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谱。”崔绝没好气。
“可不就是离谱嘛。”白无常说着, 移动到崔绝办公桌边, 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 压低声音道:“你猜我在枉死城遇见谁了?”
崔绝见他虽然脸上带笑, 眼神却已经深沉下来,不禁提起精神:“谁?”
“楚江殿里的中丞,段如锦。”
中丞是辅佐冥王文事的官职,与判官职能相同,只是阎罗殿里叫判官,其他九殿里叫中丞。
其实早年大家一律都叫判官,阴天子即位后不知抽的什么风,顶着众臣子的反对,硬是将其他九殿的给改了叫中丞。
冥王与中丞,是一对正副手,段如锦出现在枉死城,代表的是楚江王的动作。
崔绝淡淡道:“他在那儿干什么?”
“他自己说,是补魂司忙不过来,让他去帮忙。”
“呵。”崔绝笑了一声。
白无常也笑起来,补魂司这么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死伤十几人的暴力事件,居然忙不过来,需要一殿中丞前往帮忙。
崔绝手指间灵活地转着笔,闲闲地笑着说:“没想到楚江王会掺和进来,仔细一想,倒也合理,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怎么就情理之中了?”白无常吐槽,“他瞎掺和啥,是不是还没睡醒啊,这人真是够了,一天到晚在家睡觉,睡醒了就开始针对你,他是不是你的深柜?”
崔绝:“他针对的不是我,是陛下。”
“他是陛下的深柜?嘶……”白无常倒吸一口凉气,“太禽兽了,我们陛下只是个两岁的宝宝呢。”
崔绝横他一眼:“别啰嗦。”
白无常想到眼前这个才是真的对两岁宝宝下手的禽兽,不由得啧了一声,用双眼谴责他。
崔绝无视他的眼神,翻了翻报告书,回归正题道:“螣毒不可能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你去盯着段如锦,亲自去,旁人我不放心。”
白无常茫然:“螣毒跟段如锦有什么关系?”
崔绝:“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让你去查的吗。”
“哎不是,”白无常叫起来,“我查什么啊???”
崔绝啧了一声,耐心解释:“你说螣毒是哪来的。”
“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哎!”白无常反应过来了,“我知道段如锦这时候出现在枉死城还不跟我说实话肯定有问题,所以盯着他就会有收获;他跟我打过照面,肯定也能猜到我们要盯他,一定特别警惕,一般人盯不住他,所以你让我亲自去。”
崔绝赏识地笑起来,拍拍他的脑袋:“真是冰雪聪明。”
白无常走后,崔绝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中,慢悠悠地转着笔,想起许久未见的楚江王,最近几次他去楚江殿,对方都在睡觉,当然真睡假睡还是很难说啊,搞不好单纯就是不想见自己而已。
特别厉害的人,总会有点怪癖,这个楚江王性格极其乖张,但修为也是极高的,分内工作总能圆满完成,分外工作那是一点都不管。
当年泰山老府君濒临淬灭时,众人都以为楚江王将会继位,没想到最后老府君独具慧眼,选定了更为年轻的阎罗王,也就是现在的阴天子。
民间对这件事有很多戏说和演义,各种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但其实崔绝知道,楚江王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天子之位对他没有吸引力。
只是老府君淬灭,他也跟着死了。
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崔绝去阴天子密室前转了一圈,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殿下。”崔绝俯首行礼。
小府君站在密室门前,回头看到他,抱怨:“判官,老五怎么还没出来,他在练什么武功?”
崔绝:“这个我不懂。”
“也是,你不懂武学,”小府君忍不住道,“不是我多话哈,你也该学点武功,至少有点自保能力,老五虽然厉害,但总有保护不了你的时候。”
崔绝摇着头道:“没有。”
“陛下没有保护不了我的时候。”崔绝笃定地说。
“……操!被秀了!”小府君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密室,指着画满阵法符纹的大门道:“听见没,美死了吧你,操,凭什么啊,老天爷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小府君看着毫无开门迹象的密室,嘀咕:“他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哎,他该不会走火入魔了吧,你们在妖界遇到什么事了吗,他怎么一回来就闭关,我还等他喝酒呢。”
崔绝脸上笑意不变,眼神却微微沉了一瞬——他和阴天子出游之事并未公开,除阎罗殿的几位心腹之外,其他人只知道他们去了人界,这个小府君是怎么知道他们真正去向的?
