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会觉得为难?”俞旼珏不清楚这些问题,他下意识抬头,鼻尖划过景赪的颌角,嘴唇差点儿亲上了人家的下巴颏儿。
景赪唇角轻扬,收回自己的手,随后道:“州郡里的屯兵,除了守国土,还兼护卫皇宫。若皇帝被困于皇宫之中,守着皇帝的大将军只需给出相应的兵符,接到兵符的都尉,则要紧急带兵赶赴皇宫救驾。”
莫都尉答应了景赪,皇宫若被困,他不带兵去救。但他和景赪结盟却又是不能公开的,所以莫都尉只能自己默默地吞下了谋反的灭九族大罪。
俞旼珏这下总算是明白刚才莫都尉的脸色为什么会那么难看了,但他仍然费道:“可莫大人为什么会答应?”
庆州宋刺史同意和景家军结盟,是因为一旦太昌城被送出去换美人,作为吉州邻界的庆州,将首当其冲成为辽戎犬夷两族侵吞的对象。
太昌关一直以来能防住辽戎和犬夷的敌袭,是因为有景赪和景家军,但如果太昌关被送了出去,景家军也就从此瓦解,界时大煦也就成了砧板上的肥肉叫人可随便分取。
他早就知道景赪和宋刺史结盟,景赪甚至还接手了庆州的兵权。既然吉州和庆州已联手,那大煦也就不会被敌人瓜分,庆州也能平安无事。
而景赪是大煦皇室的嫡系血脉,他的祖父曾经还是帝位的首要人选,就冲这两点,无论是景赪,还是他的兄长,想坐龙椅倒不至于叫人觉得有错。
“是,也不是。”景赪垂眼注视着眼前的俞旼珏,见这人一脸的茫然,不由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些许的懊恼道,“提庆州,主要是因为你。”
“我?因为我告诉他们煤石能当柴火烧?还是因为我教他们用燃油发电?可这些我都是从资料上学来的。”俞旼珏愕然地瞪着双眼道,“还有每个州郡的物产都不一样,庆州有的,平州不一定也会有,我又不能凭空给他们变出来。”
“这些他们自然知晓,可他们又岂是心甘之人,免不得心存奢望,想着只要有你在,就能叫他们有盼头。”景赪说着,眸光渐深,他注视着眼前的俞旼珏,忽然道,“阿珏,明日我送你回太昌城。”
“为……什么啊?”俞旼珏惊声,随即想到这里是别人家的书房,又忙压低声音道,“你送我去太昌城,那你不同我一起留在太昌城吗?”
“我要沿着官道继续走,直到进了皇城京都。”景赪摇头,轻声道,“先前是我想差了,我不该带你一起出来,我将你推到了人前,这于你而言过于危险,现下送你回太昌城,还来得及。”
“我、我不怕呀,阿九,我不怕。”俞旼珏凑近景赪,将额头抵在对方肩窝,哝哝道,“你就放心让我一个人留在太昌城啊,你要看住我,万一有人欺负我呢。”
景赪微垂着眼眸注视着俞旼珏,他眸光深深,俞旼珏没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又仿佛在心底里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自从俞旼珏被人劫走一次之后,景赪就恨不得将俞旼珏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又让俞旼珏再出事。
景赪一直没想过自己会失败,天时地利都在他这边,最后只要他亲自到各州走一趟,人和也将在他这边。
他是为了大煦,为了自己手下的将士,为了亲人,为了一直守着的疆土,才最终决定迈出这一步的。
他跟着一起走了这么多的地方,每个州郡的官员都听说过他,更是知道他手中有着世间罕有的神嚣。
“太昌城内有景家军的营落,你藏于其中,无人能寻到你。”景赪抬手理了一下俞旼珏的头发,轻声道,“你在太昌城等我,我去去就回。”
“原是叫柘的,硬的很,又没啥用,只种着讨个好意头,有些下人喊作杆子,也有喊柘杆的,其实就是柘。”莫都尉随手将手中抱着的那几捆甘愿立在墙角。
莫都尉随手抓过一根递给俞旼珏,又朗声道:“至于哪来的……有好些年头了,我记着也是下属送来的,说是有在祚国守关的老乡给他带的新奇玩意儿,讲是种的好了还能送人,我帐中谋士有次看见还真就觉得是好意头,也就种在府中了。”
