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跃进脸上堆满了笑,是他在商场上惯用来左右逢迎的表情:“楚皓这孩子做错事,也有我们家长的错在里面,但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吧?老话说的好,再一再二不再三,楚皓品学兼优三年,也就犯了这么一个错,校长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这一回,我们做家长的肯定回家严加管教,保证不让他再犯了,您看如何?”
“哦,说了这么半天,楚先生是想让我撤销对楚皓的退学处分,是吧?”
校长的表情和语气很平静,看不出他的喜怒。楚跃进觑着他的脸色,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有没有成功说服他。
他其实对自己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很有信心,当年就是靠他的巧舌如簧才成功地让老丈人把手下的生意交给他打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校长却忽地冷笑一声:“这位家长,你知道嫖/娼是违法的吗?”
楚跃进愣了下。
“依照我国治安管理法规定,嫖/娼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校长说,“这是违法犯罪,这位家长,你知道吗?”
“可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孩子,什么都用孩子做借口!”
校长拍了下桌子,声音里已经满是火气:“孩子会嫖/娼吗?”
楚跃进支吾片刻,干笑着摇了摇头:“但他说不定是误入那种场所呢?万一是误会呢?这就盖棺定论他是去嫖,是不是有点……”
“是市局打电话到学校通知我们的……”校长说,“如果你觉得我们确实冤枉他了,那请你去市局询问办案刑警相关的信息,我们只是收到市局的通知,对他做出应有的处罚而已。”
一直沉默的姜明玉忽然开口:“皓皓是我们家唯一的期望,他要是真的不能读书了,学校是要逼死我们吗?我儿子没有书念,学校这样针对我们,我们的家就要垮了啊!”
“我再说一遍,不是学校要针对你们,是学校在就事论事,就事办事。”
校长压着火气,尽量平和地和他们沟通:“尤其今年H市还要召开亚青会,正是考察高校学生素质德育的关键时刻,我们绝不会姑息这种抹坏学校名声的事存在,二位家长请回吧。”
楚跃进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抬手将汗珠抹去,终于把一直提在手上装着酒的袋子放在办公桌上:
“校长,这是我们的一点诚意,您让楚皓休学一段时间也好,别开除他,这对我们家来说打击太大了。
您想想看,我们这二十来年就倾尽全力培养了这么一个孩子,我们真的……承担不起这个损失。”
校长看向放在桌上的两个礼品袋,脸色一变,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里是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酒桌饭局,你是要贿赂我?”
他喘了口气,声音中的愤怒不减半分:“X大也是我的母校,我作为校长,有责任和义务重视我学生的素质品德教育。哪怕他们的成绩并不优秀,也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不然再好的学历也是白费!”
“学生的性格品德也和家长的教育有很大关系,楚皓之所以能这样无视校规校纪,追根溯源不还是你们做家长的从小没给他灌输正确的价值观吗?”
楚跃进被他突如其来的愤怒吓了一跳,连忙将放在桌上的礼品袋拿了回来,生怕他不收礼又把这两瓶酒磕着碰着。
“二位家长请回吧……”校长最后说,“这个处分是学校领导和共同商议决定的,我一个人无权更改,也不会更改。”
姜明玉被楚跃进搀扶着走到了校长室门口,忽然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楚跃进看见她这个动作,瞬间脸色一变,紧张道:“怎么了?是肚子疼吗?你,你先别太激动,皓皓人没事就好……”
姜明玉摇摇头,忽然崩溃地哭了出来。
“我们儿子没书读了……”姜明玉身子剧烈地抽搐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儿子没书读了,老楚,这怎么办啊?”
