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燕行泽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关灯
护眼

有顾峤这么一威慑,一时半会儿这边应当不会再起动乱。
那府兵终于老实了,忙不迭地点头,顾峤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最后选择了让其他人留在了原地,他与商琅两人跟着到朱家去,还将云暝给留下来专门保护着齐尚。
不过在此之前……顾峤对那府兵吩咐:“让你的那几个同袍,去将朱家余下的米粮给熬好了粥搬过来。”
对方显然被他这样的无理要求给惊到,刚要破口大骂,顾峤手中又用了些力气。
于是他也就只能咬着牙:“我不过是朱家一个小巡卫,哪里有这样的权力?”
“偷啊。”顾峤干脆利落地开口,朝着云暝一示意,顿时几颗药丸被强行塞进了其他几个府兵的喉咙里。
云暝卸下巴、喂药、安回下巴的动作极快,几个人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觉疼痛,就察觉到喉咙里多了个什么东西,难受得很,下意识地一吞,就已经顺着滑进了肚子当中。
“若是没有解药,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暴毙,”顾峤悠悠开口,“所以——做还是不做?”
这也不得不做了。
就算他手里的这一个还在踌躇着没开口,那几个被喂了药的自然不可能拿着自己的命开玩笑、坐以待毙,都都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不等商琅多言便朝着城中跑去。
皇帝陛下满意的一勾唇,松开了人:“带路。”
实力差异在此,他也不担心对方会搞什么小动作,便心安理得地贴到商琅身旁去。
丞相大人如今已经彻底习惯了他的亲近,一言不发地,甚至还稍稍挪了挪胳膊,方便顾峤拽着他。
若是从城郊一路走到朱家的府邸那里,也实在是太远。顾峤一进了城中就借着朱家的名号搞来了一辆马车,心安理得地跟商琅坐到里面去,然后让那个府兵与车夫一同。
心属实是大得很。
那个府兵也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见顾峤如此,就一直盘算着要跑,顾峤在车中跟商琅漫无目的地聊,却也一直暗自注意着那边,忽然间听见对方声音,立刻钻出车来,抓住了人。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们猛地晃了一下。
不是马车,而是整座城——地动。
顾峤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心顿时提了起来。
方才那一下晃动太过剧烈,顾峤手里只拽着府兵,便直接被马车给甩飞了出去。
商琅要怎么办!
“伏悯——”那一瞬间顾峤只来得及去喊一声隐匿在暗处守护的少年,见到那一身黑衣出现在马车旁,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不过下一刻,旁边就有摊子朝着他这里倾倒,还有身后的酒楼。
顾峤躲避不及,他遥遥地瞧见商琅从马车当中出来,下一刻有一大片黑暗覆盖过来,他最后只来得及,瞧见一双赤红了的双眼。

万籁俱寂。
顾峤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 但无论何时眼前都只是一片黑暗,他判断不来。
不过胳膊是已经僵麻了。
右臂的痛感尤其,他用了点力气去活动, 这才稍稍有了感觉,随后发觉自己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只断手。
应当是那个府兵的。
顾峤抬手触碰了一下四周, 发觉自己这里被围得结结实实, 他也算是上天庇佑,当下就只有一只腿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其他地方伤得都不算重。
而那个府兵,估计是已经死在了他旁边了。
顾峤大概确定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随后就挂念起商琅来。
虽然说有伏悯护着,但这毕竟是天灾,伏悯又不像云暝那样机敏,很难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商琅那身子,虽然说先前在京都调养得差不多, 从到荆州他就一直没有喝过药,但到底是比他身体脆弱得多,如果被埋在这废墟下面, 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顾峤越想就越心焦, 恨不得现在找个什么东西把他头上压着的那一堆厚重的不知道摞了多少层东西给尽数炸开, 让他瞧一眼商琅。
只是他现在一只胳膊尚且无力,又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实在是不敢去轻易消耗力气。