“只种了这一点吗?”俞旼珏看着院子角落的那丛甘蔗,这太少了,无法大量造糖,只能先让人种着,到明年才能大量造糖。
“种的不少,我那个庄子上千亩地,全是种着柘杆。”莫都尉说完,看见俞旼珏露出惊讶的表情,讪笑道,“那不是冲它好意头嘛,我就让人多种了些,各个州的上峰同僚,还有皇宫都给送了不少人,礼多人不怪嘛哈哈。”
“既然大人种了上千亩柘杆,那正好可以用来造糖。”将甘蔗汁熬煮成蔗糖,俞旼珏不用找教学视频,他自己就会做。
等锅里的蔗汁煮出了水分,再慢慢熬出砂,最后等蔗糖变得很黏稠要结成块了,这就可以将其倒在铺着油纸的木盘里,晾凉之后,就是正宗的蔗糖。
“大人,这糖块先从木盘反倒出来,掀了油纸后,再用刀划出几条线,之后顺着线轻轻将糖一条条的磕出来……”俞旼珏又说了切糖的方法。
“好、好,我亲自来分糖!”莫都尉说做就做,自己照俞旼珏说的方法切好了糖,第一块递给了俞旼珏。
纯正天然的蔗糖,味道甜而不腻,还带着少许甘蔗的清甘,和大煦现时的糖在口感上有很大的差别。
“合,太合我意了!莫某在此替平州的百姓谢过俞公子的施惠!”莫都尉对着俞旼珏当即双手抱拳弯腰致谢。
“大人不必如此,这是大将军与我给大人的回报,大人当谢自己才是。”俞旼珏一个侧身,躲开了。
“阿九……”俞旼珏见景赪脸色比之前好些,于是磨蹭着凑过去,小小声哀求道,“我不想回太昌城,我想跟着阿九走遍大煦。”
回到客栈时,钱来嘴里还含着蔗糖,怀里也用油纸包着好几块,这些是煮糖的下人特意包给俞旼珏当零嘴的。
关门的时候,听见钱来神秘兮兮对钱厚说:“阿厚,我给你带了好吃的回来,保准你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我怎么就给说出来了?!”
“阿九……”他小碎步踱到景赪的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卖惨道,“你要让我回太昌城,那我就回去啦,可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在哪里会很孤单的,而且你又要离开好久,我会很想很想你的。”还假意地抽泣了两声。
景赪蹙着眉注视着俞旼珏,见他一副要哭的样子,咬着牙侧过头不看俞旼珏,沉声道:“此次出门过于危险,我怕护不住你。”
“阿九,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也没有绝对危险的地方。”俞旼珏伸出双手轻轻捧着景赪的脸,将人又给转回自己这边,笑着道,“只要和阿九在一起,只要在阿九的身边,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九,你就让我同你一起去嘛,”俞旼珏撇嘴道,“你要是离开太久,我在太昌城认识了别的人,到时候我可就跟着别人……”去找你了。
平州惠郡南宜镇子上有不少铺子开了铺门,还有好些铺子只开了一扇门板的,也不知是准备迎客,还是打算先存货。
“听说是都尉府里来了两位公子,是那俩人教的。”方五垮着脸道,“说是蔗糖,满镇子上没人听过这个蔗字。”
“咱铺子有自家做的麦芽糖,也不晓得能不能让咱家拿来卖。”方五有小木凳也不坐,蹲在门槛边发愁。
“不是贴公榜了,镇子上所有货店都能去拿糖卖,只有货郎如果拿了糖不准在镇上叫卖,得出镇子外面卖。”马三回他。
“欸马三你说,你觉不觉得蔗糖……有点像俞兄弟教给我们做的这些吃食,都是咱从未听过见过的新奇事物。”方五神秘兮兮地凑近马三的身旁。
马三听了,先是扭头看看门外,见没人经过,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管那许多,是也不是同咱也没啥关系,就算真是,你还敢上都尉府寻人不成。”
“再想你也不能坏了俞兄弟的大事,他要真在平州却不现身,自有他的道理,你别莽撞多事。”马三斥了方五一句。
方五感慨道:“诶,你现下是纸和墨都随意买了,想想从前啊,咱连锅里都没半粒米,眼下竟能吃饱穿暖,还有余钱买纸笔。”