顾轻言和方硕走出一段距离后心有余悸地回头,确认姜明玉没跟上来才松了口气。
“刚才那个阿姨是楚皓他妈妈?”方硕问,“怎么感觉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
其实在顾轻言印象里的姜明玉不是这样的。
和事业型女强人亲妈相比,这个邻居家的阿姨看上去更温柔,也更好相处。
她经常接楚皓放学,会在给楚皓带零食时也塞给顾轻言一点。
这些亲妈不让吃的零食他也只能在楚家吃到,他觉得免费吃人家的东西不合适。所以就用帮楚皓补习作为回报,这样他也能安心一些。
可刚刚的姜明玉却让他很陌生,而且从心底油然出一种名为「害怕」的情绪。
因为方硕说得很对,姜明玉刚刚的精神状态真的不太好。
“果然有其子必有其父母啊。”
方硕感慨地摇摇头:“这样的家庭教出嫖/娼咖也不是什么怪事,我理解。”
他说着拍了拍顾轻言的肩,同情道:“偶像,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你这是要干大事了,别太放在心上。”
顾轻言觉得自己新认识的这个朋友很有趣,唇角微微上翘:“谢谢。”
“客气什么,没必要客气。”
方硕摆了摆手:“要不今天就算了,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振作下精神,咱下次再聊?”
顾轻言点头:“好,下次你约时间,我请你吃饭。”
“请什么请,哎呦。”
方硕叹了口气:“咱新时代的大学生了都,AA就好AA就好,偶像,下次见。”
顾轻言在教学楼门口和他分开,犹豫了片刻,向自己租西装的那家店铺走去。
最近X大的校辩论赛在收官阶段,不少学院的学生都在借还衣服。店员忙了一段时候后,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大早来过的那个帅哥。
“帅哥还衣服?”她问。
顾轻言摇摇头:“我是想问……这套衣服买下来,要多少钱?”
“啊?”
店员愣了下:“你要买这套衣服?”
“对,我后面可能还要用,所以索性买下来吧……”顾轻言说,“如果要买下来得多少钱?”
“我看看登记的册子。”
店员说着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按照检索页找到了这套西装:
“帅哥,这套衣服我们是上周刚买入的,还没租几次,按照市场价的八折给你拿走,你看可以吗?这边是我们购入的凭证和折价出售的标准。”
这家店还挺正规,每次购物的小票都会留着。
而折价则是按照衣服购入的时间依次打八折七折和六折。
顾轻言点了点头,扫码付了款。
“你也不用担心衣服是不是脏的,有没有沾上污渍……”店员说,“每次租借归还之后我们都会洗一遍,你放心穿。”
顾轻言和店员道过谢后从店铺里出来,喊了辆出租车回NGU的基地。
其实他家里有几套西装,可暂时穿不出来。如果想满足楚山野的愿望,只有这个办法。
反正这套西装也不贵,还能哄小孩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NGU当时租这套别墅区的房子就是看中了这栋楼后面的小型塑胶运动场,场地虽然不大,但完全可以为这些网瘾少年提供足够的运动量。
放假或者周末,这个小运动场里就会挤满不少小学生,这时他们才会去X大的篮球场地跑步或者打球。
杜兴贤懒得跑步,也跑不了太久,和其他人落了一大截,正跟在队伍后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可今天不止他一个掉队了。
平时楚山野在NGU算是体育最牛的那几个人之一,跑步都是跑在最前面,而现在他却不紧不慢地跟在杜兴贤身边,也掉队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杜兴贤哪怕呼吸都困难,也不愿放过每一个八卦的机会,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道:“队,队长,你今天怎么不跑前面了?”
楚山野「嗯」了一声,脸不红气不喘,语气有些恹恹的:“懒了。”
杜兴贤恍然大悟。
懒好啊。
懒是人之常情。
他其实也不是不能跑,但就是懒,所以才每天都离队伍那么远,再营造出气喘吁吁的样子,任谁也不能觉得他是在划水。
今天的懒人阵营多了一个人,他很高兴,正要再和楚山野聊两句,目光一转却看见不远处的树荫下似乎站着一个人。
他定睛一看,拔高了声调:“我去,学霸怎么来了?”