也就只能待在这里等人来救。
顾峤胡思乱想一阵子, 最后只能叹一口气, 然后开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吃食。
好在他一直都有带着蜜饯的习惯。
顾峤摸到自己袖袋里的那几块蜜饯, 估计着自己应当能撑个两三日, 如果商琅无事的话,他们应当很快就能寻到他的位置。
至于城郊那些,他倒是不担心。毕竟城郊空旷,即使是有地动,人也不会受太重的伤——至少不会像他这样被直接给埋起来。
如此来说,城郊的人无事,却应当能注意到城中出了事情,傅翎和云暝定然会为了他进城查看的,商琅挨着城门要近上一些,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能被早一些发现。
顾峤寻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靠在那里,心中正想着,就猝不及防地察觉到又开始了一轮地动。
他这里倒是稳固,震了半天都没见再塌下来,反倒是压着他的腿的位置有了松动,顾峤顿时精神一振,趁着这个时候一点点将自己已经麻木了的小腿给往外挪了挪。
震感没有多长时间便消失了,顾峤坐直些身子,手上用了点力气,彻底将压住他的那块板子给抬起了一个缝隙,将自己的腿彻底给解救出来。
不知道是压了多长时间,腿上已经是完全没有知觉了,比他的胳膊还要可怜,顾峤试探着按了一按,只碰到一手的粘腻,却半点疼痛也察觉不到。
总不会……要废了吧。
空寂之中,少年帝王小声地“嘶”了一下。
虽然说眼下大桓四海清平,他也不需要带兵打仗之类的,整日不是坐在龙椅上就是坐在御书房,就算腿废了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是……但是商琅会不会嫌弃他啊?
一想到这顾峤的眉眼就忍不住耷拉了下来,如同一个在争夺配偶的时候落败了的可怜小狼——哪怕他对商琅的心思如今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万一呢?如果因为腿瘸了而失去商琅,顾峤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气死。
虽然丞相大人应当也不会是那么肤浅的人……
顾峤越思索下去,满脑子就只剩下了商琅。
生死关头,便更想要见他。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顾峤目光落在一片黑暗里,从商琅想到如今的大桓。
荆州常年都会有地动,所以这一次其实算不上太意外,唯一让顾峤觉得有些难受的,就是这场地动恰好发生在他要去找朱家麻烦的时候。
虽然说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并不信命。但在如今这样无所事事的情况下,一开始胡思乱想,还是会觉得:是不是上天在有意护着朱家?
可偏偏,他又没有直接死在这里。
顾峤忍不住叹气:想不明白。
不过过往那四年他一直都将目光放在京都和京畿,都没怎么注意过地方的事情,就像他先前与商琅说的,绝不止荆州一处如此。
也或许是上天对他的一些警醒?
天子,天子,天命所归,也应当是民心所向。
他不是京兆尹,他所需要治理的,也不应该仅仅限于一个京都——
顾峤想了许多许多,想到了之后等他脱难,要如何去处理朱家;想到再之后,等世家的势力彻底被他给收拾干净之后,他要如何去整顿地方的吏治。
他在这一片黑暗里慢慢地搭建起来一幅宏伟蓝图。
时间还在流逝。
顾峤开始察觉到饥饿,咬了半块蜜饯,一边嚼着,一边开始担心起来外面的情况。
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不过如今他能意识到腹中生饥,应当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了。
这么久……商琅如何了?有没有被他们给寻到?
可若是商琅已经被寻到,那么为何他至今都没有听见外面有什么声响?
商琅,商琅。
商月微。
顾峤抬手抚上心口,眨一眨眼,莫名觉着眸中有些湿润——忍不住想哭。
他是帝王。
深吸一口气将泪意咽下去,顾峤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再去胡思乱想,静待着外面发现他。
而外面此刻,当然也是乱作一团。
这一次的地动其实算不得轻,顾峤被压在了最底下,上面那些酒楼茶肆几乎是无一幸免,都倒了个彻底,陶瓷木石堆起来厚厚一层。
就连城郊,都没有顾峤所想的那般轻松。
那些施粥的摊子毫无疑问地全都歪倒,连旁边盛着粥的桶都倒了不少,浓粥倾倒出来,缓缓在荒芜当中流淌。
人群因为太过于密集,被震得东倒西歪,有不少不过垂髫的小孩子就这么被生生地压倒,窒息而死,那些老弱病残的也都不怎么好过。
等第一波震感过去,地上已经跌了一片,就连傅翎几人都是死撑着才没倒下。
这个时候有人注意到了地上的白粥。
当人饥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怎么可能还会再去多顾及自己的尊严?
