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旼珏单手将串珠置于胸前,笑看着彭泰,再次说道:“大人,那些可不是我的,它们属于这片土地,也属于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们。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去将它们变成金子,这人除了是我,有可能是大将军,也有可能是彭大人你,”
景赪接收到他的目光,这才开口道:“大人不必忧心,令千金不过是七岁小姑娘,往后大人多多陪伴,感情自然会有。”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这……”彭泰似为难地又叹了口气,看着俞旼珏道,“都说俞公子有点石成金之神通,我也不敢多求,只想着俞公子能帮我与我那小女多说上几句话。”
“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需要大人准备些东西。”俞旼珏手工一向不错,他此时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构想。
“需要备些什么请尽管说,”彭泰惊喜道,“俞公子不亏是有神通在身上,我想了好些日子俱是不得要领。”
他心中忐忑地在特地给俞旼珏准备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走动,三番五次地想弄明白俞旼珏到底在做什么。
“那是阿珏做与令千金的,我又何需知晓。”景赪冷漠道,“彭大人富可敌国,怎的就拿不出给自家女儿的礼物。”
“大人还是先看看再定夺,”俞旼珏指了指放在右边的那本书,笑着道,“大人看过里面,定会满意的。”
“这原本是立体书,但现在它也叫四季书。”俞旼珏笑着道,“我分成四册,一季一册,大人手中拿着的是春。”
“一季一书,大人可以分四季送,也可以一起送,全看大人的意愿。”俞旼珏眼睛也看着彭泰手中的立体书,提示道,“大人不妨翻开最后一页再看看。”
合起来的立体书,从书口看,内页不过才六页,而封底那一页,却像个盒子一样,想来里面是装了些什么。
彭泰小心翼翼地将立体书的封底翻开,封底这一页果然是盒子,里面放着一个穿着黄绿色裙子的小布偶娃娃,在小布偶娃娃的旁边,还另处有一套浅粉色小裙子,就连小鞋子、小手帕、小团扇也一应齐全。
而那小布偶娃娃,头上绑着有小珠子的发带,眉心贴着花钿,眼睛是黑色的珠子,有鼻子有嘴巴,就连睫毛也有。
“极好!俞公子神通果然名不虚传!”彭泰神情有点激动,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小布偶娃娃放回书盒中,随后正色对俞旼珏道,“谢过俞公子为小女亲手造的这份礼物。”
俞旼珏谦让道:“大人客气了,制作这四季书的材料是大人府上的,那书中木制竹制的亭台楼阁小桥房屋是府上匠人所造,那花草树木出自府上绣娘之手,我不过是在旁动动嘴。”
四季立体书从决定尺寸到选材料,都是俞旼珏亲力亲为。匠人和绣娘做好的也只是半成品,立体书最终的组合,是俞旼珏一针一线缝制而成。
“俞公子是不贪功之人,”彭泰小心地将四册立体书收好,真心赞了俞旼珏一句,这才转身对景赪道,“大将军,我这兴州日后会如何?”
“该如何便如何,我只带兵打仗,你是兴州郡守,何需来问我?”景赪语带揶揄,像是不明对方为什么要问这样的话。
“她那是小孩儿玩的,我给你做一本适合你玩的。”俞旼珏脑中已经在想着该给阿九做本什么样的立体书了。
“两位公子能来,都是托了彭大人的面子,我们与彭大人相熟,不知可否也为我们作画?”这位开门见山。
“彭大人说的好像是……相片?”这位站在最后,年纪最轻,但职位却与前几位岁数大的官员同级。
“几位大人且静一静。”俞旼珏笑着道,“我们既然来了,自然不负彭大人所托,几位大人且先找个位置或站或坐,我们这就给大人们照相了。”
“递帖子的时候,你不是告诉阿厚说是彭大人牵的线吗。”俞旼珏轻声道,“他手中有立体书和相片,立体书是送他女儿的,他应当不会拿出去炫耀,那能拿出来的就只有相片了。”
“阿珏聪明。”景赪点点头,眼眸带笑看着俞旼珏道,“彭泰此人,出身高门大族,自小被家族长辈告诫要谦慎勤谨,但他性子却外骛野性,为了家族生生披了身假皮,于是只能在别的方面作怪。”
有些自认和彭泰一样俊美,又或者比他还儒雅的官员,自然是想方设法想知道如何才能拥有那神奇的相片。
于是景赪和俞旼珏就收到了帖子,这些官员还挺会来事,几人一合计,租了镇上最华丽的茶馆,将人请人给自己照像。
“一人两张,阿九你可要数准了。”俞旼珏心中又有些担心,抬头看了看四周的花丛和房屋,皱眉问,“阿九你拿着拍立得给他们照相,会不会被人不小心看到?”
