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猛龙果然守信,当天就解冻了儿子的银行卡,还附赠了一辆杜卡迪最新款机车。
骤然恢复经济自由,姜一源只是淡淡的,也没表现出什么欣喜。他在网上订了几箱颜料,换了新的画具,又请宿舍的几位朋友吃饭。
吃完饭后,几人又去了KTV,点了一箱啤酒,抱着话筒开嚎。
姜一源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端着杯柠檬水,半天也没喝一口,眼神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赫在他身边坐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扯着嗓子道:“别发呆了!点歌去!”
前面的哥们儿正抱着话筒大吼:“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堪比鬼哭狼嚎。
姜一源回过神来,只看见周赫嘴巴在动,什么也听不清。他皱眉:“听不见。”
周赫奇迹般地识别了他的唇语,又指了指他手里的柠檬水,提高声音道:“酒吧喝这个,唱K还喝这个,不至于吧!”
姜一源这下子听见了,只道:“不会喝酒。”
周赫一脸不信:“你诓谁呢!”又凑到他耳边问,“你这几天怎么了?天天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你爸逼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姜一源慢吞吞地说:“想画展的事情。”
“画展有什么可担心的?”周赫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趁着有钱,好好体验人生的美好。”
一首歌结束,前面的哥们儿喊道:“老周,你的歌!”
“来了!”周赫跳起来,接过话筒,又问姜一源,“你来?”
姜一源说:“不会唱歌。”
周赫切了一声,前奏结束,歌声响起。
“还未戒掉,他留下给我,那动魄惊心……”
“宁为他跌进红尘,做个有痛觉的人……”
姜一源觉得闷,放下杯子,离开了包间。
已经过了十一点,头顶钻灯闪耀,纯白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灯光。走廊上空无一人,隐隐的歌声从各个包厢里传出。
姜一源靠在墙壁上,从裤兜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含了一块在嘴里,慢慢嚼碎。
一阵脚步声和笑声传来,他漫不经心地抬头去看,便见一群人正进入走廊尽头的大包厢,其中有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姜一源站直,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按铃叫来服务生,吩咐了几句。很快,服务生送来两瓶上好的红酒。
“这个留下。”姜一源指了指金边托盘。
服务生不明白他要托盘干什么,但这两瓶酒的提成是他好几个月的工资,当下爽快地把托盘递了过去。
“还有这个。”
服务生低头看向自己的黑色领结,惊讶地重复:“这个?”
天上人间包厢内。
沈氏集团市场部经理前几天办完了离职手续,市场部商量着搞了一场欢送,又邀请沈总一起。离职的是一位十几年的老员工,是沈父当年的得力干将,沈书临便没有拒绝,打算稍坐一会儿便走。
“想喝什么,想吃什么,随便点,不要客气。”沈书临道,“今天我请客,大家好好玩。”
已经离职的蔡经理端着酒敬他,感动道:“感谢沈氏多年的栽培,您今天能来,我真的很感动。”
凌晨有个越洋视频会议,不便喝酒,沈书临便以茶代酒,又说:“不要这么见外,八年前若非你出了大力,沈氏也不会发展得这么快。”他说的是沈父中风后的事情。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市场部的人点好了歌,起哄让沈总唱。沈总说不会唱歌,大家不信,又让蔡经理唱。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沈书临坐着听了两首歌,看了看腕表,距离会议还有一个小时。
正准备离开,包厢门开了。
一个穿着白衬衣黑马甲的男生站在门口,端着金边托盘,盘中两瓶红酒。
男生的目光穿过了重重人群,一瞬间就锁定在沈书临身上,清亮的声音压过歌声。
“沈先生,您点的酒。”
眼尖的人认出了酒标,叫道:“沈总可以啊!这酒十几万一瓶吧!”
