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偏执宦官的傀儡皇帝—— by鹤安
鹤安  发于:2023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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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吃。
宁轻鸿不动。
乌憬扯他,“哥哥,乌乌乖。”
宁轻鸿,“乌乌现下就很不乖。”
乌憬不开心地低低“哦”了一声,松开拽着红袍袖角的手。
宁轻鸿,“等下次。”
乌憬又开心了。
根本没意识到宁轻鸿只一句话,就让他重新期待起来,三言两语,就让他的情绪反复变化。
用完早膳,拂尘又上前,“爷,您是回府还是将折子呈到御书房去?”
宁轻鸿,“去御书房罢。”
乌憬就晓得自己也要跟在身边了,他正准备跟着走,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被抱走后,就始终安安静静蜷缩在宫人怀里的瘸腿小野狗。
不知在害怕什么,
安静得过分。
之前它陪乌憬在御花园玩得时候,都是很活泼的,乌憬有些放心不下,犹豫片刻,还是扯扯宁轻鸿的衣角,“哥哥。”他指指,“狗狗。”
宁轻鸿噙着笑,“陛下可还记得,那是御花园的野犬,无人喂养,未经驯化,若是伤了人就不好了。”他道,“哥哥让人将它放回去,好不好?”
乌憬固执地抿起唇缝。
宁轻鸿似笑非笑,“乌乌怎么不说话?”
他怎会看不出天子的不愿意。
早知道他就不问了,谁知道九千岁这话一出,会不会有人争着处理掉这只狗。
他心下着急。
乌憬想着办法,试探地松开宁轻鸿的袖角,盯着人的袖口,很小心地把手伸进去,圈住宁轻鸿的手指,仰起脸看人,晃了晃,“哥哥。”
上次他握住这人的手时,对方也变得很好说话,这次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只小狗而已,为什么不让他抱着去。
是怕小狗吵吗?
可是刚才小狗又一直没有出过声。
宁轻鸿压了压笑着的眉眼,片刻,才很是无奈一般,道:“乌乌想带在身边不是不行。”
“只是不许碰它。”
“不然就不要牵哥哥的手了。”
不许碰小狗?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怕狗毛沾到刚换的衣服上吗?可是之前宁轻鸿抱它们的时候也没这么嫌弃吧?
乌憬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甚至被牵到了龙椅上。
他是大周名副其实的天子,此时心下却颤颤巍巍地不敢坐下来,面上装着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地问,“哥哥坐这里?”
意思是,这不是先前哥哥坐的地方吗?怎么让他来坐。
天子把龙椅拱手让人的这一幕简直引人发笑,但御书房内的一众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就连拂尘,也对这一幕自然极了。
狼虎之心,可窥一斑。
宁轻鸿面上带笑,语气却不容抗拒,“坐。”
乌憬不安地坐下来。
这木质金雕的龙椅很是宽大,铺了软垫,他坐下来后,身后及两旁还空着许多位置,于是挪了挪,离开中间的位置,挨着扶手上雕着的龙身龙首,向宁轻鸿这一侧靠近了一些。
像雏鸟般的依赖,就算是个笨的,也知晓要待在谁身边才安全,才会好。
宁轻鸿哄他,“乌乌若是无聊了,便睡一会儿。”
乌憬懵懂点头。
即使是他坐在主位,但实际上掌握大权的依旧是宁轻鸿,乌憬看着宫人们将桌上的一应用具纷纷调了个方向,朝宁轻鸿坐着的太师椅那边摆。
御书房的书桌很大,便是折子都在侧面堆砌,也不嫌宁轻鸿身前的位置拥挤。
等宁轻鸿真正忙起来,乌憬才称得上无事可做,他面前倒是端了些茶水点心瓜果上来,但他又不饿。
又不能跟狗狗玩。
也不像过去在学校里上课一样,还能偷偷看课外书。
乌憬无聊地又开始抠手了。
便是宁轻鸿分毫不避讳他,将桌上的折子都大摊开来,他也一点都不带觊觎之心地撇一眼的。
拂尘莫名想起上回在御书房,主子无缘无故地说的那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又看向正在玩手的少年天子,莫名放下心来。
千岁爷几次有意无意地试探过后,这么一瞧,这天子恐怕确确实实是个傻子。
果然,不等多时,主子就作了个手势,让他去唤内卫府隐藏在京城中的暗子上来。
乌憬瞧见一侍卫打扮的人上来时,还有些新奇地愣愣看着,就见那长相平庸之人二话不说便朝宁轻鸿跪了下来,低声开始汇报。
“咸宁一年七月辛酉,工部右侍郎余正德转为黔中郡都水监,当夜在府设宴,工部水部员外郎孔高轩,户部度支郎中马延,左相门下子弟陆良,殿中侍御史……前来相送,巳时宴散,翌日,即咸宁一年七月壬戌,辰时,于西玄门角楼,左相独自前来送行……”
“同时,赈灾一事由内阁商议让户部仓部外郎……当夜,其……”
“……”
乌憬从一开始地竖起耳朵偷听,到后面越发昏昏欲睡,这一大段分开来他每个字都听得懂,合在一起全变成了他陌生的字眼。
咸宁是什么?是年号吗?