“不会,我自有分寸。”景赪今天穿着长袍大袖,手中拿着拍立得往大袖中一缩,还真是看不出异样。
包括大煦在内的其他国家,例如大迺、祚国和大韶,富人家用来装饰窗子的,除了纸张绸缎,还有各种贝壳。
“有。”景赪点点头,伸手环过俞旼珏的腰身,将人揽在自己身前,微侧着背,用自己的身躯替对方挡风。
“那盛京的官员对皇帝用国土换美女有什么看法?”俞旼珏将脖子缩在披风里,声音听起来嗡嗡的。
“阿九……”俞旼珏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忧伤和担心,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阿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就是会!”俞旼珏后仰着头看向景赪,意有所指道,“等你成亲了,我们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时刻在一起。”
俞旼珏被他的眼睛一看,心头徒然一颤,嘴角下意识想翘起来,好在又压平了。然后试探着问:“你可以不成亲吗?你家人能同意吗?”
“大煦有离鸾有独身,再者我兄嫂已有三子一女,家中已有承续。”景赪像是考虑过这些事,俞旼珏随口一提,他就有了对应的方法。
要说他是,看着完全不像。要说他不是,他也会因为自己对别人比他好而耍小性子,也会讨厌其他男人接近自己。
俞旼珏当时初见景赪,确实是对他的长相和身材有好感,当然,对他那身衣服上嵌着的金银珠宝也很喜欢。
毕竟景赪总是什么都依着他,怕一个不小心越了界,景赪也会同样通通都接受,如接受无理取闹的好兄弟般。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景赪选择的这条路难走,又或者是越来越接近皇宫让他心中不安,忽然就想从景赪身上得到更多更深更重的感情,好像这样才能安抚他不安的心。
大概是俞旼珏的眼神流露出了伤感,景赪蹙着眉看着他,不明道:“我不成亲,阿珏为何仍不欢心?”
“你不成亲啊?”俞旼珏故意提高声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夸张,笑着道,“那我可是要成亲的。”只是另一半是同性。
“诶?你干嘛?”俞旼珏挣了挣,没挣开,心中莫名涌上了些许恼羞,“干嘛不说话?你不说就放开我,我要回去了,这里冷。”
要说阿九不在意自己吧,他又会像现在这样生闷气。可要是说他在意自己吧,他看着却像是对待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俞旼珏接触古代人不久,但却了解现代的男孩子,他们有时甚至能抛下自己的女朋友,只为了和兄弟一起打网游。
假如现在分开,自己一是舍不得眼前这人,二是带着那一背包的现代电子产品,实在不敢自己一个人乱走。
当然回三山屏也是可以的,但当初离开三山屏,就是被逼离开的。不敢保证回去以后,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事。
之前那队骑兵,一共分成了三队,连同景赪二人在内,一行人分作四批人,每批人都乘不同的船来盛京。
景赪像是还想和俞旼珏再说说先前的事,但俞旼珏却一脸“事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的表情,他只好坐在角落里不吭声。
接下来的几天里,俞旼珏和往常一样,对着景赪和昔日无异,景赪虽然偶尔会看着俞旼珏怔忡一下,但也没再提起之前的话题。
等到船靠岸,他们下了船站在码头上的时候,景赪似乎真忘了俞旼珏先前讲的事,只紧紧牵着对方的手,怕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把俞旼珏给弄丢了。
