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轻言下意识地舔了下唇,有些紧张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初高中的时候,每次把成绩单拿回来,都会在这个位置交给张梓柔,等着对方对自己的审判。
好在大部分时候他都做得足够好,让张梓柔挑不出错来。
张梓柔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保研的材料已经交上去了……”顾轻言说,“我打听过他们的绩点了,如果面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前几名。”
张梓柔的神情稍微放松了些:“好,但是你也不能松懈,平时该怎么学还得怎么学,九月出名单之前不能掉以轻心。”
“昨天亚青会的面试组来学校了。”
顾轻言深谙「先报喜再报忧」的策略,把最近张梓柔可能会觉得满意的事都说了出来:“我去参加了面试。”
“嗯?亚青会?”
张梓柔果然对这件事感兴趣:“面试什么?志愿者吗?”
“有几个位置可选,我面试的是同声传译组助理……”顾轻言说,“如果面试过了的话暑假可能不回家,要去统一培训。”
张梓柔「嗯」了一声:“你有把握被选上吗?这个写在简历里会加分吧。”
顾轻言点点头:“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选上,放在简历里……应该能加分的吧。”
“行,你自己该努力就努力,这都是为了你的未来打基础……”张梓柔说,“生活费够吗?钱不够和我说。”
“我……”
顾轻言又舔了下唇,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其他地方,心虚地不敢看向张梓柔:“还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张梓柔挑眉:“你之前铺垫这么多,就是为了马上要说的事吧?”
顾轻言心跳倏地加快了几拍。
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但事到如今,他既然已经选了独自回家和张梓柔摊牌,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必须把想说的都说完。
“妈,我和楚皓分手了……”他轻声说,“五月份分的。”
张梓柔的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惊讶:“怎么分手了?你们两个当时不是挺好的吗?”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他出轨被我发现了。”
张梓柔双眼微眯,半晌「哦」了一声:“那还挺可惜的,他学历和你一样高,家境不错。如果真要结婚也算是门当户对,还以为你们能一直谈下去。”
她说完后顿了下,顺口道:“真的是人家的问题吗?我看那小孩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会不会是你小题大做了。”
「小题大做」四个字落在顾轻言耳中,忽然变得格外刺耳,让他一瞬间又想起了他和楚皓谈恋爱时,对方PUA他的那套话术。
“怎么会是我的问题?”顾轻言睁大了眼睛看向张梓柔,“你是我的妈妈,我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考虑。”
“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你不要这么激动。”
张梓柔皱眉:“而且不要和妈妈顶嘴,小时候不是没少因为这件事说过你吗?怎么这样屡教不改。”
有人说,很少把不开心的事和家里说。因为很可能变得更不快乐,更加不幸。
这是对的。
顾轻言垂下眼,看着茶几上铺着的绣花桌布,忽然觉得有些沮丧。
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遇见事情还是要他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是我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
顾轻言的声音微微发抖,抬眸看向张梓柔,眼神中隐隐有着失望:“他出轨,他和学弟聊骚,他用着我给他整理的笔记招摇撞骗,甚至打压我控制我,想让我永远离不开他,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眸中满是悲哀:“哪怕这样也是我错了吗?”
张梓柔有片刻的怔愣。
在她的印象里,顾轻言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孩子,从没有过剧烈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顾轻言让她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而且他还嫖/娼……”顾轻言说,“他这么恶心,人品如此败坏,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顾屏一直在旁边当透明人,听见顾轻言说的这句话后才找到机会插嘴:
“哎,哎……小言说的对啊,嫖/娼这个真不能忍,违法了,而且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张梓柔回过神:“嗯,有道理,那分手吧,分了挺好的,有这样的男朋友确实丢人,被别人知道了也没有面子。”
她说着看向顾轻言:“现在应该没有别的事要说了吧?”
顾轻言放在膝盖上的手在轻轻地发抖。
他开口,几乎听不清自己说话的声音:“我和……我和楚山野谈恋爱了。”
张梓柔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楚山野,楚皓的弟弟……”顾轻言说,“他现在长大了,对我很好。”
“楚山野?”
张梓柔重复了一遍,声音中多了些不敢置信:“那个从小就往电玩城里钻的小混混?你怎么和他有关系的?”
“他……我五月手受伤了去医院,在医院碰见他的……”顾轻言说,“然后就留了联系方式,就……关系又好起来了。”
他说完,客厅中的安静持续了很久,久到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因为太紧张而失聪时,张梓柔才再次开口。
“顾屏……”她说,“把我的尺子拿来。”
顾屏皱眉:“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打的话有点……”
“你在说什么废话?张梓柔的声调骤然变高了,“让你拿你就拿!”