为了夺食,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出来——就像现在,已经有好几个人蹭到了那被震倒的木桶旁边,讲究些的拿手捧起来去吃,有的甚至已经伏在了地上,为了那一口吃食。
自然,也有尚且聪明的,看上了桶中还没有倾倒出来的干净白粥,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直接抱着那桶朝着城中跑。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朝着他追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一片。
傅翎深吸一口气,心都要梗了,一边担心城中的顾峤,一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重新控制住局面。
但是这该死的天灾根本没有给他半点反应的机会——第二次的强烈震动很快就出现了,抱着木桶的人跌倒在地,木桶被甩出去,不堪重负,彻底碎裂开,白粥撒了一地,他身后的人刚被震倒,瞧见那些粥,顿时饿虎扑食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踏过他直冲着那边去。遖峯
天灾人祸之下,秩序被彻底打破,一片混乱。
傅翎痛苦地闭上了眼,忽然就窥见了顾峤这些年的苦——四年为帝,又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七皇子,究竟付出了多少?
这时候一双手搭在了他肩膀,傅翎刚下意识地要动手,忽然察觉到腕间一痛,顿时停住,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先前并没有跟着他们来的子桑瑶。
虽然说子桑公主先前帮忙搬粮食的时候十分热情,但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参与进他们的计划当中。
如今赶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地动的事情。
傅翎和子桑瑶这夫妻俩先前在遂安府主城当中待过一阵子,莫名觉得束手束脚之后就果断地搬到城外去,寻了个冬暖夏凉的山洞待着。
山上虽然地动也也很强烈,但山洞这地方到底是比其他的要稳定不少,因而子桑瑶一到来,与他人一比,身上明显要整洁干净不少。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吗?”子桑瑶见傅翎转过头来,自然而然地开口。
她一到,傅翎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慌张顿时被压了下去,像是被人塞了一颗定心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城外就交给你们了,我得进城去看一看。”
“不行,”子桑瑶一蹙眉,“城中太危险,我陪你一起。”
“外面人手不够,”傅翎轻轻拨开人搭过来的手,弯了下唇,“再说,我就是个游手好闲的逍遥侯爷,你身为南疆公主,处理起这样的场面比我要顺手多了。你若是不放心……我让云暝同我一起去就是。”
云暝当了顾峤这么多年的暗卫首领,自然是极其靠谱的。
子桑瑶这才点了点头:“快去快回。”
傅翎松一口气,一颔首,便带着云暝奔入城中,然后便见到了,一片狼藉。
木石碎砾,所有的楼阁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坍塌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
窥探不见半分生机。

第70章 心心念念
最后他们还是听见了一声响动, 从那废墟里,旋即是一阵的巨响,还没等傅翎反应过来, 里面就钻出了一个人来。
对方出来的时候激起了一片飞扬的尘土,在场的这几个均是忍不住咳了一咳, 等到尘土散去, 这才看清晰对方的脸。
是伏悯。
虽然并非那两个人,但是只要伏悯在此处,顾峤和商琅应当也不会隔得太远。
“你家主子呢?”傅翎开口问道。
小少年的额角带着一点擦伤, 算不上轻,还有血在缓缓地往下落, 听见他问,言简意赅地道:“商相就在下面。”
第一次地动的时候伏悯成功护住了商琅,但是在第二次,两人都被埋到了底下去,伏悯因为及时地往上面跃了一跃, 这才没被埋得那么深。
傅翎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丞相大人虽然平日里跟个没事人一样,但是谁都知道他一天三顿药, 又是个不会武的文人, 脆弱得不行, 如今这么直接被层层叠叠的重物给压在下面……
傅小侯爷在那一瞬间已经想好了万一看见的是丞相大人的尸身他要怎么说服某位情深意切的皇帝陛下别一时想不开去殉情了,就听见伏悯又道:“有马车撑着,他现在还安全。”
至少是没受伤, 只要他们早一点将人从底下救出来, 别让人饿着或是如何, 应当就无伤大雅了。
傅翎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也没法指望着他们三个人去把这么多的东西移开或是如何,就只好让云暝先回城郊去寻齐尚,问一问人还能不能调动些亲族来帮忙,随后又问伏悯:“商相在此处,陛下呢?”