不过盛京既然靠海吃饭,那些个没有石头的海滩应该是停满了出海捕鱼的渔船。又或者是改成了盐田,只剩下这些有石头的地方搭了码头用来建仓房存放货物,以便于商队将海产品带去别的州郡贩卖。
码头上人头攒动,海滩边倒是没几个人,今日可能是涨潮,汹涌的海浪拍打着巨石发出响亮的声音。
坐船在海上飘太久,刚下船的时候,人的身体一时是无法适应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走路走不了直线,脑袋控制不了手脚,人像唱醉了似的总向一边倒去。
“好,”景赪继续牵着他,非常注意脚下的路,像是专挑有脚印的地方走着,边走还边同俞旼珏道,“传闻盛京的这片海涂有会吃人的地下沙,我们留心些。”
沼泽陷在原地,拯救时最起码明确位置。但流沙却是会移动的,有可能在救助受害者之前,对方就已经被流沙卷走了。
怕就怕踩到的是死亡流沙,表面看似坚硬,实际一丁点儿的外力都不受,人一脚踩上去,下一秒就能将人整个吞没,连给旁人伸手救的机会都没有。
俞旼珏抬头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圈的人,像是正围着谁在吵架。旁边还跪着一个人,那人正不停地在磕头。
“阿九……”俞旼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他们出门在外,自身安全尚且不能保证,这时如果贸然出头,不知会不会给自身招惹来祸端。
“盛京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在这里扎根,我们只是路过。”景赪脚下没停,牵着俞旼珏继续向前走。
“无法管,”景赪牵着人继续向前走,分析道,“这人认识冯犹,但还是有人敢动他,证明对方官职比冯犹高,我们插不了手。”
现在皇宫里的官员,一大半是与大将军为敌的,如果被他们知道大将军无召离开太昌关,这不就是将把柄直接送对方手上了吗?
俞旼珏的视线忽然被风帽挡住,立即就明白了景赪的意思。他也抬手将景赪戴着的风帽又整理了一下,确保风帽挡住了景赪的上半张脸。
“阿珏想去就去,我同你一起。”景赪轻声道,“区区皇宫里的官员,还不至于能阻挡我们的路。”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俞旼珏抿着唇,拉过景赪的手道:“我们悄悄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能救就救,不能救我们就走。”
离得近了,才听见那跪着的人看着像个小童,正在边磕头边喊道:“求求你们,我身上没银子了,但我家公子府上有钱,求求你们再去帮我们喊人吧,求求你们了!”
从这到码头的距离并不算远,再从那小童口中说的话,看来他是试过给银子让人去码头找人来帮忙。
结果不外乎就两个,一是拿了银子直接走了没去叫人来帮忙;二是那些收了去喊人来帮忙的人被人控制住了,所以才一直没人过来帮忙。
那些金枝玉叶的贵人每每来到海涂上,总是包裹着严实,别说包头包脸,日头大的时候,恨不得连眼睛也包起来。
那小童还在不停地磕头,嗓子都已经哑了,仍在徒劳地机械求人,身上脸上粘满了沙土,很是狼狈不堪。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家公子府上有钱,我家公子是武忠候嫡子嗣,当今皇太后是我家公子的姑祖母,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公子吧!”
景赪挡了一下那小童,不让对方扑向俞旼珏。察觉到身边的视线,他点着俞旼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看来四周围着的这圈观众,也有人试着去搭救过那位小公子,但可能是忌惮这流沙的可怕之处,所以无功而返。
“别动!”俞旼珏立即喊了声,又去对身侧的小童喊道,“叫你家公子别动,再动我就不救他了!”
