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回答在顾峤的意料之中,他也不甚在意,带着商琅继续在御花园当中漫无目的地逛。
御花园当中的花草很多都是各地或者外邦贡上来的,顾峤对其也不算了解,只瞧着哪个好看,哪个适合商琅,便唤了宫侍来将花给连根挖出来,准备移到丞相府去。
两人闲庭信步,没多久却忽然碰上了来报消息的暗卫。
朱家出事了。
不过出事的不是他们那日见到的朱五德,而是顾峤本来就要杀的那一支。
但是从决定了要将人给解决之后,顾峤就在各家派了暗卫看守。本来觉得皇室的暗卫,一个人看着一支族系已经足够,却没想到会这么让一个无名之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给杀了。
甚至还不是在夜里,而是青天白日之下直接动的手。
一时间也不知道算少了一事还是多了一事。
不过让顾峤更在意的,是暗卫之后说的那句话。
不知道是什么人,发现了那一日跟着商相拜访朱五德府上的少年就是皇帝,坊间有些痛恨所有朱家人的百姓开始怀疑顾峤要直接包庇朱家,很快将消息传了开。
若放在之前,这些百姓定然是敢怒不敢言的。
偏偏顾峤上位之后,做了这么多打压贪官遏制世家的事情,百姓对他的推崇更多,要求也自然而然地变多。
一点小动作就极容易让人误会——这是顾峤做皇帝,最厌恶的一点。
却不止如此。
没多久相府那边也来了人,因为进不了宫,就只能麻烦宫侍来传话,辗转多次才找到两人,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告知了消息:朱五德不知道因为什么到了丞相府前,要见商琅。
顾峤被这接二连三的麻烦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奏折早早批完,又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下午,偏偏朱家凑上来捣乱。
顾峤转头看了一眼商琅,问他:“先生可知朱家家主会去丞相府?”
“若是臣邀约的朱家家主,或许早便同陛下请辞了。”
商琅从来都不是个会食言的人,为了陪顾峤闲逛而丢下正事,这样昏聩的行为出现在丞相大人身上的可能性实在是小。
顾峤知道,可今日反而更希望商琅是为了他忘记了约定。
若非两人有约,朱五德赶着朱家人被杀的时候跑到丞相府来,那必然就是有事相求了。
商相的两袖清风人尽皆知,能求到他身上来,多半是些走投无路的事情,而且大概率会跟顾峤有关系。
“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
商琅开口,顾峤蹙着眉,脸上的不认同写得明明白白:“丞相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朕不放心。”
要跟他一起去看。
“陛下,”商琅无奈一叹,却没有拒绝,“陛下若是想去便同去。”
宫侍得了命令,飞快去备了马车,在车上的时候,顾峤问商琅:“先生以为朱五德此番前来为何?”
“应当与陛下所想相同,”商琅神色不变,“朱家虽然是个庞然大物,但各支势力不同,犹如一盘散沙。陛下要处理一个逆臣,其他的族系最可能是袖手旁观,绝不可能施以援手。”
“朱五德此番前来,多是为了求皇家庇护,以期自保。”
身为帝王,顾峤能将整个朱家和那一个罪不可恕的分支给拆开来,但是在那些受过压迫的百姓眼里,只要姓“朱”,只要你与他们祖上同出一脉,那就是罪大恶极。
若是那一支被顾峤处理了还好,至少其他人知道自己没有触犯律法,皇帝不会对他们如何。
但眼下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将人给杀了,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不会报复到朱家的其他人头上。
瞧瞧眼下百姓因为发现了顾峤和商琅微服去朱五德府上走了一回就如此愤慨,顾峤觉得那个人继续杀下去的可能是极大的。
眼下他们要先去丞相府,看一看朱五德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然后就是,先稳住民心,再想办法将那个无名之士给拎出来。
马车很快就到了相府门口,宫中的马车华丽得出众,守在丞相府前的朱五德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赶忙走过去,就瞧见一身靛青华服的少年帝王先行下了马车,然后纡尊降贵地朝着马车当中伸过手去,将当朝丞相给亲手拉了下来。
至少在朱五德眼里是这样的。
实际上商琅并没有搭到顾峤的手上,而是借了衣袖遮挡,只在皇帝的掌心轻轻地碰了一下。
朱五德显然是没有想到皇帝会来,更没有想到两个人相处是如此,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跪下行了个大礼:“草民参见陛下。”
顾峤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没等商琅开口,主动问:“朱家主来此为何?”