顾屏叹了口气,进屋拿了把木尺出来。
小时候张梓柔给他讲给这把尺子的来历,告诉他外婆也曾拿着这把尺子打过她,才让她现在成为了一个别人眼中很成功的人。
张梓柔接过尺子,冷声道:“伸手。”
顾轻言下意识地想往后躲,胳膊却被尺子狠狠地打了一下,疼得他低呼一声,眼眶蓦地发酸。
“伸手……”张梓柔说,“这么不听话吗?”
顾轻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好像溺水的人在试图自救。
他颤抖地向张梓柔伸出左手,下一秒,尺子便重重地抽在了他手心上。
“我高中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嗯?”
张梓柔站起身,声音再没了刚开始的冷淡,语气中充满了怒火:“我是不是说他是个小混混,你别跟他有太多来往?是不是?他要是把自己作进警察局里了,你还得赔着笑脸跟人家说把他放出来,顾轻言我说的话你听进去过吗?”
“他不会进警察局。”
都说「十指连心」,哪怕木尺只打在了手心上,也让顾轻言疼得额上满是汗珠:
“他人很好,不是你想的那样,进警察局的是你一直在夸的楚皓,你什么时候能不再这样自以为是了?”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是吼出声的。
从顾轻言记事起,他从未有过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可他真的一点都受不了了。
懦弱隐身的父亲,独断专横的母亲,日复一日的过度控制,也没比隔壁溺爱小孩的爹妈强到哪去。
“我自以为是?”张梓柔的眉毛近乎气得要到竖起来,“我这是为你好!”
又是一尺子抽在顾轻言的手心上,疼得他眼泪夺眶而出。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这眼泪究竟在为何而流。
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对母亲的失望。
“你没有为了我好,你只在乎你的面子……”顾轻言的声音有些嘶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不在乎我是不是真的好,你只在乎你的虚荣心能不能被满足,你只想把我捏成你满意的样子,你只在乎——”
“闭嘴!”
张梓柔忽然尖叫了一声,又是一尺子抽在他的胳膊上。
顾轻言闷哼一声,紧紧咬着唇,脸色苍白,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顾屏看不下去了,将张梓柔手里的木尺抢了过来:“小言已经要21岁了,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咱们也确实管不了了。”
张梓柔气得说话时声音都在颤:“那你告诉我,楚山野当年玩游戏玩出名堂了吗?他能养活自己吗?”
顾轻言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身子紧紧蜷缩着,半晌才缓过神来,轻声说:“他拿了三个冠军,年薪百万,直播平台抢着要签他,他……很优秀。”
“他马上也要去参加亚青会的选拔,马上也要成为在运动会场为国争光的青年选手,这样你满意了吗?符合你对「优秀」的定义了吗?”
“打游戏也能去亚青会?打游戏就是没出息!”张梓柔冷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是他编出来骗你的,你就傻乎乎地信了!”
“我为什么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妈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顾轻言哭得眼眶通红:“因为你从来不让我接触这些事情,让我生活在你给我创造的温室里。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人骗了四年也什么都没发现!”
“你在怪我吗?”
张梓柔死死地看着他,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顾轻言,你在怪我吗?我是缺了你什么吗?学习资源,吃穿用度,是我缺你什么了吗?”
顾轻言摇摇头:“没有,妈。”
“我很感谢你支持我的学业,也很感谢你能给我提供这样的生活条件,但是……但我也很想要您对我情绪上的鼓励和支持,想要您对我成绩的肯定,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我只是想活自己的人生而已。”
“我已经20多岁了,我想自由一点。”
张梓柔胸口上下起伏着,听着他说的话,却没有什么反应。
顾轻言觉得自己的胳膊好像要断了。
他捂着挨打的地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额上和后颈的汗瀑布似的往下流,很快浸湿了他的T恤。
虽然早就料到了会吵架,但他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皮肉之苦。
好疼啊。
“我记得小时候,每次我取得了好成绩,您都会给我奖励。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能玩半个小时的电脑。”
顾轻言说话的速度很慢,声音中透着哀伤:“我这二十来年,确实是按照您给我的规划一步步走的,而在未来,我想我也会成为一个让您满意,有面子的研究生,博士生,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很好的生活。”
“这都是您给我的,我感激不尽,但我也很想很想和您提出一个请求。”
“我想爱自己想爱的人,可以吗?”顾轻言看着张梓柔,“就当做是我努力这么多年得到好成绩的奖励,可以吗?”
