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偏执宦官的傀儡皇帝—— by鹤安
鹤安  发于: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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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尘不知自己哪说错了话,讪讪闭嘴,起了新话题,“爷,等下是让内阁大臣们在金銮殿等您过去,还是让他们前来御书房?”
宁轻鸿又看了眼正走进殿的乌憬,吐出三个字,“御书房。”
乌憬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装作见到宁轻鸿格外开心的样子,“哥哥!”
宁轻鸿神色有些缓和,笑,“陛下若是饿了,就自个先吃吧。”
他喊的是陛下,乌憬得反应一会儿,才能知道对方是在跟自己说话,他慢吞吞地摇头,“乌乌跟哥哥一起吃。”
宁轻鸿含笑道,“过来。”
主子心情又好了,怪哉。
拂尘暗暗在心里想。
这道肉糜粥揉了剁碎的蟹黄蟹肉进去,还加了袖珍提味的虾仁进去,咸度火候都掌握得极其好。
乌憬张着嘴,等宁轻鸿喂下一口后,幸福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
他这辈子都不想喝粥的念头通通都抹去了,太好喝了,再来一口!
宁轻鸿喂了小半碗,又细声询问乌憬还有什么要吃的,用公筷夹了些热乎乎的蒸糕喂给他。
乌憬吃饱了,捧着碗汤膳慢慢地喝,才看见宁轻鸿不紧不慢地动筷。
这人也好奇怪,
怎么那么喜欢喂他吃东西?
没过多时,早膳用完,乌憬就被带去了昨日御书房的小间内,他进去时,隐隐约约能瞧见殿外似乎进来了很多穿着官袍的大臣。
宁轻鸿今日倒没坐在龙椅上了,而是在一旁搁了把太师椅,没有昨日对上左相时那么不顾及颜面。
龙椅空悬,可那些臣子却依旧对他毕恭毕敬。
小间的门再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也看不见人影了。
乌憬隐隐约约响起燕荷说的,商议国事,有什么是他不能待在一旁听的吗?他只是一个傻子,还是说怕他捣乱?
领他进来的太监又出去了,隐隐约约能听见落锁的声音。
乌憬便自己一个人坐在了软榻上,室内燃了暖香,架子上还挂着宁轻鸿的裘衣,桌面上搁着个朝冠,还摆了茶水点心。
似乎是对方歇脚的暖阁。
应该是怕他这个傻子会捣乱吧,待在一旁有妨碍公务的风险,才怕他扔进这里,还锁了门,不让他跑出去。
算了,没人管他也好,
他补补觉。
乌憬趴在桌面上睡了一会儿,他初来乍到,一开始还不敢逾矩,睡醒后无聊地在四周转了一圈,推了推窗子,发现窗子也被栓住了。
慢慢的,就对那些糕点伸出了爪子,点心茶水都吃光光了,实在是无聊,又凑近去看那顶朝冠。
数上面有几颗珠子。
乌憬等啊等,不知道等了多久,肚子又饿了,他生出了一些困意。
应该到下午了吧?
他午膳后习惯睡一会儿,体内的生物钟提醒乌憬,到点睡觉了。
但他饿得慌。
乌憬隐隐约约能猜到自己被忘在里了,他这个天子存在感在哪都很低,但他不敢出声,也不敢拍门。
怕他刚抱上的大腿嫌他不听话,
不让他继续抱了。
为了江南水患及赈灾一事,内阁大臣们在御书房商议了一上午,划分出受到水患波及的具体区域及周边可能会涌入流民的州县。
拨出了各地的赈灾款以及负责下江南安抚百姓的官员,又给工部右侍郎分配了几个手下。
随后,宁轻鸿又开始批今日的折子,翻了翻,又问,“左相的折子呢?”