在涿光城的时候,他曾得知有一位冥王和云阳氏联合,要在妖界诛杀他们。
眸中的阴沉眨眼即逝,崔绝含笑应道:“陛下闭关前也曾说过,中秋要和诸位欢饮。”
小府君眼睛一亮:“这么说,他中秋前一定会出关咯。”
崔绝:“我希望他不要爽约。”
“一定不要啊,我春天酿的青梅酒快熟了,到时给子衿送一瓶,剩下的我们一醉方休。”
崔绝讶异:“子衿?”
“哈哈,”小府君春风得意地大笑,“最近他心情不错,没大生气,没骂我,没把我轰出去,没罚我去练剑,上次送的桑葚酒也没倒掉。”
“哇。”崔绝附和,“这可是大进步。”
“可不是嘛,好久没这么给我脸了,哈哈。”
这位小府君生得十分俊美,五官疏朗英挺,唯一缺陷是左颊有一道陈旧的剑痕,倒也无损他的英俊,反而别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崔绝看着那道剑痕,笑道:“一切都会更好的。”
“承你吉言啦,哎,你说话就是好听,老五可真有福气……操,我又想问了,凭什么???”
小府君离开后,崔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笑着摇了摇头。
子衿……哈。
当年泰山老府君喝醉后给楚江王取的名字,还惹楚江王生了好大的气,如今小府君叫得倒挺顺口嘛。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白无常去盯段如锦,两天后的深夜,突然传回消息。
当时崔绝刚睡下,噩梦才起了个头,还没来得及深入,手机铃声乍然响起,他猛地睁开眼睛,抓过手机:“喂?”
“你……睡……了……么……”白无常用虚无缥缈的声音慢慢问。
崔绝骤然从噩梦中挣脱,反应慢半拍,顿了顿,才气短声虚地问:“怎么了?”
白无常:“没怎么,我就想问问你睡了没。”
崔绝吁出一口气,懒洋洋地躺在枕头里,闷声:“刚睡。”
“我想说,”白无常道,“在这个所有人都进入黑甜乡的深夜,我仍然埋伏在冷飕飕的破巷里,旁边还有个垃圾桶。”
“……”崔绝清醒过来,简直恨不得顺着手机信号过去暴打这厮,恶声:“所以你就打电话过来吵醒我?你要是不想干就回家睡觉去,我调黑无常来接你的任务。”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无常压低声音道,“我只是突然有了一个该死的新发现。”
崔绝认真起来:“嗯?什么发现。”
“我选的这个侦察点,头顶有个暗门子。”白无常十分严肃正经地表示。
崔绝:“……”
“姐姐是技术流,这小皮鞭嗖嗖的,你听到声音了没?客人叫得忒浪了,哎你说,真有这么带劲儿的吗。”
“……”崔绝只听到呼呼的寒风声。
白无常纳闷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崔绝深吸一口气,将蹿到嘴边的怒骂咽了回去,竭力表现地温文尔雅,问他:“你神经病啊?”
“你怎么骂人呢?”
崔绝确定这厮是大半夜盯梢又累又困,于是故意找茬呢,自己陪他浪费这好几分钟也算是脑子抽了。
正要直接挂电话,突然那边低骂了一句,崔绝蓦地感应到一丝危机,沉声问:“怎么……”
话没问完,听筒里的风声骤然变得粗砺,他眼前浮现出白无常纵身飞跃起来的景象。
几秒钟后,一阵玻璃破碎声,肯定是白无常一脚踹碎窗户,从外跳进室内,接着传来女人的尖叫,砰地一声巨响,手机应该掉在了地上,环境音和刺耳的电流音混杂响起。
崔绝霍地从床上起身,摁响床头铃,飞一样地飘掠到卧室电脑前。
马面娘娘冲进卧室的时候,崔绝已经让斩邪司去搜查白无常的位置,和回报楚江王今晚的动作。
“怎么了?”马面娘娘惊问,“做噩梦了?”
