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对于这样的亲密行举也是难得地顺从,一路上不仅半分挣扎也无, 甚至还会主动扶稳他, 现下顾峤撤手撤得极慢,他也是一点没有多言。还是顾峤怕把人惹毛了主动退开。
但是还没等两个人在画舫上好好地逛上一逛,身后紧接着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伴随着银铃声响。
有子桑瑶和白日那个少年的影响,顾峤现在听见铃铛的声音就是心头一跳, 转过头去下意识把商琅护在身后,一抬眼就瞧见一身红衣的傅小侯爷朝着画舫这边冲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子桑瑶。
也不知道这夫妻两个到底是谁惹着谁了,不过无论如何傅翎都像是那个被追着打的。
傅小侯爷应当是并没有注意到他,一到了画舫就头也不回地往里跑, 反倒是后来的子桑瑶在经过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顿了一下,但也没说话,继续追人去了。
好在这画舫足够大, 傅翎也没有直接跑到最前面打扰太多的人, 但却把画舫背后这一片弄得一团糟。
顾峤和商琅站在一旁, 眼睁睁地看着傅小侯爷把画舫上面安置的那些鲜花给□□得落红满地。
这个时候商琅微微侧了头,目光落在顾峤的脸上,轻声问:“陛下可要绕到前面去看一看?”
后者闻声抬眼与他视线对上, 没说好不好, 反倒是问:“先生是对那花魁感兴趣?”
“并非, ”商琅也实在是没想到顾峤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稍微一怔,开口的时候也显得有些许的无奈,“臣只是担心陛下待在此处,会被侯爷惊扰。”
虽然说目前傅翎还没有撞到顾峤的身上,但是这夫妻两个再打下去,会不会误伤到站在旁边的他们两个,实在是难说。
知道了丞相大人不是为了那花魁,顾峤眉眼间的情绪顿时和缓下来,摆了摆手,朝着傅翎那边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傅征羽!”
这画舫上面实在是不够傅翎逃的,两个人早就碰了面,眼下正打得难舍难分,猝不及防听见顾峤喊得这一声,最先停下来的自然是傅翎,下一刻小侯爷就被子桑瑶给制住了,公主殿下直接拽下来自己一条发带捆住了人的手。
傅翎回过神,瞳孔一睁大,刚要挣扎,顾峤又开口:“行了,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成体统。”
子桑瑶到底是南疆的公主,顾峤虽是帝王,也不好越俎代庖地教训人如何,就只能将目光落在傅翎身上,有些头疼地揉了下眉心,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温和:“此地人多眼杂,若是你们被人认出来,难免会引起一些麻烦。两位若是有什么事情,不妨私下在府中解决。”
“阿翎不愿让我去他的住处,皇城寺中打起来,惊扰寺僧香客也不好,便一路到了此处,”子桑瑶开口同顾峤解释,“还望陛下赎罪,我日后必然会好好地看着阿翎些。”
这样的语气莫名熟悉,顾峤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是在哪听过,只颔首应下,然后笑盈盈地威胁人:“如此便麻烦公主了。征羽在京都娇生惯养那么多年 ,性子难免有些顽纵,此事公主应当也知晓,就请殿下多担待了。”
子桑瑶听他这般说,垂眼看着傅小侯爷手上的那条带子,一脸淡定地开口:“陛下便是,我不会欺负他。”
“既如此,朕便不打扰两位了。”
顾峤也瞥了一眼傅翎手上的发带,对于子桑公主这话算不上多相信,但毕竟是让他们夫妻两个的事情,看着傅翎虽然在挣扎但并没有抗拒得那么明显,便放心颔首,准备拉着商琅到画舫别处去逛逛。
子桑瑶却忽然在这个时候,叫住了顾峤。
“公主还有何事?”顾峤自己先在心里想了一想,只能想到先前那个口头答应下来的与南疆往来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当成了在谈正事,连拽着商琅衣袖的手都松了开。
谁知道子桑瑶一开口就是:“陛下上午遇刺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
余下三人齐齐沉默,傅翎是因为茫然,另外两个则是实在没想到事情会传得这么快。
“你遇刺了?可受了什么伤?”傅翎怔愣一会先一步反应过来,焦急地看向顾峤。
一说遇刺的事情顾峤就下意识地想起来在宫中那一时的荒唐,耳根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忍不住轻咳一声:“没什么事……朕当时带了不少暗卫。”
傅小侯爷听到他这话除了松一口气之外就没有旁的反应,倒是子桑瑶看着他的目光变得暧昧起来,总让顾峤怀疑公主殿下知道的不只是“遇刺”这一件事。
“我或许知晓那刺客是何人。”果不其然,子桑瑶开口说出这下一句来。
顾峤看向她的目光一下子变了,语气也是一沉:“与南疆国主有关?”