“不知,”少年这一席话却是让傅小侯爷刚刚放下没有多久的心重新跳到了嗓子眼去,“他与我们分开了,但应当不会在太远的地方。”
伏悯环顾了一下四周,似乎还有点不太适应方才那么繁华的城池顷刻间变成如此废墟,寻了一会儿才找到了方向,遥遥一指:“应当在那一处。”
好么,这下子还得挖两处地方。
已经知道了人大概的情况,傅翎还是有些不安。
虽然说顾峤从小到大的气运都极好,他们先前在京都到处乱跑的时候,难免会碰上危险,每次小七皇子都能顺顺利利地化险为夷;如今他登基,傅翎也更相信他会是有天子气护佑的人,不会那么容易死在这荆州,但还是不敢去赌那一点的可能。
而且此番,还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原先他们想着从这里对朱家下手,同时赣州那边举兵控制住荆州的知州,如今却得随机应变了。
傅翎想着便觉得头疼,抬手按了按眉心:无论如何,今日总得先救出来一个,这等排兵布阵的事情,还是得交给这两个智多近妖的狐狸来,他们其他人……那位齐状元他了解不多,但他和子桑瑶还有那两个暗卫,是绝对揽不来这样的活的。
齐尚能带来的人不多,但能有一个是一个,当下商琅被困住的位置大概是确定的,傅翎便让大部分人来寻丞相大人,但也没忘了在周边搜寻顾峤所在。
不过皇帝陛下实在是被埋得太深,根本就听不见地面上的动静,只知道暂时是没再有地动发生,便松了一口气。
应当已是入了夜,也可能是因为在这底下被埋了太长时间,顾峤开始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又蜷了一蜷,不小心触及到腿上的伤,疼得“嘶”一声。
那伤口算不上浅,顾峤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底下待上多久,若是时间长了,伤口发炎,便更不好处理。
一想到这,他就忍不住叹气。
而在废墟之上,有齐家的人在帮着清理,周围还有不少尚且幸存的百姓在忙着收拾自己东西的时候也顺便帮了他们这边,很快他们就听见了来自底下的轻响。
是有人在敲击那些木板。
傅翎顿时心中一喜,手上的速度一时间加快了不少,那一片废墟很快就被清了出来,随后就瞧见了一片衣角。
是件粗布衣裳的余料,东西完全掀开,里面露出的是个伤得不不轻的百姓,已经近乎昏迷,只有手上还在机械性地敲击着木板。
重见光明的时候,那人的眼皮动了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意识稍有清醒,张了张嘴比出个“多谢”的口型来。
之后他们还寻到了不少如此的人,但几个人被救起来,都没有瞧见那金尊玉贵的丞相大人半点身影,傅翎难免有些心寒,甚至还又抓着伏悯问了一遍商琅究竟是不是在这附近。
得到的还是肯定的回答。
便只能继续带着逐渐累积起来的绝望往下收拾。
不过,虽然荆州的世家和官员实在过分,但是荆州的百姓大都还算良善,尤其是那几个方才被他们给救起来的,在得知他们还要救人的时候,受了轻伤的都在主动帮忙。
清理的速度一下子加快了不少,终于在又一块厚重的木板被搬开之后,一旁的伏悯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在下面。”
傅翎一愣,挥手示意人继续干活,然后转头看向那个除了问话的时候答两句之外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你怎么知道?”
“我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傅小侯爷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一句话里面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伏悯不仅是听力非凡,这还是记住了自己主子的……呼吸?
关于验证,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就有一顶银冠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正是丞相大人先前戴着的那一顶。
傅翎顿时心中一喜。
接下来是马车的轮廓,这马车倒也算是结实,在这一片废墟当中都能隐约看出先前的模样来,自然,那匹拉车的马已经被彻底压在了废墟下面,马腿被重物彻底压碎,傅翎瞧见了那血迹,心头一紧,随后听见齐家的一人惊叫起来:“下面有人!”