电脑对话框里传过来一个地址,崔绝一边换衣服,一边对马面娘娘道:“备车,我要出门。”
马面娘娘什么都没问,转头就走。
崔绝换好衣服走出阎罗殿的时候,一辆低调普通的黑色轿车正好停在门口。
地址是枉死城附近一个小镇,叫做彩鳞镇,车子一路飞驰,上了路之后马面娘娘才抽空问了一句:“大半夜抽什么风?”
“哈哈,”崔绝笑起来,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笑着说,“不知道我抽什么风,你还就盲目执行了?”
“这不是废话么,”马面娘娘道,“我端你碗还能不服你管?”
崔绝心道白无常那个混蛋就是端着我的碗,还不服我的管,大半夜打电话喊上司起来听墙角这种事根本不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
他将事情粗略地讲了一下。
马面娘娘皱眉:“白骨笑就是离谱,连盯个人都干不好,还打架,还得我们去救他。”
“不是去救他,”崔绝道,“我怕他打得嗨起来,一下把人家给打死了,我去救他的对手。”
马面娘娘:“你更离谱。”
半路上崔绝的手机再次响起来,白无常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你还记得那个暗门子吗?”
崔绝:“……”
“死了。”白无常恶声恶气,“妈的段如锦绝对有问题,他没事杀一个暗娼干什么?”
崔绝:“你看到段如锦动手了?”
“看到,但没能留下证据,他动作太快了,只一眨眼,那个女人的魂体就消散了。”
“魂片……”
“我抢到一个魂片,”白无常道,“等拿去补魂司做监测……操,补魂司是楚江王那边的。”
崔绝笑了笑:“没事,可以找别人,那魂片有什么明显问题吗?”
“怎么才算是明显问题呢?”白无常问,“有螣毒算吗?”
崔绝:“……”
这还不叫明显问题?我让你去调查什么的!
“好了,我懂了。”白无常道,“你在殿里等着吧,我明早就带着魂片回去。”
崔绝:“我在去彩鳞镇的路上了。”
白无常咦道:“你来干什么?这么点小事用不着劳你大架。”
崔绝解释道:“我刚才让斩邪司回报楚江王的情况,得知他今夜根本不在楚江殿。”
崔绝笑了一声,慢声细语道:“真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啥……啥样啊?”白无常莫名磕巴了一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绝宣布:“如果楚江王现在也在彩鳞镇,我想,你可能没办法完完整整地回到阎罗殿了。”
“?!!”白无常怒叫起来:“你这语气忒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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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地坐在车上, 崔绝为电话那头慌得不行的白无常出谋划策:“快跑,发挥你最快的速度,如果跑不掉……”
“怎样?”白无常急问。
崔绝气定神闲地笑着说:“我们一定给你办个声势浩大的追悼会。”
“你他妈会遭报应的!!!”白无常咆哮着挂断了电话。
崔绝看着被挂断的电话, 脸上的笑意早已经消失了, 他后仰着靠在椅背上, 眼眸微眯,用指尖轻轻在额角敲了敲, 仔细思索。
那个暗娼的魂息中有螣毒,她必与鬼螣有关联,可是鬼螣三百年前已经灭绝, 全族被夷, 族长被封进无余灰断棺, 永世不可轮回。
如今螣毒接二连三出现, 线索必将引向鬼螣,这是冲着自己来的啊。
马面娘娘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他在闭着眼睛养神, 便没有出声。
崔绝喃喃地说:“有问题就问吧。”
“白骨笑有危险?”