好几个人凑过来,有人想拿起酒瓶看,姜一源伸手挡住,只看着人群外的那人。
沈书临开口,声音沉沉,只说了两个字:“过来。”
姜一源唇角微勾,端着托盘走过去。
包厢很大,活脱脱一个大平层。沈书临靠坐在真皮沙发上,衬衫袖子推到肘弯。他两个手肘撑在两边扶手上,十指交叉,看着人越走越近。
姜一源把托盘放在矮几上,饶有兴致地说:“沈先生,又见面了。”
市场部的人精这下子瞧出端倪了,立刻有人移来屏风,虚虚实实地一挡,角落便是一处私密。伴奏也被刻意地调大声,悠长的离歌换成了欢快的乐曲,有人拿着话筒大声唱歌。
沈书临坐着不动,抬头打量着面前的人,许久,他说:“坐。”
坐哪里?
真皮沙发是单人的,角落除了一张矮几,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矮几上摆了果盘和托盘,显然也不能坐。
除了一个地方。
男人双腿交叠,西装裤下的长腿笔直而有力,隐藏的男性力量掩盖在一丝不苟的黑色下面,
姜一源挑了挑眉,侧身坐下。
雪松和檀木的淡香钻入鼻腔,随着呼吸渗入肺腑。
距离已无比接近。但两人都不肯大吼大叫,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便只能凑得更近,才能听清对方的话语。
“你在这里做什么?”沈书临问。
姜一源侧坐在他的腿上,腰臀处是男人紧实的小腹肌肉。他双手搭住男人的肩膀,凑在耳边:“沈先生还欠我一个问题。”
薄荷糖的清香随着呼吸飘出,沈书临淡笑道:“我不记得答应过。”
那天在松涛园顶层包间,姜一源问了两个问题,他答了一个。可事前他并没有答应过会回答。
姜一源耍无赖:“那你记错了。”
“哦?”
男人的衬衫扣子解了两颗,露出一小片脖颈。姜一源伸手又解了一颗:“我的问题很简单的。”
不待沈书临说话,他便道:“你的保温杯里泡的什么?”
沈书临道:“菊花茶和枸杞。”
姜一源笑得露出了虎牙:“骗人。我猜啊,是普洱茶。”他用搜图搜了那种长条形的茶叶,网上的人告诉他那是普洱茶,产自云南的西双版纳。
沈书临眸色一深:“杯子在你那?”
“什么杯子?”姜一源不承认,“下一个问题……”
沈书临扣住他正在解第四颗扣子的手腕:“姜少爷。”
“我好像没答应回答你的问题吧。”
姜一源当没听见:“沈先生……到底会不会喝酒?”
他倾身拿起红酒和开瓶器,撕开纸封,一圈又一圈,慢条斯理地将螺旋刀转入软木塞的中部。然后是一抵一按,软木塞被推出,浓郁的酒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拔出软木塞时有一个小小的后坐力,瓶口微晃,几滴酒液洒出,落在沈书临被解开了三颗扣子的胸前。
姜一源伸手去抹,再次被大掌扣住手腕。
“姜少爷会喝酒吗?”沈书临声音低而沉,混在震耳的歌声中。
姜一源又耍无赖:“我先问的。”
两人都拒绝过对方的酒,却都不那么甘心。两问之间,是试探,更是挑战。
沈书临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偶尔也喝那么一点。”
“姜少爷呢?”
姜一源笑了:“我么?我倒是挺能喝的,红的白的啤的,你可以挑挑。”
他拿起高脚杯,往里倒了个底儿。手腕灵活转动,红宝石色的酒液涂满杯壁,挂壁的酒缓缓滴落,酒香已无比醇厚。
他把酒杯递到沈书临唇边。
沈书临说:“空腹喝酒不好。”
姜一源望向果盘,他倾身过去,拎起一串无籽红提。然而倾得太猛,他一个不稳,就要从男人的腿上摔下去。
沈书临单手揽住他的腰。
“谢谢。”姜一源摘下一粒葡萄递到沈书临唇边,“礼尚往来。”
沈书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薄唇微张,含住了葡萄,缓缓咀嚼。
“现在不算空腹了吧?”
沈书临说:“不够。”
姜一源又拿起一颗。喂了五六颗后,沈书临说:“够了。”
深红澄亮的酒液从薄唇进入,经由喉结的滚动,落入腹中。
“沈先生会喝酒,我相信了。”姜一源说。
沈书临看着他:“姜少爷呢?”