下面的正是商琅。
与伏悯说的一样,丞相大人此事除了身上沾了些尘土,长发因为发冠跌落而散在背后显得有些狼狈之外,身上当真是没有多少的伤。
看到人的那一刻,傅翎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着丞相大人直起身来,忽然一偏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傅小侯爷顿时觉得自己今日为了这俩人简直操碎了心。
即使人此刻脸上还覆着面具,没有露出来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这般瞧着也脆弱至极,傅翎生怕人咳出个好歹,也不敢随意触碰,就只好等人咳得轻些了,小心翼翼地试探:“可还好?”
“无事,”商琅仍旧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听着便虚弱,但很快,等到他缓过来,就开口问道,“……公子呢?”
这个“公子”自然是专指的顾峤,傅翎听见人这般问,忍不住心虚了一下,没有开口答话。
商琅已经从他的沉默里面得到了答案,什么也没说,借了力站起身,看向傅翎:“劳烦傅公子,寻个地方,在下想要同公子商议一些事情。”
傅翎此刻对着这样病怏怏的丞相大人只能是有求必应,一颔首,吩咐了旁人跟伏悯去探其他地方,早日找到顾峤,便扶着商琅走到了个偏僻处。
“商相有什么话要说?”
商琅在下面埋得约莫有三四个时辰,已经不算短,虽说没受伤,但满是尘土,空间又逼仄,他多少有些呼吸困难,说几句话便忍不住咳上几声:“如今外面如何?”
傅翎听到他这样问,有些错愕,没想到商琅竟然没有去多关心顾峤如今的安危,而是真的将事情转移到了正事上来。
也不知道该说他冷静还是该说他无情。
“城郊那些流民已经彻底乱成一团,我进城之前让子桑瑶和齐尚留在了外面,想要控制住他们,但等到成功的时候,先前那些白粥基本上已经被那群人给舔食完了,之后他们还想要再求,不过子桑瑶杀鸡儆猴,没有人敢再轻举妄动,全都四散开了。”傅翎大致将他方才从齐家人口中听到的消息跟商琅重述了一遍。
先前他们从朱家那里偷来的粮食自然不可能完全是稻米,而且也不可能一日之内直接将全部的粮食给煮完,加上顾峤本就没指望着以他们几人之力把全部的流民给救下来,带过去的粥其实并不算多,他们也没考虑过后面的事情。
但如今全都变了。
商琅听着他的话,眉峰一点点压下来。
傅翎试探地问:“商琅可有什么好的主意?”
商琅对他这样的问询不置可否,只道:“寻救陛下之事,便劳烦小侯爷了。”
这话说得有些不对劲,傅翎心头又是一跳:“那商相呢?”
“臣要去一趟赣州。”
“去赣州?你疯了?!”傅翎声音忍不住抬高些许——赣州虽然就在荆州之侧,但遂安府也不在荆州边缘,要过去还是要耗费上不少的功夫。
而商琅如今这说一句话咳三咳的样子,还想要一个人去赣州?!
商琅对傅翎这般的质问仍是沉默,傅翎稍一冷静下来,忽然间察觉,丞相大人的眼尾,多少染上了红意。

商琅显然并不像他表面所呈现出来而那般冷静。
傅翎不知道那平静的面容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他的直觉只告诉他,绝对不能让商琅走这一遭。
“商相有什么要去赣州做的事情,如非个人私事, 交给本侯便是。”傅翎虽然说是怕麻烦,但为了防止顾峤被寻到之后看不见商琅着急, 还是道。
“不必。”商琅摇了摇头。
傅翎深呼吸一下, 耐着性子问:“那商相想要如何到赣州去?”
“一匹马足矣。”
一匹马。
先不说荆州这地方,他们能不能在短时间能找出一匹膘肥体壮的马来,就说丞相大人这身子骨, 颠簸一路当真不会被颠散了?!
“就算是顾峤在这,也不会让商相做出这等荒唐事情来, ”傅翎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丞相究竟欲往赣州何事,非得亲往么?”