“嗯,”崔绝点头,“撞破了别人的阴谋, 可能会被灭口。”
“什么???”马面娘娘骤然提高声音。
“但以他的能耐,保命应该没有问题”崔绝慢吞吞地说完。
“吁……”马面娘娘舒出一口气, 从后视镜里横他一眼,“什么时候添了说话大喘气儿的毛病。”
崔绝笑起来, 促狭地调侃:“你还挺关心他的嘛, 我原以为你嫌弃他嘴贱。”
马面娘娘爽朗地笑道:“嘴贱有什么好嫌弃的, 打到他闭嘴就好了嘛, 关键那张脸着实漂亮, 死了可就看不到了。”
崔绝:“死了白无常,还有黑无常嘛,还有总督主,还有大统领……实在不济,牛头公也不错啊,成熟男人的魅力。”
“啧啧啧。”马面娘娘摸摸下巴,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格外灿烂,“各有各的好,一个都不能少啊。”
“哈。”崔绝笑了一声,声音微不可闻地呢喃道,“一个都不能少啊。”
车子在昏暗的夜色中风驰电掣,与此同时,白无常正在遭遇一场追杀,他大骂着掐了跟崔绝的电话,暴躁地把手机甩了出去,身体敏捷地跳了起来。
一阵腥风卷起,手机在风中化作一把招魂幡,白无常一跃躲过射来的冷箭,凌空翻身,从虚空中踢出一个鬼影,伸手接住招魂幡,反手一抡,只见鬼影身上乍现一道斜贯而下的血痕,半秒钟后,血痕爆开,鬼影叫都没叫出来,霎时魂飞魄散。
更多鬼影从虚空中浮现出来。
白无常一瞬都没停,纵身往远处奔去,如一只白色的飞鸟,在腥风中轻巧腾跃,所到之处,漫天魂片飞散飘零。
他疾奔了十几分钟,脚下突然一顿,大骂一句,招魂幡挥出一招,借力往后翻去。
就在他的脚下,无数丝线从地底冲出,疾射而来。
白无常后翻落地,尚未来得及喘息,身体立即后仰,腰肢极软地几乎对折,躲过凶猛袭来的丝线。
突然感觉身侧光芒大涨,他蓦地回头,看到丝线在空中飞快编织成一张光彩夺目的绫罗,像弥天大网一般兜头落下。
“杀千刀的段如锦!”白无常爆吼一声,手中招魂幡飞速旋转,卷起浓烈的腥风,悍然击向绫罗。
凌晨三点,沉寂的夜色中骤然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裂帛声,仿佛一双利爪将广阔的夜幕狠狠撕开。
绫罗崩解,丝线往四面八方射去。
白无常身法如电,手持招魂幡,穿过迸射的丝线击向一处虚空:“给老子出来!”
招魂幡重击之处,绚丽的绫罗如泉水一般从地底涌出,挡了一下他的攻击,空间一阵扭动,一个斯文的男人现出身影,笑道:“白掌司,息怒,交出魂片,不要多事。”
“交你祖宗十八代他姨姥姥个腿儿!”
段如锦被成吨的怒骂糊脸,却能忍住没有反骂回去,甚至还笑得从容不迫:“有话好好说,我祖宗十八代应该没有惹着你,倒是白掌司你气成这般德行,莫非是嫉妒我有祖宗父母?”
“闭上你的臭嘴!”白无常脸色霎变,掌中招魂幡突然无风自动,白色布穗上泛起瘆人血痕,有凄厉的鬼哭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他祭起招魂幡,气势凌厉,悍然击向段如锦的面门。
段如锦操纵绫罗,从容迎战。
虚空中突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退后,你不敌他。”
段如锦脸色一变,不情愿地往后退闪,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从虚空劈下,硬接招魂幡全力一击。
一阵剧烈撞击,白无常踉跄后退,招魂幡猛地一转,用力拄地,稳住狼狈后退的身形。
他抬眼,看向那处虚空。
隐约可见夜色中,漂浮着一顶轻纱玉辇,玉辇的轮廓若隐若现,里面的人更是难以看清。
但白无常却已经知道里面是谁,慢慢拭去唇角的血痕,冷笑:“何必藏头露尾,段如锦这么大一条狗都派出来了,难道我还猜不出你的身份?”
“便猜出,又如何?孤无须在意你的看法。”
“猜出了,我回幽都告你一状,”白无常道,“纵容手下随意屠戮平民,还亲自上阵,追杀朝廷命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孤会怕你?”
“操!少跟老子称孤道寡,冥王又怎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楚江王慢慢道:“一个来自妖界的低劣生灵,也配谈平等?”
“你他妈才妖界!你全家都妖界!”白无常大骂,“老子是妖族鬼籍,妖界怎样关我屁事,在冥界,你堂堂冥王参与谋杀,就他妈给老子坐牢去!”
“那你的主子,可是要把牢底坐穿。”
“内涵什么?”白无常道,“别暗搓搓想拉判官共沉沦。”
“呵。”楚江王毫无温度的笑了一声。
白无常一听就炸毛:“冷笑什么,你修一百万年都比不上他,哈哈,我知道,你怕死他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在这里截杀我,不就是怕我把这个魂片交给他吗?”