姜一源利落地往杯中倒了三分之一的红酒,仰头喝掉,冲沈书临晃了晃空的酒杯。
沈书临微笑道:“我也相信了。”
姜一源又倒酒,两人共用一个杯子,一人一口,第一瓶红酒很快见了底。
沈书临看了眼腕表,还有二十分钟。
“沈先生赶时间吗?”姜一源瞥见了他的动作,又去解他的衬衫扣子。
沈书临按住他的手:“这么不规矩,不嫌我是个老男人?”
“老男人多好啊。”姜一源灵活地挣脱他的手,“老男人玩得起,聚得快散得也快,干净利落,没什么不好。”
沈书临面色一冷,用了些力拿开他的手,声音冷沉:“下去。”
交叠的双腿一动,姜一源便被颠下了地。
“酒钱我会打你卡上。”沈书临一颗一颗系上扣子,淡淡道,“请离开吧。”
姜一源不明白他为什么态度突变,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想是周赫他们打来的。他撕下一张便签纸,写了串数字,将纸条压在红酒瓶下面:“记得联系我。”说完便摸出手机,快步离开了。
沈书临点了根烟,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纸条上是一串电话号码。沈书临看了几秒,拿下唇上的烟,用烟头点燃了纸条,等烧到一半,纸条被扔进了高脚杯,浸泡在红酒中。
他拿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周五晚上,沈氏集团顶层。
宽大的办公桌前,沈书临签署好最后一份文件,有些疲惫地摘下了金丝眼镜,捏了捏鼻梁,拨了个内线电话:“过来一趟。”
很快,敲门声响起。
“请进。”
秘书林西洵拿着一份文件进来,请示道:“沈总,这是下周的日程安排。”
沈书临接过看了起来,拿起钢笔划去一条:“下午启明那边来过电话,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下周二的会面取消。”
“好的。”
“城西园林的项目要提上日程,这两天和规划局约好,下周抽一天中午吃个饭。”
“好的,沈总。”
沈书临又改了几个小地方,林西洵接过改后的文件,五分钟后便拟了份新的来。
“没问题了。”
林西洵把文件放回隔壁秘书室,再回来时声音轻快:“沈总饿不?吃个宵夜去?”
沈书临站在宽阔明亮的落地窗前,拉上厚厚的窗帘,笑道:“下班了,还叫沈总。”
林西洵哈哈一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兄弟请你撸串。”
两人是在国外念书时认识的校友,没少一起疯一起浪。林西洵此人讨厌做决策,却最爱做精细活,把事情交给他,他准能安排得一丝不苟,他也乐在其中。
当年他就对沈书临说:“等回国,你接手了你爸的公司,我给你当秘书。”
他这秘书当得实在是好,工作时间两人是上下级,下班后就是铁哥们儿。这么多年来,两人的交情一直如初。
沈书临披上西装外套:“走。”
两人开车去了城西的大排档。
等着上菜时,林西洵说:“明天你有空没?陪我去画廊逛逛,我要买几幅画挂在新家。”
“几点?”沈书临总觉得桌面不干净,拿着纸巾反反复复擦了几遍,“上午要去陪我爸下棋。”
林西洵说:“下午三点。”
沈书临点头:“可以,到郊区别墅接我。”
“好嘞!”林西洵听他提起他爸,便问,“你和你爸……没事了?”
“嗯。”
林西洵感慨道:“真不容易,为这事,你们吵了有两年了吧?三个月前还大吵了一通,你还借着出差躲了出去……现在你爸点头了,你就没想找个人定下来?”
沈书临抿了口茶水,太淡,他把茶水放到一边,只道:“这事急不来。”
“确实。遇到晓玲前,我还打算一辈子不结婚的。感情这事,还得看缘分。”
沈书临笑道:“快结婚的人了,怎么那么多感慨?”
