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燕行泽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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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今日他们再好奇也没敢乱瞄,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局促至极,还是没习惯直接面见君王。
这其中最淡定的倒是齐尚。
顾峤将这些人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循着礼制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让他们自行用膳了。
他们两个坐的位置与进士们还隔着一段距离,顾峤便没多顾忌,放轻了声音,光明正大地跟商琅闲聊:“朕如今倒觉得,他们这般模样,应当不会跑来麻烦先生了。”
商琅只是轻笑,不置可否,道:“顺其自然,陛下不必如此忧心。何况,士子求学,也是大桓之幸。”
顾峤无端地想起来儿时见过的那个埋头学问的商琅。
顾峤自认学识不精,对这些文人了解也不多,也就只能同商琅说的那般顺其自然,没再胡思乱想,坐在那专心用膳。
新科进士齐聚的琼林宴自然文雅,也就没有那些靡丽的管弦声乐。顾峤百无聊赖,也不想难为这群进士,待用过膳之后便允人随意活动,立时瞧见不少人离着他们这边远了些。
“朕这般凶神恶煞?”
顾峤闷闷地跟商琅嘟嚷一句,换来商琅的一声笑:“只是天子威严,令人敬畏。”
听着这话,顾峤本想反驳商琅当年可没这般惶恐,却忽然想起来他当年压根没见过商相如何,琼林宴也只是惊鸿一面。
遂老实闭上了嘴。
那群进士已经聊得热络,顾峤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手里的琉璃盏,远远瞧见有那么几个人你你推我搡地,像是想要到他们这边来。
顾峤顿时警惕起来。
却没想到那其中还有齐尚。
不知道新科状元郎给人到底说了什么,那进士还真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顾峤酒盏也不晃了,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定着,目光一直落在走过来的那个进士身上。
帝王这般灼热不可忽视的目光让那进士显然地畏缩了一下,踌躇着不敢再往前。但是人都已经走到了这里,方才也有不少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齐齐看过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是商琅先开了口:“何事?”
丞相大人一说话,场上人的注意力都落到了他身上,包括顾峤。
没了帝王那道可怖的目光,阶下的人显然轻松不少,拱手给他们两个行了一道文人礼,随后看向商琅,语气中压抑着激动:“草民……学生前日阅百家,心有疑惑,想与丞相探讨一二。”
顺其自然。
果然还是挡不住。
商琅自然不可能拒绝他们这般问题,侧目看了顾峤一眼,便颔首应了下来。
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这位进士像是打开了水闸,旁的人也便如山洪猛泄,均想求教商琅。
士人好学好问,是国之幸。
顾峤攥紧了拳,反复提醒自己,忍住了没让自己直接把这群进士全都从商琅身边轰离。
丞相大人在他面前温和恭谨,人前也是如玉端方,聊得忘我,那群人脸上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惶恐,甚至还隐约有些兴奋。
为数不多还在惶恐的,也就是被挤在外围的那几个挨着顾峤的人。
不过虽然人围得多,商琅答话却并不多,几乎都是三言两语。哪怕得到回答的进士跟听见什么人间至道一样兴奋,顾峤也还是从那其中听出来点敷衍。
若去算丞相大人指导过的人,顾峤应当是第一个。
昔日商琅整日把自己埋在书卷里,遇见顾峤拿来一些对他而言都算浮于表面的问题,也会细致地跟人解答。
像这般的时候几乎没有。
如此来看,他在商琅心里无论如何也是特殊的那一个。
得了回答的进士都自觉退到了一旁,丞相大人身侧并没有围太久的人,很快就松快下来。
等都一一解答完,商琅率先转过头来看顾峤,开口道:“臣今日稍有乏累,欲回府歇息,还望陛下应允。”
与其说这话是朝着顾峤说的,不如说是在提醒那些进士。
“朕与丞相一同,”顾峤看出商琅心思,心中顿时一喜,表面却不显,似笑非笑地一一看过那些上来问询的进士,“朕在这,想必诸位也难以尽兴。”

第61章 微服江南
顾峤秉持着“只要人有朝一日入朝为官就早晚会认识到他的本性, 早暴露晚暴露都没有太多区别”的原则,理直气壮地跟着商琅一同离开了这琼林宴。
时间已经不早,还有一个半时辰宫门就该下钥了。顾峤除了让礼部尚书留在那之外, 还给他又添了几个人,防止老尚书累着, 然后快活地当起了甩手掌柜。
两人没多在外逗留, 直接乘着马车回皇宫去,路上顾峤看见商琅轻阖着眸子,嘴张了又闭, 最后还是忍不住委婉地试探:“先生觉着,那些进士学识如何?”