“无他,只是赣州起兵一事,”商琅拢了下袖子, 有这一会儿,已经比刚才好上不少,至少咳嗽已经能见减轻, “侯爷远离朝堂已久, 此番臣必须亲往。”
傅翎还想反驳, 商琅不愿意同他多废话,直接从袖袋当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来。
傅小侯爷一下子闭嘴了——那是块刻着变体“顾”字的玉佩。
是商琅能自由出入宫的令牌,也是顾峤留给他这位大桓唯一丞相的特权令牌。
见玉佩如见帝王。
见到傅翎闭嘴, 商琅缓缓将东西收回去, 在袖袋当中放好:“侯爷不必忧心, 臣还要赶回来见到完好无损的陛下, 自然不会糟践自己。”
傅翎将信将疑,但商琅手上有那令牌,他也不能再去说什么,只好应下来:“若顾峤问起你去了哪里,本侯可不会包庇商相。”
“不必包庇。”商琅眉目舒展开,轻轻地弯了一下唇角,难得真心实意地对着傅小侯爷笑了一笑,一拱手,便离开了此处。
时间紧急,与傅翎周旋的那一会儿已经够让丞相大人心焦,甚至连马匹都没有精挑细选,在路上随意寻到一匹,就一路朝着赣州奔过去。
顾峤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这么多的事情,只知道在自己那几块蜜饯快要见底的时候,他总算是听见了外面传出的声响。
随着救出来的百姓增多,不少伤得不算重的人都主动地加入了寻找的队伍。
期间哪怕有朱家的人前来闹事,也被他们给生生撵了回去。
朱家毕竟是个一直都待在遂安府这里的世家,见过的地动无数,哪怕不曾经历过这么猛烈的,也比那些百姓的应对能力要更强,因此他们家中的损伤并不算多。
这样的人竟然没被天灾直接给卷走,真是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
傅翎一边寻找顾峤,一边恨恨地想。
地动之后他多少是有些庆幸顾峤是微服出巡,否则,若是听闻天子来到,荆州就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地动,必然会冒出些唱衰皇族的人。
而眼下,估计会多想的也就只有他们这几个明知道顾峤身份的人,还有皇帝陛下本人了。
傅翎舒出一口气,又将一块木板挪开,忽然就瞧见了硬甲的轮廓。
他一愣。
这硬甲……应当是顾峤掳走的那个府兵身上的。
先前伏悯同他说过大概的情况,是顾峤与那府兵周旋的时候忽然发生地动的。也就是说,若这府兵在此处,那么顾峤……
或许就在这附近!
傅翎精神一振,连忙朝着旁边吆喝一声,又喊来好几个人帮着清理他这边的这一片,没过一会儿,他们就将那个府兵给从底下扒拉了出来。
只不过那些东西在人身上压得很死,傅翎甚至不用去细看,瞧着人后脑流出来的那些已经凝结成黑块的血,就知道他是活不得了。
果不其然,把人翻过来之后,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甚至翻动的时候都已经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僵硬。
傅翎心头狂跳。
这府兵如此,那顾峤呢?
这段时间他们救出来很多人,也见到了许多丧命的可怜百姓,见惯了生死,这是傅翎第一次心慌乱成这样。
“快,寻一下四周还有没有人。”他急忙吩咐,没一会儿就听见了一阵规律的石子敲击的声音。
顾峤与傅翎儿时一起玩闹的时候,没少干一些捣乱的事情,为了防止被发现或是如何,他们之间约定了一组敲击声来做暗号,此刻便是。
被埋在下面的顾峤已经基本听出来的傅翎他们所在的方向,就干脆随手捞起来一颗小石子,用暗号将他的所在传递给了傅翎。
外面的人也听见了,没过多久,嘈杂的声音就变得清晰起来,直冲入顾峤的耳朵,他抬起头来,猛地撞进一片白亮的天光当中。
在黑暗当中埋了太长的时间,顾峤一时间没能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下一刻就重新陷入了黑暗当中。
不过他已经伸出了手,并且被外面的人给牢牢抓住。
短暂失去了视力,其他的就立刻变得敏锐起来,顾峤被这杂七杂八的声音吵得头疼,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蹦,好在傅翎见他狼狈,赶紧让云暝带着他到了这段时间他们临时搭建起来的住处那里。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