“这不担心你嘛。”林西洵老成地叹了口气,“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
沈书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闭嘴吧,越说越离谱。”
林西洵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改口道:“我也算看着你一步一步对家里坦诚的,你……”
“吃。”沈书临把一串鱿鱼递过去,“我不信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林西洵果然不说话了,吭哧吭哧吃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沈书临开车去了郊区别墅,沈父坐在花园里抽着旱烟。
“入秋了,您别一大早在外面吹风,当心着凉。”沈书临提着水果走过去,劝他,“进去吧。”
沈父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专程在这等你?别自作多情了。”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叼着旱烟,慢悠悠地进屋去了。
沈母听见声音,迎了出来:“你看看你,回自己家还买东西做什么,快进来。”
沈书临笑道:“秋天要多补充维C,多吃水果。”
下了几盘象棋,吃过饭又坐了一会儿,沈书临看时间差不多了,从窗口望出去,果然见林西洵的车正缓缓驶停。
沈父送他出去:“看画展很好,你要多看看这些,提升提升情操,别像我一样——你妈老是嫌弃我一身铜臭气。”他耿耿于怀,长叹了一口气。
沈母是大学教授,文艺素养极高,沈父却是个实打实的生意人,没少被沈母嫌“俗”。退休后他莳花弄草,不时还看看艰深名著,又被沈母说装模作样。
沈书临没忍住笑出了声。
坐上车,林西洵调出导航,语音输入:“去城中区知遇画廊。”
导航系统很快规划出了最佳路线,车辆向前驶去。
听到知遇画廊几个字,沈书临微微皱了皱眉——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很快,思绪定格在了那晚和沈书兰的聊天记录上。
“下周美院的一个大神也要办展了,还是在最有名的知遇画廊,人家也想要嘛……”
沈书临微微叹了口气,世界真小。但他也不至于刻意去避开什么,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毕竟他和对方,不过是有过一点好感的陌生人而已,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而且这一点好感已经和被烧掉的纸条一起燃尽了。
A大画室。
姜一源上好了最后一笔颜色,放下画笔。他抱胸退后两步,左右看了看,微微点了点头,等着油彩干透。
“行啊你,画展还有两个小时就开始了,你还在这里赶工。”周赫凑过来看他的画,“怎么是紫色的云?”
姜一源滑开手机屏幕,不知第几次点进信息和通话,仍然没有新的消息或电话进来。
“那叫钴蓝。或者和它相近的色——你可以说靛蓝、黛蓝、碧蓝、湖蓝,再不济宝石蓝或海蓝也行,但它怎么也不会是紫色。”
姜一源按灭手机屏幕,眉宇间有丝烦躁。
“行行行——”周赫撇了撇嘴,“你这周怎么回事?天天抱着手机看,算了,问你也不会说,来帮我看看,总觉得这画里少了些什么。”
姜一源走到周赫的画布前。画的是一片花海,各色的花争奇斗艳,色彩明亮,非常美,非常丰富。可让人眼腻。
他略一思索,蘸了土黄色,寥寥几笔,画了扇半开的旧窗。用笔并不精细,甚至是随意的。可画面瞬间就变了。
周赫惊呼:“妙啊!我怎么没想到!构图一下子就好看起来了!”
原本漫无边际的一片花海,被旧窗框住,像是推窗看见一片春色,新奇,清新。
“大神就是大神。”周赫毫不吝啬地拍马屁。
姜一源心不在焉,又看了看手机,收起已经干透的画,离开了。
下午三点,知遇画廊人满为患。
这场画展是业界内著名鉴赏家Alex联合画廊主人举办的。Alex看到姜一源的画后,主动提出为他代理,办这场画展。每一幅卖出去的画抽两成手续费,办展的费用由他全权承担。
彼时姜一源银行卡被冻,每天靠接单吃饭,犹豫良久后同意了这场代理。
但此刻,他看着来往的人流,却颇有些没滋没味起来。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从侍者的托盘中拿走一杯香槟,姜一源抿了一口,在画廊里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
突然,他停下脚步,定定地望向前方。目光落处,一位带着金边眼镜、西装笔挺的男人正双手插兜,盯着墙上的一幅画。
进入画廊,林西洵一边看一边惊叹。沈书临看完一幅转向另一幅时,已经看不见林西洵的身影了,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
沈书临便放慢脚步,一幅一幅地看过去,他停在一幅画前。
画的名字叫《隙》。画中是仰视的视角,画的是两栋楼之间,露出来的一片天空。两栋楼斑驳陈旧,墙皮灰黑,仰头看见的那一小片天空,却是明艳的紫色,让人眼前一亮。这也是整幅画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书临目光下移,落在画师的签名上。
“沈先生喜欢这幅画?”
