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畜生强抢民男!”小黄鸟愤怒地扑棱了两下,“快带我走……哦日!”
话音未落,只听咻地一声轻响,小黄鸟突然消失,凌乱的衣服堆中,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着重重叠叠的布料传来:“我化不了形!”
阴天子眼眸沉了沉——不管童雀怎么聒噪烦人,到底是冥府的鬼差,岂是随便什么人想抢就抢的?
崔绝死死盯着那把巨剑。
“没事,”阴天子搂了搂他,吻吻他的头顶,轻声道,“不怕。”
“哈。”崔绝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哑到几乎听不见的笑声,他走上前,伸手握向剑柄。
阴天子拦下他的手:“有魔气。”
“最好不要被我查出铸剑师是谁,”崔绝勾了勾唇角,颤着声音笑道,“把高贵的冥王鬼炁和魔器混杂,足够他永坠阿鼻地狱。”
“救我啊,”童雀声音从衣服堆里传出,“你们怎么聊起来了?!紧张一点,现在状况很危急的我告诉你们!!!”
阴天子冷声:“自己出来,剑只扎了衣服,没扎到你的身体。”
童雀:“我被绑着呢!”
“舍弃义躯,魂体出窍。”
“难道我不想吗?”童雀吼得撕心裂肺,“那畜生把我封在义躯里了!我魂体出窍撑不了三秒!丢掉义躯跑路都不行!”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崔绝抬头,看到高楼顶上,站着一个男人,身穿华丽而繁复的婚服,他看着下面,淡淡地说:“小雀儿,你自己,似乎也是畜生。”
“放你娘的屁!”童雀大骂,“我是家禽!”
崔绝:“……”
“既知自己是家禽,为何还要逃跑?”男人道,“习惯了珍馐美馔,如何适应啮檗吞针。”
童雀:“关你屁事!爷爷我就算是家禽,也不是你家的!赶紧放我走!”
男人没再出声。
崔绝眯起眼睛看着他,夜色迷离,满街的大红灯笼将天色染红,烛烟飘渺,楼阁笼罩在薄薄的烟雾之中,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过了一会儿,男人慢慢道:“如果我不放呢。”
“操!”童雀怒道,“我兄弟在这里,你还敢绑架我?信不信一巴掌把你原型都呼出来!”
“你指他们?”男人看向阴天子和崔绝。
阴天子抬眼,漠然跟他对视,眼神中盛满了漫不经心,明明位于下方,却让男人感觉到了一种居高临下的睥睨。
莫名的寒意慢慢爬上脊背,男人的心飞快地沉下去,他想移开视线去观察崔绝,却发现这几乎不可能。
那双冷漠的眼神森寒彻骨,无恚无怒,却震慑心魂,让他一刻都不敢移开视线。
他甚至有个无端的认知——只要对方想,自己随时会被降下的雷霆之怒焚成齑粉。
他们是什么人?
涿光城何时有了这样的煞星?
“我们要带童雀走。”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阴天子垂眸看向怀中人,眼神变得柔软。
男人逃离那双眸子的凝视,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不行。”
崔绝:“哦?为什么?”
“他今夜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完成。”
“什么事?”
“跟我拜堂成亲。”
“放你娘的屁!”童雀暴躁的声音从繁复衣服堆里传来。
崔绝笑道:“如果我们一定要带他走呢?”
温和柔软的笑声,如江南四月和煦的春风,笃定从容的话语里却隐隐带着一股阴气,是久居上位、一字一句都浸透了血的雷厉森然。
男人咬牙哼道:“那就彻底留下吧。”
话音刚落,寂静的空气里刹那间响起嘈杂的喧嚣,长街两侧的高楼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身影,无数妖魔现出身形,奇形怪状的身体爬过屋顶,虎视眈眈地逼近过来。
“哈。”崔绝笑了一声。
阴天子一手将他搂入怀中,另一只手自然地垂着,掌心渐渐凝聚出黑色的火焰。
——死气是冥王专享,容易暴露身份,而烧尽一切邪魔的那落迦火,正适合送这群妖魔鬼怪去往黄泉。
不知谁喊了第一声。
顿时,街道里杀声震天,妖魔们从楼顶俯冲,发出亢奋的喊叫声。
“真吵。”阴天子不悦地哼了一声,抬手,火焰如同灵蛇,呼啸着烧向不自量力的小妖魔们。
长街上空,硝烟蒸腾,黑焰所到之处,惨叫声直冲云霄,数不尽的魂片犹如烟花,漫天飞起而又坠落,化作满街星雨。
楼顶传来烈烈的风声。
阴天子一掌击飞数只妖魔,蓦地回身,看到那个男人从楼上翩然跃下,夜风鼓动,繁复的婚服在血色的硝烟中放肆飞舞。
地面一震,那把插在地上的巨剑腾空飞起,被男人收回掌心。
他双手握住剑柄,尚未落地,凌空一个转身,抡起巨剑斩向阴天子的面门。
阴天子抬手一挡,黑焰凝成长剑,稳稳挡住杀招,接着单手抱住崔绝,另一只手持剑,悍然往前压去。
男人刚猛的巨剑竟被压得连退十几步,单膝跌跪下去,膝盖重重撞在地面,青石板上出现数道裂痕。
“你……”男人惊愕,“你究竟是什么人?”