顾峤对那些四书五经的四班学问并没有什么兴趣, 无论是会试还是廷试,他们看的也是国策为主,顾峤并不了解,在商琅这样学识可与当代大儒相比的天才眼里,这群新科进士会是什么样的水平。
总之他待在旁边听他们交谈的时候, 也就听明白了只言片语。
实在是会让他忍不住担心,如果这样的一群人丞相大人都能如此对答如流的话,那年少时他问商琅那些皮毛问题, 商琅会不会觉得他蠢笨得无可救药?
“单论学识, 当算英才, ”商琅睁开眼,给了肯定的回答,但毕竟是认识了顾峤这么多年, 还能算得上小皇帝的半个先生, 商琅听见他这样问, 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不过治国并非纸上谈兵,亦非俗常道理可以轻易囊括,之后如何还要看实事,陛下不必多想。”
这些学子都是自幼开始接触古今的圣贤书,浸淫此道十几二十年,对其中典故早就烂熟于心,写篇文章要引经据典简直小菜一碟。但顾峤不同。
皇子自三岁便会入国子监,但顾峤整日整日跟着傅小侯爷玩闹,直接荒废数年,一直到八岁那年遇到商琅这才安稳下来学点知识。况且,顾峤除了寻常的经史子集,还有皇家那些帝王之道治国之策要学,连带着习武,这般忙忙碌碌八年,就仓促登基,之后宵衣旰食,已经许久不曾碰过那些书,再聪慧也难于这些专学多年的进士相比。
而且就算那些进士当中真有什么学识格外出众的人,商琅最多也就是欣赏,连带着对于顾峤统治下的大桓能有新一代英才在朝为官的欣慰,绝不会有其他的情绪。
他满心都是顾峤,此后或许也就只有顾峤了。
“臣辅佐陛下,并不全然有先帝之故。”商琅继续道。
说实在的,先帝于他也只限于知遇之恩,将他留在了京都,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提拔,一直到那日宫变托孤——但这件事情的缘由,商琅更愿意归在整日粘着他的顾峤身上。
归根到底还是顾峤。如果商琅自己不愿,或许都不会成为这一位托孤之臣,哪怕还是阴差阳错地被先帝给任命了,商琅在尽一个臣子本分之后大可以直接罢官,功成身退,还不至于因为功高盖主被帝王忌惮。
商琅会愿意留下来,全然是因为被这位临危受命的少年帝王身上展现出来的韧劲所吸引,也都没有想到,自己会从“努力做一个贤臣留名青史”走到如今这般对帝王有非分之想的地步。
顾峤的身上的那种独特的纯粹和坚韧,实在是太过于吸引他,让他一步步地踏进痴恋的深渊里面,万劫不复。
“陛下是精金良玉,有明君之质,无论何时,都莫要妄自菲薄。”
也正是因为如此,商琅才愿意忍,才愿意等,丝毫不敢有所冒犯。
他虽是长在大桓,但骨子里也带着南疆王族惯有的那等恣肆。如果顾峤不是一国帝王,或者顾峤只是个昏庸无道的君主,商琅必然不会像现在这般隐忍不发。
顾峤想要将人金屋藏娇,商琅也未尝没有想过。
给人下蛊,给人施毒……依着南疆的法子,想要得到顾峤,他有太多的方式。
可是不行。
商琅喜欢玉,却对佩玉并不热衷,不过是见着帝王喜欢才会有意地去寻一些玉饰。他更喜欢去雕琢璞玉——无论是真正的玉石,还是眼前的顾峤。
自然的,他也不喜欢美玉蒙尘。
这才心甘情愿,作茧自缚,把自己束缚在大桓那些礼义廉耻当中,舍不得玷污心上人半分,就连试探都是小心翼翼地,也极为被动,若非顾峤自幼就习惯黏着他,商琅是断然不敢去做这样与君臣之礼相悖甚远的举动。
“朕相信先生。”顾峤从来都不会拒绝商琅对他的这些夸赞,笑嘻嘻地应了下来,愉悦的心情一直延续到第二日,早朝的时候群臣虽然不敢直视天颜,但是都听出来了帝王语气当中的欢快,个个都是一头雾水。
随后便听见人说要微服私访。
至于要到哪里去,顾峤并没有直言。
朝臣下意识地将帝王的好心情跟这微服私访联系了起来,不太放心,生怕这祖宗私访是假,玩乐才是真。
应当不会,应当不会……
相处四年,他们还是相信顾峤的为人,只有知晓真相的礼部尚书幽幽一叹,主动走出来,问顾峤:“陛下可有监国的人选?”