一道声音突兀地从身后响起。
沈书临迅速回过神来,下意识皱了皱眉。
姜一源看了一眼画,油彩刚刚干透不久,在开展前半个小时才装裱上,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沈书临冷淡地一颔首,就要大步离去,姜一源却紧紧地跟上去,笑嘻嘻地道:“你喜欢哪些?我买下来送你。”
那天在KTV他留了联系方式,对方整整一周没有联系他,姜一源就算是个傻子也明白了,他说话不好听,把对方惹生气了。
沈书临停下脚步,声音冷淡:“姜少爷,我们似乎并不熟。”
“怎么会不熟?你我都和我爸熟,那怎么不相当于我俩熟?”姜一源没脸没皮地凑上去,满口胡扯。
那晚在Echo,沈书临请他喝酒,他拒绝之余还说了一番话刺对方。本来等着对方反击,哪知对方竟直直地接着电话离开了,简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他有丝莫名的失落。
后来在松涛园,对方冷淡之余又带着点隐晦的亲密,那种似有似无的距离感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于是在KTV时,做出了出格之举。
对方没有拒绝。
一周没有联系,他安慰自己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做戏,没什么大不了。可是看着沈书临站在他最爱的那幅画前面,那高挺鼻梁上多出来一副金边眼镜,姜一源的心开始痒痒。
衣冠禽兽。他心道。
沈书临对他的胡搅蛮缠有些不耐,微皱起眉,推了推镜框:“姜少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一源见他去摸那副眼镜,心里又是一痒,便道:“我错了。那晚说错话了,我嘴贱,你别生气。”
沈书临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姜一源又道:“你喜欢哪些画,我给你买。”
这霸道总裁的语气让人哭笑不得,沈书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了。”
“你近视啊?”姜一源自顾自说着,“之前怎么没见你戴眼镜?严重吗?还是说这东西只是装饰?”
沈书临不想理会他的聒噪,转身往门口走去。
姜一源屁颠屁颠地跟上去,路过那幅《隙》时,他说:“你刚才在看这幅画?是喜欢吗?”
沈书临想到两栋墙皮灰黑的楼栋间露出的天空,他停下脚步,说:“第一次见紫色的云,有些奇怪。”
“那不是……”姜一源说到一半打住,笑眯眯地接道,“对啊,紫色,紫色漂亮呀。”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道人声:“姜先生。”
画廊的工作人员道:“姜先生,Alex请您过去一趟。”
姜一源示意知道了,又凑到沈书临身边,问:“你周二下午有空吗?A大有高校篮球决赛,来看看呗?我爸说,你喜欢看篮球。”
沈书临说:“抱歉,我没空。”
工作人员又在催促,姜一源只好离开了。来到办公室,Alex指了指身边的外国人,对姜一源道:“恭喜,Mr.Dave非常喜欢那幅《隙》,他认为能让他从苦难中看到希望,他愿意以五万美元的价格买下。”
金发碧眼的大胡子冲姜一源和善地笑笑。
姜一源说:“抱歉,那幅画已经有人要了。”
Alex瞪大眼睛:“谁?能否和那位客人协商一下?Mr.Dave还能再加价。”
姜一源道:“不是钱的问题。这幅画我不想卖了。”
Alex着急道:“可是Mr.Dave……”
“Alex,抱歉。”姜一源打断他,“如果你觉得可惜,我会把五万美元的画款打到你的卡上,就当是我自己买下的。”
说完,他冲大胡子点了点头,利落地离开了。
闭展后,沈书临回到公司,处理几份加急的文件。
“沈总,您的快递。”前台小姐把一个方形的包裹送到总裁办。
包裹是同城速递,沈书临打开,里面是两幅装裱好的画。
一幅是《隙》。
一幅画的是一大簇热烈的玫瑰,画的名字叫《春色》。
包裹里有一张纸,那是A大高校篮球决赛的入场券。还有一张一指宽的小纸条,写着:来看球,把杯子还给你。
沈书临望着画中的玫瑰,眸光深沉。他倒要看看,对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周二下午开完例会,刚好是五点,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
沈书临把手机从静音调回震动,打开消息一看,果然已经有好几条未读。
沈书兰:哥,收拾好啦,老地方见![/比心][/比心]
沈书兰:四分钟过去了……在吗在吗!别忘了你可怜的妹子还在等你QAQ。
沈书兰:十分钟过去了,喂喂喂,我哥呢我哥呢![/惊哭][/惊哭]不会要我自己打车去吧!!!