拂尘如实禀报,“昨日左相醒了后将御医都赶出来了,今日也未曾来上朝,探子说,相府闭门谢客,已不理朝事。”
宁轻鸿思虑片刻,“去让工部右侍郎上门拜访,详细告知左相赈灾江南一事。”
拂尘不解,“这……”
宁轻鸿,“让探子盯着些,江南虽生水患,但向来商贾云集,相府背后是江南学士,这赈灾款该拨多少,左相要清楚得多。”
拂尘应是。
宁轻鸿将朝政理完,又被拂尘提醒该去用午膳了,事务堆杂,他午时未曾歇息,看折子看到申时。
端着热茶回来的拂尘低声道,“爷,太妃那派人回了话,说是胡乱养着玩的,若是冲撞了您,就将那猫宠都送出宫去。”
太妃怕是会错了意,以为千岁爷要对几只猫下手,拂尘面色古怪,虽说这事问的蹊跷,让人误会也是难免的,但主子再怎么也不会无故为难几只猫。
宁轻鸿朱笔一顿,“罢了。”
拂尘也格外为难,他手底下管着的内卫府都是太监,府里下人也都是没根的,寻个人问问都难。
也不知主子怎么冒出个怎么个念头,又是养猫又是养狗的,还要养孩子。
怪了,千岁自个也生不出,莫不是动了要收养个孩子,继承家底的念头?
宁轻鸿正准备提笔,似是想起什么,问,“陛下呢?”
拂尘,“……这,老奴想想,好像还关在小间内。”
笔尖一停,无端在纸上留下刺红一点。
宁轻鸿搁下笔,起身,“一整日都没唤过?”
拂尘应是。
小间的锁重新被打开,雕花木门向内一推,屋内暖香早已燃完,只剩秋日的冷凉。
宁轻鸿一垂眸,就瞧见睡在软榻上的少年天子,褪了鞋袜,似乎觉得冷,蜷缩着盖住他的裘衣。
皱着张小脸,
但睡相很乖。
拂尘正准备去唤,刚伸手一碰,就暗道不好,“爷,陛下身上有些烫,恐怕是因为昨夜里染了风寒,现下起热了。”
乌憬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什么,似乎有人扶起了自己,他趴在谁的膝上,鼻尖是熟悉的暖香,身上也盖了一层暖乎乎的棉被。
皱起的小脸舒展开,舒服了。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道,“传御医。”

第11章 同眠 不,不走
乌憬烧迷糊了,呼吸间都是热气,面上一片酡红般的粉晕,也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只雏鸟似的抓着手中衣袖不松手。
宁轻鸿探着他额上温度,指尖刚摸上去,就被天子用柔软的脸肉蹭了蹭。
宁轻鸿动作微顿,又听见蹭着他指腹的少年唇齿不清地小声喊:“……冰……热……”
他的手是冰凉的。
乌憬依偎过去,就好似荒漠里口渴的濒死者,忽然遇见了能救命的绿洲。
在潜意识里,对方是不会伤害他的。
宁轻鸿语气意味不明,“这会儿倒是会出声了。”他抽了抽手,没抽出来,反倒被乌憬模模糊糊地抱得更紧了。
分外黏人。
宁轻鸿似是很无奈,又问,“太医怎么还未到?”
拂尘瞧着一幕瞧得胆颤心惊,不晓得天子哪来的胆子,抱着千岁爷不肯撒手,颤颤地回,“老奴这就去瞧瞧。”
宁轻鸿眼眸轻合,“嗯。”
他闭目歇了没多久,拂尘就把御医领过来了。
宁轻鸿听见动静,抬了抬眸,“张院判。”
张院判拱手深深行了个礼,“见过千岁。”
太医院院判专为天子问诊,现下皇帝形如虚设,他被提携上来,成了院判后,平日在宫内便为九千岁看诊。
是宁轻鸿的人。
方才听闻九千岁急唤,张院判还以为是对方又发病了,急忙赶了过来,此时不敢四处张望,怕触了千岁眉头,可现在听宁轻鸿音色平静,又垂着头,不解发问,“千岁现下有何不适?”