崔绝从阴天子怀中探出头来,笑道:“是你惹不起的人。”
阴天子哼了一声,松开手,长剑重新化归火焰,反手一掌挥去,一条黑色的火龙蹿出。
长街霎时清场。
小妖魔们发出惊惶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回两侧楼顶,胆战心惊地偷窥他们。
崔绝笑道:“这位朋友,我建议你以和为贵啊。”
男人忌惮地看着他们。
阴天子收起那落迦火,弹了弹崔绝的发丝,低声问:“有没有被呛到?”
“有啊。”崔绝掩唇,虚弱地咳了两声,嗔道,“魔魂烧起来实在太难闻了,全是罪恶的气息,都怪你,非得这么厉害,但凡你稍微弱一点,也不会眨眼间烧死这么多。”
阴天子笑起来。
“我说……”童雀疲惫的声音从脚边传来,“你们谁赢了?能不能先把我救出来?我就操了,这什么鬼衣服……我他妈脑袋都被裹住了!”
阴天子抬手,一道气箭射出,十几层礼服齐齐碎裂,一只四肢都被捆绑着的童雀光溜溜地滚了出来。
崔绝:“???”
阴天子:“……”
一件大红婚服飞来,罩住童雀的身体。
“卢煅你有病吧?”童雀挣扎着大骂,“都是男人挡什么挡,先解开绳子啊!”
崔绝心头一动:“他叫卢煅?姓卢?”
童雀:“他姓神,叫神经病!”
“哈。”崔绝笑了一声,看着对面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笑道:“卢先生,我们作为童雀的朋友,自然想带他走,但恐怕不能轻易如愿。”
卢煅:“不错。”
“夜深露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崔绝提议,“不如我们坐下谈谈。”
卢煅拄着巨剑,支撑住受伤的身体,狐疑地看着他,揣测他话里话外的意思。
崔绝:“我看你对童雀情根深种,倒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你在说什么?”童雀震惊了,“就算回旋一百八十次我也不会嫁给他!”
崔绝:“那就三百六十次。”
“……操!”
崔绝笑起来,低头看向他,动了动嘴唇,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听说我谈判吃过亏?”
“那……”童雀知道自家判官大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心下稍安,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声叮嘱:“那我的贞洁就交到你手里了哈。”
崔绝不由得想起他满是吻痕的脖颈,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微笑:“但请放心。”
阴天子沉默地看了童雀一眼,满眼糟心。
卢煅收起巨剑,弯腰抱起童雀:“既是雀儿朋友,请来喝一杯喜酒吧。”
童雀:“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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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极为恢弘富丽的高楼, 檩椽繁复、斗拱精妙、雕梁画栋、四壁椒香,时间已经是子夜,楼里竟然香雾弥漫、鼓乐喧天。
随着卢煅抱童雀踏入门槛, 两个花红柳绿的美妇迎上前来, 高声大笑:“新娘到!”
童雀:“谁是新娘?你们干什么???”
“红红火火平平安安……”美妇们说着吉祥话, 拿出一个马鞍放在二人面前。
童雀勃然大怒,剧烈地挣扎起来, 咆哮:“卢煅,你敢?你信不信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卢煅不为所动,死死将他按在怀里, 抱着他跨过马鞍, 踩上艳红如血的红地毯, 一往无前地信步走去。
“嗯?”崔绝不由得疑了一声。
阴天子不懂阳间婚俗, 看着被美妇们收起的马鞍:“这是什么意思?”
