝截住他的怒气, 拿起一个包装袋——私房定制,石舟记鸭油酥烧饼, 不由得笑了起来:“陆行舟寄来的?”
石舟记是石饮羽和陆行舟的私房菜馆。
阴天子瞪向白无常:“白骨笑,你馋疯了,陆行舟寄给子珏的美食你都敢私拆?”
“你才馋疯了呢!”白无常没好气, 从茶几底捞出快递盒用力扔在茶几上, “老黑寄来的!”
黑无常负责阳间的亡魂缉捕事宜, 每十天半个月都会回来一趟, 汇报工作,顺便运送白无常的各种大小零嘴儿。
最近阳间的亡事似乎繁忙起来,已经有段时间没回冥府了, 但白无常的零食又不肯断,各种无理取闹,闹得黑无常实在没办法, 只能抽空去排队买了,再寄回阎罗殿。
阴天子看完快递盒, 眼神怪异地扫了白无常一眼,提出灵魂发问:“石舟记有网店, 你为什么不自己买?”
“……”白无常怔住。
“哈。”崔绝笑一声, 打开一个小包装鸭油酥烧饼, 咬了一口, 觉得鲜咸香脆, 十分可口,随手送到阴天子嘴边。
阴天子一口将剩下的全部吞入口中,嚼了两下,点评:“味道不错。”
崔绝又拿起一个:“这还有个鲜肉馅儿的……”
“哎!还吃?”白无常回过神来,一把给夺下来,怒道,“是给我一个人的!”
阴天子哼道:“我上网买了赔你。”
白无常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你赔的一样嘛!”
“都是石舟记出品,怎么不一样?”阴天子理直气壮。
“那……那也不一样!”白无常支吾了一会儿,嘀咕,“批次不同味道肯定有差别的。”
阴天子:“那点差别你能尝得出来?”
白无常:“当然,我们鸟类舌头特别灵敏……”
阴天子还想说,被崔绝扯了下袖子,遂闭了嘴,但看上去仍然很想跟白无常辩论一下鸟类的味觉问题。
崔绝觉得自家主君有点杠,非要戳白无常一下图什么呢,提示道:“这是黑无常亲手寄来的,格外美味呢。”
白无常:“对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感觉好像有点被嘲讽,他正色道:“你也别阴阳怪气,这是事实,老黑他……他比较会挑,挑的都是最好吃的。”
崔绝笑眯眯:“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白无常看着他的笑眼,感觉嘲讽味道更浓了。
“不纠结这个了,好吃就行了嘛。”崔绝笑着转移话题,看向白无常面前的文件盒,“有结果了?”
在他们睡觉的几个小时内,白无常已经将事情原委梳理清楚,并生成了报告。
“段如锦的小嘴被我撬开了,他们追查枉死城那个暴起伤人的亡魂,发现他跟彩鳞镇那个暗娼有一腿,”白无常取出文件递给崔绝,“她可能有稀薄的鬼螣血统,将螣毒传给了那个亡魂。”
崔绝疑道:“螣毒会传染?”
“不会传染,”白无常道,“但螣毒很强势,成年人的交流次数比较多的话,会慢慢改变对方的体质,对于还想轮回转世的亡魂来说,这个改变就是致命的——螣毒直接作用于魂体,而且难以代谢,即便轮回转世,体内也会带有毒性,所以那个亡魂才会发狂伤人,是心态崩了。”
阴天子注意力跑偏:“成年人的交流?”
“别假纯,大家都懂的,”白无常打了个哈欠,“哦,对了,你可能真不懂。”
“白!骨!笑!”阴天子生气了。
“开玩笑的,没事。”崔绝笑着按住阴天子,转头呵斥白无常:“不要胡言乱语,有事说事,不要加无聊的修饰。”
白无常撇了下嘴:“是!”
崔绝问:“鬼螣已经灭绝三百年,为什么那个暗娼会有鬼螣血统?”
“很稀薄的,”白无常翻出底下一张系谱图,“这是她的族谱,彩鳞镇离枯鬼死底很近,早年曾被鬼螣占据,鬼螣灭绝之后,才算彻底归于冥府领导。”
崔绝在地图上找到彩鳞镇的位置,果然就位于枯鬼死底边缘,他看着地图,神情淡然地思索着。
白无常问:“有问题?”
崔绝:“很稀薄……是有多稀薄呢?”
白无常:“我已经将她的魂片送去补魂司进行分析,得三天后才能出结果,那个啥……楚江殿封了,里面的单位都得挪出来,补魂司被分流到了平等殿,我去的时候正在搬家,闹哄哄的,平等王不知怎么得罪了夜后,搞了满大殿的百合花在赔礼道歉,鼻炎差点给我熏出来……”他看向阴天子:“怎么,有问题?”
崔绝也看向阴天子。
阴天子对他们聊的内容兴致缺缺,一直懒洋洋地躺在判官办公椅中玩手机,听到白无常讲平等王两口子的事情才突然抬起头来:“平等王搞了满殿鲜花?”