“朕相信六部爱卿的能力。”顾峤直言。
说实在的,除了商琅,朝中没有哪个能让他完全放下心来的。而丞相大人要与他一同到江南去,那此刻让六部继续互相牵制着,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众卿安心便是,朕此番又不是一去不返了。”担心会被有心人猜测出来去向,加上他还不确定荆州那边的事情能处理多长时间,顾峤并没有明确地去提在外多久,模糊了所有信息。
还有人不满于帝王这般当甩手掌柜的行为,刚准备站出来反驳,顾峤就已经一挥手:“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劝,各司其职便是。”
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但如果朝中百官没了帝相就半点做不下去了的话,那简直与草包无异。
顾峤相信这群老臣不会自视为草包,也相信等他们忙里忙外发觉忙不过来的时候,一定会选择去用那些新科进士。
今年科举当中顾峤和商琅看好的那几个,基本都被他们塞到了六部里面去,就等着人成长起来,成为他新的心腹。
安排妥当,顾峤干脆利落地宣布退朝,转头就让人将齐尚暗中宣进了宫里。
齐状元初出茅庐就被受此重任,接受得到还算快,今日顾峤召见他的时候,人已经比廷试上坦然许多了。甚至是因为要跟着他们一起去荆州解决世家之事而显得有点兴奋。
“这几日朕会派暗卫护着齐卿,齐卿便低调些,莫要让太多人注意到你去向,”顾峤仔细地嘱咐人,“朕会尽早派人送你出京,以归乡为由。待回了荆州,你寻个机会去见长宁侯——若是寻不到他所在便算了,等着朕与丞相到荆州之后再议。”
顾峤其实不太指望齐尚能找到整日没个定处的傅小侯爷,但还是将密信交给了他:“若是能见到人,便将此信亲手交给他。见不到自己护好便是。”
齐尚双手接过帝王递过来的信封,然后小心翼翼揣进袖中,应了声“是”。
“无事了,”交代完事情的帝王神色明显一松,“你回去吧,小心些,莫要露出太多端倪。”
齐状元又是颇为紧张地点了点头。
顾峤看着他这副喜怒形于色的模样,若有所思,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其实那封信里面并没有太多的机密,只大概说了些需要傅小侯爷帮忙的事情,有许多还都叙述得简单至极,全指望着长宁侯与他这么多年的情谊产生的默契,也并未涉及到他和商琅真正要做的那些。
齐尚那边若是真出了意外,他们实行计划的时候也不过是会棘手一些罢了。
将这一切安排好,等着暗卫先将齐尚给护送出京,顾峤和商琅也暗中离了京。
先前廷试放榜,他们并没有明白地给齐尚安排一官半职,这一次齐尚又忽然要归乡,联系着帝相要微服私访的事情,定然会有一些人注意到不对。因此顾峤和商琅从说了要出京那一日开始,就没有再上朝,甚至还先寻了两个替身放出他们北上的消息,这才真正地动了身。
顾峤这个会武的还好,像商琅这般,秘密离京便显得困难了些,于是帝王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搂了人一路,运着轻功带人从京都北侧离开。
他们在那里才上了那辆事先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马车,云暝带着伏悯在那里等着他们两个。
其实这段时间伏悯的性子还没完全被磨好,但是荆州实在路远,只有云暝一个顾峤还是不能放心,索性将这小少年也给带上了。
哪怕人对他可能多多少少还带着点杀意,但只要能护住商琅便足够了。
马车在外面看着平平无奇,内部却半点也不寒酸,顾峤一上来就懒在了软垫上面。
商琅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边,顾峤偏头瞧着丞相大人那挺直的腰背,难免感叹,他让齐尚先走一步,果然是个极明智的选择。

第62章 温热掌心
虽然说他们就算带着齐尚, 也不会跟人同乘一辆马车,但是没了旁人打扰,顾峤又从来不会顾及暗卫如何, 这去荆州的一路便算是他和商琅二人的旅途。
