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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这孩子倒是跟你像。”
顾峤被那带着委屈和酸意的一吻吻到快要背过气去, 抽出手来垂了人肩膀一下,商琅这才依依不舍地撤开。
气得头疼。
昨夜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已经随着苏醒变得彻底模糊了, 他只记得在最后他跟商琅办了一场大婚, 忘记因为什么,当时的商琅格外地凶,他最后实在是受不住, 想去骂他, 谁知道这一骂给自己骂清醒了。
但方才商琅那猝不及防地一吻差点又将他给吻晕乎, 等人放开之后, 顾峤躺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紧接着就是去瞪他,声音里面还带着哑意:“你做什么?”
“情难自禁,”商琅没怎么为自己辩解,只轻声道了一句之后就重新在人身边躺下来,伸手将人揽住,问,“阿峤梦见什么了?”
怎么在梦里都喊着要杀他?
商琅瞧向他的眼神还是带着一点担忧不安,好像是真的害怕帝王一时恼火将他给诛杀。
好不可怜。
顾峤抬眸瞧他一眼, 侧了身子,自然而然地蹭到人怀里去, 阖上眸子, 被那一场漫长的梦折腾得懒倦到只想要再睡过去,嘟嚷道:“梦见你欺君罔上。”
虽然但是……他何日不欺君罔上了?
商琅心里想着,但瞧着小皇帝这副困倦的样子, 到底是没有直接将这话给说出来, 而是静静揽着人:“都是臣的错——陛下若是乏累, 就多歇息一会儿。”
顾峤听他这般说,反而是睡不着了,睁开眼,蹙着眉瞧他,眼底带着探究。
两人这么多年过去,私底下几乎不再以君臣相称,商琅这么一换称呼,顾峤直接就警惕了起来:“商月微,你……”
话到此处却又说不下去什么。
顾峤明确地知晓,自己应当是受了那梦境的影响。
但是他根本就记不起来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约约觉着,梦里那个商琅,与眼前这个他认识了数年的丞相并不相同。
以至于让他醒过来之后,都会下意识地紧张。
商琅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轻柔又不容拒绝地伸手遮住了青年的眸子,长睫扫过掌心,有些痒,他声音平稳:“时间还早,再歇息一会儿吧,不要去想那么多了。”
好在今日休沐,顾峤也觉着自己如今这状态不太适合开口说什么话,“唔”了一声,终于是阖上了眸子。
那场梦境没有继续延续,他沉沉地睡过去,等再醒过来,甚至已经日上三竿。
商琅人并不在侧,顾峤睁着眼,视线恍恍惚惚地落到榻前那块白玉屏风上,眨了下眼,终于清醒过来——他不是在梦里。
那场梦的后劲儿实在太大,顾峤缓缓坐起身来,目光一直都在那块屏风上没挪开,好一会儿才将那些心悸给尽数压了下来,慢吞吞地更衣起了身。
宫侍不敢打扰帝王,在殿外小心洒扫。顾峤发现商琅人不在寝宫当中的时候,心底还是有一瞬间的惶恐,寻来宫侍问了一句,才知道是礼部尚书前来,商琅没有惊动他,直接到御书房去了。
帝王身体不适,丞相代权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朝臣都已经习惯,帝相之间的关系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什么人会傻乎乎地给放到明面上来罢了。
原先的礼部尚书一年前就已经告老还乡,如今在御书房跟商琅交谈的是位年轻人,也是先前与齐尚同科的进士,名叫孟端。
顾峤赶过去的时候人恰好出来,两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孟端瞧见他,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就飞快地退下了。
一抬头,就瞧见了一道绛紫色的人影。
是商琅。
“陛下醒了?”商琅瞧见他,如静水的眸底忽然起了漪沦,一点点染上笑。
他柔声:“孟尚书方才来,是为科举一事。”
“科举能有何事?”顾峤轻轻一蹙眉,跟着人一起进了御书房中,“历年规制如一,他还要来同我一样一样确认一遍不成?”
