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的听到沈小萁道:“顾伯伯,艾草熏了好像没用诶,还是有好多蚊子咬我。”
顾怀瑾俊美容颜都藏匿于黑暗,唯剩低沉嗓音如琴鸣,“你且先回房,我来等。”
然而?,沈小萁说?:“不,我也要在这里等着夫子回来,他去了县里,一定?会给我带糖葫芦的。”
顾怀瑾幽幽睨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嫌弃,“大半夜吃糖葫芦会蛀牙。”
话落,他听到院门处的动静,赫然抬首,见是沈舒回来,大步迎上前。
沈小萁更似一只?小兔子,撒着脚丫子扑到了沈舒的怀里,脆生生地喊:“夫子!”
沈舒弯身把?他抱起来,无不愧疚地说?道:“小萁,夫子忘了给你带糖葫芦了。”
“没关系的夫子。”沈小萁的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可以下回再吃,白天吃不会蛀牙。”
顿时,沈舒扫去一身疲累,唇角勾起一抹开怀笑意。
紧接着,顾怀瑾将沈小萁从他身上提溜下,让他赶快去睡觉。
沈小萁早就困了,听言自个儿乖乖进屋了。
待他走掉,顾怀瑾望了过来,说?:“灶上温着粥,喝一点再睡。”
沈舒心底淌过一股暖流,乖顺地跟着顾怀瑾进屋,边进门边说?:“顾怀瑾,辛苦你了。”
顾怀瑾未答,先行进了灶房,将那碗温了许久的粥端出来,放到凉堂的饭桌上,给他拾来调羹。
他今晚大约吃的是青菜粥,因为温得有点久,那青菜已变了颜色,但适口的温度还是让沈舒十分欢畅,几勺青菜粥下肚,饥饿冰冷的五脏六腑得到了慰藉。
沈舒抬起脸冲他笑:“不错,手?艺愈发有长进了。”
顾怀瑾唇角也慢悠悠勾起,“不及含璋万分之一。”
很快,一碗青菜粥全部下肚,沈舒意犹未尽舔了舔唇,他刚想用袖子擦嘴,顾怀瑾便用帕子替他轻轻拭去。
如此安宁的气氛,沈舒忍不住打开了心房,将白日发生的事?尽数与他陈说?。
末了,他舒展着筋骨站起身来,眉眼带笑地看着眼前人,难得呈露出一丝温柔,“今晚幸亏有你,我才?不至于饿着肚子睡觉,时候不早了,你也睡吧……”
顾怀瑾唇角笑意盎然,“嗯,你且先睡罢,碗筷我收拾一下。”
于是,沈舒便去睡了,留得顾怀瑾立在原地,挑起眉头——
这么和颜悦色?
好像咂摸出点门道了。
太?阳初照,晨曦冉冉,村里的炊烟向来比牛醒得更早,于上空袅袅。
沈舒一早将村民们聚集在村口,向他们公布周家毁约的消息,村民们俱是大为震惊,脸上流露出惶恐。
接着,他们此起彼伏地说?道:
“村长,这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做了,是不是受了上次县衙那事?儿的影响?”
“村长,我还等着跟媳妇儿生娃娃,把?娃娃送到县里去读书呢,这生意可不能断啊!”
“不行,周家说?毁约就毁约,凭什么,咱们找他算账去!”
“你说?说?,怎么算,人家不乐意搭理你了,还能白白给你钱啊?!”
村民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对于村民们的焦躁,沈舒很能理解,毕竟村里难得过两天好日子,谁还想再回去,是以他缓声加以安抚,表示已经向林家寻求了合作?。
不曾想,村民们追问了一番合作?的进度,没得到明确答案,便觉得沈舒是哄他们玩儿,只?为了稳住他们。
一名村民说?:“村长当初是你说?要领着咱们村子发财的,如今财发一半,财路断了,你说?你这算不算说?话不算数?”
顿时,沈四?郎暴然怒怼:“升米恩,斗米仇。沈大头,你可算是让老子开眼了,要是没有村长,你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块地里滚泥巴呢,还能凑够彩礼上杏花村跟人家姑娘提亲?”