久久听不到回应,而后,突然听见千岁爷轻声道,“乌乌,松手。”
因为放得太轻,不细听有些模糊,隐约能听出,是含笑的。
“手都被你捂热了。
“小火炉。”
宁轻鸿想抽离开来,“……先起来,让太医瞧瞧?”
乌憬小脸都皱成一团了,意识尚不清醒,只听出嗓音夹杂着委屈,要哭不哭的,“……不,不走。”
张院判大着胆子抬头觑了一眼,隐约瞧见千岁爷怀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人。
少年身形瘦弱,背对着他,上半身蜷缩在千岁爷的膝上,宁轻鸿身上还着朝服,绯红宽袖快盖住天子的身体,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地拍着乌憬的后背。
右手则被人抱着,用脸肉埋进他的掌心里。
宁轻鸿第一次被人粘着不放,耐心地哄,“好,乌乌乖。”只是听不出他语气里有多么为少年的病着急,反而怪异地带着笑。
又似头疼,“罢了,就这么瞧吧。”他道,“陛下发了热,劳烦张大人过来瞧瞧。”
宁轻鸿将乌憬的一只手臂抬起,有些用力,不让人又重新缩起。
张院判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只当什么都没瞧见,仔细探了脉,道,“陛下应是着了凉,臣开个药方子,早晚按时喝,细心养着,半月后应会痊愈。”
“只是这发热……一时是降不下来了,这两日得麻烦些,尤其是夜里,莫要捂着,影响身子散热,但也莫要着了凉。”
宁轻鸿,“是需要省心些。”他瞧着又往他怀里埋的少年,吩咐,“送些流食过来,药先煎着。”
拂尘应“是”,派人送张院判回去了,没多久,一碗暖胃的小粥就送了过来。
因为乌憬生了病,这粥特地做的清淡了些,只加了些许碎肉,没有早膳的蟹肉粥瞧着漂亮好喝。
乌憬闻到香味,睁眼朦胧瞧了一下,瘪瘪嘴,“……不喝。”
不想喝粥。
乌憬躲着把脸埋进宁轻鸿的袖子里,“呜呜”说,“讨厌……喝粥。”
宁轻鸿按着眉心,“换。”
但不管换哪个粥膳,乌憬都嚷着不喝,鸵鸟似的埋进人怀里。
宁轻鸿拧着眉,但看见乌憬依赖地抱着他的手时,又松懈开来,“罢了,盛碗肉汤来,在里面加些糯米饭。”
乌憬模糊地看了一眼,乖乖张嘴了。
总不能躺着吃饭,宁轻鸿将人抱起来,坐在他腿上,靠在他的臂弯里,一口一口喂着人吃下。
而后便是煎好的药。
光是闻到味道,乌憬就皱着鼻尖,故态复萌地往别过脸,晕乎乎地合上眼,靠在宁轻鸿的肩上,不动了。
隔着层衣袖,都能感觉到他额上滚烫的温度,快要将人烧坏般。
“可不能再傻了。”宁轻鸿轻叹口气,唤了两个人过来,把乌憬从他身上扯开。
乌憬要哭。
宁轻鸿冷下语气,“不准哭。”
乌憬被吓到,抽了抽鼻尖,迷蒙地听见面前看不清人影的人对他说,声音像隔了层雾,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进他耳里,“张嘴。”
他听话地张开嘴,囫囵被塞进一口苦涩的药汁。
“吞下去。”
乌憬便苦巴巴地跟着那道声音咽了下去,一口又一口,他难受得不行,当真是在鬼门关面前徘徊不动了。
待喝完了药,更是苦得眉间都皱在一起。
“张嘴。”
又是一道声音。
乌憬乖乖地张开唇齿,舌尖被塞进一枚去了核的蜜枣,甜得他晕头转向,又想哭了。
茫然无措在这陌生的深宫里撑了十日,本就脆弱不堪的毅力在这一朝崩溃瓦解,随着病痛,一起宣泄出去。
“爷,天色不早了,可要备回府的马车?”