“并非,”商琅摇了摇头,失笑,“会试刚过,翰林院正忙着,孟尚书是来替他们递消息,说此番会试出了几个难得一见的好苗子。”
“怎样的好苗子,让他们兴奋成这般?”顾峤挑了下眉,也不知道该说这群新上任的青年才俊太不稳重,还是该惊讶会有如此让他们激动的人才。
这两年大桓实在是太过安定,两人难免有些惫懒,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了六部,就连会试之前举子入京,因着没有出什么太过轰动的事情,他们两个也都没有去探查,也就不知晓这些举子如何。
不过虽然在京都知晓得不多,他们两个在各州游山玩水的,也听闻过不少的青年才俊,其中应当有今年的举子。
顾峤在书案上瞧见了孟端方才送过来的东西,是几份会试的策论。这几年因着国中没什么大事,每次出题问得都巧,大部分举人都答得中规中矩,如今商琅说这么一句,倒是让顾峤起了兴趣。
孟端只是将那几个所谓的“好苗子”给送到了御书房来,薄薄几张,但已经足够顾峤惊喜的了。
更惊喜的是,其中还真有个顾峤熟悉的名字。
年仅十八,是他们两个几年前在北地的时候瞧见的一个少年。
不过顾峤跟他接触并不多,也没有想到人会在今年就直接到了京都来。
杜岫传闻三岁能诵,完全能称得上一句神童,但是在北地并没有被太过重视。
北地尚武,大桓文武举兼俱,虽说文举在大部分时候要受重视许多,但对于北地百姓,还是会更倾向于武举出彩之人。
加上家中并不富裕,甚至很快落魄,他幼年的时候也吃过了不少的苦。
顾峤和商琅遇见这小少年的时候,人正在给一户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做书童,不过那少爷顽劣,大部分功课或是罚的抄书,都是杜岫来做的。
倒也阴差阳错地让人学到了不少的学问。
顾峤当时倒也没做什么,只是将手中的几锭银子交给了杜岫。
至于后来如何,他并不在意——若他想靠着这几锭银子从头再来,那以他的聪明才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做出一番成绩来。
不过走上科举这条路,多少有些在顾峤的意料之外。
还能赶上今年的这一场会试。
是想逃离北地么?
“少年英才,”顾峤喃喃一句,忽然笑道,“这孩子倒是跟你像。”
“陛下何出此言?”商琅原先站在他旁边,闻言绕到了他身后去,环住腰,下巴搁在青年颈窝,顺着人的目光瞧向摊开在御案上那篇策论。
那少年的答得的确巧妙,加上先前几人还有有过一面之缘,顾峤对人重视起来,也是难免。
只是为什么会说像他?
商琅心底泛起来点酸意,拥顾峤拥得紧了些,后者却浑然不觉一样,眼底还有笑意:“长得俊秀,才华也无双,像极了那个时候的你。”
不过杜岫也只是能称上一句俊秀,万万不及商琅这般世所罕见的容颜。
顾峤说这话更像是调笑,但半点也不妨碍丞相大人心里一股股地往外冒酸水,偏过头就在人唇边碰了一碰,有些疼,应当是动了牙齿。
顾峤“嘶”了一声,放松身子向后一躺,整个人都倒在了商琅身上,他偏着头去看人,眉眼弯着:“丞相大人这是做什么?”
“臣做什么,陛下不知么?”商琅声音地添了些哑意,瞧着还有些委屈。
“商月微,”顾峤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懒懒散散,“你莫要告诉我,你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哪里小?”冰凉的指尖轻轻落在顾峤眼角,商琅并不认同他这话,“杜岫不过与陛下差了十年。”
十年还不叫多么?顾峤想要反驳他,却忽然想起来他们两个之间就隔了整整八年。
如此来看,再多上两年……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顾峤被他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最后没了办法,“哎呀”一声,转过身来,二话不说地去吻商琅,一边含糊地安抚:“这么多年了,你是不相信我对你的心意不成?再者,朝中多些青年才俊倒也是好事,咱们可以早日当个甩手掌柜,出京去玩。”
商琅原先没动,耐心地等着顾峤将前面的话给说完,然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勾着他唇舌深入。
帝王紧紧地靠住了桌案,仔细瞧站得还有些不稳,手紧紧地扣住桌沿,不小心便蹭到了那策论一角,等两人结束的时候,不光是衣裳乱糟糟的,就连杜岫那篇策论边角处都被□□得不成样子。
虽然说两个人已经习惯了在御书房里面胡闹,但是瞧着这些策论文章,顾峤心头还是莫名地生了点羞耻之感。
顾峤缓了一下呼吸,人还倒在商琅怀里,直接就将云暝给唤了来:“杜岫如今在何处?”