面对顾峤的问询,朱五德明显是有些犹疑的。
见到帝王之后,哪怕先前不曾见过脸,如此的身形也足够他认出来那一日跟着商琅到他府上来的少年的确就是帝王无疑。
因为顾峤的身份,朱五德自然而然地认为先前商琅同他做的那个交易,应当是不能被皇帝知晓的。
若是如此,他今日……要怎么跟商琅说?
商相这样的一个孤臣,平日里对其他朝臣的示好视若无睹,朱五德觉得若非自己是个纯粹的商人,恐怕也难以入丞相大人的眼。
正是因为如此,朱五德此次前来完全是想借着交易的理由,希望在交易完成之前商琅能保证得了他的性命。
但若是皇帝在这,他想要跟商琅去提交易的事情,就要麻烦不少。
朱五德正在这为难的时候,商琅终于开了口:“陛下不若先到书房歇息一番。”
让皇帝等着他们两个?!
朱五德心中惊愕,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丞相的权势又有了新的认识。
商相敢让皇帝等着,他一介草民却不能就这么坦然受了。朱五德心里想着,刚要开口,就看见顾峤摆了摆手:“那朕等着丞相。”
话音一落,没给两人更多的反应时间,直接走进了相府当中。
朱五德看着顾峤头也不回地走到相府的深处去,转过头来的时候,跟商琅说话都不利索了:“丞相大人,陛下……这……”
商琅神色自若,敛袖一伸手:“家主,请。”
原先都说好了一起来,顾峤跟商琅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谈,自然不可能直接去书房干等着他们两个谈完事情。
这实际是两个人在马车上就商量好的事情。
若是有他在侧,朱五德说起话来不自在,那不如让他假装不在。
正厅有一扇屏风,后面还有一扇小门,留给顾峤来偷听再合适不过。
至于两个人之间的交易,待会儿的交流当中肯定会涉及到,但是商琅先前那样瞒着他,顾峤也不知道这一次丞相大人怎么就松了口。
不管怎么样,待会儿就全知道了。
顾峤走得很快,在屏风后面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商琅和朱五德走了进来,屏退了下人。
即使是这样,朱五德也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才开口:“大人可知道朱顺的事情?”
朱顺,就是朱家那个入朝当了个五品官的,自上任以来就鱼肉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身商贾之家,对钱财痴迷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大肆敛财,对于下面人的“孝敬”从来都是来者不拒。
若非只是个五品官,顾峤毫不怀疑,这个人还能敛到十倍百倍的财。取而代之的就是无数百姓遭殃。
因为万寿节的事情,顾峤没有直接将人给处置了,也没安下罪名丢到牢里去,不过已经停了人的职,派人看着的同时顺便断了他的所有人脉。
因此朱顺这一段时间相当于是被软禁在自己的府中的,却没想到这么软禁还能出了问题。
朱五德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显得有些干涩:“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在下实在是担心……”
“朱顺罪有应得。家主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担心?”商琅静静地听他说完话,淡声开口。
丞相大人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直接,朱五德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僵,但是听到他这一番话,似乎想到了另一层的可能,犹犹豫豫地试探:“丞相可是……知道那人是谁?”
朱五德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连顾峤呼吸都是一滞。
因为事情不是他做的,而商琅每一次都会被他自然而然地划归进自己这一方来,竟然让他忘了还会有这样的可能。
他没有对朱顺如何,那么商琅呢?
或者说,其他的世家呢?