马三想了想,看着苏和道:“这事我们不要再去问了,若真是俞公子和荣公子,我们怕是不现身才是对的。”
商人重利,都尉府出了新糖,镇子里那些百年老店都想得大头,新店根基薄,免不得会中了那些老店背后出的阴招,还是要防上一防。
三山屏商铺刚营业的时候,有好些个不长眼的混子跑来捣乱,马三记得俞旼珏给他说过的话,如不是大事,别和镇子上的地头蛇起冲突。
俞旼珏怕那些来捣乱的人只不过是棋子,其背后藏着的人,只等着铺子乱起来后,一举吞并三山屏所有新奇的吃食。
虽然马成早就不在衙门当差,但他的名头太大,富贵人家倒是不愿意招惹上他们这些手中有鬼头刀的刽子手,毕竟没谁想和阎王厉鬼抢食。
后来镇子上的百姓知道了这事,竟也不怕马阎王,反而还喜欢在三山屏商铺里买些吃的用的,然后再同店里伙计说上几句话,还特意要让那些混子瞧见。
好在俞旼珏早早给出了用来榨蔗汁的木榨床的图纸,还同都尉府的匠人一起造出了两张榨蔗汁用的木榨床。
那天下着细雨,景赪没说不让俞旼珏去庄子,只是默默地把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裹严实,出入都由他自己亲自打伞跟着。
俞旼珏以为能在平州呆到三月底,还想着等天气好点抽空先去趟南宜镇看看铺子,再回三山屏看看自己的小房子和寒潭,却没想到这才三月初,景赪就赶着离开了。
钱厚将马车停在长有野草的地方,这地方不似泥土地那般泥泞,也好让两位公子下马车走动时能不脏靴子。
莫都尉带着儿子冒雨一路追来,正好见景赪将俞旼珏扶下了马车,并地单手为对方撑着伞挡毛毛雨。
“大将军,俞公子。”莫都尉跳下马,对着景赪一拱手,“大将军怎的说走就走,我在家中尚未能为两位饯行,莫非是怪我招待不周。”
景赪一手撑伞一手还牵着俞旼珏的手,对莫都尉淡淡道:“大人多虑了,我们在平州停留太久,今日也该出发去别处。”
“俞公子,我来送送你。”对方脸上带笑,从随行的侍卫手中接过一个用绸布包裹着的正方形的木盒子递给俞旼珏,“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望俞公子收下。”
景赪牵着俞旼珏的手略用力收紧,皮笑肉不笑道:“莫公子有心了,路上奔波,怕是会丢失了莫公子的这份心意。”
“诶,大将军说笑了,不过是些常见的小玩意,丢就丢了吧,待俞公子回来时,不妨再在平州多住些日子,我这平州虽不是多富饶,倒是有好几座大山,到时请俞公子再为我平州点石成金。”莫都尉朗笑着摆手。
景赪在一旁看的直蹙眉,对着莫都尉淡淡道:“既已见到了,那就此别过,望莫大人与莫公子多加珍重,大人请回罢。”
莫公子还跟着上前了两步,他目送着俞旼珏上了马车,又站到马车的窗帘外,似是还想透过车窗再同俞旼珏说说话。
景赪说完,对着莫家父子一颔首,随后转身回到马车上,钱厚一抖手中的缰绳,马儿拉着马车缓缓前进。
“嗯,”俞旼珏点点头,将注意力从礼盒上收回,转头看着景赪道,“阿九,我们这次要去哪啊?”
“他是兴州彭氏的嫡系,彭氏宗亲是兴州大族,也是大煦最大宗族之一。”景赪耐心解释道,“我很早之前就查过此人,此人面善而心狠,原兴州刺史和都尉想通敌大韶,被他派人杀后,他以郡守之职接管了兴州。”
景赪道:“其他郡守不能,但彭泰可以,他彭氏一族在兴州可谓手眼通天,兵营的兵卒十人之中有六人和彭姓有外亲,有些甚至还是姻亲。”
客栈虽破旧,但客人却不少,门外的棚子里绑着好几头拉车的牛和骡子,不远处还停着好几辆用粗布罩着货物的木板车。
不过庆州和平州在镇子外的官道边也没有客栈,那就只能是这两州比较贫穷,在镇子之外开客栈赚不了几个钱,所以才没商户敢开。
而近了兴州这边,都还没到兴州的境内,官道旁就已经有了客栈,足以说明兴州人流量大,商队货郎经常往来,才能让这些客栈能正常经营。
俞旼珏走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景赪道:“阿九,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在马车上没拿?”