“跨过马鞍,寓意婚后平平安安,”崔绝低声解释, “还有另一层面的意义——好马不配二鞍,好女……呃,好男不嫁二男, 是传统婚俗。”
楼里人声鼎沸,妖怪们穿着不合身的礼服, 头顶耳边戴着彩花,疯癫地围在卢煅身边, 高声嚷嚷:“拜堂!拜堂!拜堂!”
说着, 几个小妖怪抬出一张八仙桌, 乱糟糟地摆好红烛蒲团, 卢煅意气奋发, 按住童雀,作势要拜。
崔绝上前一步,伸手按住桌角,似笑非笑:“卢先生,我似乎还没答应这门婚事。”
卢煅看向他,眼神危险,他审视着双方的战力——此处是他的地盘,身边都是他的手下,只要他一声令下,轻易就可以把这个瘦弱的男人撕成碎片。
但他背后那个会操纵黑色火焰的人……
卢煅瞥了阴天子一眼,沉声对崔绝道:“请入内商议。”说着,抬步往内室走去。
婚礼突然中断,楼里的喧哗声停止,挤在一起纵酒狂歌的妖怪们安静下来,三三两两分立在高楼各处,眼神凶恶地注视着他们。
阴天子不动声色地跟在崔绝身后,用高大身体挡住他,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森寒眼神霎时震得众妖齐齐后退。
内室中也挂满了红绸,墙角的博山炉里点着熏香,芳香扑鼻,熏人欲醉。卢煅将童雀放在一张贵妃榻上,死死按住他。
崔绝落座,闲闲地看着他们:“卢先生求爱的方式,真是别具一格。”
“毕竟我家这只小雀儿烈得很,不能以常理度之。”卢煅说着,低头对拼命挣扎的童雀说道:“别白费力气了,捆你的是缚灵索,再这么挣扎,小心伤到自己。”
“这样就不会伤到我吗?”童雀怒道,“我的心现在千疮百孔!”
小妖怪送上茶点,崔绝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细密的白沫,笑道:“卢先生,强扭的瓜不甜。”
卢煅:“甜不甜我自己知道。”
“哈。”崔绝笑起来,“有道理。”
童雀大叫:“有个屁……”
“但自私。”崔绝说完。
“没错!”童雀重重点头。
卢煅俯身压住童雀,二指捏起他的尖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距离极近地盯视,扯了扯唇角,笑道:“我就是自私,你能怎样?”
童雀被迫仰起脸:“你!”
“我就要封了你的义躯,锁住你的魂体,不但如此,我还要抓你拜堂成亲,还要押你入洞房,我还要……”他歪了歪头,嘴唇贴在童雀耳廓,用仅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笑着说,“遍尝你的每一寸细皮嫩肉,你能怎样?”
“你……你……”童雀气得七窍生烟,猛地往上一蹿,用力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崔绝:“!!!”
只听一声瘆人的闷响,童雀狠狠一甩头,硬生生从卢煅脸上撕下一块血肉,浓烈的血腥味在熏香的芬芳中弥漫开来。
崔绝下意识往后一仰,阴天子瞬间移动到他身后,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
“我没事。”崔绝道。
阴天子手指微微分开,给他留出窄窄的一线视野。
崔绝失笑,拉下他的手,定睛望去,就看到卢煅抬起头来,半边脸血肉模糊,他凝视着童雀,声音嘶哑地狞笑一声:“好吃吗?”
“呸!”童雀嫌弃地吐出肉块,作呕吐状,“臭死了!”
阴天子皱眉,沉声道:“注意你的素质。”
童雀叫道:“这是素质问题吗?”
“你吓到人了。”阴天子不悦地说。
崔绝笑笑,拍拍阴天子的手:“没事,我没有怕。”
“我怕。”阴天子理直气壮地说,“突然看到这样血腥野蛮的一面,我心里害怕。”
崔绝:“……”
童雀:“???”
“所以你有罪。”阴天子对童雀落下评判。
童雀擦着嘴角的血迹,半晌,才憋屈地吐出一句:“操!”