毕竟商琅的这一段时间,可是一直都游走在各大苟活的世家当中。
只不过,若商琅想要告诉他,早就开口了。眼下丞相大人清楚地知道他就在屏风后面听两个人的谈话,若真是他做的,怕也不会说出口。
无论真相如何,商琅说出口来的都是:“若本相想要杀朱顺,他所作所为每一条都足以律法将他千刀万剐,何必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何况,”倒茶的声音响起,顾峤待在屏风后面,听见商琅说:“陛下生辰将至,本相也不欲见血。”
商琅又倒了一盏茶,应当是为了朱五德,顾峤听见了这位家主的推脱声,随后商琅接着说:“东西拿到之前,本相自然会护家主无忧。那匪人,家主不必忧心。”
朱五德站了起来,手中捧着那盏茶:“有丞相这一句话,在下就安心了。丞相想要的东西,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听了半天也没听出关于两个人的交易的更多的消息,顾峤心里有些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不过既然是关于什么东西,会不会是和他的生辰有关?
顾峤想着对于商琅今年要送给他的生辰礼还没找到半分蛛丝马迹这件事,忽然福至心灵地将两件事给联系到了一起。
如果真是这样,似乎就能理解为什么商琅要瞒着他了。
可这样似乎还是没法解释,商琅非要跟这些世家往来的原因。
屏风另一侧的交谈已经到了尾声,顾峤也放弃了继续思索下去,听着脚步声远去之后,就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
“朱五德此次来访的目的,同陛下猜得一般。”商琅见到他出来,主动地给他递上一盏茶去。
“想活着,很正常。”顾峤随口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接过茶抿了一口,等拿下来的时候,看着桌上仅剩的一个空盏,忽然一顿。
这……这不会是商琅自己用的那个茶盏吧?!
意识到这一点可能性之后,顾峤的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思考的速度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脸上“腾”地烧起一片火来,然后愣愣地开口:“这……这是先生的茶盏?”
一问出来顾峤就有些后悔,担心商琅会从他这一句话当中窥探到他对于他的心。
但是商相似乎半点也没有朝这上面去想,而是在担心他嫌弃茶盏不干净,同他的解释是:“这些茶盏日日都有下人清洗,臣方才并没有用,陛下不必担心。”
顾峤轻轻地应了一声,听上去还有点遗憾。
这倒还不如是商琅一不小心错拿了他的茶盏递给他。
那些隐秘的小心思没有被落到实处,顾峤稍稍失落了一会儿就将情绪转到了正事上来,手里把玩着茶盏:“既然如此,可需要朕加人手去护着朱五德?”
“不必,”商琅开口,让顾峤有些意外,“若臣没有猜错,那人一时半会儿应当不会对朱五德下手。”
“先生,”顾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他说,“先生这般,朕倒是真要怀疑,此次的暗杀是不是你做的了。”
听到这句话,商琅竟然轻笑了一声,这实在是难得:“万寿节不宜见血光的事情是臣所提,若是在此刻臣还要派人去暗杀朱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也是,”顾峤莫名从那一声笑和之后商琅的话里听出了一点调笑的意味,“是朕误会先生了。”
对此,商琅只是又笑了一声,没再多说。
两个人回到相府就是为了这件事,眼下处理完了,顾峤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将人给拐回宫里去。
心里正思索着如何开口,沉默了有一会的商琅忽然问道:“若要寻到那人,陛下可有方法?”
“暂无。”顾峤摇了摇头,哪怕把事情报给他们之后大理寺那边已经开始了探查,他对于查到对方身份这件事还是不抱希望。
不过……
顾峤抬眼看着商琅,眸子里带着细碎的笑意:“先生既然能猜到那人一时间不会再对朱五德下手,不如就再猜上一猜,此人会在何处?”
“陛下,”商琅无奈唤他,“此人只杀了朱顺却没有对他的妻儿动手,臣便想着会是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人,不会轻易地对无辜之人下死手,因此才说他一时半会儿或许不会对朱五德如何。但臣也是一介凡夫俗子,要如何才能窥探到如此玄妙的东西?”