而且他们过去也不是为了玩乐,期间定然是无休止的赶路, 不是在马车上便是在驿馆里, 如此倒还方便了顾峤跟人亲近。
简直妙哉。
齐尚先他们数日,从京都一路到荆州去,要耗上月余功夫。即使他们选择的路并不相同, 顾峤也没打算紧赶慢赶地提前跟人汇合或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跟丞相大人两个人单独相处。
皇都郊外的驿馆还算密集, 起先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两人一路顺畅,顾峤难得有这样懒闲的时候,仗着没有外人瞧见,整日没骨头一样瘫在马车里面, 百无聊赖地拿着临走时带上的书卷翻看,或者与商琅搬出棋盘来对弈。
两人把先前留在御书房的那局棋给搬了出来,在路上又花了两日功夫才分出来胜负, 顾峤一整日盯着那黑白棋子和纵横交错的线格, 就连夜里梦间都在想着如何去下这一局棋, 近乎魔怔。
以至于商琅都忍不住动了点强硬的手段,想让顾峤将棋盘收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却被人拿着“若是不下出这一局棋来朕只会更寝食难安”的理由给堵了回来。
商琅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人放什么水, 生怕顾峤发觉之后跟他置气, 就只能无可奈何地由着他一步步地将这一局棋给破解开。
天不负有心人, 顾峤还真将他给赢了下来。
也好歹只用了两日的功夫。
少年帝王在一些事情上总会有像这般莫名的执着,这两日神经也都紧绷着,最后一颗子落下的时候,困势大破,局势骤转,顾峤精神一松,也耗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等夜里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驿馆当中了。
哪怕是官府专设的驿馆,在这荒郊野岭的,顾峤也不会有多放心。因此他们几个在驿馆休息的时候,一直都是有云暝在外面守着马车,伏悯跟着他们,守在房间外面,而他和商琅则是共处一室——美其名曰“出门在外,先生若是同朕不在一处,朕不放心”。
方才他在马车上昏睡过去,应当是商琅亲自给他带到驿馆来的。从那一次温泉沐浴的事情过后,顾峤就没敢再继续轻视丞相大人的力气——至少将他给带到房间里的能力是绝对有的。
注意到他醒了过来,坐在榻边的商琅开口便问道:“陛下可要沐浴?”
这几日赶路,虽然他们一直坐在马车上没有废太多的力气,但精神上也难免会有些疲惫,白日指不定什么时候的小憩就会变成一场直到夜里的长觉。
不只是顾峤,连商琅也是如此。
两人这几日几乎是交替着睡,只不过每一次顾峤在马车上或者驿馆里醒过来的时候,商琅第一件事总是会问他需不需要沐浴。
大概是还记得前几日在宫中的事情。
无伤大雅,顾峤便也没有去多管,听见他这般问便一颔首。
商琅即刻转身出门唤来人备热水沐浴,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忽然与他说起路途的事情来:“大约还需要明日一日的功夫,便能到江南境内了。”
到了江南,离荆州便也不远了。
虽然说顾峤享受了这半个多月与商琅两个人独自相处的时光,心情甚好,但是这一路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也半点没有减少。
“总算是要到了,”顾峤轻舒一口气,“也不知道齐尚那边还有傅翎他们如何了。”
“齐尚应当尚未至荆州,只要路上无事,陛下不必多担心,”商琅温声安抚,“至于傅小侯爷与子桑公主,荆州本就临近南疆,其中百姓也就难免与南疆会有所往来,对于他们两位应当也是一个还算熟悉的地方。何况傅小侯爷与子桑公主皆有武艺傍身,想必荆州当中也无人能奈他们何。”
丞相大人的温声细语成功让顾峤心中安定下来,等到小二备好热水,沐浴过后,顾峤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先生,怎的不去沐浴?”