“嗯。”
……谁在说话?
好似又有人在将他扯开。
一直被他紧紧抱着的手臂这次也丝毫不纵容地抽出,乌憬眨了眨眼,泪意一瞬上涌。
宁轻鸿起身,“今夜就让陛下在御书房歇下,莫在折腾了,让太医在旁随侍。”
拂尘在整理他凌乱的衣袍,“是。”他余光瞥见什么,低声提醒,“爷,陛下他……”
宁轻鸿随声望去。
被宫人拉开,塞进榻上刚抱过来的被褥时,乌憬全程都未曾挣扎过,刚刚吃药时也是。
宁轻鸿说一句,他便跟着照做一句。
此时再难受委屈,也只茫然地睁着眼,望着宁轻鸿长身玉立的身影。
少年溢出泪,吸了吸鼻尖,带着哭音,跟之前一样喊,“……不,不走。”
说一个字,掉一滴泪。
可怜可爱得要紧。
宁轻鸿眼眸微深,语气仍旧平静,继续道,“让太监给陛下擦一下身子便好,不要碰水。”
拂尘,“是。”
宁轻鸿,“折子还剩多少?”
拂尘,“剩三成。”
宁轻鸿转身出去。
小间内的门被合上,屋内重新恢复一片寂静,留下的宫人很快端来热水,细细给乌憬擦身,换下被汗弄湿的衣物,套上一件合身的里衣。
榻上的案桌早就被搬了下去,
暖香重新燃起。
半个时辰后,暖阁的门重新被推开,乌憬似有所觉,迷蒙地睁着看去,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怎么还在哭?”
他被来人温柔地抱起,湿润的帕子覆在他面上,细细地擦拭着,等擦干净泪痕,露出乌憬一双眼角泛红,已经哭肿的泪眼。
黑眸濡湿,巴巴地看着来人。
他好似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残留的笔墨香,以及身上的热气,好像刚刚沐浴完,带着皂角的香气,换好的新衣上是熏的安神香。
宁轻鸿刚批完了折子,用了晚膳,泡了个热汤,朝服被宫人送回府上洗了,他很少在宫中歇下,宫内没备他常用的用来熏衣服的安神香香饼。
身上这白袍,还是内卫府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明早上朝时,还得送朝服朝冠过来。
麻烦得紧,宁轻鸿这么想着。
他俯下身,卷着被褥将人抱起,“去寝殿。”
为了不让人受风,乌憬刚从被子里冒出个脑袋看他,就又被宁轻鸿按了回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足够宫人们将养心殿收拾得干干紧紧,地板都被擦得锃亮儿,更不用说昨夜乌憬躺的床榻,一丝他为何受凉的痕迹都没留下。
厚薄适中的金丝软被,暖玉枕放在了床头,殿内染着暖香,搬来了青瓷等摆件作为装饰。
没一会儿,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乌憬就抱着人的手臂睡着了。
宁轻鸿坐在榻边,神色不明地看着内卫府呈上来的密报。
拂尘用干帕子擦着主子的湿发,低声问,“爷,今夜可还听探子的禀报?”
京城内大大小小的事,都在内卫府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着。
闻言,宁轻鸿低眸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乌憬,“罢了,待会儿醒了又要闹腾。”
他道,“让探子写下来。”
这两份密报宁轻鸿看了许久,他今夜也睡得不好,头一次体验到家里有个不省心还粘人的孩子是有多麻烦。
乌憬体温上去了,热了会自己掀被子,没一会儿又不热了,又去抢宁轻鸿那边的被子,小火炉似的,内里的炭火一会儿燃一会儿灭。
尤其是他还觉轻。
索性,睡姿还算乖。
一直到天明,乌憬才彻底消了热,安分下来,睡得更熟了。
宁轻鸿一夜未眠,翌日被拂尘唤醒,轻轻叹了口气,“让内阁自己商议。”
每日凌晨天还未亮,百官就得前来朝会,随后汇报上的朝事,等下了朝,内阁还会开一个小朝会定夺。
拂尘,“……这,朝臣都等着爷——”
宁轻鸿阖上眼,语气平静,“这大周没了天子也能转,怎会离我不得?”