“朕是玩笑话,”将茶盏重新搁到桌子上去,顾峤又去拉人的袖子,这次还不动声色地往里动了动,心满意足地碰到了商琅的手,这才道,“先生不必当真。对于此人,除了大理寺那边,朕还会派人去探查。至于朱五德那边,防着他出其不意,还是多派些人护着好。”
除此之外,顾峤对于派人手保护朱五德一事还有自己别的私心——比如说窥探一下,先前商琅到底是跟朱五德做了怎样的交易。
借保护之名,实则监视。
这一次有那么多人围着朱家转,他还不相信自己找不出什么其他的线索来。
哪怕心里已经猜测会是商琅准备送给他的生辰礼物,但顾峤自身的控制欲还是让他难以如此心安理得地等待着人的惊喜。
第11章 商琅表字
商琅对于他的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给撤回来,有意无意地忽略掉少年帝王那委屈幽怨的眼神,问道:“陛下接下来可是要回宫?”
“先生是要赶朕走?”顾峤听到他说的话,声音愈发地委屈了。
“臣只是在问陛下,”顾峤实在是太爱对着他撒娇,商琅对此已经是见怪不怪,神色自若,“无论陛下要做什么,若需臣随驾,臣自然会领命。”
丞相大人这样的话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问题,顾峤明知道自己这般只会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但还是固执地想等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他忽然问:“不知若是先生身体无恙,会与怎样的女子成婚?”
商琅一瞬间目光有些茫然,似乎是没想明白为什么顾峤会突然问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也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所以面对顾峤的疑问,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开了口:“臣自幼身子便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从未想过此事。”
“不过,”正当顾峤遗憾的时候,商琅瞧着他,眸子里带着柔和的光,再次开口,“若臣当真要娶妻,定然会择聪伶良善之人。”
聪伶良善?
聪伶他算是兼有了,但是良善——顾峤想想自己手上沾着的那无数个九族的鲜血,有些沮丧。
这般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丞相大人会喜欢的类型。
像商琅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哪怕没有今日这一次交谈,在顾峤眼里,商琅也合该配上那等才华横溢温婉善良的大家闺秀。
总之是跟他自身沾不上什么边就对了。
想到这,顾峤更沮丧了,便也不准备离开人,能多在一起待一会儿便是一会,直接说了要同商琅一起在丞相府用晚膳。
至于下午剩下的时间,顾峤也没打算再劳累丞相大人跟他出去“微服私访”了,而是坐在了相府的书房陪着商琅待了一个下午。
自从顾峤登基,商琅跟着他忙这忙那的,拿来做学问的时间明显要少了不少。
即使是这样,顾峤也没在丞相府的书房当中翻出几本干干净净的书来。
这次换顾峤来给商琅磨墨。
这样的事情曾经两个人就做过,一开始不熟悉的时候,顾峤每次拿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去寻商琅,若是见到探花郎在那里忙碌,就会自觉地凑过去帮人磨墨。
对于七皇子这样纡尊降贵的行为举止,一开始商琅还义正言辞地拒绝过,却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顾峤就搬出来了“大人为我答疑解惑,也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弟子为先生磨墨是情理之中”的理由,理直气壮到商琅毫无办法,最后也就只能顺了皇子殿下的意,不再管人一时兴起帮他磨墨这件事。
这么多年过去,顾峤对于此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一边帮商琅研墨一边侧过头去看他动笔在那些顾峤看着就头疼的晦涩难懂的古书上面写下一片精致好看但依旧晦涩难懂的字。
丞相大人写这些东西都是为了给自己做注,从来没管过他们这样天生就不是什么做学问的料的人的死活。
顾峤看了一会儿就将目光挪到了商琅的脸上去——那些字再看下去,他说不定能直接磨着墨睡倒下去,还不如看一看商相这张人间罕有的脸,秀色可餐。
当真是秀色可餐。
商琅没有抬起头来阻止他继续看下去,两个人这般待了一个下午,丞相大人放下笔喊人传膳的时候,顾峤甚至都没有觉得饿。
用过晚膳,顾峤实在是没有理由再黏着商琅,等到人将药喝完之后就依依不舍地回到了宫里去。
这一整日除了朱家的事情再也没有别的事情来烦他,因而回宫的时候顾峤的心情也还算好,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回到宫中就听到了下午的时候礼部那边给他送来个册子的事情。
能是什么册子,自然是皇都当中适龄女子的图册。
顾峤到御书房去,看着摆在他桌上的那本册子,随手翻了几下就转头去问旁边的宫侍:“礼部送来这东西的时候,可说过什么?”
