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那个弱柳扶风的丞相大人—— by燕行泽
燕行泽  发于:2023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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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琅听到他赌气一般冷嘲热讽地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曾察觉到什么慌乱,心里余下的只有无奈。
从少年及冠之后,商琅就开始有意无意地去向人展露自己更真实的那一面,不再像先前那样,顾念着人的年纪而死死地压抑着那无尽的欲。
顾峤是帝王,还是个野心勃勃的帝王,商琅便不能指望着人会成为一个任他揉捏的软团子,也就不敢直接给人下什么猛药,甚至说是直接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思而后引颈受戮。
且不说眼下顾峤屡次拒绝纳妃,瞧着就是对于这些男女情爱半点心思也没有,就说他们两个人的身份摆在这,若他真的发了疯将自己的心意告知顾峤,恐怕皇帝陛下能直接不顾旧情地将他给发配边疆。
至于方才顾峤说的那些气话?
若当时商琅没有吐出那一口血来,反而是不知死活地应下声,他都不认为顾峤会真的……将他给囚于深宫。
帝王的眼里只有火,而没有欲。
从来都没有。
十多年里面,商琅见过顾峤许多的情绪,喜怒哀惧,还有其他更显微妙的小性子,却唯独不曾在少年那双澄澈干净的眼里瞧见过与风月相关的欲。
就像是七窍天生缺了这一情窍一般。
这也是让商琅不敢轻举妄动的最大原因。
丞相大人舌灿莲花,连着世家那群浸淫俗世已久的老油条都能忽悠得住,真要论起来,忽悠顾峤这样一个本身就偏心于他的小少年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前提是,这人得有相关的欲.望。
如果连这都没有,再如何劝诱都是没有用的。
他要是真想与顾峤在一起,就只能温水煮青蛙。
还要让皇帝陛下多明白一些那等男女之情。
商琅心里想着,嘴上还是温温和和地去回顾峤:“是臣有错在先,陛下却依旧能对臣有如此宽宥,臣自然是该感谢的。”
“何况,陛下天生来便是君,普天之下,也自然而然是陛下的臣。”
“先生这般的伶牙俐齿,还是留给世家那群老东西吧。”顾峤嘴硬着,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微扬的嘴角却盖不住。
谁都会喜欢听人奉承自己,连身为帝王的顾峤也不能免俗。
明知道商琅就是在哄他,哄得还颇为不用心,但是丞相大人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摆在那里,实在是很难让人继续生气。
方才两人吵得那一架,已经让顾峤有些疲惫,听到这样受用的话,也没多管旁的,只受了下来,不再耽搁,转头就去喊了太医。
总算是喊了太医。
十多年,顾峤对于商琅身上究竟带着怎样的病一直很好奇,但是每一次商琅都是含糊其辞,从不可能直直白白地告诉他。
如今,总算是借着这一次机会劝动了人看一看太医,顾峤吩咐完宫人就连忙推着商琅去换衣裳。
先前他给商琅挑出来的那件竹青色的衣裳和那顶玉冠到底是被人给藏进了府中,不再见去向,不过财大气粗的皇帝陛下也没有多管,只是每每在宫中看着商琅换衣裳的时候都有些感慨没有那顶玉冠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东西。
却也没有折腾着派人跑到丞相府里去把东西拿过来——上一次见已经是在商琅遇刺的时候,人将东西给放到了自己的寝屋当中,之后估计也就没再动过,要去寻的话大概率是要丞相大人自己回去找的,顾峤怎么可能舍得这么麻烦人?
丞相大人在宫中住了不短的日子,顾峤不知道人还能住到什么时候,但是已经命宫人同对他一样,将商琅的衣裳和一些必要的物件给放到了阖宫各个角落里面。
眼下顾峤也就不用再将人带到专门的宫殿去挑衣裳了,御书房的内室当中就备着好几件。
商琅换好衣裳走出来的时候,太医也恰好到。
听到帝王说要给丞相大人把脉的时候,太医说不惊讶是假的。
毕竟十多年里每一次顾峤想喊着太医来给商琅看病,最后都是无疾而终。
也就有很多次,小七皇子咋咋呼呼地把太医院给惊动了,待太医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忽然听闻已经不用了。
这一次他不仅是顺顺利利地走到丞相大人的面前来,对方竟然还不躲不避的,也不过多去推脱。
简直是千年难逢一遭。
如此一想,太医心中顿时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朝着商琅告一声罪,虽然商琅不是什么女子,为了防止冒犯贵人他还是在人细白的手腕上搭上了一条帕子,这才上手去号脉。
太医把脉用了不少时间,久到顾峤有些不耐烦地拿指尖去敲桌面,然后就见着对方鬓边落下一串冷汗来,总算是收回了手,立刻退开一步朝着两人一拜,这才试探着道:“丞相早年……可是得过什么重症?”