他无法预料张梓柔的回答,但他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勇敢了。
他尽力了。
“妈,我不想和您做敌人……”他说,“楚山野他现在很好,他也和我说过很感谢您小时候对他的照顾,他……”
“顾轻言,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翅膀硬了。”
张梓柔忽然开口,声音中依旧男主冷嘲热讽:“行啊,顾轻言,开始联合外人攻击你妈妈了。”
顾轻言有些无力地低下头。
他的母亲总是这样。
控制他,贬低他,最后峰回路转换个话题,总有办法让他感到无比愧疚。
“我不是要攻击您,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找到真正爱我的人了……”他轻声道,“我只是想您和爸接受我们的爱情,仅此而已。”
“楚山野他……您对他可能有些误会,这些误会都因为楚皓在我们之间颠倒黑白。可事实证明您看人也不是那么准,当时您说楚皓学历高,有修养,会对我好,可现在他不也出轨嫖?娼了吗?”
顾轻言觉得他妈妈固执的偏见真的很可怕。
好像认定了一件事,从此以后永远不会改变看法。哪怕明知道她的看法是错的,她也不会改。
他忽然想起初中某次全市模拟考,满分650分他考了620多分,张梓柔拿到成绩单时好像天都要塌了,不停地给他灌输「考不到630没法上重点高中」的思想,又把自己在屋子里关了两天,每天都以泪洗面。
那时张梓柔和他说,如果不好好学习,隔壁那个叫楚山野的野孩子就是他的未来。
没人管,没人要,天天在游戏厅混日子的未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张梓柔还是一样的想法。
“如果我让你和他分手呢?”张梓柔说,“你肯定不分,对吧?”
顾轻言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我看看他到底能给你什么生活。”
张梓柔的声音尖利而颤抖,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儿子,而是她的仇人:
“你等着吧顾轻言,那种野孩子,那种小混混,你们永远也过不到一起去!”
“我不用谁给我生活。”
哪怕顾屏一直在旁边给他使眼色,让他别再惹张梓柔了,他也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我现在是个成年人,我的生活不是楚山野给的,也不是家长给的,是我自己给我自己的。我努力到现在,只是为了过上我想要的生活而已。”
如果放在一年前,顾轻言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对着张梓柔说出这样的话。
可实际上他早就想说了。
在被禁止和同龄人出去玩的时候,在被张梓柔撕掉玄幻小说的时候,在中学时代无数个感到「不自由」的白天与黑夜,他都想这么说。
张梓柔猛地抓起桌上放着的黄铜摆件向他砸去,狠狠撞在了顾轻言的肩上。
顾轻言觉得自己的肩骨好像要碎了,可他一声也没吭。
其实有没有楚山野这件事,这场他和张梓柔的争吵好像都是无法避免的,从他不再百分之百服从张梓柔开始,就注定会和她爆发这样的争执。
这就是长大吗?
这就是人生所必经的一次溃烂吗?[1]
“滚,滚!”
张梓柔尖叫着,又要把别的东西往顾轻言身上砸:“我不要不听话的儿子!”
顾屏连忙把顾轻言往门口推去,低声说:“你妈妈现在情绪不好,你先别说了,等她冷静冷静也好啊。”
顾轻言踉跄着被推出去,防盗门在他身后「哐」地一声被关上,将里面的歇斯底里彻底隔绝。
他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轻轻抹了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东西划破了,抹下来一指尖的血,和泪混在一起,颜色虽然淡了,但看上去却依旧触目惊心。
但是他忽然觉得很轻松。
原来怒吼,宣泄,把自己想说的说出来是这样的感觉。
顾轻言看向走廊尽头的气窗,隐约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付出勇气和代价之后,换来的原来是迟到二十年的自由。
第70章 “宝宝。”
顾轻言在门口站了一段时间, 听着屋子里面一片兵荒马乱,传来女人尖叫和砸碎东西的声音。
他垂下眼,觉得走廊中的安静和屋中的喧闹像是将这个世界分成了两半。
电梯在这层楼停下, 发出「叮」地一声轻响。他最后看了一眼家门, 转身进了电梯。
这个家以后还会回来吗?
顾轻言不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准备找个药店买点棉签,将自己脸上的伤口处理了,刚迈出电梯门,手机便响了起来。
“学霸,你什么时候回基地啊?”
杜兴贤的声音在对面响起,背景音是一惯热热闹闹的NGU花果山:“今天晚上我们在阳台露天烧烤,程哥好不容易才批准的, 你可千万别错过了。”
“这是赛训期开始前最后一次放纵了……”童然在旁边帮腔,“程哥说了,等赛训期开始外卖都得少点,每天吃阿姨做的清单营养健康餐, 我估摸着往后我们只能在餐桌上看见绿叶菜了。”
“你们说够了没有?”