俞旼珏见小童傻了,只得自己对着被陷在流沙中的人喊道:“武忠候家的小公子,你先别动,我能救你。”
他岁数一看就知道很小,也就十八、九岁,脸生的白净,样貌目秀眉清,头发用绸带绑着,虽然被流沙中泥泞溅的他一头一脸的污渍,但仍无法掩饰他的娇逸容华。
“公子、公子,这人说能救你!”那小童这时惊悟过来了,跪在俞旼珏脚边朝着陷在流沙中的万然之大声喊。
万然之陷在流沙中太久了,胸腔以下被大力挤压着,整个身体也由脚下起像被什么东西大力往下拉扯着,他已没有力气再挣扎和喊叫了。
早些年,盛京那位刺史府主簿大人的儿子,也是陷入了这吃人沙之中,后来连带着去救的五、六个下人一起,全都被吃人沙生吞了,没有一人能活着离开那片吃人沙的区域。
那位主簿是刺史府的从官,是刺史的亲吏,手中掌握着很大的权势,连几位郡守都要避其锋芒,不也一样救不了自家儿子。
然后再留心观察流沙的动静,见陷在里面的人不挣扎后,流沙在肉眼可见之下没有将人往下吸附,他心中这才安定了些许。
“小公子,你身边最长的那根棍子看到没?你先将他拿在手里。”俞旼珏边说边在心里制定救人计划。
“拿你身边最长的那根棍子,不用怕,我能将你救出来。”俞旼珏又重复了一遍,怕对方对自己救人的方法没信心,还鼓励了对方一句。
“救过屁,早几月前,李都尉路过这边也遇见了一个被吃人沙生吞的人,李都尉令手下的官兵救人,最后人是硬从吃人沙嘴里扯出来了,可那人也被扯的没气了,那惨叫声,五马分尸也就那样了。”
“对,双手展开抓住棍子不要松手。”俞旼珏在心里回想着之前在网上看过的陷入流沙后的自救指南,将接下来的步骤说了出来,“然后小公子你朝后躺下去,躺在棍子上。”
其实朝前躺也可以,前躺更容易活动双脚,但前躺人脸容易陷入流沙之中,万一鼻子嘴巴呛了沙水那更糟。
“没事的,刚才那些棍子一直在你身边,也没见被吞了,你躺在棍子上面只要不动,人就不会陷下去。”俞旼珏知道对方怕,于是解释了两句。
“对,躺下后不要动,然后上下轻轻晃动你的腰,轻轻的,力气不要很大,双脚合在一起随着腰上下轻晃。”俞旼珏这时也有点紧张,他向前迈了一小步,又被景赪拉住了。
“身体能动吗?要轻一点,不要和那沙子抢力气,要轻。现在双脚能动吗?”俞旼珏也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
“好,先停下来。”俞旼珏咽了咽口水,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接下来你上下晃动你的左腿,记住,是只晃动你的左腿,要从腿部晃起,轻一点,但要快些,要连贯着晃动不能停。”
就这样左右轮着晃了两次,俞旼珏估计对方已经掌握了方法,于是又道:“接下来你还是这样左右分开晃腿,借着晃腿的动作,手肘试着从棍子上向后撑,要利用棍子作支撑,然后小幅度地向后挪动你的身体,只要你能将身体从流沙中挪出来,你就能爬出这吃人沙了。”
“小公子好样的!”俞旼珏在心中为对方鼓掌,激昂道,“能出来!现在你试着翻转你的身体,看能不能趴在沙子上。手脚一定要轻,尤其是你的腰部,转动的时候要慢,不能太用力。”
而景赪却向左边转了转头,风帽挡住了他的上张脸,虽然视线受阻,但他听见了向这边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我、我翻过来了!我能趴着了!”万然之眼睛瞪的大大的,他仰着头看着俞旼珏,整个后脑勺和半张脸都是泥黄的污渍,有些干了,有些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滴。
“好!”俞旼珏闭了闭眼,在心中狠狠地舒了一口气,“你现在可以慢慢地向边上爬过去,身体一定要贴着沙子,动作要慢,如果感觉沙子在拉扯你的腿,你可以先停下来,再晃几次脚。记住,动作要慢要轻,但不能停要连贯着做,心不要急,你能出来的!”