太医这话音刚落,顾峤就紧张了起来,指尖动作停下,手攥紧了,身子挺直,略显紧张地看向商琅。
后者却只是摇了摇头。
丞相大人的话在顾峤这里实在是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可信度,他蹙了一下眉,还没等说什么,就听见商琅继续开口:“太医如此问,可是发现了什么?”
这样的问题其实应当由他来问。
商琅这般着实反常,但顾峤看着人不像是准备彻底将身上的毛病给瞒下来的意思,神情便缓和稍许,蹙着的眉放松。
“丞相身上尚有风寒未褪,但是除此之外,倒不是病,更像是先天的弱症。”商琅主动地问出这句话来,反倒是让太医更慌,忍不住地去猜测丞相大人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更不太确定眼下他和帝王是如何的关系,便只能斟酌着开口,多少带着点含糊。
听到这样的话,顾峤的眉头确实蹙紧了,问太医:“可有疗愈的方法。”
“只能慢慢调理,”太医为难地摇了摇头,看着帝王脸色沉下来,连忙补道,“但是丞相已经是调理了十数年,眼下身上算不得太虚弱,等身子再好些,臣可以为丞相开一剂烈一点的药方,如此也好得快些。若丞相不急的话,按照如此调养,或许再有数年便能与常人无异。”
与常人无异,这常人指的是普通人家。
至于再多的,譬如君子骑射——罢了,不奢求了。
顾峤听人说完,呼出一口气来,赏了太医几锭金子之后就把人给遣退了,然后转过头来看向商琅:“先天弱症的事情……先生知道?”
商琅颔首,又无奈地笑:“陛下如今可能相信,臣先前不曾欺骗陛下了?”

他当真只是身体弱了些, 而不是得了什么难以医治的顽疾。
这一点的确是让顾峤松了一口气,但是商琅这样喝了十多年的药都没能完全地好起来,这天生的弱症究竟是有多严重也可见一斑了。
因而顾峤没有去管商琅所说的话, 而是直接问他:“先生这样的弱症,究竟是如何来的?”
话音刚落, 商琅就叹了一口气。
南疆王族旧时的那些混乱的秘辛到底是呈现在了顾峤的面前。
商琅的父亲的确不是先前的南疆国主, 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不过这事情知道的人并不算多,加上商琅也不曾跟子桑瑶多去解释这件事,子桑公主这才一直觉着她跟商琅是亲兄妹。
尤其是他们父亲原本就长得极为相像, 隔了这一层的关系,子桑瑶也没有察觉太多。
商琅大概是不想污了帝王的耳朵, 将那些混乱的东西挑挑拣拣地说了,最后落在关键上面:“臣母亲不知被何人所害,中了蛊毒,之后臣在有如此弱症。不过好在,那蛊虫并没有影响到臣。”
“只是臣母亲苦于蛊虫已久, 后来才与父亲一同离开南疆入了大桓,之后便是劝臣来参与科举。”
“先生的药是何人所开?”顾峤追问,他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商琅将这一份药用上十多年也不曾抛弃过。
“已是儿时之事, 臣也记不清了。”
儿时, 那岂不是说商琅这药已经喝了二十多年?
喝了二十多年商琅还是如今的模样?!