“臣在陛下醒来之前便已沐浴过。”商琅应答,原本空无一物的桌子上,如今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吃食给挤满,顾峤掠过一眼,有许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菜品。
除了商琅因为要喝药的缘故,碰不得辛辣,两个都算不上什么挑食的人。
商琅便不说了,丞相大人向来都是把修养身体放在第一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挑剔什么,否则这身子到今日会被他糟践成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而顾峤身为帝王,哪怕是身在皇宫的时候,也极容易遭人暗算,保不齐哪日被人摸清了喜好,对症下药,死在那银筷也验不出来的奇毒里面。即使是先前还是皇子的时候,顾峤也要防着他的兄弟手足将刀尖指向他。因此,顾峤向来都是不怎么挑剔这些食物的,加上御膳房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太过难吃的吃食,在宫中可以说是做什么顾峤便吃什么。顶多是会偏向一些罢了。
两个人每到一个不曾走过的地方或是并不熟悉的地方,若是需要在驿馆当中留住一夜,便一定会去尝一尝当地的一些独有的吃食。
他们是一路南去,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基本入了夏,快到江南,这些独特吃食的种类显然丰富了不少。
顾峤坐在商琅对面,看着这些丰富的菜,心思却并不在上面,而是在想荆州的事情
江南物产富饶,便也多出商贾。
若是要追根溯源,京都当中有许多的世家,其实都出自江南,只不过如今大部分都已经将根扎了京都当中去,留在江南的除了个别本土的世家,就是京都当中的一些分支。只不过随着顾峤对京都当中世家的打压,这些分支也没有几个能继续风生水起的,甚至还有不少受到京都当中的本家所牵连,被诛灭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江南根基还算稳固的世家已经不多,朱家便算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在度过了那一阵的腥风血雨之后,,即使就连京都当中本家的家主朱五德都已经皈依皇族,这江南荆州的旁支当中,也还有不少不长眼的想要去侵害百姓,通过官商勾结大肆掠取民财官田,无法无天,简直就是上赶着给顾峤送刀。
大概也都是想着天高皇帝远,顾峤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手伸到这边来。又或者说,若没有朱五德这个朱家家主来亲自给顾峤传信,可能顾峤还要很久之后才能知晓此事,到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想出来什么应付的法子,断然不会像如今这般明目张胆的。
那个时候,就算顾峤身为帝王,想要寻到所有的证据来给他们定罪,想必也难了。尤其还是在荆州这种放在江南四州里面算是最偏僻的地方。
“陛下在想什么?”商琅见人坐在那就开始出神,一直都没有动筷,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顾峤回神,轻叹:“朕在想,先前在京都当中,总觉得有这四年的忙碌,大桓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四海清平。但如今深入地方,朕才意识到,如今的大桓,离着朕心中那般盛世,还要差得远。”
这四年时间,顾峤一直都在忙着京都当中的事情,几乎是没有离过京,此次微服私访跑到江南荆州来,简直是他这么多年所经历的最远的一程路。
一直待在京都,就难免一叶障目。边疆的军防的确是没有多大的问题的——驻扎在边疆的那些将领年年都会入京述职,但地方吏治则不同。
京都附近的州府顾峤还能勉强够上一够,像荆州这般离着京都甚远的地方,他也就只能在知州年底纳贡、上书述职的时候了解一番其中情况。只要闹不出来太多的流民亡窜,只要他们能压制住百姓的反抗,呈现在顾峤御书房书案上的,就只会有一片和乐太平。
“如此来看,朕简直可悲。”顾峤自嘲一句。
“陛下何必如此自责?”见着帝王如此,商琅也没有急着动筷,一双如剪秋水的桃花眼温和地望向他,“功不可一日而成,陛下登基四年有如此成绩,已是极佳,余下的糟弊需循序渐进,如何急得?”
“陛下又并非是无所作为——从知晓江南之事,陛下便直接打算好了亲自前往,如此魄力,已是万代所不及。”
丞相大人一开口,对着他句句都是夸赞。
顾峤忍不住哂笑,耳根微微发烫:“朕哪有先生说得这般好?”