楚山野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我的手机, 还给我。”
“用你的手机跟学霸说两句话都不行。”
杜兴贤小声地嘀嘀咕咕, 而后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换给了楚山野。
吵闹的喧嚣好像将刚才的死寂驱散了,顾轻言的唇角不由得轻轻翘了起来。
楚山野接过手机, 轻咳一声:“哥,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让这帮饿鬼等等你。”
顾轻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 可能下午三四点左右吧。”
“行, 等你忙完要出校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我去接你, ”楚山野说,“你还想喝什么吗?我带给你。”
顾轻言捏着手机的手一紧,连忙道:“不用你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嗯?”
楚山野似乎有些疑惑:“怎么不让我接?”
“我……我同学和我一起走。”
顾轻言压根就没去学校,怎么可能让楚山野来接?
只能现场编一个谎话出来糊弄过去:“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我多大的人了,自己能找到路。”
“那好吧……”楚山野将信将疑道,“有事记得和我说。”
他说完后顿了下,压低声音,带着笑意说:“哥,我想你了。”
顾轻言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鼻尖有些发酸:“下午就回去了,有什么可想的。”
“就是很想嘛……”楚山野说,“亲一个我再挂电话。”
话音未落,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啵」的一声。
顾轻言笑了:“你好无聊。”
“我哪有无聊?谈恋爱本来就是这么谈的……”楚山野小声嘀咕,“好啦好啦,我去帮忙了,下午见。”
顾轻言听着他把电话挂断,周遭又回归一片让人有些不安的寂静。
其实他之前是个很喜静的人,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嘈杂的环境,只想一个人单独待着。
NGU的基地显然不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可他却意外地很喜欢。
喜欢聒噪的队员,叛逆的青训生,被养得肥肥的矮脚加菲,每天像老妈子一样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的程凯……
还有黏着他,对他很好很好的楚山野。
顾轻言吸了吸鼻子,原本都已经压抑住的难过再次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快步走出了单元门,在小区外面找了一家药房,要了一袋棉签,犹豫了一下,没买创可贴。
顾轻言不知道这道伤口的大小,但感觉不是很明显,如果用了创可贴倒是适得其反了。
张梓柔打他的掌心时他倒是不疼,但抽在胳膊上的那两下现在却开始扎心似的疼了起来。
他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药店的医师,问道:“您好,你们这里有冰袋吗?”
现在是夏天,有些药需要冷藏保存。医师转身去了后面的屋子,没多久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冰袋递给他。
“多少钱?”顾轻言低头,有些费力地单手打开微?信的付款界面。
“这要什么钱?自家冻的冰袋……”医师说,“你拿着用吧。”
顾轻言将就着药店门口挂着的镜子,将自己脸上的那道伤口消了下毒,细密的刺痛感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中午快下午的药店里没有什么人,医师在柜台后面坐下,支着的手机里正放着时下最热播的新剧。
顾轻言就坐在药店门口摆着的椅子上,小心地将自己的衣袖撩了起来。
果不其然看见被尺子抽过的地方已经红肿起来,隐隐泛着青色,估计再过两天就要变紫了。
而且不知道是打着骨头了还是怎样,他现在动一动手臂就会觉得疼。
顾轻言将冰袋覆在被尺子打出的红肿上,垂眸看着手机里刚收到的消息。
楚山野狂轰乱炸了他七八条,不知道发的什么。而与之同时,是顾屏给他发来的微?信,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红点悬在顾屏的头像旁边。
“你妈妈最近心情不好,她也到了更年期,你少跟她计较,多理解理解她……”顾屏说,“她是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
顾轻言的呼吸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他微微闭上眼,半晌才有力气回复顾屏的消息:“我理解她,那谁来理解我呢?我觉得我够理解你们了,上学的时候除了教辅材料我和你们开口要过任何东西吗?
我就不羡慕别人家小孩的新漫画书,新手机新手表吗?你淘汰下来的三星我用了四年,卡到连网课都不能看,我表达过一句不满吗?”