他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个蓝色的碎片,正漂浮在瓶子中。
段如锦猛地出手,抓向瓶子。
白无常冷哼,招魂幡骤然出动,狠狠击在他的胸口。
段如锦一心抢夺瓶子,硬吃一击,向他扑去,却见白无常手指一动,指尖蓝光一闪,瓶子消失在他的袖口,不禁大怒:“你!”
“哼。”白无常嘲讽地看向段如锦:“谁给你勇气从你白爷爷手里抢东西?这可是你们草菅鬼命的证据!”
“白骨笑。”楚江王淡淡地说,“我的耐心很少,而你已经耗尽。”
白无常眼皮一翻:“所以?”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剑光从轻纱玉辇中射出,裹挟压迫力极强的冥王威压,不容抗拒地射向白无常。
白无常扬起招魂幡一挡。
强悍的等级压制,使得剑光犹如泰山压顶,压得白无常不由得跌落下去,单膝跪地,口中涌出甜腥。
“我其实不必让你交出魂片,”楚江王冷淡没有起伏的声音传到他嗡嗡作响的耳朵中,“杀了你,更干脆。”
“噫……”远处传来一声轻笑,“这才是冥王的风范嘛,斩草不除根,阴风吹又生,白掌司不擅保守秘密,还是杀了他才能高枕无忧啊。”
现场霎时一阵死寂,片刻之后,白无常咆哮:“你他妈说什么???”
只见在远处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停住,车门打开,崔绝单薄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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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崔绝出声的那一刻,他热血突然激昂起来, 眼前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将自己救出泥淖的身影, “士为知己者死”六个大字满满地填充了心胸, 他的内心是感激的。
然而等崔绝把话说完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即倒戈, 一幡抡死这混蛋。
“白掌司,莫急。”崔绝笑着说,“现在我已经来了, 你就不会死了。”
“会吗?”白无常疑惑, 心道:凭什么啊, 凭你的仇恨大, 一看到你就顾不上我了吗?
他还可以双杀啊,并且……
你的战斗力是负值,本掌司一个人还能杀出一条生路, 带上你这个拖油瓶完全就是送啊!!!
“当然会。”崔绝倚在车门边,慢声细语地说,“楚江王殿下杀你, 是希望你能保守秘密,而如果那已经不是秘密, 又有什么杀你的必要?殿下爱干净,没事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白无常:“???”虽然感觉你好像确实有一点小策略能救自己, 但这他娘的是放的什么屁?
楚江王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漠然道:“你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
崔绝:“你以为我以为自己知道了什么?”
白无常:“……”
“判官大人, ”段如锦阴阳怪气道,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说话, 惹怒殿下,你承受不起。”
“哦?”崔绝笑眯眯地看过去一眼。
段如锦突然莫名一颤,夜沉如墨,他明知以崔绝的视力连自己在哪里都看不清,却硬是没来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段中丞,”崔绝慢条斯理地说,“不要讲笑话,这天下还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起的。”
“你……”段如锦喉头发紧,动了动嘴唇,想斥责他狂妄,又知道这是事实。
“别你啊我的了,”崔绝笑道,“现下我和你们殿下探讨的话题,你有何指教?”
段如锦脸皮抽了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是我判官和他楚江王的场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有说话的资格吗?
“崔绝,”楚江王淡淡地说,“孤今日可以饶白骨笑一命,但……要用你来换。”
“操!”白无常暴起,猛地翻身,如一只大鸟,展翅飞扑到崔绝身前,掌中招魂幡往地上用力一杵,“你敢动他试试?”
楚江王:“凭你?”
“凭我!”
“呵。”楚江王似乎看到了什么闹剧,“你挡不住孤的剑。”
挡不住又怎样?双方对喷,就看谁更刚!白无常底气十足地呛道:“没睡醒吧你!”
一只微凉的手搭在肩上。
白无常头也没回:“手拿开,我知道你很感动,但是别趁机摸我。”
崔绝笑起来:“哈。”
“傻笑什么?”白无常没好气,压低声音道,“等下我挡住他的攻击,你们赶紧开车跑,往北三十里,进枉死城,调动守兵……”
崔绝感激道:“好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给我加工资!”白无常嘀咕,眼睛却死死盯着轻纱玉辇的位置,手指微微活动,握紧了掌中的招魂幡。
“工资嘛,需要从长计议。”崔绝温和地说。
“???”白无常震惊地慢慢回头,没想到都生死存亡了,这货竟仍然抠得如此坚定。
他是真不怕自己倒戈吗???