子桑瑶叹服于大桓这位少年帝王的敏锐,轻声一叹:“是。”
哪怕心底有所猜测,但是子桑瑶承认下来的时候顾峤还是蹙起眉来。
南疆国主既然要与大桓相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派人刺杀他?!
尤其子桑瑶还在京都当中,哪怕子桑公主的身手一绝,只要顾峤想,在京都这种到处都是他留存的势力的地方,想要把人给控制住实在是轻而易举。
“不过这其中出了点误会,”子桑公主忍不住抬手扶额,一字一句都说得很艰难,明明是个洒脱的人,在这样的事情上也踌躇不少,“我兄长的确是想要与大桓往来,今日那一场……刺杀,也并非是冲陛下而来。”
“那就是冲着我朝丞相来的了?”顾峤冷笑一声,丝毫没忘在诏狱的时候那个少年听见商琅名字时候的反应。若非今夜他想跟商琅多相处一会儿,说不定这个时候他已经在诏狱给人审出点什么来了。
不过若是子桑瑶知道点内情的话,问起来也比那哑巴一样的少年更容易。
顾峤的这一句质问,子桑瑶竟然沉默下来,没有反驳。
那一瞬间皇帝陛下也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心情。
单从诏狱当中他所获得的信息来说,他还以为是丞相大人的哪个狂热的拥趸作的妖,毕竟那少年还骂他该死来着。
现在子桑瑶却告诉他,那一场刺杀是冲着商琅去的?
南疆的国主来刺杀他大桓丞相做什么!
还是说商琅是南疆王族遗孤的事情意外暴露在南疆国主那里,为了防止这个在大桓已经位极人臣了的异父异母的弟弟跑回来跟他夺权,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那为什么那个少年身上还备着情毒的药粉!
顾峤越想越觉得荒谬,愣在原地,一时间都顾不上发火了,直到商琅轻轻地握了一下他手腕,这才回神。
“陛下。”丞相大人轻声开口,两个人距离很近,声音贴着他耳边擦过去,顾峤身子轻微地抖了一下,感觉耳边皮肤寒毛全都立了起来——紧张的。
他愣愣地应了一声,就听见商琅继续同他道:“臣有些话,想要单独与公主殿下说,还望陛下应允。”
如果放在平时,顾峤就算舍不得拒绝商琅的请求,也会缠上一缠,但是今日子桑瑶那几句话给他带来的信息已经快要将他大脑给填满了,听见商琅的问询的时候就只会下意识地应许,等到闻不见丞相大人身上那股温雅的沉香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再去寻人,却已经看不到两人身影。
只有一个可怜的傅小侯爷双手被那两条发带圈住之后又被绑到了画舫的围栏上面,生无可恋地看着皇帝陛下在那自顾自地发愣。
好不容易看到人回过神来,傅翎精神一振,连忙喊人:“顾娇娇,你别在那愣着了,快来帮我解开!”
顾峤忙着寻商琅,瞥他一眼,不认为那条发带能韧到以傅小侯爷的能力挣脱不开,便随口丢下一句“自己动手”,就迈步准备亲自去找一找。
“顾娇娇!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傅翎看着皇帝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发了那么久的愣,我要是能解开早就解开了,还在这待着做什么?那两个已经走远了,都一直盯着都没看见人去了哪里,你还指望你自己寻得到不成?”
顾峤这才纡尊降贵地给傅小侯爷把发带给解开,还要听人的话小心不把带子弄断,然后边看着傅翎将解开的发带一圈圈缠到手腕上,边问:“他们到哪个方向去了?”