万然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着向外爬。他的双手,包括手臂和手指都在颤抖着,甚至连膝盖都在发软。
万然之这时向外爬的速度变快了,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挪向俞旼珏这边脚下站着的安全的地方。
俞旼珏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人已经被景赪一把搂着腰。景赪的身体一转,人向前踏出一步,将俞旼珏护在了身后。
自马背上扑向这边的那人,此时正巧从景赪的身边掠过,电光火石间,俩人眼神极快地一碰,彼此眼中闪过杀机。
好在那少年已经快爬至安全的地方,来人双脚甫一陷入流沙中时,双手已将少年捞在怀中,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带着少年跃向安全的地方。
万然之因陷入流沙,身上的衣裳早已湿透。刚才俞旼珏教他自救,又是爬又是滚的,连头发都湿漉漉的。
万然之沙哑着嗓子道:“冯犹,你怎么才来?!我喊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啊?!”说着,还用那双满是泥浆的手摸上了对方的脸。
冯犹毫不介意万然之那双脏手,他甚至还伸出右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抓着对方的手抵着他自己的脸,嗓音也沙哑的厉害。
他这话一出口,冯犹似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忽地用力抓紧他的手,哑着嗓子道:“你为什么不听话?你方才、方才险些就被吃人沙吞了你知不知道?!”
“二哥,我头晕,身上还忽热忽冷……”万然之定定地看着冯犹,头向后一垂,表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二哥,我难受……”
“然之?!”冯犹浑身一颤,忙伸手去摸万然之的额头,但他才刚从流沙中出来,又抱着脏兮兮的万然之没松过手,根本就是越摸越脏,还蹭的一手泥浆。
冯犹只能地用自己的衣裳轻轻擦干净万然之的脸,尤其是额头的位置,他多擦了两遍,然后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碰触万然之的额头,以此来确定对方有没有发热。
别说省长市长,也别提县长镇长,住乡下村里的,也就知道村长是谁;住城里的,也就知道个社区的主任。
跑掉的百姓喊的话被万然之听在耳里,又恹恹地睁开了无神的双眼,同冯犹道:“二哥,方才是、是这位公子救的我……”
“等等,他身上的衣裳全湿了,你这样给他披上也起不了作用。”俞旼珏忽然伸手拦了一下,接着道,“你动作快些将他身上的湿衣裳全给脱了,再披上你这件外袍。”
冯犹飞快地给万然之披上自己干净的外袍,刚想将人抱起时,一样银光闪闪的布块兜头罩在了万然之的身上。
应急保温毯又薄又轻便,人体在低温时使用,可保九成热量不散发。买回来的时候包装袋也不过成人的手掌大小,只不过拆了包装袋之后,通常是叠不回原来的样子。
冯犹垂下眼帘,细心用保温毯将怀中的万然之包的密不透风,只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再双手将人抱了起来。
“给人裹严实了?”俞旼珏揭开退热贴的透明膜,再小心地将退热贴给万然之贴在额头上,边贴边叮嘱道,“四个时辰内不要撕开这退热贴,给他擦脸的时候要小心尽量别碰水。”
其实他背包里也有药,但各人体质不同,他不敢给人乱吃。不过他这款退热贴是大品牌,贴着不会皮肤过敏,大人小孩通用,所以他才敢拿出来。
反倒是景赪,长得冶容韶秀,不仅不像大将军,甚至连官员都不像,反倒真像是贵戚权门中倜傥不羁的风流公子,整日只晓得流连花街柳巷寻欢作乐。
“谢谢这位公子,”冯犹抱着万然之,先同俞旼珏道了谢,又看了眼景赪,咬着牙道,“也谢过大将军。”
“钱厚他们已经安排妥当,我们直接过去。”景赪又背上大竹篓,而后伸手将俞旼珏牵到他的身边,轻笑道,“阿珏今日也累了,用不用我也抱着你走?”