过往权且不提, 在顾峤的记忆里面,商琅的病似乎从来都没好转过。
简直庸医。
“陛下。”
商琅忽然唤他一声,顾峤这才发觉自己方才那一句话竟然直接骂了出来, 对上人的眸子的时候忽然就失了声, 过了一会儿才嗫喏着解释:“朕一时心急……”
瞧这副样子, 好像是他欺负了人一样。
商琅轻轻弯了一下唇:“臣并未责备陛下。”
“不是先生的错, 是朕自觉失言,”顾峤挪了挪,缩短了两人之间因为太医看病而拉开的距离,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是甜的,如同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在跟长辈撒娇,“先生与朕认识十多年,也当知晓朕待先生之心。”
“朕很喜欢听先生说这些事情,所以,先生不必顾虑如此至多。况且——”顾峤伸手将人的袖子拉下来,掩住他的手腕,却没有松开那一角布料,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笑,“朕会生先生的气,如果先生还要欺瞒于朕的话。除此之外,先生不必这般战战兢兢。”
他原先当真是觉得,商琅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但若是很多时候丞相大人都是伪装出来的话,顾峤也便不再顾忌什么“只可远观”了,他现在只想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商琅的伪装,探到真实的内里。
“快要花朝节了,”顾峤轻声开口,“先生同朕一起出去吧。”
“陛下又要……微服私访?”商琅同他玩笑,眉眼轻轻地弯着。
“朕这是,与民同乐,”顾峤一扬唇,“先生也在宫中待了不少的时间,忙活着好一阵子,也该出去逛上一逛散散心了。”
“臣却之不恭,”这样的事情商琅自然不可能推辞,干脆地应了下来,而后又问,“陛下可要邀侯爷一同?”
“傅翎好热闹,这样的盛事他是一定会去的,用不上朕去喊他,”在这个两人好不容易说开的时候,顾峤只想好好地跟商琅多待一会儿,丝毫不想去多提旁的事情,便懒懒地开口,指尖有意无意地把玩着人的衣角,“何况眼下有子桑公主在,他们两个人应当会一同出去,也不需要朕忧心。朕与先生二人就已足够。”
他与商琅难得有这样的闲情一起出去逛一逛,怎么会容其他人在其中插足?
商琅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顾峤福至心灵,直接打断人:“此次花朝节只为游赏,先生莫要去顾及其他。至于世家,朕自有分寸。”
眼下苟延残喘的世家顾峤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商琅选择的这一条路,不过是锦上添花,在解决掉那些人之前还能顺便捞一点油水以充国库。
若真到了必要的时候,让人直接将世家的那群人解决掉,顾峤也半点不会心疼。
总有一日他会让世家那些不义之财尽入彀中。
十多年、近百年,皇室与世家制衡数代,如今顾峤能将世家给打压至此,已经足矣他青史留名。至于后面的事情,顾峤有着足够的耐心跟人磨,商琅这一计就算真的失败了,也不会让他们功亏一篑或是其他。
无伤大雅的事情,顾峤更愿意去随着自己的心来做——比如,跟商琅心无旁骛地玩上这一天。
君命不可违,商琅见人如此坚持,也没有再多说推脱的话来扫兴,颔首应了下来。
顾峤在人点头那一瞬间,简直要欢呼出声,但还是忍住了,不过难免喜上眉梢,恨不得现在就去寻绣娘再给两个人赶制出几套新衣裳来,如果是那种一看便登对的再好不过。
最后顾峤还是做了这样的事,只不过是在丞相大人回了侧殿休息之后。
因为只是花朝节出去游玩,他们两个人又不打算直接地暴露身份,不会穿一些太过于繁琐华丽的衣裳,在这样的条件下,宫中的绣娘还真是成功赶在花朝节前夕将衣裳给人送了来。
要给帝王,又要给丞相,这两边都不是能得罪得起的人,尤其若是得罪了丞相,可能连带着皇帝陛下都会施以报复。奈何这两位平日穿衣裳的风格又是天上地下,一浅一深,绣娘思索了良久才选择各按照人的风格做了一件,又折了个中给两人做了两件晴蓝色的衣裳。
无论商琅是如何想的,总之顾峤是一眼相中了那晴蓝。
宫中的绣娘能做出来的衣裳自然是极好的,商琅虽然穿不惯这样的颜色,但是早就已经习惯了皇帝陛下隔三差五给他挑衣服的行为,毫无异议地答应下,跟人一起换了衣服。
到现在顾峤还是对那顶岫玉冠耿耿于怀,不过今日人戴着的是顶白玉冠,倒也还算不错。
君子佩玉,玉比那些金银更要适合商琅。
顾峤自己同商琅是差不多的打扮,不过不比丞相大人那样一丝不苟地将一头墨发给束起来,少年帝王的装束要散漫得多,随手扎起来一个高马尾,用银冠固定住,明明是相同的颜色,愣是被两人穿出一静一动的模样来。
将一张人.皮.面.具覆于脸上,顾峤那张俊秀的脸便变得泯然众人许多,但也足够清秀,反观丞相大人——顾峤属实不想让人那张绝色的脸如此埋没,就寻了个作用轻一些的面具,眼下商琅只是眉眼间褪了不少清冷,倒是多了媚,看得顾峤实在是想称上一句“红颜祸水”。
如今的丞相大人,果真面若好女。
两人收拾好便从皇宫乘着马车出去,在稍微偏僻一些的地方停下之后,才转到街市上,一露面便听见有人来搭话:“两位公子可是兄弟?”