宫侍摇了摇头,那茫然的神色不似作假。
顾峤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
他不知道为什么礼部会在这个时候将这样的东西送过来,若只是因为他快要到了及冠的时候认为他应该开始选秀了倒也还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外面会莫名其妙地传出来他要广开后果选妃立后的消息。
若真要那样,光是处理这事情,顾峤都不知道会耗掉多少精力。
登基四年一心放在前朝,对于后宫不管不顾。
哪怕顾峤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已经足够表明自己对于选秀纳妃没什么兴趣了,但是放在朝臣眼里,却也只是他先前忙着收拾乱成一团的江山,一时间没有精力去考虑情爱和子嗣。
而眼下江山马上就要稳固下来了,皇帝又马上要及冠,纳个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方才翻的那几下,就足够顾峤看出来那些女子都是什么人了。
大多都会是朝中大臣家中的女子,从豆蔻年纪到与他同龄的不等。
不过那些留下来的前朝臣子很多都不曾预料到年纪尚小的七皇子会是最后登基的那个,家中女儿的年龄大都是跟顾峤谋反了的皇兄们能相配的,比顾峤要大上不少,眼下也陆陆续续地嫁了人,这册子上若全都是官家女子,绝对不会厚到这个程度。
还有一部分,应当就是礼部从百姓当中寻出来的了。
也实在是麻烦了礼部这群人在给他准备万寿节和加冠礼的同时还能顾得上去给他在国中寻找这样合适的女子。
顾峤简直是被人给气笑了,拿起那图册直接丢到宫侍的手上,淡声开口:“送到礼部去,同他们说,没有朕的旨令,若是再搞这般的幺蛾子,朕还有别的合适的人选来担任礼部的职。”
宫侍领命下去了,顾峤没急着回寝殿,坐在御书房里,顺势想到了几日之后的加冠。
身为帝王,先皇已逝,天下根本寻不出来什么能敢当他长辈之人,此次的加冠礼便只能去寻德高望重之士。
除了翰林院当中留存下来的大儒,权高位重又学识渊博的商琅自然是个极好的人选。加上商琅原本就是先帝的托孤之臣,来主持顾峤的加冠礼也是再合适不过。
唯一一个弊端就是,顾峤完全不知道商琅会给他选一个怎样的字。
帝王取个字也算不得小事,若是旁人,在加冠礼之前定然会来同帝王一起商议,从中择出来一个帝王最满意的。但是商琅这边,顾峤是主动把抉择的权力交给丞相大人的,商琅也丝毫没有辜负他,同要给他的生辰礼一样,都瞒得死死的。
以至于到了现在,身为典礼最重要的人物,顾峤对几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在大桓,及冠礼是每一个到了年纪的男子都会有的,只不过因为身份和财力的差异,形式和规模会有所不同罢了。
顾峤曾经见过自己几位皇兄的加冠礼,尤其是当年他嫡亲的太子皇兄,典礼更是盛大至极。
不过到了他这里,就已经是帝王加冠的规格了。
史上少年帝王的例子还在少数,尤其对于大桓这个传承还算安稳的,顾峤这样少年登基的皇帝就更显罕见。
因而关于加冠礼到底如何来,礼部不知道翻了多少旧例结合起来,然后再加上大桓惯有的一些东西来做修缮。总之会是个史无前例的冠礼。
顾峤这样想着,愈发期待起来。
到那个时候,可是由商琅来亲自替他束冠加字——两个人从没有过这般亲近的举动。
越想便越有些兴奋,尤其在这还剩了没几日的时候,顾峤感受着自己眼下跳动地过快的心,都有些担心自己今夜会因为这件事而难眠。
眼下就这般了,等到了冠礼的前夕,还不知道会是怎样。
少年帝王暗中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看着眼前被烛火映照得明亮的白纸,有些出神,忽然在想:十多年,他都还不知道商琅的字。
在皇都,起表字是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大桓疆土广阔,各地的风俗也都各有不同,朱家一整个世家都没有起表字的习惯,顾峤也不知道与朱家同样来自江南的商琅是不是也不曾有过表字。