拂尘识相住嘴,退下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乌憬才悠悠转醒,他刚一动,就察觉到自己身旁还躺着个人,而自己怀里,还抱着对方的手,脸肉及唇角隐隐抵在对方的指骨处。

乌憬呆若木鸡。
他看了看身边躺着的人,又看了看头顶的金黄的龙帐帷幔,然后再看了看身旁睡着的九千岁,再缓缓低头看了眼抱着的那只手。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现在还有些难受,脑袋晕乎乎的,还口干舌燥,因为发热,嗓子也有些炎症,疼得厉害。
但比昨日烧到糊涂的状况不要好太多,起码,乌憬现在可以想起来在他半昏迷的时候,这位他眼中的神经病给他唤了御医,给他喂药喂吃的,一直陪着他。
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好的,
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宁轻鸿昨日对他的照顾,乌憬做不到一觉醒来就统统白眼狼一样的忘记。
以后不偷偷在心里骂你了,
乌憬在心里悄悄说了句谢谢。
他很小心地准备松开宁轻鸿的手,刚一动作,就察觉到身旁平缓的呼吸似乎有了变动,刚迷蒙地看过去,就对上了宁轻鸿格外平静的一眼。
宁轻鸿醒时格外冷静,眼里没有残留的睡意,可他不过睡了两三个时辰。
身体就已经给他发出“他已经休息够了”的信号,换作平日,他处理完今日的朝事还有过剩的精力。
宁轻鸿对上天子茫然的视线,思绪了片刻要怎么处理这个小麻烦精,随后淡淡唤了一声,“拂尘。”
他收回视线,起身下榻。
随侍在一旁的拂尘从屏风后绕进来,“爷,您醒了?”他低声,“内阁学士们今日商议的朝事都递上折子了,也不知您会不会召见,现下还在候着。”
宁轻鸿抬了抬手,拂尘便递上个黄封为底的本子,他展开后一目十行地看完,笑了下,“水患一事即有左相出了头,剩下的就都不是什么大事。”
拂尘,“那奴才就让人送大人们出宫当值了?”
宁轻鸿眼眸轻阖,“去罢。”
拂尘退出殿门吩咐去了,榻间又重归一片寂静。
宁轻鸿正准备站起身,遗留在榻上的衣角就被人扯住,他回身淡淡瞧了一眼,没出声。
是故意的。
乌憬虽然不懂,但按照人设,他也不能就这么傻不愣登地看着宁轻鸿离开,硬着头皮喊,“……哥哥?”
嗓子的疼让他开口时滞涩了一下,说出口的话也随之变得小声,闷闷的,有些哑。
像是第一次对上宁轻鸿的冷脸,分外委屈。
宁轻鸿神色讶异,“原来陛下会说话?”
乌憬愣了一下,不知道又是闹的哪出。
宁轻鸿俯身,掐住天子的两侧脸肉,抬起,“张嘴。”
乌憬下意识张开嘴巴。
昨日又是喂药又是喂食后,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他的肌肉记忆,宁轻鸿一说,他就下意识跟着做了。
宁轻鸿认认真真瞧了一会儿,才感概地微叹,“臣还以为陛下是没了这根舌头。”他一字一句,“才变成个哑巴。”
乌憬反应很慢,迟钝地反驳,“不是哑巴……疼,乌乌会说话。”
少年说话颠三倒四,但不妨碍宁轻鸿能听得懂,也不晓得乌憬认真解释的模样戳到了他心中哪里,宁轻鸿又低低地笑,“乌乌不是个小哑巴吗?”