朱家的所作所为,顾峤早在京都当中就已经听闻了个大概,也知道如今荆州百姓生活得有多水深火热。因此,顾峤从得知消息的时候,心底就已经憋了一口气,之所以会在今夜骤然爆发出来,与这一路所见也离不开干系。
为了赶路,他们大多时候都在绕着城池走,也不清楚其中百姓的状况,但却也瞧见了沿途零零碎碎的农家。
虽保暖足,但较之京都郊外那些,还要差得远。
京都和周边地方基本已经被顾峤给收拾得差不多,他有野心,希望这整个大桓都能有那般清明的吏治和富裕。哪怕他知道自己就算鞠躬尽瘁百年,也很难去完全地实现这一目标。只得尽力而为。
好在是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贪官豪吏。不然顾峤毫不怀疑,照着自己现在心里憋着火气的模样,估计能走一路杀上一路。
不过如今没有人直接撞上来给他杀的机会,那就只能由荆州朱家那群人来承受帝王的全部怒火了。
“陛下,时候不早了,先用膳吧,”商琅不想让顾峤在这些事情上继续纠结下去,便开口道,“明日还要继续去赶路,今夜陛下要早些歇息。”
商琅的声音总能轻易地让顾峤安定下来,他一颔首,将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埋进心里去,动了筷。
江南多水,这一日时间顾峤都待在马车里面没怎么出来,甚至都没有撩开帘子往外开,一直到夜里停在了水边,顾峤还恍恍惚惚地,有了种踏入江南的感觉。
正是梅雨季节,虽然他们往荆州的路上梅雨远没有东边严重,但一呼一吸之间顾峤还是察觉到其中的潮气。
江南的驿站便远没有北边那样多了,连陆地都被水道分得破碎,放弃皇宫的马车走水路对他们来说风险要多上不少,便只能选择在这些纵横的水路当中绕来绕去,一直到贴近荆州的时候,顾峤才弃了马车,带着一行人走水路,秘密入州。
先前在马车里面他们还可以毫不顾忌,但是现在丞相大人就必须要带上面具了。
用上了面具,顾峤还是不够放心,又给人扣了顶帷帽,给人遮得严严实实。
反倒是他自己坦坦荡荡。
走到了水路上,顾峤才发觉江南的驿站其实也算不上少,只是他们先前绕的路太多,这才没能遇上。
想起这一路时不时要歇在野外,连沐浴都是个麻烦事情,顾峤就忍不住叹气。
江南水路上什么样的船都有,他们两个没打算太过张扬,便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船,雇了个长得还算老实的船夫。
那船上有歇息的地方,这一段水路有些远,他们要在船上待不少时间,顾峤也没心思去欣赏什么风景,上了船便钻进了船舱里面,半阖着眼同商琅闲聊。
因为有船夫这个外人,他们两个人交谈的时候便隐晦了许多:“先生先前在荆州生活多年,可还记得,荆州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值得一探?”
“并无,”商琅轻轻地摇了摇头,“在下先前在荆州,大部分时候都在研读各类书卷,家中一切也都是父母购置,我自己了解算不上多。”
船中几乎是没什么能阻隔声音的东西,外面摇橹的船夫一下子便听见了他们的话,忍不住问道:“公子是读书人?”
顾峤一惊。
荆州自从出来商琅这么一个天才探花郎,就对学问极其热衷,州中对读书人也是极为尊崇。
这船夫瞧着便像个健谈的,先前在他们刚上船的时候没有开口,或许是将他们当成了商贾一类,毕竟哪怕是微服,他们两个身上穿着的衣裳,一看也价值不菲。
眼下听见商琅可能是读书人,这船夫才想着跟他们来搭话。
只不过一里一外,那船夫并看不到他们两个的神情,顾峤瞧着商琅,发觉人神色平静,对这样的攀谈好像见怪不怪,便知晓丞相大人如此开口,怕不是故意的。
读书人在荆州既然受人尊敬,那此等身份必然也能得来不少的信息。
“只是先前多读了些书,略知皮毛。”商琅淡声道。
顾峤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听他忽悠人,哭笑不得。
如果丞相大人都是“略知皮毛”的话,那这大桓当中能说一句“精通”的恐怕也就只有翰林院的大儒们了。
“公子便别诓我了,”那船夫听他这般说话也不信,笑了几声,“瞧着公子这副模样,想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门客?”
虽然说荆州百姓对于读书人极为推崇,但是如果学不出什么名堂来,大多数的人也只能靠着给旁人撰书或者誊写点东西度日,能维持生计,但要是富贵起来,却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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