他自己的确是没有去有意查探,但京都到处都有皇室的暗卫,依着惯例,也会有不少人专门去盯着这些会试的举子。
“杜公子在聚英楼中。”云暝答他。
聚英楼,是京都当中一个酒楼。
并不在那条最繁华的街市上,平时倒也罢,但一到这进京赶考的时候,为了讨个好彩头,许多举子都会选择暂住在那里。
因此一到这个时候,聚英楼中的房间价格便会高得出奇,那些寻常的学子,千里迢迢从各州赶到京都来已经费了不少盘缠,哪里能住得起这酒楼?
“他倒是会享受。”顾峤不冷不热地开口评价了一句。
这总算是同商琅不一般了。
毕竟当年丞相大人为了防着那些举子的风言风语,都可怜兮兮地缩到了城郊那小小的茅草屋当中去。
不过,那几锭银子,过了这几年,当真够他这般挥霍的么?
顾峤总觉得有些蹊跷,自然而然也就坐不住,起了身想要出宫去探一探。
商琅自然是要同他一起去。
两人换了件没那么亮眼的衣裳,乘着马车一路直到那聚英楼外去。
此处有不少学子在此,绮绣朱缨,瞧着便富贵。顾峤的印象里杜岫还只是个给纨绔子弟做书童的贫苦少年,谁知道几年不见,人就已经混到这锦绣堆当中了。
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身份,他们两个人乘的马车上也没有什么太过明显的标识,因着会试已过,那些举子都放松许多,三三两两地在大堂当中,也有站在街上的,瞧见他们两个,眼底都带着点探究。
京都没了世家大族,榜下捉婿的大部分就成了文武百官,但眼下还没到放榜时候,京都当中这些权贵应当不会急着跑过来的,举子们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顾峤跟商琅两人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
还是说,只是单纯来瞧一瞧?
加上两人模样也年轻,一瞧就是与他们大多数人同龄,也不像是……来直接给家中女眷物色夫婿的。
举子们神色各异,两人进了楼中之后,他们都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顾峤倒是没怎么去管他们,反正这些人里面,过了会试的还能再廷试上瞧见,过不了的那也没几个会再待在京都,根本没机会跟他们两个多接触。
因为住在此地的大都是入京赶考的举子,楼中小二对这群人也了解一二,顾峤到了堂中,就直接问的杜岫是在何处。
那小二自然知晓,见两人衣着富贵,也知道是京都当中的大人物,恭恭敬敬地告知了房间。
竟然是天字一号。
“看来他这几年过得不错。”顾峤听见这个答案,眉眼就忍不住轻弯了一下。
但眼底并没有太多的笑意,清泠泠的。
只是帝王这微妙的神色变化并没有多少人能瞧见,堂中大部分的人就只听见了他那一句话。
这京都当中的权贵竟然是认识杜岫的。
一下子就开始有人与同伴私语,顾峤听了几耳朵,得知杜岫到了京都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了房间当中,倒是没怎么同人交谈过。
听上去性子孤僻得很。
分明几年前还是个温和有礼的小孩子。
这样的少年同顾峤记忆中相去甚远,也自然而然地让他起了更多的兴趣,连忙拉着商琅朝楼上走去。
缓步跟在身后的丞相大人眸色沉沉。
要知道二十年前,小七皇子握住他的手,看中他这张脸的原因之外的本质,就是——对他有了好奇心。
虽然说照顾峤所说的,两个人年纪差这么多,而他们两个又已经在一起许多年,怎么也不至于再这个时候挤进一个外人来,但商琅还是会担心,有人分走顾峤的注意力。
顾峤这么多年满心满眼都是他,商琅心中喜悦,自然也就贪心更多。
但真要跟人因为这件事闹起来,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了。
两人很快就到了那天字一号的房门前,顾峤抬手轻叩了几下,出来的却不是杜岫,而是个总角小童,一字一句地同他解释:“贵人请回吧,我们家主人不见课。”
“都唤做贵人了,也不愿见?”顾峤挑眉反问一句。
那小童说这话都一板一眼的,显然是对谁都这般说,被顾峤这么一问,反倒是愣在了那里,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杜公子若是在这房中,应当也是听得见我说话的,”顾峤通过那门缝往屋中扫了一眼,扬声,“故人来访,也不愿意见么?”