“嗯,我们进去歇会,先吃饭,再吃些糕点。”景赪伸手环上俞旼珏的后背,将人揽着轻轻往客栈里带。
“兴州郡守不是喜欢他自己的画像吗,我这有个东西很适合他。”俞旼珏回头,举起了手中拿着的拍立得。
俞旼珏带出露营的这部拍立得,是有组合镜头的。因为在野外拍照,对于稳定和捕捉方面有很高的要求,所以对于镜头他选的都是最好的。
“这是拍立得,照相用的。”俞旼珏放好竹篓,然后拉着景赪坐到床边,“就像你用手机和平板给我拍照,这个也能拍照,而且还会出相片。”
现在平板和手机的相册里,除了原先俞旼珏穿越前拍的照片,剩下的都是景赪给俞旼珏拍的各种照片和各种视频。
“来,阿九坐近点。”俞旼珏看了电量,又看看闪光灯是不是关着,然后伸长左手搭着景赪的右肩,俩人脸挨着脸,右手举着拍立得对准自己,“阿九看这个圆眼睛,对看它,笑!”
“这是相片,阿九你可要看好了。”俞旼珏将相片放在景赪的掌心,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笑着道,“你看,里面的是你和我。”
“嗯,这是拍立得,是一种相机,能拍出各种照片,能拍你和我,也能拍兴州的郡守。”俞旼珏点点头,笑道,“那位郡守大人要是有了这拍立得,保准他天天给自己拍照,满屋子都挂满他的相片。”
“……可我们不是想让他当盟友吗?”俞旼珏露出吃惊的表情,“他喜欢自画,照片是最好的自画啊。”
“这拍立得若到了他手中,怕是再也要不回来。”景赪仍坚持不愿意将拍立得给出去,“彭泰与莫介不同,莫介更看中权势,送还拍摄探测器是想换取以后的益处。但彭泰痴迷他自己的自画作,为此他曾亲自到盛京抢画师。”
俞旼珏大方道:“那就给他呗,不过是部拍立得,能换他当盟友,很划算啊。”背包里还有盒没拆封的新相纸,也能一起送给他。
之前阿九虽说也不愿意,可为了大局,他还是同意的,没理由到了现在胜利就在眼前,他反而不同意了。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些东西是我的,你不想也不应该拿我的东西来给你铺路。”俞旼珏边看着景赪边斟酌着道,“可我们是一起的,而且我只有在你身边才能护着这些东西,否则我这穿那什么来的外来户,真守不住这些电子产品,现在它们用在了刀刃上,是最好不过的。”
“那阿九你想怎么做?”虽然拍立得是俞旼珏的,且兴州益郡的郡守也不能轻易放弃,可他也不想看着景赪这可怜巴巴的样子。
“那当然,除了机子里装的那些,我这还有一盒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俞旼珏又去将相纸找了出来。
景赪沉吟道:“那这拍立得绝不能给彭泰,若有哪日相纸用尽了,他找我们要,而我们拿不出来,他有可能为此与我们决裂。”
“对喔,我给忘了这点了。”俞旼珏说着,在屋里来回踱步,“那我们给他照片再把相片给他?可那样他会看到拍立得,说不定会开口问我们要。”
景赪伸手将人牵回床边坐着,轻声劝慰道:“阿珏不急,我自有法子,不过,还需用到阿珏的一样宝物。”
兴州不亏是富饶的土地,一路过来,不仅有客栈可投住不用风餐露宿,而且路上还常常能遇见挑着担子的货郎。
“阿九,这果子好吃。”俞旼珏右手放着几个油炸果子,左手还捏着半个,边嚼边说道,“又香又脆,可真是舍得用油。”
“这是邾县的特色,别的地方少见。”景赪就坐在他身边,手里还捧着装成油炸果子的瓷碗 ,他见俞旼珏右手的油炸果子少了,就又放两个上去。
景赪脸上带笑,没有去拿俞旼珏右手上放着的油炸果子,反而是一倾身,张嘴叼走了俞旼珏左手捏着的那半个油炸果子。
他悄悄剜了无事人似的景赪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羞地低着头绕过屏风,走到窗边站着吹吹风。
兴州不亏是富饶的州郡,就连客栈里的房间都比庆州平州的大很多,还用木制的屏风隔开,外头放桌凳用作吃饭,里头放床榻用作歇息。
俞旼珏在窗边听不清俩人的声音,于是又绕过屏风走出来问:“阿九,你的计划是什么现在能说了吧?”