“到岸上去了,”傅翎最后给那带子打了个结,确保不掉之后继续道,“有子桑瑶在,你家丞相大人不会有什么事情,放心就是。”
傅小侯爷一把拉住他,拽着人往画舫前面去:“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我们好好玩一玩——这地方我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了。”
第47章 不问鬼神
商琅全然不知自己离开了这一小会儿, 傅小侯爷就把顾峤给拉到前面看花魁去了,一路跟着子桑瑶到了个僻静的地方。
他掀开帷帽,没了那层白纱, 神色在冷白月光的映照下便显得更凉薄,他没等子桑瑶开口, 率先道:“我无意南疆, 公主直接与国主传信便是,不必多言。”
该说的都让人给说了,子桑瑶难免一愣:“你怎么知晓的?”
“猜测。”商琅轻声。
以丞相大人这般的玲珑心思, 想要知道究竟是如何,其实并不难。
顾峤并不了解南疆的那位国主, 对于子桑瑶也是一知半解,便会拿着自己一贯的思维去想。
大桓的皇族,同辈之间只能见着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尤其是在帝王偏爱嫡子的时候,其他人只会想尽办法去对顾峤下手。也就是一开始小七皇子实在是太过于无害, 其他的皇子才没有下手下得太狠。
一直到之后顾峤与他常在一处,学识本领也见长,那些人才忍不住了选择逼宫。
若让商琅去猜测顾峤眼下的心思, 估计会是觉得南疆国主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怕他会跑回南疆去跟人夺权。
然后按照小皇帝眼里的他的那个模样, 在他“夺权”之后, 说不定还会将南疆国土给拱手让上。
其实这样的路子商琅有想过,比如夺权成为一国之主之后,以两国邦交的名义与大桓联姻, 直接同顾峤提亲。
但是眼下别说南疆, 大桓周边其他的国家也没有个合适的。
能逼迫一国之主, 那么他所在之国, 国力就要远超大桓才行。
但是大桓屹立这么多年,顾峤也不是个什么昏庸无道的君王,在南疆这样的小国眼里就是铁板一块,真要打起来,南疆沾不得半分好处。
顾峤能答应子桑瑶先前说的两国往来,纯粹是因为大桓惯来的和合原则,加上南疆那边位置特殊,的确是有不少顾峤想要的东西。
而且,商琅想过,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条件去逼迫顾峤与他成婚,以帝王那个性子,搞不好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得不偿失。
至于南疆国主真正的想法——知道那少年与他有关,而且准备的还是情毒的时候,商琅就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并且在后面逐渐地被完善了起来。
他父亲与南疆先国主是孪生兄弟,但是性格截然不同,倒是他父亲要沉稳不少,更像是个君主样子,而他那位叔父……从他在父母交谈中听见的只言片语,和子桑瑶这副样子里就可以窥见一二。
如今那位南疆国主、他的堂兄,想必也是如此。
南疆王族习蛊术,寿岁本身便少,于子嗣上也是单薄得可怜,如今那一位,更像是个被推上去的。
南疆王位的继承虽然不论男女,但子桑瑶的性子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待在南疆做那负累满身的君王,而且她与傅翎的关系……日后也绝不可能有子嗣。如此,就只能由嫡长子来承嗣了。
六年前子桑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个时候估计已经将他的存在告知了南疆国主,之后南疆的人一定会跑到京都里来盯着他。
子桑瑶能看出来他对顾峤有非分之想,怎么可能不告诉她王兄?到现在顾峤已经及冠,他对于顾峤那等龌龊想法在这些人眼里便会变得更加明显,也就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那位年轻国主的想法会很简单:他不想继续在这个负担甚重的王位上待着,想要让商琅回来替他。
但是眼下商琅又已经成为了大桓一人之下的权臣,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放弃这些荣华富贵和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回到南疆那等僻远的地方?