沈大头大名沈狗剩, 今年二十?,家里五个?哥哥,都?成了亲, 就他?一个?人单身。
起初,家里因为给五个哥哥凑彩礼, 卖的卖, 换的换, 他?指定是娶不上媳妇儿了, 哪想到沈舒点了他做酱, 他?一朝飞天。
这回媒人给他说的杏花村的姑娘, 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人儿,要不是冲着?他?愿意?多给一倍彩礼钱, 怎么也轮不到他?登门。
如今,与周家的生意说断就断了, 彩礼钱给出?去了, 剩余的钱却没?了着?落,沈狗剩能?不着?急上火么?
沈舒体谅他?年纪小、性子急, 其他?人却听不过耳,一个?个?出?声?道:
“沈大头,怎么跟村长说话呢?村长一心为咱们村子好?,你是一点都?不懂得体恤村长,净站着?说话不腰疼。”
“现在是相互埋怨的时候么?我们还不如帮村长想想办法。”
“就是,咱们一个?村子的人不说两家话……村长,实在不行的话, 周家的生意?咱们还是揽回来吧, 少赚点就少赚点吧。”
尝过了赚钱的甜头,任谁都?不愿意?再?过一穷二白的苦日子。
于是, 沈舒道:“周家压了一半价格,没?谈拢,要是就这样回头去找他?们,只怕还得再?被压一半价格。”
那到时候就不是卖货,而是纯纯给人家做苦力了。
听沈舒一说,平梁村村民只觉头上一片愁云惨淡。
待得散会,村民们俩俩扎堆,都?在商量着?未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好?好?种田,只有?种田不会辜负他?们,种多少结多少粮食。
原本要割上许多天的稻子,在村民们愁苦的发泄下,几天就割完了。
沈狗剩想起自己看上的媳妇儿,更是红着?眼,从村子里跑了出?去。
至第七天,平梁村里出?了点事儿,有?人私下去县城里找酱铺合作,接了点私活,赚了点钱在村里得瑟了一下,就惹了同村人嫉恨,被人揍了一顿。
沈舒去看那村民时,那村民吊在一条腿躺在床上,哭天抹泪地说道:“村长,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沈民田他?们眼红我,生生打断了我一条腿。”
沈舒面色平静地问:“柱子哥,你现在在给哪家酱铺干活?”
沈柱子眼神瑟缩了一下,以为沈舒要问罪,半晌见?沈舒没?发怒的征兆,才磕磕绊绊地说道:“是一家新开的酱铺,不是什么大户,就一对老实夫妻,我看他?们愁生路愁得紧,所以才……”
沈舒又问:“那现在县中菌菇酱何价?”
沈柱子小声?道:“现如今卖到八十?文一罐,我……我给他?们做能?分二十?文……”
二十?文不多,但对于现在的平梁村村民来说也不少,怪不得他?会动心。
问完,沈舒替沈柱子盖了盖被子,从床前起身,“柱子哥好?好?休养,他?们打你我不会不管,会跟他?们好?好?说说。”
闻言,沈柱子大喜,几乎顾不得自己受伤的腿,强行从床上坐了起来,喜形于色道:“谢谢村长,谢谢小舒哥,你一定要让沈民田他?们知道厉害,让他?们不敢再?打我。”
沈舒点头“嗯”了一声?,就从沈柱子家离开了。
自然,他?要去找沈民田,问他?为什么要打沈柱子,并给予他?一定的惩罚。
沈民田见?沈舒来,也不怕,竟是茶也不给倒,就在凳子上坐下,一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想打就打了,谁让他?得瑟。”
因为村民们的财路断了,沈舒在村里的威信大不如前。
甚至有?人找上了宗老,想让他?们替沈舒打理这个?村子,取消掉即将到来的分田制,还有?杏花村那段正在修的路。
令人意?外的是,宗老们竟然全部拒绝。
沈舒道:“民田哥,你如果不服我,可以离开这个?村子,但只要我在村子一天,你就不能?随意?打人,不然我就罚你给村里其他?人做苦力。”
沈民田唰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嗤笑地看向沈舒道:“我不过就是打了沈柱子一顿,有?本事他?自个?儿打回来,村长你替他?出?什么头?现在稻子也割完了,大家闲在村里没?事儿做,打打闹闹很正常。再?说了,村长你当初答应我,下一批就让我参与做酱,我这还没?来得及赚钱呢,财路就断了,我心里的苦找谁说啊?”
沈舒面色一凝,好?声?好?气地解释:“民田哥,今时不同往日,与周家的生意?断了非我所愿,但我已经和林家牵上了线,过阵子会安排你做事。”?