“是啊,”白无常满脸一言难尽,“你也知道百合花那味儿,我看她是想熏死夜后。”
阴天子笑了一下,看向崔绝。
崔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听到阴天子饶有兴趣地提议:“在阎罗殿铺满鲜花怎么样?玫瑰……或者白桔梗,你喜欢吗?”
“他不喜欢!”白无常飞快地回答,心道:瞎搞什么,当阎罗殿是你家……咳,阎罗殿确实是他家,是他家也不能这么搞,别人还要在这儿工作呢!
阴天子不悦道:“我没问你。”
白无常:“我了解他!”
阴天子的脸色霎时沉了下来。
崔绝看这两人又要掐起来了,笑着倚在桌边,低头看着躺在椅子里的阴天子:“说到花,阎罗殿里不是已经有了吗?”
阴天子:“嗯?”
崔绝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我啊,地狱白莲花。”
“噗……”白无常笑喷出来:“你自己也知道?”
阴天子也被逗笑了:“那是外面不知情的人瞎编排的,他们不知道你有多纯良。”
“不不不,”白无常道,“这完全不是瞎编排,非常贴切。”
“你汇报完了吗?”阴天子突然冷冷地问。
“完了啊。”白无常茫然。
阴天子:“那你可以走了。”
“……”白无常觉得这两岁小孩脾气是真的差。
崔绝将白无常送来的文件都一张张收好,对他和气地笑笑:“陛下体恤你忙了一夜,给你机会休息呢,还不谢恩?”
白无常心道你当我傻吗,真听不出来他什么意思?他嫌我在这儿影响你们谈情说爱呢,真是的,工作时间谈生活是真没有职业道德!
房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崔绝抿唇低笑,瞥向阴天子:“干什么总对白无常横眉竖眼的?”
阴天子一抬眼:“你心疼了?”
“是啊,”崔绝故意气他,“我手下第一员大将,能文能武,当然心疼啊。”
阴天子动作一滞,沉声道:“他能文能武,但每一次都没照顾好你,昨天晚上,还有之前在林幽篁的梦境中……”
“不带翻旧账的。”崔绝见他脸色不对,不敢再开玩笑——这位主君是很认真地在生气。
阴天子:“不是翻旧账,我只是……”
“只是吃醋了。”崔绝坐在办公桌上,俯身靠近他,嬉笑着说,“这数百年间,白无常是我心腹,了解我的一切,你醋他。”
阴天子怒道:“你既然知道,你还……”
崔绝伸出一根手指,逗弄他的额发:“我故意气你。”
“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崔绝歪了歪头,“让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而不只是我单链。”
他的声音柔软温和,如春风拂面,一秒就抚平阴天子心头的烦躁,神色缓和起来,顿了顿,哼道:“你实在可恶!”
“谁叫某人当年矜持得很,我告白还失败了呢。”崔绝小声嘀咕,“我这样内向害羞的性格,一次被拒绝,就留下阴影了,患得患失,总要试探一下才能放心的。”
阴天子低低地笑了出来:“现在患得患失的轮到我了。”
当年确实是崔绝先开口告白,这让阴天子每每想起来就觉得格外踏实,踏实之余又满是愧疚,那时他在人界为老府君寻找神力,遍寻不得,渐渐地意识到冥王的天命不可违,他天生就没有拥有崔绝的资格,所以狠心拒绝。
被狠狠伤过的心,还会如初始一般吗?
他们相识有一千年,而其中七百年自己都在沉睡,时间太漫长了,没有什么感情能承受得住这样旷日持久的分离,也没有什么灵魂能承受得住这样走投无路的孤单。
阴天子不确定经过七百年的世事变迁,自己仍然能有幸得到他的垂青。
白无常、黑无常、总督主、大统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优秀到足够他变心。
“就要让你患得患失,”崔绝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谁让你叫我等了七百年。”
阴天子握住他的手,哼道:“大不敬。”
崔绝眼眸闪了闪:“比我等待更久的,可能也就只有石饮羽了。”
那两位的爱情故事如今十分出名,其中七分要归功于石饮羽的四界畅销情诗集,剩下三分功劳颁给魔主对陆行舟旷日持久的diss。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石·魔界前魁首·地表最强之魔·饮羽为了一个降魔师苦等千年,放弃一切,金盆洗手,洗手作羹汤,从一名恐怖分子转职成为了诗人和厨子。
阴天子欣赏敢爱敢恨之人,点头:“石饮羽值得陆行舟托付终身。”
“只是不知这终身有多长。”崔绝意味不明地笑。
阴天子察觉他的意思:“嗯?”
崔绝从办公桌上滑下来,走到茶几边,捡起白无常乱丢的一个包装纸,看着上面石舟记的logo,轻声道:“我差点忘记一件事,当年,石饮羽曾来阎罗殿,要求调阅生死簿,查陆行舟的转世。”
“查到了?”
崔绝笑着摇摇头:“查不到。”
“查不到?”
生死簿记载阳间万物的生老病死,怎么查不到,除非不是阳间之人。
阴天子见他神色怪异,凝神思索——石饮羽是千岁大魔,陆行舟却比他还大,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岁的老妖怪,他有何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