若是那样……
顾峤的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他身为帝王,在普天之下自然是地位最尊崇之人,如此,他给商琅来取字,似乎也无可厚非?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再冲到丞相府去,问一问丞相大人他究竟有没有什么表字。
因为对于顾峤来说,名字就一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称呼,他也就没有去深究过关于商琅的未知的表字这件事情。但是眼下,他自己是马上就要有表字的人,突然便想要了解一番他如今这唯一的最亲近之人,表字究竟为何。
万寿节在礼部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下终于是到来了。
顾峤早早地将御书房堆起来的那些奏折批完,安稳地睡了一觉,却因为惦念着商琅而早早地醒过来。
帝王的生辰和冠礼不可能真的全权交到礼部手上,末了这几日顾峤一直都在跟礼部那边商讨着关于冠礼的一些细节。
几乎所有的事情在这一来一回之间被敲定下来,到了现在顾峤已经可以对冠礼的流程倒背如流,只有关于商琅的那一部分还是一片空白。
商相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几次顾峤去请他入宫都被人给婉拒了。又因为他自己这段时间实在是太过于繁忙,在商琅拒绝之后他没直接杀到丞相府去寻人,两人就这么耽搁了数天未见。
再见就已经到了生辰这一天了。
既然已经醒过来,顾峤没打算多耽搁,直接喊了宫人来为他收拾更衣。
大桓的冠礼虽然说是需要主持的长辈来给人加冠,但是顾峤身份特殊,他们不能真的让帝王披头散发地走出去,便简单地一束,只是未戴冠。
哪怕是不需要折腾头发,更衣就废了顾峤不少的功夫。
穿着一身繁重的衣裳走出寝殿的时候,外面天光已经大亮。
该到典礼开始的时候了。
朝臣们陆陆续续地来到,宫中用以举行宴礼的长生殿前早已经被精心地布置过,金红交映,静待着这一场世所罕见的盛典。
还没到顾峤出场的时候,但他又耐不住,于是便遥遥地上了殿外的高台,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殿前走动的人影。
然后,定格到了一位白衣人的身上。
自然是商琅。
作为这一次冠礼的大宾,商相没有穿那绛紫官服,而是穿了一身银白的华服。
与商琅平日里穿的那样素净的白衣大相径庭,那衣服看上去是一片白,其上绣着的银色暗纹,工艺不比顾峤身上这件简单多少。
说来也有意思,顾峤对于自己的典礼并没有多上心,但是一旦涉及到了商琅就要精益求精,甚至是自己亲力亲为。
其中就包括这一件礼服。
其中带着顾峤的私心,也不知道商琅会不会想到这上面来——两个人的礼服除了颜色和顾峤身上独属的龙纹之外,其他地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一白一金,若是站在一起,一定是一双璧人的模样。
顾峤弯着眸子去想那样的场景,唯一可惜的就是这一场冠礼两个人几乎没有多少并肩的机会,为数不多的就是之后入告太庙的时候。
少年帝王暗叹了一声,旋身从高台上下去,走向长生殿,金色的衣角翻飞,去迎接属于自己的这一场加冕。
还有与他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相见。
众臣落座,吉时已到,少年帝王踏过正中央的红毯,迈过玉阶,走到正上方去,走到商琅的面前。
商琅身旁还站着一个宫人,手里端着的是一顶白玉冠。
帝王加冠,用金还是用玉,这件事是商琅与礼部那边商讨的。
玉质温润,君子端方。
商琅选择玉冠的时候,顾峤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还笑了一声。
那个时候两个人恰好在下棋。
明明他这一手棋是商琅亲自教的,顾峤与商琅行棋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