沈民田乐了,露出?一副相当好?笑的表情道:“村长,你这是给我画大饼呢,即便和林家牵上了线,再?赚的钱有?和周家做生意?赚得多么?当初我可是一心支持你相信你,结果呢,村里这么多人就我们家修路的和做酱的都?没?有?,人家买鸡鸭鹅,我们家喝西北风,我看还是别了。”
说完,他?也不管沈舒是个?什么表情,兀自赶人道:
“你要罚我做苦力,你罚,我要是听你的,我以后不叫沈民田,叫沈猪狗。”
“下次见?到沈柱子,老子还打他?,让他?乐到老子跟前,该打!”
沈舒望着?沈民田眼睛发红的生气模样,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因着?沈柱子一事,村里人越来越多人喜欢往县里跑,想跟沈柱子一样找个?合作的酱铺,给自己谋个?稳定的财路。
顾怀瑾觉察到村里的变化,含笑对沈舒道:“不若含璋撇了这村子,与我去别处享福?”
沈舒面容清冷,淡淡道:“不去。”
顾怀瑾又说了一句:“我看这村子里的人愚不可及,不值得你为他?们付出?。”
沈舒反问:“顾怀瑾,难道你以前就没?遇见?过类似的情况吗?”
顾怀瑾忽地一默。
类似情况?
那当然有?过,且不少。
他?奉皇兄的命令驱赶碣勒,初到边境就被原来的将帅算计,险些没?了性命,彼时他?不知道那将帅为何要与碣勒勾结,卖国求荣,直到事败那人哈哈大笑地道:
“我等在边境拼死拼活,你等在京城歌舞升平,如此?朝廷,不配让我效力。”
顾怀瑾问:“难道你就从未考虑过边境的百姓吗?难道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妻儿?”
闻言,那将帅极其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好?似他?在说什么见?鬼的笑话,毅然自刎死去。
后来,他?亲自上阵,力战碣勒,才发现碣勒多年未除不是因为碣人有?多么神勇无敌,而是我方百姓里总会出?那么几个?奸细,给碣人泄密,为碣人指路,大肆残害自己国家的百姓。
甚至有?一次,他?命副将守边境城池,自己去突击碣人总营,还未抵达对方营地,就收到了副将的求援。
原是军机再?次泄漏,碣人倾巢而出?,攻打那座城池。
他?自是在赶走碣人以后,揪出?了背刺自己的奸细,那奸细是军中刷马的士卒,有?心为碣人提供情报,所获得的好?处不过是一次情报黄金十?两,粮食百石,会在事成之后派军营医治他?病重的妻儿。
黄金十?两,粮食百石,一个?军医,就能?以边境数万将士的性命为代价为碣人卖命。
顾怀瑾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人一旦受穷受难,就会滋生出?无尽的恶来,最终他?命人将这奸细处死,派军医医治了他?的妻儿,给他?的妻儿送去抚恤金。
能?怪他?否?
当然不能?。
手握重权,没?能?安定一方是他?的无能?。
身居高位,没?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他?的失职。
此?时此?刻,经得沈舒这么一问,他?想起这些往事,顿时明白了沈舒的想法。
顾怀瑾微微惋惜一叹:“含璋,你当真是让人心动,又心动。”
沈舒乜他?一眼:“心疼可以,心动就算了。”
可别想趁虚而入引诱他?玩什么虐文play。
顾怀瑾又笑了:“含璋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他?相信他?一定帮得上忙。
然而,一连半个?月过去,沈舒都?没?有?找他?帮什么忙,让他?颇感意?外,暗自忖着?是不是游商的身份太过低微,使得沈舒觉得他?无用。
沈舒却于某日早上醒来,告诉他?他?要去县里一趟。
闻言,顾怀瑾心念一动:“我与你一块儿去。”
沈舒无情拒绝:“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小萁,晚上给我留饭。”
顾怀瑾当真无奈,乌眸黑黝黝的,表面应了,转过头就让暗地里一直守着?他?的下属十?三?去跟踪沈舒,看看他?究竟要去县城做什么。
十?三?去了半天,回来禀告:“回殿下,沈公子去了一趟县衙,然后跟着?清河县县令姜哲生去了辖内的村子,似乎……在种地。”
顾怀瑾挑了下眉头,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种地?”
这个?时候他?不应该为村里的菌菇酱生意?发愁么?