崔绝拍拍他的肩膀:“放轻松,今天可能没有你立功的机会了,楚江王殿下不会动我。”
“你也没睡醒?”白无常恨不得撕开衣服让他看看自己的内伤——都打成这个德行了,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
崔绝宽慰道:“他敢伤我一根毫毛,陛下会把他碎尸万段。”
白无常:“……”都这种时候了,别做这种妖妃发言!就算是事实,可是……他烦躁地问:“该死,陛下为什么还没出关?”
这楚江王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搞事情,不就是仗着阴天子还在闭关吗?话说,阴天子到底练了什么绝世神功,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
“陛下自然有他还没出关的道理。”崔绝勾了勾唇角,“你放心,楚江王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会为小府君考虑的。”
白无常敏锐地察觉到虚空中似乎有了一丝波澜,片刻之后,楚江王冷漠的声音响起:“孤与他不相干。”
“十殿冥王,互为兄弟,怎会不相干?”崔绝笑得温文尔雅,“日后小府君大婚,新娘子还要称殿下一声二哥呢。”
隐匿在虚空中的轻纱玉辇中响起一声轻微的脆响,似乎有什么玉石被硬生生捏碎,楚江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出声:“崔绝,你真以为孤不会杀你?”
白无常紧张的神经更加警惕起来。
崔绝看一眼他紧绷的后背,无奈地笑笑,仰起头,看向楚江王所在的方向。
他的视力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如同全盲,只能看到迷蒙的重云,他对着虚空眯了眯眼睛:“你当然可以杀我,但你能承受得起杀我的后果吗?”
“有何不能?”楚江王冷哼,“等阴天子出关,你早已魂飞魄散,回天乏术,他能奈我何?”
“谁说回天乏术?”崔绝从容道,“我曾在阎罗殿的密室中寄存了一片魂元,如果我发生不测,陛下可用蕴炁造化复原我的魂体,你知道蕴炁造化吗?活死灵的秘术,他们的少主林幽篁应该很乐意卖冥府一个面子。到那时我满血复活,而你呢?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你承受得起吗?小府君承受得起吗?”
楚江王:“再说一次,孤与他不相干。”
“与他不相干……那与谁相干?”崔绝脸上似笑非笑,轻声道,“老府君吗?”
夜风霎时凄厉起来,掺杂着阴桀的鬼哭声。
白无常一把将崔绝挡在身后,手握招魂幡横在胸前,内力灌注,招魂幡猎猎作响。
头顶的虚空中,楚江王完全现出全貌——夜风吹拂,轻纱乱舞,四只恶鬼抬着的白玉步辇之上,高冠博带的男子美如冠玉、神色寡淡,漠然地看着他们。
楚江王冷冷地说:“崔绝,你又有什么阴谋?”
崔绝:“回忆一下过往不行么?”
“呵。”楚江王不带丝毫温度地笑了一声,“往者不可追。”
“因为追起来容易迷失现实么?”崔绝眼眸含笑,与他直视。
楚江王脸色沉了沉。
崔绝似乎没有意识到他阴沉的脸色,如同拉家常一般从容地说道:“老府君、小府君,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小府君的脸上为什么会有与老府君一模一样的剑痕;如果是,性格又为什么与前世大不相同?”
楚江王阴森森地看着他,没有回应。
崔绝丝毫不以为意,仍在慢声细语:“淬灭,诞生,魂体重构,魂息也不一样,性格更是变化,已经完全是一个全新的灵魂,除非……”
他眸光闪烁,意味深长地看向楚江王:“除非他能拥有前世的记忆,记得你们一起喝过的酒、一起练过的剑、一起欣赏过的风景……那么即使魂体、魂息、性格、外貌……所有都发生了改变,他也仍然是那个人。”
“你在胡言乱语,”楚江王的情绪已经沉寂下来,眼神冷漠,犹如槁木,淡淡地说,“魂体重构是将前世一切都抹去,然后重新开始,没有人可以有前世的记忆。”
“是吗?”崔绝笑了一声,“那你为何想要召唤鬼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