“公子,俞公子,可算是见着你们了。”本来说好人到了在码头等,钱来牵着骡子在码头转了好几圈都没能见到自家主子,还以为人被半途劫走了。
“阿来。”俞旼珏见到他也很高兴,“你还备了骡车。”之前的马车和行李都留在了平州,一行人这次是轻装出门。
俞旼珏听了这话,顿时记起了先前的想法,再加上景赪确实在很多细节方面都为他设想,一般的兄弟情哪能做到这种地步。
俞旼珏抿了抿嘴,试探着问道:“阿九,刚才我救的是谁?他和那冯刺史好像很熟悉的样子。”先扯些有的没的,再随意地说出对于刚才那俩人的疑惑。
“万然之,当今武忠候的孙子,也是十一皇子的伴读。”景赪停在骡车旁,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道,“先上去再说。”
俞旼珏还在想着该如何自然地聊下去才不会显得刻意,被景赪这么一打岔,他到嘴的话立即被噎了回去。
这骡车也不知钱来从哪儿找来的,干净倒还算是干净,就是车厢小了些,没有卧榻,只有左右两边各有窄长条的木板凳。
俞旼珏借着整理背包的动作,悄悄地侧过身体,不想让坐在对面的景赪看见自己的表情,也不想说话。
景赪摇头道:“不是,他家祖籍兴州,后因太后入宫为妃,这才陆续搬至皇城京都,最后定居京都。”
“太后……他家身份了不得啊。”俞旼珏感叹。皇家外戚,一个皇帝也就一个皇后,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叫作皇家外戚的,最起码皇帝的妃嫔娘家就不敢自称国舅。
在古代的豪门,尤其是贵戚权门的亲族,那就更不可能低调的了。因为他们平日的衣食住行所代表的并不只有他们自家,还有亲房的脸面。
就好比皇后的娘家,那可是一国之母,与帝皇平起平坐的人,她家和她家宗族如果还是平民,那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
“万太后虽是皇帝生母,但她在入宫前,只是平民之女,入了宫后也无妃嫔之位,只是宫娥,生了皇子也不能留在自己身边,被当时的皇后要了去,直至她的儿子当了皇帝,才被尊为皇太后。”
“刚才你说,万然之和冯犹从小一起长大?”俞旼珏想了想那俩人的年龄,好奇道,“他俩岁数差几岁吧?”
万然之看着也就十八、九岁,就当他二十好了。这样算来,冯犹用了十六、七年,从一个流浪的小孩当上了一州之长!
“我与冯犹乃是同僚,如若他为大煦,自然会与我结盟,”景赪微敛着眼眸道,“不过方才见他,他似对我敌意很深。”
他蹙眉看着俞旼珏,神情似欲言又止。不过俞旼珏没注意他的表情,还在沉思冯犹为什么对景赪有敌意。
“嗯,盛京繁华,客栈鱼龙混杂,我们此行人多,住客栈不方便。”景赪边说边带着俞旼珏往里走。
这房屋就是小小的口型住宅,前后是住人的屋子,左右两边是墙壁,中间是处小院子。水井在右边,靠近水井的屋子是灶房。
后面堂屋的前面还有一堵照壁,起了遮挡后面正房的作用。恰好给前后两排房屋作了隔断,让主人家和下人不至于在同一区域活动。
“嗯,你先去歇息。”景赪话音刚落,就有人来带俞旼珏去看屋子,这人是跟着钱厚第一批来的人。
自皇帝要用国土换美人,京都里那些高门大族的家主就已经勒令家里的小辈不得离家,毕竟外面局势动荡,要真打起来,谁还管得了区区一个小子,就连皇帝他们都敢杀。
“听说他俩少时交情颇深,看来是真的。”钱来捋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道,“万小公子倒是对冯犹感情深厚,连自家父母都不要了。”
他们原本已有计划,但眼下却又突然跑出了一个万然之,这人虽是没有官职的白身,但他姑祖母是太后,祖父是武忠候,当今皇帝是他的亲表叔,莫名就成了计划的阻碍。
他们都是习惯了上阵杀敌的将士,那有等的道理,向来只有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往前冲,在原地呆着不动那不得挨几刀。
“等冯犹来。”景赪脸色深沉,眸光闪过阴鸷,“我们此次前来,从先经过的那些州郡并没有给冯犹通风报信,他不知我的来意,我要他亲自上门。”
“冯犹不识阿珏。”景赪扫了钱来一眼,“无论是彭泰还是莫介,他们俱知道我身边有位能点石成金的大能,自然是宋合德告与他们知晓,但冯犹却不知。”
“好像是,他们还想让俞公子给他们州郡像庆州那样也点石成金。”钱来恍然大悟,却又有了新的疑惑,“可他们为啥子要瞒着冯犹?他们不想要这盟友啊?”
“非也。”景赪摇头,冷哼了一声,道,“盟友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他们妒忌盛京富饶,所以合力排挤冯犹,不想让阿珏帮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