崔绝看向卢煅,内室中熏香烧得浓烈,很快便掩盖住血腥味,隔着缭绕升腾的香雾,他看到卢煅半边脸俊美无俦,半边脸残破可怖,穿着繁复婚服,坐在精致华美的内室中,更添诡谲狰狞。
“你不是妖物。”崔绝盯着他的脸,血糊糊的伤口中,有黑色的魔气若隐若现,与那把巨剑散发出的魔气出自同源。
卢煅笑了笑,伤口以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渐渐愈合。
崔绝:“也不是魔物。”
他身上的魔气远远低于妖气,若不是受伤,根本难以察觉。
顷刻间,卢煅的脸颊已经完全恢复,他泰然自若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道:“既不是妖物,也不是魔物,那我是什么?”
童雀呛道:“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垃圾。”
“那深爱着我这个垃圾的你,又是什么?”
轻飘飘的挑衅一出,童雀登时又要炸毛,卢煅一手端着茶盏,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咽喉:“还想再咬一口?不行,你的小嘴应该用来接吻,而不是随便咬人。”
崔绝突然道:“因为能量不够吗?”
“嗯?”卢煅看向他。
崔绝:“魔物比其他种族愈合得快,但你明显已经超过魔物的正常速度,必然要消耗更多能量,这也是你此时不敢让童雀再咬一口的原因,你的能量来源是什么?”
卢煅似笑非笑:“我告诉你,你会说服雀儿嫁给我吗?”
崔绝看向童雀,若有所思。
“卧……槽?”童雀恍惚地眨眨眼睛,突然喊起来,“你竟然真的在考虑???”
阴天子:“素质。”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我没法有素质啊!!!”
崔绝思索片刻,脸上浮起和蔼的微笑,抬手,隔空压了压,宽慰他道:“别急,我当然不会拿你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安啦。”
“……”童雀气结:这特么显然就是经过仔细考虑之后觉得不划算,才这么说的吧!!!
崔绝笑眯眯地端详着卢煅:“短短一晚上相处,感觉你对我家童雀情根深种,像是真爱。”
童雀:“喂,你在说什么?不要露出这种欣赏的表情!”
卢煅点头:“自然是真爱。”
“呕……”童雀捂嘴,“我要吐了!”
“咦,没想到你的能量来源竟是一个如此重要的秘密,”崔绝道,“在你潜意识中的重要性是可以和真爱相提并论的。”
卢煅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崔绝似乎没看到他周身泛起的冷厉气息,自言自语道:“我想,应该和你的种族有关,你不是妖物,也不是魔物,身上却既有妖气,又有魔气。”
“很奇怪吗?”卢煅眼神阴鸷,“或许我原本是妖,却入了魔。”
“不对。”崔绝摇头,“正常妖物入魔,魔气会明显大于妖气,而你恰好相反……”他声音迟疑了下来,重复道,“恰好相反……莫非你是由魔入妖?”
“哈哈哈!”卢煅大笑,嘲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深刻的见解,却连最基本常理都不懂,从来只听说入魔,今天第一次听说入妖,还是由魔入妖,按照你的说法,莫非魔物还能再变回别的种族不成?”
魔物是世间最离奇的存在,有机生命生来要么是人,要么是妖,死后化为鬼,轮回转世,周而复始。而魔物中绝大多数的来源,是人、妖、鬼三类遭遇剧变,脱胎换骨、化而为魔。
入魔是一条不归路。
从未听说有谁可以除去一身魔障,回归至臻本源。
崔绝眼神淡淡的,看着卢煅张狂的笑容,慢声细气地说:“为何不可呢?”
卢煅的狂笑停了下来。
崔绝:“草木还能成精,器物也能生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顽石亦可点头,魔物为什么不能变回别的种族呢?”
阴天子低头看向他。
卢煅张了张嘴,因狂笑而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响起:“怎么变?”
“那就要问你了。”崔绝浅笑着说,他坐在一张玫瑰圈椅中,手肘撑着扶手,懒洋洋地抵着下巴,修长素白的手指扶了下眼镜,银链在内室通明的灯火下闪烁着璀璨星光。
童雀不由得忐忑起来——卢煅不知道崔绝身份,他却心知肚明,判官有一只九生眼,能一眼看穿前世今生。
崔绝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
童雀蓦地一惊。
“哈。”崔绝突然笑了起来,“恭喜你啊,卢先生,你的小雀儿似乎很关心你。”
“操!”童雀大叫,“谁关心他?”
紧张的气氛随之一清。
卢煅眼神复杂,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喃喃道:“雀儿……雀儿啊……”
“别瞎叫。”童雀郁闷地哼哼。
崔绝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个:“噫,我似乎无意间达成了‘说服童雀嫁给你’的成就,那么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能量来源?”