“赶了这么久的路,趁着天还没黑,我叫店家打水给你盥漱。”景赪抬手理了理俞旼珏那半长不短的头发。
因为头巾是丝绸的比较滑,俞旼珏的头发又短,所以他包头巾的时候比较用力,平日总觉得头皮被拉扯着,时不时会伸手挠一下。
他和一群骑兵出现在大街上,本就已经引人瞩目,如果自己是富家公子打扮,而俞旼珏却头戴粗布,这反而会让人只看到俞旼珏,毕竟俞旼珏的一举一动根本就不像是穷人家的小子。
而后的三天,俞旼珏都没怎么见到景赪,对方早出晚归的,早上起来见一面,夜晚临睡前再见一面。
“阿珏且宽心,我没事。”景赪摇摇头,他拉着俞旼珏的手,递了几张相片过去,“阿珏你看看这个。”
“阿九,这些相片你是怎么照到的?”那些相片几乎都是正面照,每张相片都能看清五官,有两张对方甚至还直视镜头。
“跟了他几天,”景赪没多说,忽而取出了拍立得递给俞旼珏,轻声道,“阿珏也为我拍几张相片。”
“我好像是没给你拍过单人照,那阿九你站这里。”俞旼珏指挥景赪站在离窗边不远的地方,借自然光给室内的阴影打光。
彭泰身为郡守,很少穿官袍,平日都是穿着素雅的长袍,看着不像大官,反而更像书院传道受业的先生。
俞旼珏连忙拉过景赪的手,诚恳道:“没阿九好看,阿九刚才带我走过那片花林的背影,才是最唯美的画面。”
景赪抬眸看着俞旼珏,想到方才自己转身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阿珏时,对方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
“彭大人,许久不见。”景赪对着彭泰一抬手,开口道,“既然大人惠然肯来,何不与我们一起坐着赏花。”
“我倒是不曾想到,大将军会如此有雅兴,来我兴州赏花。”彭泰眉眼温和,抬脚步入凉亭,看了看站在景赪身边的俞旼珏,璨而一笑,道,“我这兴州虽比不得皇城,但也有几处觅柳寻花*的好地方。”
“大将军若赏脸,我倒是愿意陪大将军去受享一番。”彭泰脸带微笑地点点头,走到景赪对面的石条凳坐了下来。
景赪拉着俞旼珏也坐下,淡然道:“大人久居兴州尚且不曾去过一回,我俩只是路过,又岂敢抢大人的心头好,还是留待大人独自享受罢。”
“人人都赞大将军骁勇善战,于我看来,大将军不仅善武,且能文。”彭泰知道自己说不过景赪,倒也不吝啬地夸了景赪一句。
彭泰听了景赪这话,只脸上带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大将军也该明白,我这兴州能有今日不易,我虽只是郡守,却要守护这一方水土,断不能拿老百姓安稳的日子做筹码。”
“大人多虑了,不只你兴州,我吉州乃至整个大煦的老百姓,无人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景赪看着彭泰,直言道,“可我斗胆问一句,大人你觉得现时这天下,太平否?”
“大将军此话说来,是要返了这天下。”彭泰缓缓收敛了脸上的笑,眼光渐渐变冷,声音也失了温和。
“这天下本就是我景氏的,何来反之一字。”景赪淡然道,“他人尚能理解,可彭大人说这话,倒是令我好奇。”
他能猜出景赪这句话的意思,彭泰身为郡守,杀了朝廷派来的刺史和都尉,在兴州多少有点自立为王的苗头,他本身就已经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彭泰这时忽地又笑了,声音也温和起来。他看着景赪,一语双关道:“哦,大将军言下之意,是说我不配再当这兴州郡守?还是要拘囚我并押解至皇城?”