如此,就只好让人不得不回来了。
南疆那边民风甚为开放,也没有大桓那些礼义廉耻的束缚。不想要杀人的情况下,用情毒绝对是最不错的选择。
中了毒之后情难自禁,恰好皇帝还在他身边,能得偿所愿最好,若是被人推开了,等顾峤反应过来,勃然大怒,应当也舍不得杀商琅,最可能的就是让人辞官归乡。
等人离了京都,他们想要将人带回南疆,就容易多了。
南疆国主很聪明,会去利用帝王的心思。但可惜的是中间出了意外,派出来的刺客竟然让顾峤中了招。
而商琅,或许是因为平日里一直在喝药的缘故,对于那情毒的抵抗力极强,还不是像顾峤这样首当其冲吸收了那般多,这才保持了冷静——虽然最后所作所为在商琅自己看来,也算不上多冷静。
但帝王没有对这样的突发情况有太多反应,欣然接受下来,之后对商琅也是如往日一般毫无芥蒂,让南疆那边的计划彻底地落了空。
不过也好在是出了这样的意外。
若是当日中了情毒的真的是他,或许他不会有顾峤那样猛烈的反应,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他真的冒犯了顾峤,顾峤会怎么做?
又或者是,他无力去冒犯君王,只能任人摆布,顾峤又会如何?
商琅大致猜测到南疆这群人的目的之后,就开始去推演这些可能带来的结果。
没有一个是他想看见的。
也没有一个比眼下的情况更好。
丞相大人一辈子不问鬼神,到如今竟也是有种被上苍垂怜的宿命之感。
“公主可还有旁的事情吗?”商琅看着子桑瑶,问道。
他与子桑瑶到底不是最亲近的血脉,他大部分的时候又是在大桓成长起来,对于这些堂兄堂妹的关系也只浮于表面。
商琅至今任由子桑瑶在京都,完全是因为公主殿下来京与那位长宁侯好好地做自己的事情,能让傅翎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跑来打扰他和顾峤相处。若她和南疆其他的人再去做一些影响到他和顾峤的幺蛾子,商琅绝对不会给人好脸色。
子桑瑶把人叫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见到丞相大人这玲珑心思早就将所有给猜测了出来,自然无话可说,只得摇了摇头。忍不住腹诽:明明是同出一脉,怎么她另一位王兄就远没有商相这般的七窍玲珑呢?莫非真是母族不同的原因?
商琅见人没了话,施施然地重新将帷帽戴上,声音恢复成往日的温和:“那就劳烦殿下,再将臣带回画舫之上了。”
子桑瑶被他这一句话堵得不上不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人:“你当真是半点功夫也不会?”
方才还对她冷言冷语,转眼就理直气壮地让她帮着他回画舫,商相脸皮竟是有如此之厚?!
“臣自幼体弱,习不得武。”丞相大人的声音很平静,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落在子桑瑶的耳朵里,就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子理直气壮。
但人毕竟是被她给带来的……如果不把人带回去,顾峤估计也不会愿意。
寄人篱下,公主殿下也就只能恨恨地磨一磨牙,然后认命地再把人给带回画舫上面去。
两人并没有聊太长的时间,但就这一会儿,画舫后面的两个人就已经不见了。
围栏上没有残留下来的发带的痕迹,毫无疑问是顾峤给人解开的。就这一会儿,能到哪里去?
子桑瑶有些懊悔自己就这么直接将傅翎留在此处,刚想问问商琅有什么主意,就见着丞相大人衣袂翻飞,人已经朝着画舫前头走过去了。
百花清冽的花香混杂在女子暖意融融的脂粉香气里,连一些男子身上都是这样的暖香。
顾峤和傅翎对这种香气十分熟悉,这一条奢靡的街市之上到处都是,实在容易把人熏得意乱沉迷。
不过两个人一个早有家室,一个心中有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沉沦在这样的香气里,神色清亮地坐在一个角落一杯杯地灌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向台上美人的时间倒是极少的。
换作数年前,或许他们还有兴致去欣赏一下这些在京都都能算百里挑一的美人,但是现在,他们身边那两个,全都是世间罕见的绝色。
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过这样惊艳的人,余下的花开得再美,也很难入他们的眼了。
与其说是来看美人,倒不如说这两个是为了凑热闹喝酒。
“这段时间子桑瑶日日管着我,还有皇城寺的酒戒……我好不容易回一次京都,连个酒都不能喝,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傅翎喝得要比顾峤多上许多——不知是什么原因,顾峤今夜并没有太多豪饮的兴致,只在旁边小口小口地啜饮,时不时损友人几句。
一直到熟悉的沉香被暖风带过来。
平日里是不觉得的,但在今日这一片甜腻的香气里面,沉香的苦味就格外明显,顾峤一下子便注意到,转头过去,一眼落在带着帷帽的丞相大人身上,眉眼顿时一弯,起身穿过人群小跑过去,然后抬手扯住人的衣角:“先生可算来了。”
商琅垂着眼瞧他,轻轻“嗯”了一声。
顾峤敏锐地察觉到人情绪不太好,脸上的欢喜渐褪,变成茫然:“……先生?”