乌憬摇摇头,“啊——哥哥听,有声音的。”
宁轻鸿反问,“是么?”他不解,“那陛下怎么昨日在耳房内待了一整日,也不出一句声音?”
乌憬呆呆地眨眼。
宁轻鸿,“落雨时那些狗奴猫宠还会往家跑。”他道,“怎么人饿了、渴了,却一声不吭?”
乌憬神色困惑。
乌憬在心里默念,
他是傻子,听不懂听不懂。
宁轻鸿轻笑,“既然陛下不会喊饿说渴,难受了也很有骨气地憋着。”他吐出残忍的几个字,“那么乌乌今日就不用吃饭了。”
后半句他是能听懂的。
乌憬睁大眼,“要吃!”
宁轻鸿权当未闻,松开乌憬的脸,直起身,“来人,更衣。”
乌憬知道对方是好心,想教自己,但心下忍不住恐慌,怕自己饿上一日,这病当真就夺了他这条命,从榻上爬起来,跪坐着扯住宁轻鸿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人,闷声说,“……疼,乌乌说话……疼。”
宁轻鸿步伐微顿,回眸,“昨日也疼?”
乌憬回忆了很久,才迟疑着点头,撒谎应是。
宁轻鸿静静地问,“还有呢?”
乌憬不知他还想问什么,一时苦恼住。
宁轻鸿不再看他,低眉洗漱着。
随后,宫人一应而进,环绕在他身侧,替展开双臂的宁轻鸿披上绯红官服,戴上九梁朝冠。
乌憬看宫人给宁轻鸿端上一杯清晨润喉的茶盏,才后知后觉自己口干舌焦,难受得厉害,他隐隐约约明悟到什么,“……乌乌也渴。”
宁轻鸿闻声,抬手示意了一下。
就有宫人端着铜盆来为榻上的天子净面,等乌憬忍着难受漱完口后,才得到一盏跟宁轻鸿方才饮下如出一辙的茶盏。
他捧着茶杯温吞喝下。
发疼的嗓子立即舒服许多。
乌憬大着胆子,去拉宁轻鸿的衣角,“哥哥,饿。”不能不让他吃饭。
宁轻鸿,“传膳。”
乌憬眼一下亮了,他就知道是吓唬他的!
乌憬被宫人伺候得穿鞋穿袜,披上一件总算像了样的天子朝制的宫袍,他这才注意到,周遭变得华丽许多,不说榻上的锦被玉枕,连床顶帷幔都换了新的样式。
最明显的就是他身上刚换的这件合身顺滑的衣裳,白面红底,金丝作纹。
宫人在前捧着铜镜,另有一人在后,执着圆木梳小心给乌憬顺发,再用玉冠发簪挽起。
活生生将铜镜里的少年装点成一副极其尊贵的模样。
拾掇干净了,才跟在宁轻鸿后头,被带去膳厅用膳,在乌憬要坐下来时,又被一声令下,“站着。”
乌憬乖乖站好了,偷偷觑着千岁大人的脸色,不知又怎么了。
宁轻鸿说完,便自顾自地用起膳来。
拂尘给主子一道又一道地夹着菜,余光瞥见天子都快盯着爷的碗里看痴了,不住地咽口水,又瞧了瞧正不紧不慢用着膳的千岁爷。
不知自己就跑了趟内阁,又出了何事。
他暗自抹了抹汗,陛下尚在病中,昨日张院判才说了要好生细养,大周就这一位天子了,可不能出事。
安拂尘拎着臂弯搭着的那拂尘,用手柄暗中推了一把傻站着的陛下。
乌憬遭这暗击,踉跄两步,挨到宁轻鸿边上,刚刚还硬撑着的病体这下没了一口气支着,腿软发晕。
乌憬扯宁轻鸿的衣角,“乌乌饿,要吃饭。”
宁轻鸿动作一顿,仍是那句话,“还有呢?”