楚山野脚下一个踉跄,连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了树荫下站着的人。
而且那人还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
他的心脏忽然「砰砰」地开始在胸中打着鼓,有一瞬的耳鸣和头晕,好像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了一通,把周围的喧嚣和人影都屏蔽了。
就好像只能看见顾轻言一个人似的。
似乎注意到了楚山野的目光,顾轻言对他招了招手。
“哎,学霸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跑步的?”杜兴贤说,“他是不是去基地里问阿姨了啊。他……”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懒洋洋和他并排跑步的人倏地向前窜去,一下超过整支队伍,再一次跑到了最前面。
杜兴贤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说自己懒吗?这是在干什么?
可楚山野已经听不到他的控诉声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剩下的两圈跑完,还不等程凯喊「解散自由活动」,就借着跑圈的冲劲往顾轻言那边冲了过去。
顾轻言没想到他会径直跑过来,茫然地张开手,正准备将人接住时,楚山野却在他面前来了个原地刹车。
“我……刚跑完步,一身汗……”楚山野有些窘迫地不敢看他的眼睛,“有点脏。”
顾轻言点点头:“那我回去等你?”
“哎,别。”
楚山野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套西装的布料果然如他所想那般柔顺,又带着点磨砂的触感,摸在手里很舒服。
他的喉结动了动,目光落在顾轻言的腰间,想起了自己两个小时前大逆不道的想法,脸上瞬间有些发烫。
“怎么了?”顾轻言扬起眉,明知故问。
“我,我想问你面试怎么样来着……”楚山野勉强回神,觉得自己的嘴好像在打结一样说不出完整的话,“还顺利吗?”
“还好,正常发挥。”
顾轻言说这句话时语气上扬,虽然轻描淡写,可依旧带着种稳操胜券的自信,双眼微眯,整个人瞬间锐利了起来,和平时的他不一样。
楚山野又听见自己的心脏兔子似的在胸腔里乱蹦。
“你怎么穿西装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乱转,不敢落在顾轻言身上任何地方,生怕冒犯了对方:“热吗?”
“还好。”
顾轻言说着轻轻拽了拽领带:“我不太怕热。”
原本严丝合缝的西装衣领被他拽开了一些,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锁骨,在布料后若隐若现。
楚山野觉得一股热流涌了上来,庆幸自己是刚刚跑完步。不然脸肯定红得像滴血,能被人一眼就看出来。
“而且不是你说想我穿给你看么?”顾轻言轻声说,“所以我就买下穿来了,反正也不贵。”
楚山野愣了下:“啊?”
他本以为「下次」这种话,是和「有空请你吃饭」一样的成年人客套环节,却没想到两个小时后,他喜欢的人就穿着西装站在了自己面前。
顾轻言看着他的神色,故意道:“原来你说我穿西装好看不是真心的啊。”
“怎么可能?!”
楚山野立刻反驳:“我是真的很喜欢,但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这么快就实现了他的梦想。
顾轻言把人逗得差不多了,这才满意道:“去和他们一起锻炼吧,我先回去了,在房间里等你。”
楚山野回头,果然看见他那群缺德队友正在一边偷笑一边看着他。
“行。”
他轻咳一声:“我马上就回去了,等我。”
顾轻言对他笑了下,转身向NGU的基地走去。
“我靠队长,这么一看学霸身材是真好啊,我本来以为KPL解说的身材就已经足够好了,这会儿看见学霸穿西装才发现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杜兴贤扶着腰,一面喘气一面夸张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瘦到他那个程度?”
“你别想了……”童然瞥了他一眼,“你……下辈子吧。”
杜兴贤龇牙咧嘴地给了他一拳:“我有梦想不行啊?你怎么歧视有梦想的人?”
“别看了,打你们的球去……”楚山野道,“话这么多。”
“凭什么不让我看?”杜兴贤说,“看看都不行?”
宋如修「啧」了一声:“那是人家的对象,你凑什么热闹啊?”