童雀:“我没答应嫁给他。”
“好孩子不要口是心非。”崔绝温和地说,眼眸动了动,“你明明喜欢他,却不愿承认,莫非……也跟他的奇怪种族有关?”
童雀后颈倏地僵硬。
“原来我猜对了。”崔绝道,“那容我再猜猜,这个攻克了由魔入妖重大医学难题的种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目光在卢煅身上来回逡巡,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
卢煅渐渐紧绷起来,对面这个男人的目光让他有种被活生生剖出心脏放上审判之秤的焦灼感。
他脊背渗出冷汗,手臂在繁重的婚服中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准备化现出武器,若非如此,他无法抵御被这个男人审视时,心底不由自主腾起的仓皇。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明明纤细孱弱,却带给自己这样恐怖的压迫力?
“我受不了了,”童雀崩溃地大叫,“他是……”
“魔吞法。”崔绝淡淡地说。
童雀声音戛然而止。
崔绝:“魔物可以通过吞噬其他魔物来获得能力,称为魔吞之法,因为彼此都是魔物,结构相似,功法可以积累。”
卢煅:“魔吞法是魔物的基本能力。”
“那你就是加强版咯,”崔绝悠然地笑道,“你吞噬的不是其他魔物,而是妖物,但妖、魔结构不同,功法不能继承,对于魔物来说,吞噬妖物跟随便吃一块什么肉是没有区别的,只能补充能量,无法对魔物的体质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你是利用某种术法,将吞入的妖物跟自己融合,从而获得了那个妖的能力,也改变了自己的体质,半妖半魔,既不是妖,也不是魔。”
卢煅喉间挤出嘶哑的声音:“毫无依据的猜测,完全是一派胡言。”
“你怎知我没有依据?”崔绝挑了挑眉,玩味地看着眼前这个神态已经说明一切的男人,笑着道:“难道我不能也看过《鬼神不越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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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失败了,因为文名里既不能有“鬼”,也不能有“地狱”,所以“鬼神不越疆”和“地狱老甜豆”都不能叫QAQ
童雀吃了一惊, 剧烈挣扎起来, 竭力想挣脱缚灵索,急道:“鬼神不越疆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
“鬼神不越疆”是传说中上古时期人、神、鬼三方签订的互不干涉协议, 一般人提到这个词,只会想到那个协议,而不是一本书。
崔绝盯着巨剑看了一会儿, 转过脸, 对卢煅和颜悦色地说:“不要紧张, 请坐, 我完全没有恶意。”
卢煅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脸色黯了黯,坐下来, 却没有收起武器,隔着魔气森森的巨剑,眼神充满戒备, 沉声道:“我似乎仍然低估了你们。”
童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又深知自己不能暴露两位的身份,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尴尬地挤出一句:“他们是很厉害的……”
“哈哈, ”崔绝笑了笑, “雀儿说得没错。”
童雀缩缩脑袋:“你不要也这么叫啊。”
“哦~~”崔绝笑得格外促狭, “原来是专属称呼, 明白。”
“哎!”童雀想反驳,又觉得没意义,自暴自弃地哼唧了两声,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嘟囔:“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崔绝点头:“事情确实非常复杂,”他看向卢煅,“没想到卢先生你竟然看过《鬼神不越疆》这本书,还将里面的术法付诸实践,还成功了。”
卢煅面无表情。
崔绝:“但看你刚才的意思,似乎在这背后,还有别的什么人,你无法确定他的身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卢煅一直没有出声。
阴天子冷冷道:“回答他的问题。”
卢煅忌惮他手上无声燃烧着的黑焰,缓缓开口:“我并没有看过《鬼神不越疆》,是曾经有人将其中一页术法传授给我。”
“哦?”崔绝诧异。
阴天子:“交出来。”
卢煅拍了拍手,门外一个小妖怪走进来,听卢煅吩咐几声,飞快离去,不一会儿,取来一个画满诡异符纹的木盒。
阴天子接过木盒,随手一拂,符纹仿佛被火焰灼烧的藤蔓一般抽搐着骤缩,消失在锁扣中。
卢煅眼神沉了沉,对这个男人的实力有了更深的认知——那符纹是一种封印术,若方法有误,不仅不能打开木盒,还会被术法攻击。
阴天子打开木盒,取出里面一张泛黄的纸张,递给崔绝:“就这东西?”