廊上静了几瞬,顾峤才听见了屋中声音。
窸窸窣窣的,应当是在披衣,随后脚步声渐进,一张稳重得不似少年的年轻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门也自然完全敞开来。
杜岫身上穿着的也是罗衣锦绣,因年龄未到还没有束冠,但头上还是规规矩矩地插着一只簪子,瞧着便是少年老成,若非顾峤知晓他的曾经,此刻恐怕会将他当成哪个富贵人家当中教养极好的嫡长公子。
一身书卷气,跟当年那个落魄的小书童实在是大相径庭。
“杜某还当是何人来访,原是二位恩人。”
少年眼中并无讶异,只有盈盈笑意,顾峤一哂,等杜岫将他们两个迎进屋子,阖上门之后,才道:“瞧着杜公子这副模样,应当是早就知晓我二人在京都,既是故友,也不必多说那些场面话了。”
“哪里是场面话?”杜岫迎着两人坐到桌前,主动帮着沏茶,一边道,“先前在下虽是靠着口音猜测出两位是京都人士,但也并未想过两位会突然来造访。”
毕竟眼下会试结果未出,他在京都行事有低调,有如此想法实属正常。
“只是今日在街市上偶然听闻了杜公子名讳,想起故事来,便想前来寻一寻,瞧一瞧是否为故人。”顾峤没有说话,是商琅开的口。
杜岫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听闻在下名讳?”
少年的声音偏沉,眼下又有意无意地压下来,无故生出一种压迫感来。
顾峤把玩茶盏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话:“没错。如今杏榜未见,才名已有,想来放榜时必然名声大噪。”
作者有话说:
思来想去决定写一点老夫老妻的婚后。这位杜岫小朋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具人,不用太放心上,小情侣独自腻歪了那么久当然得来点人前的合拍。
【番外4】等到了的时候,自然也就知晓了。
“在下有今日作为, 也多亏两位恩人曾经援手,”杜岫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摆出来一副谦恭的模样, “若非如此, 杜某也就只能在北地待一辈子了。”
顾峤垂眼,没有说话。
杜岫也没有半点尴尬的意思,瞧着两人都只是捏着茶盏却并未饮一口, 就直接将手中的茶壶给搁了下来, 道:“说来, 在下还不知晓两位名姓。”
听到这话, 顾峤偏头,与商琅对视了一眼,这才开口:“杜公子既然来了京都,那我二人也是与公子有缘。至于名讳……等时机到了,杜公子自然会知晓的。”
顾峤眉眼轻弯着,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温和,拒绝却强硬至极。
杜岫眼中终于是闪过了一抹暗色,脸上的笑几乎都快绷不住。
只不过是一个名字,顾峤这般的拒绝堪称无理, 但在座几个都是聪明人,顾峤是有意地给他递话, 明里暗里地告诉杜岫:他跟商琅两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这京都当中权贵甚多, 对于杜岫这样从北地来的外乡人,想要查清他们两个的身份,并不容易。
尤其是, 他们俩每一次藏了身份出门, 都会易容——就是靠画像寻人都不便利。
杜岫轻叹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在叹他们两个,还是在叹自己:“既然二位不愿意说,那在下也就不强求了。等到公子所说的那时机,在下再同两位坦诚相待。”
虽然说会试并不会太过关注这群举子的身世,但到了廷试的时候,礼部跟户部也不至于临时去查人,卷册都被压在那里,只要顾峤想,杜岫只能跟他“坦诚相待”。
也不知道是因为年纪尚小,还不能完全藏住心底那些想法还是如何,眼前这个少年实在是让顾峤有些陌生,身上多了不少的心机算计,还是那等阴阴冷冷的,让顾峤很不舒服。
从与杜岫重逢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查一查少年过去这几年的经历的想法。
“可惜。”两个人从杜岫的天字一号房走出来之后,顾峤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两个字。
商琅眼下神色已经恢复平常,闻言开口问他:“为何?”