无怪他们如此猜测,两人眼下穿的衣裳实在是太相似,哪怕脸还差不少,也会有人朝着这上面来猜。
顾峤原先还愁着这一次要如何虚造他与商琅的关系,听到这样的话,顿时笑起来,坦然应下:“确是。”
他开口的时候商琅似乎瞧了他一眼,不过那道视线太过轻,他并不敢认,便没有开口。
花朝节自然是要赏花的,街市上大都还是花贩和平日里一直都在的那些卖着乱七八糟东西的小摊子。顾峤拽着商琅衣角在街上转了一圈,见到花便凑上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满意的,失了兴致,还是决定跟人出城,去郊外的赏花会上。
大桓京都实在是选到了一个风水宝地,郊外从不荒芜,除了坐落的一些人家和那些耕田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树啊花的。
原先是这些植物自由野蛮地在生长,等有人发觉其中好处之后,就开始有意地去养花,数年过去,这里已经变得有模有样,一到花朝节就有不少人跑来观赏,连带还有不少的摊贩在旁边赚这一时的快钱。
京都有精力赏花的自然都是王公贵族,顾峤与商琅走出城之后,就看见了好几辆眼熟的马车,遇见不少还算眼熟的世家之人。
“朕倒是没想到,都是如此光景了,他们竟然还有心情跑出来游玩。”顾峤压低了声音同商琅说话,毫不客气的冷嘲。
因为怕人听不清,压低声音的时候顾峤也顺势朝着丞相大人旁边贴了贴,明显察觉到后者的呼吸一乱,变得局促。燙淉
好在没有持续太久,商琅很快就松懈下来,又是那副如渊水平和的淡定模样。
顾峤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侧过头去看商琅,玩笑着开口:“先生这般紧张做什么,莫非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不成?”

第39章 高台银铃
“在下答应了您, 不再欺瞒。”商琅轻声开口,看着帝王的时候眼底隐约带着点委屈。
因为帝王的怀疑而委屈。
“是玩笑话,”顾峤拽着人的衣角轻轻晃了晃, “我一直都知晓先生之心。”
商琅弯了一下唇,对于帝王这些隐秘的小动作已经习惯下来, 半点抗拒的动作都没有, 由着人牵。
两人一路闲逛,渐入深处,见到的眼熟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不过让顾峤意外的是, 他在其中竟然没见到傅翎和子桑瑶的身影。
傅小侯爷先前日日在京都晃,从来都没有有意地隐瞒过自己的身份, 这六年之后再回来,除了王公贵族,百姓当中能记着傅小侯爷的模样的并不算多,顾峤实在是觉得,傅翎能伪装跑出来的可能性不大。
何况两个人熟稔至此, 哪怕过去六年,顾峤也觉得自己能在人群当中辨认出傅翎的身形来。
所以可能是人压根没来。
这么热闹的时候他竟然没来?
顾峤一挑眉:难道是因为子桑瑶?
“公子在寻什么?”