怎么还有?兴趣跟着?姜县令去别人村子里种地?
奇怪,真奇怪。
想了一圈,顾怀瑾都?没?想明白沈舒到底在谋算什么,不由自嘲一笑,枉他?平日自诩聪明,竟连心上人做的事都?看不懂。
默了默,他?下令:“这段时日不必跟着?我了,便跟着?含璋,若他?遇到难题,尽力为他?解决。”
十?三?恭敬低头:“是。”
顾怀瑾这才慢悠悠的进灶房, 给?沈舒做饭留饭,他得等他披星戴月的情郎回家。
一连多日,沈舒都在县里和村里来回奔波, 人变得又黑又瘦,从一块水嫩嫩的白豆腐变成了一根黄澄澄的豆芽菜, 姿色都削减了许多。
村里的姑娘见了都觉得这落差忒大, 偏生顾怀瑾怎么瞧都顺眼, 今个儿煨藕汤, 明个儿熬猪蹄, 一心想把他?养回来似的。
而如此这般持续了七天?, 沈舒总算不再去往县里,省去劳累, 好好的在家休养。
他?讶异地看着顾怀瑾料理新杀的老母鸡,满手血腥, 漫不经?心中透着戾气, 不由问:“这鸡哪儿来的?”
顾怀瑾将?掏去内脏的鸡随手扔进菜盆里,优雅的净了净手, “村子里的人送的,倒是有两个有良心的,见你成日这么辛苦,执意送上门来让我收下。”
沈舒面色一缓,笑了笑:“他?们有心了。”
好在,好消息很快就要来了,平梁村将?迎来新的机遇。
隔日, 沈舒人在家里难得安宁, 又有村民找上门来,急得不行?地道:“村长, 你快去看九叔公吧,沈民田不小心把九叔公也给?打了。”
沈舒神情一变,顾不得等顾怀瑾从学堂里回来,连忙跟着村民去了事发现场。
只见一大群村民挤在一条小路上,刺头村民沈民田站在人群中间,左手边是鼻青脸肿的沈柱子,右手是摔了个屁股墩儿还没爬起来的沈谷堆。
大约是众人一致等着他?过来解决问题,地上的沈谷堆被人扶了也不肯起来,生怕回头他?来了不占理儿,而沈民田梗着个脖子犹如?好斗的雄鸡,一脸凶狠不耐烦,浑然没有反省之心。
只有腿折了刚好又遭殃的沈柱子露出一副懦弱的表情,拉着大家给?他?说理,被沈民田瞪了一眼,又闭上了嘴。
沈舒拨开人群,蹙着眉头:“怎么回事?”
沈柱子如?获救星,大喊着扑了过来:“村长,沈民田又打我,还把九叔公也给?打了!”
沈舒扫了四周围观的村民们一眼,才把视线落到沈民田身上,冷声道:“民田哥,你不觉得你做得过分么?”
上次他?打了沈柱子,他?见他?心中有怨实在不忍故而没有坚持罚他?,这回他?连沈谷堆都敢打,下次是不是连宗老们也一块揍?!
沈民田望向沈舒,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口吻不屑道:“过分又怎么样,你还想把我赶出村子?我沈民田可是在平梁村里长大的!”
说着,他?的目光在沈柱子身上转圜,鄙夷地道:
“你以为村长来了就能帮得了你?九叔公都帮不了你,今个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
地上的沈谷堆见沈民田油盐不进,终是捂着自己?的老腰阴恻恻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沈舒身旁,低声道:“舒娃子,他?殴打同乡,不敬尊长,说到太公跟前去也是咱们有理,你可不能轻易饶过他?。”
沈舒闻言面无波动,仍是淡淡看着沈民田,“民田哥,你是不是非要这样知错不改,肆意欺负乡里乡亲?”
沈民田转眼又盯了过来,狠狠啐了口唾沫,极其恶劣地道:“是又怎么样?沈舒,你今年比老子还小几岁,没点本事老子不服你,老子就是不听你的,有本事你跟老子打一架……”
谁都知道,沈舒天?生体?弱,不与?人打架还不现,跟人打架只会落于下风。
沈舒自是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弱项去跟人硬碰硬,故而纹丝不动,淡抿薄唇。
沈民田嗤笑:“孬种,让你当上平梁村村长真是老子倒了八辈子霉!”