在瞧见如今的杜岫的时候,商琅原先心里闷着的那口气就已经彻底散了开——杜岫的心机太重,又太明显,而且这样明晃晃地算计到顾峤头上来,依着帝王那性子,怎么可能会再对他有什么好感?
商琅自己自然也不是个什么好人,但胜在一开始,他在顾峤面前藏得滴水不漏,后来让顾峤瞧出来的心机算计也都不是对着他的,小皇帝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在此事上多在意。
再后来那些所谓的心机的争宠手段,两人心知肚明,也无外乎是些闺房情.趣,并不会斤斤计较地将这些给当了真。
没有一个帝王会容忍臣子对自己耍心思,顾峤亦然。
所以他倒是不怎么担心杜岫在顾峤心里占太多的份量了,只是有些好奇帝王说的这一句“可惜”。
顾峤不是什么公报私仇的人,杜岫心思沉不错,但文章也的确做得好。身为一个皇帝,顾峤不可能因为这么一面就直接跟人过不去,在会试上给人使绊子。
“说实在的,我原先是想要让他来做太子太傅。”顾峤轻叹,“但是瞧着他如今这样子,我怎么敢将未来的储君交到他手上?届时我二人百年,他恐怕要做出来那‘指鹿为马’的荒谬事来。”
“储君未立,倒也不急着去寻太傅。”商琅开口安抚。
他们两个人这么多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京都外,一直到近期才因为逛得差不多了安定下来,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去宗室当中寻什么未来的储君。
“这段时间也该定下了,”顾峤走出聚英楼,上马车的时候倦倦地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只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余生,这京都当中的算计,我是半点也不想碰了。”
商琅失笑,抬手将帝王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了,温声应下:“既如此,等科举事毕,我们便寻个机会去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孩子。”
顾峤“唔”一声,又嘟嘟嚷嚷地开口:“也不必是太大的孩子,寻个年纪小些的,日后也容易教,等到了十六的时候,我就将皇位让给他算了。”
他跟商琅都是在十六岁那年,一个考取功名成了探花郎,一个临危受命登上皇位,等到时候他们寻个孩子来养,十六岁就直接让位的话,最多也就养个十二三年。
到时候他们两个的年纪也算不上大,还有大把的时间游耍。
“也好,”商琅一一应下,“寻个年纪小一些的,也能防着他在称帝之后去包庇旧族,有所偏颇。”
顾峤一颔首:“从那会试的策论中也瞧得出来,今年的才俊不会少了,待到廷试的时候瞧瞧,能不能寻出几个留在京都的。”
“说来……”顾峤话音一转,“荆州今年可有什么出众的人物?”
这几年他们在各州漫无目的地逛,偶尔也会想起来荆州那边的情况,便悄悄地过去瞧上几眼,鲜少会去惊动齐尚。
虽然说州官会入京述职,但顾峤从来都不会轻信那一张纸上写的东西,定要亲自到地方来瞧一瞧。
不过齐尚也的确诚实,荆州在齐知州手上发展得极好,百姓和乐,大有路不拾遗的大同之势。
顾峤不是没想到直接将人给调到京都来,但是他下了调职的旨令,却听闻齐尚拽着京都来使,愣是紧赶慢赶地书了一表,要帝王收回成命。
言辞恳切,一瞧就是要在荆州待到死。
也是,毕竟兢兢业业数年,将一个大州治理成如今这般模样,这又是他故乡,齐尚自然对荆州感情深厚,不愿轻易离开。
若是换个人,顾峤可能就要担心他们是打算做土皇帝拥兵自重了,但齐尚此人,顾峤自认还是可以信任的,在收到表的时候便直接应允了下来,没有为难他,甚至还承诺若他想要入京都为官,随时可以遣人告知于他。
顾峤对齐尚重视,自然也就会对荆州重视。
荆州出了一个商琅一个齐尚,都是朝中难得的人才,顾峤实在是期待,其中再冒出一位经天纬地的奇才来。
可惜商琅摇了摇头:“荆州才子不少,但若是齐尚杜岫这般人物,今年似乎并不曾见。”
“也罢。”
送到他案上的只有那些策论,顶多署了名,并没有标注上他们的籍贯,除了杜岫这一个熟人,顾峤也不知道其他那些都是从何而来。
“只希望廷试之上莫要让我失望。”顾峤喃喃开口。
“荆州如今已经仓廪丰足,齐知州做主,也开了不少私塾学堂。即使今岁没有那等太过出彩的人才,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商琅瞧着他这么挂念,便出声安抚,“大桓疆土广阔,阿峤重视荆州,却也不必太牵挂荆州——如今荆州已经彻底安稳下来,倒不如瞧着其他各州能不能出来些合适的人,将地方再好好地治一治。”
他们在外面到处游玩的这段时间,瞧见那些地主豪绅欺压百姓,也是会出面处理,但地方上的事情到底是不能由一个帝王来多操心,如今的州府官员很多都只能说是能守成,但让州中再进一步却难得很,要想改变,还是要从这科举当中择出人才来。
先前那几批的人才当中也有被下放到地方治理一县一府的,慢慢都能成长起来,但还远远不够。
顾峤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叹气——怎么这世上就不能多上几个商琅呢?