“我何罪之有?!”彭泰忽地双掌一拍石桌,站起来俯视着景赪,厉声道,“我护下了兴州,如若不是我,这兴州就会如同那青州万州峦州西州一样,被吞占被瓜分,州内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最后只能卖儿卖女为奴为仆!是我!是我彭泰救了他们!他们该感谢我!我无罪!!”
彭泰并不是有意想当这能主掌兴州的郡守,或许他也不想自立为王,甚至连杀兴州原刺史和都尉,也有可能是被逼的。
逼迫他杀刺史和都尉的,是他身为兴州父母官的身份,是他身后的彭氏一族,是生活在兴州土地上千千万万无辜的老百姓!
就像此时走上这条路的景赪,是为了太昌城无辜的百姓,是为了拼死守护国土的将士,是为了整个大煦!
不过景赪是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大将军,又是景氏嫡系血脉,也因为他自己内心足够强大,所以他在这条路上走的义无反顾。
毕竟堂堂的大煦皇帝都已经被奸臣控制着要用国土换异族美女了,刺史和都尉敢通敌卖国,他们身后又怎么会没有暗手。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对方后自己作主,只要每季给皇诚的贡品和给上峰的孝敬只多不少,山高皇帝远的,没人愿意拿自家性命来管这事。
所以他才会喜欢自画像,他不仅喜欢画里的自己,他或许也想看着画中的自己,从自己的脸上,寻找过去那让他义无反顾的勇气和胆量。
对于彭泰的突然变脸,景赪脸上仍是平静淡然,他对俞旼珏道:“阿珏,我们给彭大人准备了礼物,给他罢。”
“这是?!”彭泰面色骇然,竟没有第一时间拿起相片,反而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身体,“这里面的……是我?!”
“对,这是大人你的相片。”俞旼珏伸手从怀中又取出了一张相片,那是他和景赪的合照,“大人请看,这张是我和大将军的。”
“相片?”彭泰看看俞旼珏手中的相片,又看看自己的相片,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张相片看了又看。
“对,相片,用相机照出来的,除了你我,还可以照山水树木,也可以照小狗老牛,都可以照。”俞旼珏解释了一句。
这串金刚菩提佛珠共有一百零八颗,另有老绿松石和红玛瑙串珠,珠子颜色鲜艳,菩提子被盘的油光水滑,像是喷了亮漆似的闪闪发光。
“好,大将军赠予我的这份礼,我收下了。”彭泰仔细收拢好手中的相片,脸上又露出儒雅随和的笑,“不知大将军需要我为你们做些什么?”
“诶?他走了?”俞旼珏捻着串珠的手一顿,惊讶道,“他什么都没说吧,那他知道该怎么做吗?”
“诶?还真只是见面就行了?你是不是另有计划?阿九!”俞旼珏一头雾水地被景赪拉着离开了凉亭。
其实他想玩手机的,但天上没太阳,他那户外应急折叠太阳能充电板无法充电,怕剩下的电不够用,于是只好找点别的事情做。
本来学认字是挺好的,但奈何景赪喜欢手把手教人写字,快二十天里,俞旼珏愣是写不出二十个字。
……虽然自己也有错,因为被阿九握着手导致心猿意马,可如果阿九不握我的手,那些字早就学会了。
“写字需注重手势,落笔需讲究力道,阿珏不曾习过大煦的字,我用心教……难道还错了?”景赪凝视着俞旼珏的后脑勺,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你是没错,可我这么久一个字也没学会……”俞旼珏终究还是说不出狠心的话,“那你以后再不许了,我是要认真学字的。”
彭泰性情喜怒无常,被同僚背地里称为笑面虎,景赪当然也知道这些事。他知道了,自然也会告知俞旼珏。
彭泰也看着俞旼珏笑,忽然道:“听闻俞公子有点石成金之神通,庆州的煤石和不夜城,吉州的玻璃,还有平州的蔗糖,都出自俞公子之手。”
俞旼珏停住捻串珠的手,先看看身旁坐着的景赪,随后才道:“大人这话说的,不就是与我无关吗。”
“庆州的煤石和不夜城,在庆州。吉州的玻璃,在吉州。平州的蔗糖,在平州。”俞旼珏垂眸捻了捻串珠,又抬眼看着彭泰道,“这就好比山中的树木,田里的野菜,它们本就是长在那处,区别只在于是谁去将它们砍了当柴火,收了当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