第48章 言有僭越
顾峤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出来是自己招惹了人, 商琅看着人这副无辜的样子,也只是轻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温和些许:“公子饮酒了?”
“只喝了一点……”顾峤听到他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心虚——即使他平日在各种的宴席上当着商琅的面喝酒, 而且向来都喝得不少,也不知道今夜这么就有些愧于见人了, “若先生不喜, 我不再喝了便是。”
“在下并未怪罪公子,”商琅声音依旧是温和的,说了一句之后就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傅翎的身上, 看着子桑瑶已经走到人身边去,不知道说了什么, 傅小侯爷一脸不情愿但还是很听话地跟着人走过来,这才继续道,“时候已经不早,公子在此可还尽兴?”
丞相大人专门等着傅翎走到他身边来才开口,很难不让顾峤怀疑这人这话是对着他们两个说的, 便赶着道:“我只是在此处等先生,先生方才与殿下去谈事,想必是没有尽兴的, 不若我陪着先生再逛上一逛。”
商琅目光从少年帝王的身上挪开, 然后慢悠悠地落到那正在台上的美人身上, 随后放轻了声音,注意着没让画舫当中的其他人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东西,然后道:“陛下可是要纳妃?”
纳……纳什么?!
帝王的眸子都瞪圆了, 难以置信地看着商琅。
所以说, 丞相大人一回来情绪就变得奇怪, 是因为……以为他要纳妃?纳这些女子为妃?
商琅怎么会这么想!
顾峤下意识地看向一旁垂着头摆弄傅翎手指的子桑瑶, 首先的反应就是怀疑南疆的公主殿下是不是跟商琅说了点奇奇怪怪的内容。
这话一出,顾峤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来一个在这样的情形下自证清白的最好选择,沉思了一会儿便直接将商琅给带出了那片靡香当中,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然后跟人解释:“先生,朕并不曾想过要纳妃。”
“至少现在还没有。”
时至今日,其实顾峤还能有不少的理由去拒绝纳妃,譬如什么天下初定江河不够稳固。
“何况,若是朕真的要纳妃,也必然是优先百官家中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这轻易地被美色所误。”
顾峤是个嫌麻烦的人,他自认为能算得上专情,心中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再也不会去理会其他。所以,若是他要纳妃,肯定会去择选百官当中利益牵扯少一些的,人还听话的女孩子入宫,如此一来稳住前朝,二来也不至于让后宫当中闹起来。
也就皇帝陛下是个断袖,还是个早就心有所属的断袖,否则后宫这样自古以来用以制衡前朝的利器,早便被顾峤给玩转了。
顾峤不是荒淫无道的君王,他说出的这些话商琅自然是相信的。
于是丞相大人在人这般的保证下,也就没有继续揪着不放,而是垂眼道:“臣今夜已有些乏累,言有僭越,望陛下赎罪。”
商琅向来喜欢这样以退为进的方式说话,偏偏顾峤每一次都会忍不住顺着人的意思走,便应声道:“无妨——既然先生乏累了,我们回宫便是。”
没有提回丞相府的事情,顾峤说完话之后瞥了人一眼,瞧着丞相大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诧异的神色,便装聋作哑地,跟傅翎和子桑瑶打过招呼之后,带着商琅重新回到岸上,寻到先前停在巷子里面的马车,两人越过丞相府直接到了皇宫去。
今夜商琅的态度虽然温和,但是顾峤总还觉得人心里是憋着什么事情,毕竟一路上都没怎么主动理会他,答话的时候嗓音也是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并非温柔,而是同他与京都当中其他官员交谈的时候那般温和疏离。
顾峤只觉得是同子桑瑶说与他的话有关系,但也不好从丞相大人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就只能瞧着人自顾自地去沐浴梳洗过后,同他道了声安,便回到殿中熄了烛火。
时间其实并不算晚,顾峤看着丞相大人殿中的烛火熄灭,在清皎的月光下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去了诏狱。
下午还算好好的少年,如今已经快要被宫中暗卫给折腾得不成人形了。顾峤养的这一批皇族的侍卫,大概是因为先前血洗世家血洗朝堂实在是收拾过太多的人,已经练出了自己的一套绝妙的审问之法,对于死鸭子嘴硬的人,也鲜少上重刑,大都是那种看着严重,落在身上也疼,但却不会轻易伤到根本的痕迹。
因此顾峤看到那凄凄惨惨的少年的时候,人还留着点意识。
知道了对方应当并非世家派遣过来的人之后,顾峤对于人的态度顿时和缓多了,挥手让暗卫把人给放下来,他蹲下身,也没理会衣摆上有没有沾上血渍或者污泥,纡尊降贵地主动伸手,钳着人的下巴让人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无神的眸子,问:“你主子究竟是谁?”