多几个,他也就能再少操心一点了。
“等到廷试再说吧。”顾峤揉了揉眉心,“左右也是出门来了,干脆就再去瞧一瞧剩下那几个。”
“你今日如此,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等到礼部几日之后放榜,怕是要传些风言风语了。”商琅眉眼间带着些无奈的笑,开口道。
“那也正好,将那些嚼舌根的通通逐出京都就是,不然,若朕的朝堂上多了这等人,朕也难以放心,”顾峤并不在意,随口道,“而且若最终会试的结果会如此不得他们信任的话,日后我说些什么话,恐怕他们也要猜算一二——那还得了?”
顾峤在朝中事情上虽然说算不上那么专断,但也厌烦那等不听话的臣子——劝谏倒是无妨,在背后私自议论的话,未免也太失气度。
这样的人,即使有些才干,也不适合留在京都当中。
“如此也好。”商琅颔首,并没有否认掉顾峤所为,只伸过手去,将人牢牢握住。
顾峤反握过去,吩咐了云暝指挥车夫到其他那几个举子的歇脚处,随后就脑袋一歪,靠在了商琅的肩上,迷糊道:“到了唤我一声,我先歇一歇。”
分明睡了一上午,这时候还困倦?
商琅轻蹙了一下眉,但并未拒绝,伸手揽住青年肩膀,由着他睡了过去。
京都当中的酒楼大都奢侈,这些来京都的举子大都也就聚集在那么几个地方,其实离着聚英楼并不算远,但商琅着实没想到,这一小会儿顾峤的呼吸就平缓了下来。
这究竟是累成了什么样子。
另一只空着的手抬起来,虚虚划过怀中青年的眉眼,商琅想,或许两人真是应当早些安顿下来了。
顾峤不喜欢皇位,这件事过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不然也就不会这么热衷于往各州跑了。无论是路见不平,还是只游山玩水,那个时候顾峤身上的鲜活劲永远都比待在京都的他多。
商琅并不清楚顾峤昨夜做了什么梦,只不过从帝王喊出来的那句话当中也能瞧出来,恐怕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梦境。
做这样的梦也会疲惫。
先前在从荆州往赣州去的时候,商琅就在那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梦见顾峤真的死在了那一场地动里,他成了一个飘荡的灵,在少年身边,亲眼瞧着他生命流逝,眼底光散。
那场梦清晰地仿若现实,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都恍惚心悸,至今也还记得那画面。
商琅也不知晓顾峤为何会做那么累的一场梦,但显然,这个被小七皇子每一寸土地都游遍了的京都,已经并不再适合他了。
他想着,一直想到马车停下来。
顾峤感受到那轻微的一震,轻哼一声,睁开了眼,眸中惺忪。
“到了?”这两个字是有些沙哑的,但是之后帝王的眼中就恢复了清明,从这一场短暂的小憩当中苏醒。
商琅“嗯”一声。
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多年跟人相处下来,顾峤对着商琅的时候一些直觉已经敏锐非常,一下子便察觉出来人哪里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