乌憬想破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试探地道,“渴了要喝水,难受了要出声。”
“都要跟哥哥说。”
宁轻鸿,“坐下吧。”
拂尘忙给乌憬布膳,笑呵呵道,“陛下不喜用粥,老奴去盛碗汤来。”
乌憬一屁股坐下后,等着开饭,听到这句,下意识困惑地看去。
拂尘接着道,“昨日陛下起了热,太医说得吃流食,可不管御膳房那边端来什么粥食,陛下一概不吃。”
“还是千岁爷去吩咐盛了碗肉汤来。”他将香迷糊的一碗乌鸡汤放在乌憬手边,又盛了半碗饭,“瞧瞧,今日米饭都特地炖得软了。”
“陛下快吃罢。”
乌憬愣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碗筷。
拂尘又盛了些炖得软烂的肉糜来,他惯会儿揣摩人脸色,凡是乌憬盯了某道菜久些,他都会体贴地盛过来。
乌憬吃得舒舒服服的,连嗓子都不那么疼了。
用完膳后,就又回了离膳厅近的寝殿,不知怎么,今日没去御书房,反而暂时用起了他殿内的案桌。
乌憬看宁轻鸿又开始批折子,就识相地不再出声,他跪坐在一旁,下一刻,宫人就端了他今日的药过来。
苦涩的药腥味一下弥漫开来。
乌憬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宁轻鸿,不敢说苦,毅然决然地捧起碗就咕咚咕咚灌了,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宫人用湿帕擦去他嘴角的药汁,收了碗,端上盘蜜饯来。
喝完药的乌憬恹恹地用玉筷夹了一筷放进嘴里,刚一入嘴,就尝出了这是昨日他半昏迷时被喂进的蜜枣。
跟昨日一样的甜,
可好吃了。
乌憬给什么吃什么,不用一旁照看的拂尘多费一句口舌,乖得不行。
他莫名晓得千岁爷为何会留这小傻子在身边了。
乌憬吃完一个,还想吃第二个时,耳边就响起一声,“乌乌只能吃一颗。”
他茫然仰脸,跟淡淡笑着的宁轻鸿对上视线。
看似很好说话,
却没有给乌憬任性的空间。
乌憬温吞地“哦”了一声,不吃了。
这个人是一直在看着他吗?才知道他想偷吃第二颗。
蜜饯被宫人麻利地撤了下去。
宁轻鸿翻开下一本折子,轻叹,“太医说陛下得戒口,微臣只能多仔细些。”
听不懂。
乌憬无聊地趴在桌面上,认真地数着桌上有几根毛笔,慢慢的,有些困了。
他现下就在寝殿,床榻就在不远处,好似宁轻鸿知晓他喝完药会犯困一样。
乌憬脑袋一点一点的,在下一瞬“啪嗒”砸在桌面上,霎时清醒了,他怕打扰到宁轻鸿批折子。
他数过了,那些折子光是摞起来有小臂长的就有四五堆,本来全都是他的工作量,换作乌憬来,他可能批一整日都看不完。
可宁轻鸿的速度很快,几眼扫完,朱笔一批,重要的就唤宫人立即传下去。
如果以后他当真有机会掌皇帝大权,恐怕乌憬也不会想要,不然恐怕不出三日,大周必亡国。
他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也没有身为大周皇室最后一脉必须要争一口气的荣辱感。
他也并不封建,反而觉得这九千岁好像也没有把大周管得民不聊生,人也不坏,那辛苦理理国事也不是不行。
慢慢的,乌憬又困了。
他去拽宁轻鸿的衣角,“哥哥,困了,要睡觉。”
宁轻鸿便停笔起身,“只能睡半个时辰,陛下午时还得用药。”
乌憬皱起鼻尖,似乎很不高兴,“睡一会儿?”
宁轻鸿笑,“乌乌在闹脾气?”
乌憬,“脾气?”
宁轻鸿没再跟个听不懂他说什么的小傻子争执下去,把人带到了榻边。
乌憬等着宫人给他褪衣卸冠,看了一会儿这像模像样的龙榻,突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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