楚山野到底还是没忍住诱惑,第一次在早上的体育锻炼环节提前开溜,鬼鬼祟祟地回了NGU的基地,站在自己的房间外却有点怂了。
他踱来踱去半天,终于抬手敲了敲门,得到顾轻言的许可后才进去。
顾轻言还没换衣服,正坐在他电脑桌前的椅子上看手机,看见他进来后抬眸:“不是还要一会儿吗?”
“我想你了……”楚山野说,“所以提前回来了。”
顾轻言「嗯」了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意外地发现楚山野两臂上的肌肉果然不少。
楚山野注意到他的目光,这才惊觉被他看过的地方像有小虫在咬,激起一阵搔痒。
他连忙避开他的眼睛:“我去洗个澡。”
“去吧。”
顾轻言又低下头看手机,却能察觉到楚山野一而再,再而三看向自己的眼神。
其实楚山野脑袋里想什么他大概也知道,想法都写在眼睛里了,一读便知。
可他没有经验,他也紧张。
浴室里的水声响起,又很快停了下来。楚山野推开门,身上换了套在基地常穿的T恤短裤,正用大毛巾擦着头发。
像只刚被人洗过的小狗。
顾轻言支着脸颊看他擦头,擦完头发又把大毛巾放了回去,轻咳一声:“所以你之前在视频里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嗯?”
楚山野眨了下眼,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有些局促道:“没什么啊,就是想看你穿而已,有没说完的话吗?没有吧。”
顾轻言挑眉,没再说话,而是抬起手,修长好看的指节对他勾了下:“想看我穿,那怎么不过来看,离得那么远做什么?”
楚山野听见自己耳边「嗡」地响了一声,双腿不受控制地自己走了过去。
顾轻言的目光下移,没忍住笑了:“你这么喜欢我穿西装?”
楚山野往下拽了拽自己的衣服,脸上故作镇静:“意外。”
“哦,意外。”
顾轻言话音刚落,就被人从椅子上拽起来,还没站稳,便被楚山野吻住了唇。
这个吻带着焦躁不安,带着横冲直撞,吻得顾轻言眸中浮现出一层水雾。
而楚山野的手一直an在他的腰上。
他好像对顾轻言的腰有种特殊的执念。
两人忘情地拥吻着,楚山野近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怀里。直到一阵踉跄后,顾轻言才发现楚山野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床上,而自己又guizuo在了他的身前。
顾轻言微微低着头,目光有些迷离,双滣微弓长,泛着水润的光,被亲得有些喘不过气。
他刚刚熨帖的西装有些乱,领带歪斜着搭在身上,足够让楚山野觉得嗓子发干。
楚山野轻轻拽了下顾轻言的领带,让人低下头,继续亲那双他很喜欢的唇,亲顾轻言形状漂亮的唇珠。
顾轻言的身子动了下,声音很哑:“你真的不……吗?”
楚山野双眼有些红,摇了摇头:“都说了没做准备,你会难受。”
顾轻言垂眸,指尖带着轻轻的颤抖划过他的哅腹:“不晋佉,我用别的方法帮你。”
楚山野的呼吸声瞬间沉重起来。
和他相比,顾轻言还算得上「衣冠整洁」,可正是这种「衣冠整洁」却让整个场面更有视觉的冲击性。
顾轻言垂眸,神色认真,就好像在解决一道难解的课题。而楚山野的种种反应,则是他对不同解决方法的实践。
楚山野咬着他的耳垂,脑中一片空白,手也不知该放到哪里,最后又紧紧地箍在了人的腰间。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耳畔,顾轻言觉得自己的头脑也跟着发烫。
他没过一会儿手腕就酸了,蹙眉低低地「啧」了一声:“你怎么这么慢。”
楚山野听见他小声的抱怨后笑了:“哥,这才几分钟?”
顾轻言松开手,楚山野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要往他身边贴。
“累了吗?”他哑声道,“要不换种方法?”