少年还是像先前那样不言不语。
顾峤轻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却一个字都没让那少年落下:“你想杀我,那必然,不想让商月微出事吧?”
果然,一听见“商月微”这三个字,那少年的眼里就聚起焦来,后又用那恶狠狠地眼神瞧着他。
很奇怪。
顾峤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大腿上,一边轻叩着一边思索。
在京都当中能知晓丞相大人表字的人似乎并不算多,那么难道是南疆?
情毒……哪怕是南疆的人,顾峤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带着情毒——难道是真的觊觎商琅?
想到这,帝王的手蓦然收紧,因为位置偏后一些,压迫着人的脖颈,逼着人不得不将喉口淤积的那一口血彻底地咳出来,再度落在他衣袖上。
然后顾峤压低了声音,继续来威胁人:“谁派你来的,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都好好地告诉朕,否则商月微在朕这里,可不一定会好过。”
谁知道一听他这话,少年那恶狠狠的眼神忽然散开,变成了迷茫。
顾峤其实很矛盾。
他希望商琅居于万人之上, 能受天下敬仰,却又不希望会有人过度地去关注他。
尤其还是那种阻碍他们两个的,譬如眼前这个少年。
“你是南疆的人, ”顾峤轻声开口,瞧着人的神色变化, 就知道自己应当是猜对了, 嘴边便多了笑意,继续道:“商相里通外国,意图弑君——这个罪名, 你觉着如何?”
“朕不会杀他,朕当然不会杀他, ”顾峤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轻到难寻,像是呢喃,“但朕可以将他囚在深宫里。”
囚在深宫里,不让任何人瞧见,如此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觊觎他了。
至于如今的那些商琅的拥趸, 只要丞相大人自己瞧不见,顾峤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处理。
届时哪怕血流千里,宫中也只会是安宁祥和岁月静好。
顾峤都快要被自己说得动心了, 费了些力气才掩掉眼底的情绪, 看着眼前少年的情绪巨震, 得逞似地弯唇:“如此,也不告诉朕吗?”
他到底还是开了口。
虽然目的成功达到,但是看着人竟然会为了商琅的安危坦诚, 还是多少让顾峤有点不爽。
因为伤得不算轻, 这少年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 又或许是因为并非大桓人, 官话说得没那么清晰,顾峤好容易才从那破碎的言语里面拼凑出真相来。
他背后的人是南疆国主子桑琼。至于这少年为何会对商琅的名字有如此的反应,大概是因为子桑琼一开始在他面前把商月微吹得天上地下,他身为一个刺客,平日除了无休止的训练再无其他,心里便只记住了这样一个名字,然后为了这个名字舍生忘死。
不得不说,子桑琼实在是好手段。
“所以,你说朕该死,是觉着朕玷污了商琅?”顾峤已经放开了人,眼前的少年失力跪在地上,顾峤就蹲在人的身前,眸色仍是冷的,“那你知不知道,若当真得逞,你给他下的,究竟是多么龌龊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
子桑琼已经将人养成了一个只为商琅而生的刺客,他并没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只要知道商琅不会死,认为无伤大雅,他就会听从人的指派。
所以在顾峤说出这样的话来的时候,那少年神色错愕,之后又是怀疑。
顾峤到现在对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怒火,甚至在看见人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的时候,还感慨地觉得他没有那么蠢笨,便道:“若是朕不杀你,而是让你去保护商月微,你可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