“是啊,就这么点东西。”崔绝接过纸张看了看,放回木盒中,示意阴天子收起来,才浅笑着说完,“可是能够动摇天下的。”
阴天子蹙眉。
“魔吞法的根本核心是恃强凌弱,因为双方都是魔物,跟其他种族无关,所以人、妖、鬼三界对此视而不见,”崔绝道,“但这本书里提出将吞噬对象延伸到其他种族,可就是对普世秩序发起挑战了。”
魔物桀骜狂妄、生性慕强,在对力量的追逐上无所不用其极,一旦知道有办法夺取其他种族的力量,必将引发世界动荡。
崔绝看向卢煅:“你不认识那个传授你术法的人?从未见过?”
“嗯。”卢煅道,“我是偶然遇到的,他告诉我,用这个术法,可以将吞噬对象扩大到其他种族,获得对方的能力和身份。”
“身份?”崔绝疑道,“你原本没有身份?”
“一个混沌度日的魔物而已。”
童雀低着头,齿间传来咯咯的磨牙声。
卢煅看了他一眼,手指动了动,想要去抚摸他,却又硬生生止住,没再动作。
崔绝眼眸微沉,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你吞噬了真正的卢煅,而童雀爱的其实是……”
“他爱的是我,”卢煅断然道,“我就是卢煅。”
“你不是!”童雀猛地扭头,狠狠地瞪向他,“你不是他,你杀了他。”
卢煅:“不论你怎样想,从今往后,只有我一个卢煅,真正的卢煅。”
童雀怒道:“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阴天子突然动了。
卢煅余光瞥见这边的动作,立即戒备,一把抓起巨剑,却见电光石火之间,阴天子猝然出手,并没有任何攻击,只是将童雀抓了过来。
“把他还给我!”卢煅低吼,青面獠牙的恶魔相隐隐浮现。
阴天子:“不。”
“你们欺人太甚!”卢煅抡起巨剑斩向崔绝。
阴天子脸色一沉,掌中黑焰凝聚成剑,挡住卢煅的攻击,接着重新化归黑焰,一掌击在卢煅胸口。
“啊!”童雀惊叫出声。
阴天子在落掌的瞬间倏地收起黑焰,轻缓一掌,将卢煅拍开,微微侧过脸,瞥向童雀:“你到底爱不爱他?”
“我……”
卢煅被击退数步,接连撞翻好几个椅子,狼狈地拄剑稳住身形,抬头看向他们。
童雀嗫嚅:“我……”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有什么好犹豫的。”阴天子不耐烦地皱眉,似乎很难理解这种纠结。
童雀脸色煞白,哑声道:“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崔绝温声:“只要你说一句不爱,我们立即帮你报仇,永绝后患。”
“我……”童雀嘴唇哆嗦着,明明满腔深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那一句“不爱”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哈。”崔绝无奈失笑,对阴天子道,“行了,不用再试探了。”
卢煅一怔。
童雀犹豫了半晌,低下头:“抱歉……”
“这句抱歉是对谁说的?”崔绝笑着问,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中,伸手掀了一下童雀裹在身上的大红婚服,看看底下的缚零锁,皱起眉头:“卢先生,我们童雀爱你,这毋庸置疑,但你的所作所为却不能让我对你们的未来放心。”
卢煅远远地看着童雀,过了一会儿,低低地狞笑一声:“我一旦放开,他就会离开我。”
崔绝唇角的笑容有些冷:“你需要知道,就凭这么一点低劣的术法,我家主人破除它不过是吹灰之力,到现在都没动手,是给你机会,但你看样子并不愿意珍惜这个机会,那我们会立即带童雀回冥界。”
卢煅:“不许走!”
阴天子淡淡地瞥他一眼,卢煅霎时感觉到一种寒彻心魂的灭顶恐惧,仿佛刹那间坠入无间地狱,与此时这一眼相比,之前所感受到的压迫力根本不值一提。
“不要带他走。”卢煅低哑地说,“不要带他回冥界,我不能失去他。”
崔绝不语,温和而又充满危险地笑了笑。
卢煅满盘皆输,解开缚灵索,颓然道:“怎样才肯留下?”
“啧,”崔绝无语道,“难道还得我教你谈恋爱吗?我自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