商琅忽然开口,顾峤猛地回神:“我……”
他刚想说他是在想傅翎和子桑瑶, 又一下子意识到, 先前是他说的今日只好好地同商琅待在一起。
于是刚到嘴边的话顿住, 换作了一声轻咳:“没什么。”
顾峤防不住丞相大人的玲珑心思,生怕人再看出什么端倪来,然后露出那副让他心疼的模样, 连忙想着转移话题, 转头一看, 就瞧见了一群人朝着一个地方涌过去。
“我们去那边看看, ”顾峤指向那个人潮涌动的方向,还看到不少的世家子弟,“说不定会有什么热闹。”
而且他也想知道,能让这么多世家的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这花朝节当中究竟是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花朝节大都是民间百姓所为,先前大桓宫中也就是宫妃们在御花园中聚上一聚,最多再喊上权贵当中的一些夫人或闺阁小姐赏花,到了顾峤登基的时候,因为宫中无人,也就完全地搁置了下来。
宫外的花朝节年年不同,除了一些必要的赏花卖花做花糕之外,其他的会发生什么顾峤也并不知晓。往年还能猜上一猜,自从他登基,整日整日地去忙政事,这四年以来再也没跑出来好好地过一次花朝节。
希望不要让他失望,不然实在是对不起他好不容易同商琅出来玩的这一回。
商琅自然也注意到了世家的那群人,无奈一笑,颔首应下,两人随着人流挤过去。
往前没走多久,他们就忽然听见一道银铃声响。
听见银铃声的时候,顾峤下意识地想起来子桑瑶,但是等到抬眼的时候,瞧见的却是一座高台。
那高台顾峤隐隐有些眼熟,眼下上面只有一位红衣的少年,银铃的声音正是从那上面传来。
高台之下的人太多,顾峤跟商琅站在外围,看得并不真切,只听见旁人的议论,说那是位小公子。
“莫非是京都的哪家倌馆捧出来的花魁?”
“若真是如此,京都当中岂不是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还能等到今日才知晓?况且这地方僻得很……”
顾峤听着旁边两人说话,忽然拍了下其中一人的肩,看着人带着疑惑和不耐烦转过来,顾峤顿时换上一副对那高台上的少年颇感兴趣的模样,问:“两位似乎,对此事有所了解。”
对方注意到到他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衣裳的时候,原本的不耐烦立刻就藏了下去,听到他这般说,大概是将人当成了一个喜好美色的纨绔子弟,脸上的疑惑变成讨好:“哪里,我等知晓的倒也算不上多。不过公子想知道的,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台上的银铃声还在作响,顾峤靠着这副样子又多去套了几个人的话,大致将百姓所知晓的信息给拼了个完整。
竟然无一人知晓那高台上的少年是从何处而来。
即使是花朝节这一日,郊外赏花的人多,此处高台也显得太过于偏僻了,若真是有人想刻意地去捧这个少年,京都当中明明有更多合适的地方。
而且就像是那两人方才所说的,这么长时间里京都之中不可能半点传言也没有听到。
这少年,身份成谜。
此处只有那一座孤零零的高台,旁边连安坐的地方都不曾有,顾峤一边同商琅说着自己方才得来的消息,一边目光扫过四周,去寻找世家那些人的所在。
如此落在商琅眼里,便成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所以听完顾峤将话说完之后,见帝王的眼神还在游移,商琅还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您可是,喜欢那位小公子?”
顾峤直接被丞相大人这一句给吓回了神,连忙道:“先生怎么会这么想!”
如果不是旁边这些百姓在,顾峤连高台上的那一袭红衣是男是女都不清楚,脸是半点都没有看见,谈什么喜不喜欢的?
何况,他这么多年心中只有一个商琅。权且不论丞相大人其他那些优点,单论这一张脸,顾峤从小到大见过的美人当中,除了子桑瑶,就没有一个能与商琅比肩的,眼前这个少年想来也是同样。
“陛下,”这一声是商琅主动俯下身来,靠在他耳边唤的,“方才出宫的时候,陛下说我二人是兄弟。”
所以,顾峤当唤他一声兄长。
丞相大人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尽数落在他耳畔,顾峤忍了又忍才定在了原地,没让自己躲开,听见他说这样的话,神色顿时变得茫然。
商琅怎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同他计较起这件事情了?
而且,唤人兄长……
顾峤耳根一烫。这可比一句“先生”更难启齿。
何况若两个人真是要以兄弟相称的话,放在外人眼里商琅多少是有点不敬皇家,就商琅这样的规矩守礼,怎么会犯这样的错?
顾峤因为这些礼数上的问题,自然而然地把刚刚出宫时候随意应付旁人的那句话给抛在了脑后,死活是没想到丞相大人会重新提起来。
而且……他们方才不是在谈他究竟对高台上的那位少年有没有意思吗?!