顾轻言索性将胳膊搭在柜台上,将那个冰袋放在红肿的地方,单手敲了这么多字,指尖微微发抖:
“她是为了我好吗?她无非是觉得楚皓是985名牌大学,说出去有面子,能让人羡慕,她压根就不知道在她眼里完美的楚皓带给了我多少伤害,她一点都不在乎。”
“所以你也不用劝我了,她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那她就想,在她想明白之前我不会再踏进这个家半步。如果我的东西放在家里让你们觉得碍眼,你们挑个放假的日子给我寄到学校吧。”
顾轻言发完这条消息后吸了吸鼻子,强行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流过他刚擦了消毒酒精的伤口。
坐在柜台后的医师抬眼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又止住了话头。
顾轻言将冰袋还给她时,里面的冰还剩了大半:“谢谢。”
医师看着他,半晌后拉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抓出了一把糖塞进他手里,一句话没说,可顾轻言好像明白了她想说的话。
他咽了口唾沫,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但却仍郑重重复道:“谢谢。”
顾轻言到NGU基地的时候,他们已经热火朝天地在阳台上摆满了烧烤要用的食材。
而其中有已经烤好的熟食,被杜兴贤偷偷吃了好几串。
楚山野看见顾轻言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悄悄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小柿子:“这是我从杜兴贤手上抢救下来的,特意给你留着尝尝,特别甜。”
他说着就将柿子轻轻喂进了顾轻言的嘴里,柿子在唇齿间炸开,一股浓郁清甜的味道骤然席卷了所有味蕾。
顾轻言眨了眨眼:“好甜。”
“对吧?”
楚山野对他笑了下,邀功似的凑到他耳边说:“特意给你留的,知道你在学校忙一天了很累。”
顾轻言放下背包的指尖顿了下,若无其事道:“谢谢。”
“今天在学校都忙什么了?”
楚山野又端起刚刚放在桌子上的食材:“还是亚青会的面试?”
顾轻言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被他看出自己隐藏起来的情绪,原本准备提着包直接上楼,却不小心用了受伤的左手,脸色倏地一白,咬着牙才没疼出声来。
楚山野的目光落在他左手上,将烤盘和食材递给了路过的童然,追上去蹙眉道:“你左手怎么了?”
“没什么……”顾轻言避开他,“你不是要去帮忙吗?”
楚山野抿着唇,眉眼间多了几分阴翳。
这时其他人都在阳台上帮忙,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楚山野按着顾轻言的右肩,将人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你别发疯,楚山野。”
顾轻言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却染上几丝鼻音:“我累了,想去休息,不要跟着我。”
两人离得很近,楚山野才看见他脸颊上那道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虽然远看不显眼,但落在他眼中仍觉得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别吓我……”他问,“你今天是不是没去学校,去哪了?”
顾轻言能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害怕和心疼,咬着牙,不太愿意告诉他真相。
楚山野对张梓柔的印象应该还算不错。
因为张梓柔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表现出厌恶和轻视,只会在顾轻言的面前表达那些不堪入耳的恶意。
可等他撞上那双小狗一样湿漉漉的黑眸时,那在家里客厅中来不及发泄的委屈忽然后知后觉地找上门来。
楚山野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忍不住想把手缩回来,却又贪恋这份真实的触感。
人可能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顾轻言鼻尖发酸,快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这样把眼泪憋回去,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法在楚山野面前隐藏住自己的真实感情。
眼泪到底还是决堤了,顺着脸颊一连串地落下来。
还能听到NGU队员在远处的拌嘴和吵闹,他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唇呜咽,五指近乎在手心抠出伤痕,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忍耐巨大的悲伤。
这是楚山野第一次见顾轻言哭得这么伤心。
在他的印象里,顾轻言一直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哪怕是和楚山野分手,他都从未展现出这样崩溃的一面。
他被吓坏了,而随即翻涌上来的是心疼和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是我太凶了吗?”
楚山野手忙脚乱地将人抱在怀里,任由顾轻言的泪落在他的肩上,将那一块布料浸湿:“是我太凶了吗?对不起,我……”
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低头轻轻吻了吻顾轻言的耳尖,笨手笨脚地拍着怀中人的后背:“我错了,哥。”
顾轻言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带着哭腔道:“和你没关系。”
“那,那怎么了?”
楚山野一点点抹去顾轻言脸颊上的泪,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地方,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着。
他亲了亲顾轻言的额头,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低声道:“是我不对,我不问了好不好?别哭了,我好难受。”
“哥,我不问了,我错了。”
“言言?宝宝?我们不哭了好不好?”
顾轻言吸了吸鼻子,哑声道:“你别这么叫我。”
楚山野更慌了:“是不喜欢吗?好好好,我以后不叫了,你让我叫什么就叫什么。”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揣测:“是被人欺负了吗?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揍他。”
顾轻言没忍住,轻轻笑了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有病啊楚山野。”
笑了就好办了。
楚山野心落回去一半,低头亲了下他的唇:“宝宝,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