言讫,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石子蹦到沈柱子的脸上,沈柱子吓得一慌。
却也是这时,从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道陌生的激动的嗓音:“沈公子,成了,成了!”
所有人不禁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包括欲要嚣张离去的沈民田,只见小路的不远处,一个紫色的圆滚滚的身影奋力拱了过来,跑一步腮帮子的肉就颤几颤,好像随时会力竭似的。
然而,他?双脚生风,脚步极稳,没过一会儿就跑到了沈舒跟前,气喘吁吁地擦去脑门上的大汗,又一遍欢喜地说道:
“沈公子,成了。”
什么成了?
成什么了?
几乎在场每一个村民听到这个消息都是一脸迷惑、茫然。
原本不太开心的沈舒却是瞬间松开了紧蹙的眉宇,眼底透露出清亮的笑意,问:“真的么?”
林富贵狠狠点了点头,第三遍肯定地答:“是的沈公子,成了!”
沈舒的笑容方才扩得更大一些,神采肉眼可见的飞扬起来,“成了就好,辛苦林管事了。”
至此,平梁村村民才终于按捺不住发问:“村长,究竟什么成了?你说出来,让我们大伙也听听。”
沈舒与?林富贵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意味。
林富贵咳了一声,主动替沈舒答道:“哈哈哈恭喜平梁村的诸位,你们村儿的沈公子与?我家老爷达成协议,垄断了清河县附近所有山头的菇子,以后你们平梁村以后光凭卖菇子就能发财啦!”
“当然,我们林家也从沈公子这里得了不少好处,以后平梁村与?林家乃是一家,有什么问题尽管去县里找我林富贵!”
晴天?白日,似有一道惊雷从天?上劈了下来,正正砸在他?们的头顶。
所有平梁村村民顿时呆若木鸡、瞠目结舌,好像木偶一般傻愣在那儿。
不是……
林富贵他?……他?说什么?
不用做酱就能发财是什么意思?
平梁村又双叒能发财啦?!
所有人都忍不住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生怕听错了这一句,傻不愣登的转头看向沈舒本人。
沈舒伫立原地,清澈的面容含着恬淡的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
直到过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有人回过神来,问:“村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
所有平梁村村民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眼里透露出深深的好奇。
沈舒方才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因?为我在县衙被人诬陷一事,县里百姓有人知道了鬼菇可以做酱,所以费尽心思做出同等的酱品来,搅得咱们与?周家的生意都不成了。所以,我想着与?其同越来越多的酱铺争菌菇酱市场,不如?直接将?把控做酱的材料,于是我找了林家合作?,请他?帮忙买山采菌菇,林家答应了。”
如?今清河县七日脚程以内的山头要么归林家所有,要么上面一棵菌菇都看不见,这也是他?辛苦进县城替姜县令解决土地问题的结果。
任何企业的发展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帮助,他?看姜县令为辖内几个村子荒芜的土地愁得面色发黄,还往外贴了告示寻找治地能手,特意去帮姜县令解决问题,姜县令自觉有了政绩,对他?十?分满意,便准了他?买山的事情。
这会儿,姜县令正拿着林家垫付的大笔进账,美滋滋的筹谋着是把县里建设搞一搞更能光辉自己?的政绩,还是干脆花重金买关系以求早点脱离这个穷地方。
而林家则将?成为清河县唯一一个不受食材掣肘的酱商,将?会在清河县开起最大的酱铺,且比周家更能向游商提供大量的酱货,赶在所有人之前占据外地市场。
林家主更是个铁血人,在沈舒说清河县的酱铺太多不利于发展时,就利落下了决断,只打算在县里开一家酱铺作?为根据地,所有的劲儿都将?往外使。
继而,沈舒向他?提议,周家人脉广可利用,不如?将?周家发展为加盟商,让他?跟在屁股后面捡漏。
估摸这个时候,林家主应该已经?往周家去了吧。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儿,村民们听完却已经?傻了,这这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
在村里人都想着要怎么把周家的生意拉回来时,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为村子谋得了别?的生路,想起他?们这几日在暗地里说了好些“村长怕也没办法了”的话,这脸真是火辣辣的疼啊!