顾峤难得没理解明白丞相大人思维的跳跃,憋了又憋才含含糊糊地喊出一句“兄长”,然后立刻问:“你怎么会觉得我喜欢那个小公子?”
“只是见燃犀对此事颇为上心。”甚至是上心到到处跟旁人打听。
顾峤又被商琅的这一句话冲得一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先解释他去打探消息的事情,还是该先消化一下商琅对他的称呼。
丞相大人竟然在唤他的字!
两人在宫外,不便以君臣相称,商琅对顾峤的称呼一直都在随着帝王编出来的身份变,但是先前都是师生这般长辈与晚辈的关系,商琅大多时候喊他便喊的是“公子” 。
今日两人在顾峤的那一句话之下变成了兄弟二人,商琅应当是不会直接喊他作“弟弟”,似乎……似乎也就只能喊字了。
虽然在大桓当中,唤名比唤字更要亲密一点,但对于顾峤来说——这可是商琅亲自为他取的字!
帝王的名讳自然没有人敢于直呼,除了傅翎前段时间会恨铁不成钢地连字带姓地喊他一句“顾燃犀”,就只有商琅今日这般直呼他的表字了。
顾峤因为这两个字,脑海里一片混沌,晕晕乎乎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在这个时候察觉到商琅又一次朝着他这边倾下身来,在他耳边请罪:“恕臣僭越。”
果然是红颜祸水!
顾峤晃了晃脑袋才缓过劲儿来,懵懵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这才彻底清醒,低头抬手揉了揉眉心,总算有了精力来回复丞相大人说的话:“我自然不是为了台子上面的那个人……我是想知道他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说什么喜欢,他哪里能及……兄长半分?”
他一边跟人解释一边去思索。
帝王多疑,无论真相如何,在顾峤心里推算出来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世家有意趁着这一次花朝节,依靠眼前这位少年做出点什么来。
世家权贵鲜少有人会去关注这些平民百姓所做的事情,顾峤方才目光搜寻的时候,瞧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还有几位在他的记忆里极为傲慢,几乎不可能同“与民同乐”这四个字扯上关系。
谁知道却在今日不约而同地聚到这里来。
顾峤现在还不能清楚地看明白他们的计划,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若这真的是世家做的局,那么他们算到了他和商琅会在这个时候离宫吗?
又或者说连宫中都被世家给安插了探子?
总之,不管如何,既然走到了这里,这少年的身世和他此行的目的,顾峤是一定要搞清楚的。
皇帝陛下心里打定主意的时候,冷不丁地听见商琅开口,声音平静:“燃犀先前分明同在下说,要不顾其他地好好玩上一玩。”
顾峤莫名从丞相大人这平静的语气当中听出来点幽怨,身子顿时一僵。

他是提出要求的人, 却也是先违背规则的人。
“是我的错,”顾峤呼出一口气来,“兄长莫要生我的气。”
这一次的这一句“兄长”倒是喊得意外顺畅。
顾峤的手还攀在丞相大人的衣袖上, 眸子轻轻地弯着,瞧上去好不乖巧, 商琅恍惚了一下, 想起来四年前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七皇子。
曾经顾峤若是自觉惹了他生气,都会做出这副乖巧的样子。但是自从人登基,顾峤在他面前再放松, 也会下意识地去端着一点帝王架子。
商琅本就是打着逗弄人的主意,压根没生什么气, 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顿时变得更软,轻声道:“不会。”
丞相大人神情很淡,顾峤也不确定人究竟是真不生气了还是又在伪装,却也没法子直接开口问人,就只好一直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 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得明明白白。
可惜商琅在顾峤面前,向来不会透露太多的真实情绪,一直到少年重新转过头去看向高台那边的时候, 才站在人背后悄悄地扬了下唇角。
顾峤转头去看高台, 是因为银铃的声音停了下来——那少年方才不知道跳了多久, 如今停下动作后,就静静地站在原地,半点反应也没有, 如同一个制作的过于精巧的人偶。
顾峤轻轻地蹙起了眉。
“燃犀若是想要过去, 便去看看吧。”
丞相大人善解人意的声音适时响起, 顾峤回过头来看他, 看着那双清润的眸子,又禁不住一阵愧疚,摇了摇头:“与朕无关的事情,看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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