沈书临回复:抱歉,刚在开会,马上出发。
聊天框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沈书兰:[/可怜兮兮][/可怜兮兮]那就好,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傅裕不理我就算了,哥你可不能不理我。
傅裕是沈书兰的男朋友,两人从大一交往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却奇迹般地一次也没分过手,活生生一对欢喜冤家。
看到消息,沈书临不用想也知道,两人又吵架了,或者说自家妹子又单方面和人家吵架了。
去学校接人,沈书临开了一辆低调的黑色保时捷,二十分钟后,保时捷停在A大门口。
沈书兰抱着一摞书,正垫着脚在路边张望。
沈书临按下喇叭,沈书兰立刻回望,脸上挂上了笑容,蹬蹬蹬小跑过来。
“哥!”
她把那一摞书放到后座,却不上车,犹犹豫豫地看向球场。
“怎么了?”
沈书兰说:“高校篮球总决赛,傅裕给了我两张票,他打前锋。”
沈书临问:“你要去吗?”
上周他也收到了一张票,当时想看看送票的人想玩什么花样,后来一想却又觉得没必要,再加上一忙起来,很快把事情丢到脑后了。
每月月底,沈家三个孩子都要回郊区别墅陪父母吃饭。从A大开车去郊区要四十分钟,但沈书兰若是想去看球赛,回程的路上开快些,倒也能赶上晚饭。
沈书兰又看了一眼球场,拉开车门坐到副驾,赌气地说:“不去。”
沈书临点火掉头,随意地瞥了一眼球场的方向,距离太远,他看不太清,收回视线问道:“他怎么你了?”
沈书兰就等着他开口问,当即竹筒倒豆子似的道:“我给他说了多少次,奶茶只要三分糖,他每次都忘!不知道我在减肥吗,昨天又给我买全糖!哥你说说看,你们男人的记性是不是真有这么差?”
正是下班高峰,路上车流走走停停,沈书临娴熟地见缝插针,很快就开到最前面去。
“安全带系好。”等红灯的间隙,沈书临说,“小姑娘家家,减什么肥?别让大姐听到你说这话。”
听到大姐二字,沈书兰顿时气焰弱了,求救地说:“大姐今晚肯定会批我,她一直觉得我想办画展是不务正业……哥,你要帮我!”
绿灯亮了,沈书临踩下油门,轻笑道:“你自己给大姐说去。”
沈书兰哀嚎。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郊区别墅外。
看到旁边停的另一辆车,沈书兰缩了缩,跟屁虫似的抱着书跟在沈书临背后。
大姐一家果然已经到了。
沈书琴在大学任文史教授,长发垂腰,气质优雅,但脸上的表情总是冷冷的。
沈书兰立刻又往沈书临身后缩了缩,当自己不存在。
沈书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躲什么?每次都抱着一摞书,也不知道抱给谁看。”
“姐。”沈书兰弱弱地喊了一声,像蜗牛一样缩在一边,偷偷观察。
沈书临笑道:“姐,你也别太严格,她的想法是好的嘛。”
“就是。”沈书兰小声道。
沈父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拉着沈书兰问学校里的事情。三个孩子里,大女儿是个严肃的说教官,儿子和他不对付,沈父最宠爱的就是小女儿,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闲话了几句,姐夫指了指棋盘,问沈书临:“来一局?”
“来。”
两人下棋,沈父抽着旱烟在一边看,不时啧啧地摇头,沈书兰就在旁边说:“爸肯定能杀得他俩片甲不留。”
哄得沈父直乐呵,得意道:“那是。”
沈书琴端来一盘水果,瞥了一眼沈父手里的烟斗:“爸年纪不小了,烟还是能戒就戒。”
要说沈父最怕的,一是老婆,二就是大女儿,嘴里说着老头子哪能不抽烟的,手却很听话地放下烟斗,趁母女二人看不见时,偷偷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