接着,林富贵又对众人道:“再等两天?,等县里各大酱铺卖完货,我林家就会放出消息,告诉他?们只有平梁村有菇子可以做酱。介时,还请诸位辛苦则个,自个儿去山上采些菇子给?他?们,我们林家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说完,他?对沈舒揖了一首,提出告辞,转身离去。
村民们齐齐望向沈舒,既兴奋又尴尬,兴奋是兴奋在平梁村终于又有路子可以赚钱了,尴尬是尴尬在这些日子众人因?为赚不到钱都有小情绪,对沈舒的态度不似之前做酱时热络,现在想想真该死啊!
而沈舒显然也很理解他?们的心情,微微一笑:“这次,我总算对大家有个交代了,希望未来咱们能齐心协力,共同富裕!”
村民们霎时泪目,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沈舒更好的人了,他?是如?此聪明如?此宽容,若下次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他?们绝不会再不信他?!
而这时, 村民们?也想起?了沈民田,刚才还口口声声骂沈舒没本事,现在……
沈民田一张凶悍的脸迅速怂了下去,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讷讷地喊:“村长。”
沈舒看着他万分无奈地一叹, 道?:“民田哥, 当初是我先食言于你, 你骂我, 我不咎, 但你打了柱子哥和九叔公的事, 必须要受到惩处,这样才能?服众。”
沈民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对?着沈谷堆的方向磕头,“九叔公, 是我错了。”
本来沈谷堆心眼小, 是不想轻易原谅沈民田的,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忒能?屈能?伸, 说嗑就嗑,把他搞得都没话说了。
索性他只是轻微的腰痛,没伤到哪根骨头,不然他非要让沈民田挨板子?不可,于是也只能?不情愿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一把年纪,不能?跟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计较。”
顿了顿, 他尤又不甘, 摆出以理服人的架势,说:
“但, 你打了柱子?两回,这事儿不能?随便过?去……舒娃子?,九叔公知道?你好性子?,但他犯了错不能?不教训,不然以后其他人都学着跟他一样,岂不是要翻了天了。”
说着,他一一扫过?围观的村民,寻求声援道?:
“大家伙,你们?说是不是?!”
村民们?皆是喊“是”,不为别的,就冲他刚才对?沈舒出言不逊,沈舒可是平梁村的村长!
于是,众人纷纷开始指责沈民田,让沈舒罚沈民田去“守山”,守不满三天,不准下来。
这三天里,不能?有任何人靠近沈民田,给他送水送粮,必须自己艰难求生。
沈舒觉得不妥,秋天的山上猛兽众多,为了冬季囤粮会频繁窜动,万一把沈民田扔到山上自生自灭闹出了人命就大大的不妙。
是以,沈舒斟酌着说道?:“民田哥,罚你给良平大爷割稻子?,你可愿意?”
沈民田一听,十分激动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沈良平是村里的孤寡老人,由于年纪过?大,干不动农务,之前都是沈舒帮他干的。
现在村里人的稻子?都割得差不多了,只有他和其他几个孤寡老人的稻子?没割,这对?沈民田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其他村民听到沈舒做出这样的决定,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沈舒的宽容——他实在是太好了。
事毕,沈舒顺道?去地里薅了一把扁豆,准备拿回去炒着吃,刚到家就见沈小萁坐在凉堂里,正在玩顾怀瑾新?给他做的木质孔明锁。
而顾怀瑾人却不知道?在哪儿,沈舒去灶房和他的房间看?了一下,均未见到。
沈小萁适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道?:“夫子?,你回来啦!顾伯伯在你房里,你要找他吗?”
沈舒愣了一下,心说顾怀瑾在他房间里做什么,点了点头,掀了门帘进?去。
只见,顾怀瑾坐在他一贯伏案用的椅子?上,双眼看?着窗外,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击着桌面,分明走?神的模样。
他大抵是等?了他好一会儿,连他随手搁在书桌上的茶水都喝了半盏,闻到门口处的动静,他侧目朝他看?来,狭长的凤眸一片深晦。
沈舒略觉气氛有异,但也没往心里去,朝他走?了过?去,语气轻松地说道?:“顾怀瑾,你来是为了找书吗?找到了没有,没有我替你找找。”
才至跟前,顾怀瑾忽然摊开手掌。
他的掌心上赫然躺着周子?衡送他的玉印,之前他随意丢在了桌面,没往心里去,这会儿见顾怀瑾捧着他,心里咯噔一响。
沈舒连忙主动解释:“前段时间,周蔚和周子?衡到村里来了一趟,周子?衡想邀我与他吃饭,我没应,他便送了我这枚信物,我想着以后怕是有用处,就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