顾轻言还没来得及问换什么方法,就被人按着肩膀站了起来。
那个曾趴在他背上喊他「哥」的弟弟这会儿站在他身后,却贴着他耳边轻声道:“哥,蹆再併栊些。”
顾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刚才伪装的镇定自若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咬着唇,却仍呜咽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地垂眸,看见了原本平整的黑色西装裤已然因为楚山野而出现了褶皱。
楚山野的手依旧按在他肩上,两人站在窗前,和窗玻璃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白纱窗帘。
“会被看到吗?”顾轻言几乎在用气音说话,“楚山野?”
“不会。”
年轻的爱人低声道:“不会有人看见。”
对方的指腹抵在他裑前的唡點,隔着布料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让他不由得微微缩起了身子,连带着低下头,正好能看见在他黑色西装裤间蕼瘧的东西。
布料的磨砂感好像让人的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了。
“乌……”
顾轻言眼前一阵恍惚,崾后酸蔴,明明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可他就是有种被怗銪的错觉。
面前似乎正闪着星星。
楚山野餍足地亲了亲他,听见他有毫无气势地控诉道:“楚山野,我刚买的衣服。”
“没关系……”楚山野懂他的意思,“我给你洗。”
他话音刚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却震了震。
楚山野刚开始本来不想接,可铃声却不甘示弱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他有些无奈地「哎」了一声,看了眼来电人,温声对顾轻言道:“程凯给我打的电话,我去接一下。”
顾轻言点点头,他俯下身,在顾轻言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唇角还带着笑意。
他看着楚山野走出房间后才缓缓躺下,胳膊压着眼睛,慢慢回过神来。
顾轻言眼中的水雾散去,逐渐恢复了清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从西装外套中摸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和他妈妈的对话框,看着输入界面发呆。
两人上次聊天的时间是两个月前。
那时候顾母提醒他记得准备保研材料,记得及时参加学校组织的竞赛活动,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却没有半句在关心他的生活。
好在这么多年顾轻言也习惯了。
他其实是个对亲情需求没那么多的人,小时候或许还会伤心,长大了就只剩厌烦。
而兴许也是因为他母亲的原因,所以他格外容易在与人相处的过程中被对方影响。
如果不是必须要解决这件事,顾轻言可能到今年结束也不会主动联系他的亲妈。
顾轻言看着那个冷冰冰的日期数字半晌,深吸一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妈,你明天在家吗?”
他发现自己打字的手好像有点抖,等消息发出去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一步只要踏出去,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再也没有能回头的路。
也只能继续往前走。
顾轻言又敲了下一行字:“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第69章 勇敢
顾轻言觉得他和他妈妈不像是母子, 更像是合作伙伴。相比于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他妈妈好像更倾向于要一个能拿得出手,带出去有面子的完美「产品」, 或者说——“杰作。”
张梓柔虽然名字里带了一个「柔」字, 但人的性格却和「柔」一点关系也没有。
至少在顾轻言的印象里,张梓柔对他没有过什么母慈子孝的温情。
张梓柔不是对他不好,她给予了顾轻言很多物质财富上的支持。
但仅限于「对学习有帮助」这个基础。
顾轻言但凡提出和学习有关的事情。无论是买教辅书还是报补习班,只要张梓柔认为能把顾轻言培养成一个优秀的人,她都会为这些教辅和课程买单。
顾家对顾轻言的教育也十分严格,看书只能看名著, 连小说都不许出现在家里,遑论漫画和网文。
而顾轻言在上高中的时候也十分听家长的话,每天写日记回顾这一天的学习状态,学习效率和学习结果。
甚至在有一次期末成绩不理想后主动上交了手机, 却仍免不了张梓柔的一顿棍棒教育。
考得好有奖励, 考不好要挨打, 是顾轻言从小到大在家里的规矩。张梓柔有一根戒尺,打起他来从不手软。
可以说在高二之前的17年里, 顾轻言都按照张梓柔给他划定的轨迹踏踏实实地向前走着,唯一的变数就是楚皓的表白。
顾轻言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楚皓是他的初恋, 在此之前他对「恋爱」这件事毫无概念和经验, 甚至看不出一个人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伪装, 天真地觉得自己既然答应了表白, 就应该履行「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承诺,理应和楚皓走到最后。
家教把他规范得太好了,让他先入为主地认为人要有修养,要沉得住气,要对人负责任。
于是他很少吵架,也一直这样和楚皓相处,却在上大学的这几年里发现了自身存在的很多问题。
有时候顾轻言也会想,张梓柔是对的多还是错的多。而原生家庭亲情的缺失,又是否为他谈恋爱后陷入PUA陷阱埋下了伏笔?
从物质上来说,张梓柔是个基本合格的母亲。而在精神层面,张梓柔的关心却远远不够。
甚至在不停地贬低打压他,这才养成了顾轻言遇事习惯性先反省自己的性格。
或许童年的阴影会伴随人一辈子,现在张梓柔已经过了最逼着他卷的那段时间了,母子两人之间好像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张梓柔偶尔卷他一下,他烦归烦,当耳边风听了就算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记在心里。
如果没有这件事,他觉得他和张梓柔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逢年过节礼节性问候一下,每个月转点养老钱,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可现在他要去和张梓柔面对面地谈判了,也许会发生可以预料的冲突。
这好像不仅仅是和张梓柔的谈判,似乎更是替那个永远胆怯地缩在墙角,永远说不出自己真实想法的小孩告诉张梓柔——
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要你控制我,规划好我一眼能望到头的余生。
顾轻言发完这两条消息后,轻轻叹了口气,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
他很紧张,不知道张梓柔会给他什么回答。
张梓柔是高中的语文老师,这个时候应该刚下课。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看见了消息就会回复他。
而就在他升起这个念头的下一刻,手机轻轻震了下。
【张梓柔:明天上午我在家,下午去学校看自习……】
【张梓柔:什么事不能微?信说?】
【张梓柔:不要占用你学习的时间】
顾轻言轻轻眨了下眼,回了她一个「嗯」。
他回完,起身将一片狼藉的西装裤脱了下来,连带着皱得不能看的上衣一起放在盆里,自己挽了挽衣袖,正准备把衣服上的污渍擦干净再送去干洗,楚山野却接完电话回来了。
“你别洗,我来。”
楚山野一眼就看见了裤子上的东西,瞬间有些心虚:“不好洗,你别累着手了。”
“洗个裤子能累什么?”顾轻言瞥了他一眼,“你们经理找你有事?”
楚山野「嗯」了一声,从后面抱住他,下巴又垫在他的肩上:“程凯说我这个月末就要去集训了。”
顾轻言的动作顿了下:“去哪集训?”
“是保密的……”楚山野说,“早八晚八,一周能有一天自由出入基地的时间,其他时候全得在里面待着。”
他说完后语气有些担忧地补充道:“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就算异地了?我们不会分,分手吧?”
顾轻言将毛巾沾了点水,闻言有些奇怪道:“什么?”
“我说我进去集训的话,我们算不算异地了?”楚山野摸了摸鼻子,语气里是无法掩盖的担心,“他们都说异地感情不稳定。”
顾轻言听见他说的这句话,有些无奈道:“这也算异地?”
楚山野「啊」了一声:“不算吗?”
“笨蛋。”
顾轻言随手揉了把他的头,继而垂下眼,轻描淡写道:“明后天我回学校住两天,我们导师有事找我。”
楚山野毫不知情,以为他真的是回去和导师做课题:“周末也不放假?这么累?”
顾轻言沉默半晌,旋即若无其事道:“对啊,很累。”
周六早上九点,顾轻言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后才慢慢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了防盗门。
餐桌旁坐了两个人,他亲妈张梓柔,和他亲爸顾屏。
顾屏在他的印象里是个对老婆言听计从的人,从小到大家里一直是张梓柔的一言堂。
他虽然也是个高级工程师,却一点话语权也没有。
这会儿顾屏正在看报纸,听见门口有响动声后抬头,有些惊讶道:“小言?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张梓柔放下手里的咖啡杯,起身走到客厅的茶几前坐下,淡淡道:“来这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