辛酉是什么?是几日吗?可他没记过农历,一问三不知。
黔中郡又是什么,上次他被吓坏的时候,跟右侍郎有关的不是江南一事吗?
那些官职又是什么,在朝廷中有什么作用,官职后面跟着的人名又是谁,只有个印象还不成,还得顺着此人继续联想出此人的人脉关系网。
别说防着他了,便是乌憬此时坐在这里事无巨细地听着,他也一句话都听不懂。
偏生宁轻鸿一边批折子,一边还能时不时应一声,提出几个疑点,让探子更加详细地汇报。
跟这个人一对比,乌憬此时说自己不傻都不好意思。
宁轻鸿甚至还有空隙在看完折子后,分出前后紧急的情况,吩咐拂尘将一些要紧的事先呈到哪部哪部命令下去,走完程序赶紧办了。
他还是人吗?
乌憬吞了吞口水,继续抠手了。
不知道待会儿午膳吃什么,晚膳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好吃的,狗狗今夜能不能陪他睡觉……好无聊。
啊,困了。
他打个瞌睡不会被发现吧?
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即使探子还并未将这十日的事汇报完,宁轻鸿依旧停笔起身,让拂尘叫醒了趴桌睡着的天子。
这些事并非要紧事,不然即使宁轻鸿在病中也会去料理,只是当时眼不见为净,不想去管,现下他有心情把堆积的事都一一处理干净,将这些结党营私之人、贪污受贿之人等警戒一二。
那事情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乌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了下眼睛,下意识去牵着宁轻鸿的袖角,他还没睡醒,偶尔宁轻鸿回眸,就会瞧见少年闭着眼,脑袋还一点一点的,一边睡觉,一边跟着他往前走。
宁轻鸿好笑,“抬脚,该过门槛了。”
乌憬模糊地“哦”了一声,清醒几分,仰脸看他,“乌乌抬了。”
他们用完午膳,也没去歇息。
天子就像九千岁身后的小尾巴,乌憬看着宁轻鸿不急不忙地在御花园散步散了小半个时辰,赏了一会儿景,坐在亭内边饮茶边看了半本闲书。
歇了两个时辰左右,才回到御书房,而后又是上午剩下的那些麻烦事。
这个人好奇怪,明明很忙,却不紧着去把事情都做完,反而用了大把时间去愉悦自己的情绪。
乌憬没有事情做,只能好奇地盯着宁轻鸿瞧,又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
他像个刚搬到别人家里的小动物。
一开始因为到处的陌生,不敢轻举妄动,吃饭睡觉都怯怯的,慢吞吞地用着自己的办法去熟悉着新家,然后这里碰碰,那里摸摸,一点一点试探着自己可以去哪里玩,可以做哪些事。
乌憬上午困时还不太敢睡,下午已经熟练地把自己面前的茶杯搬到别的地方,空出一个小位置,再用自己宽大的袖子垫到冰凉的桌面上,趴下去就闭上眼。
探子的汇报声已经变成他的催眠剂了。
没睡多久,吵醒他的是几人叠在一起的声音,“见过宁大人。”紧跟其后的还有一句,“参见陛下。”
乌憬手被自己的脸压麻了,他恍惚睁眼,看见御桌下跪着一群的大臣,几乎梦回当日御书房左相要撞柱那一日。
以为自己做了噩梦,下意识就去拽宁轻鸿的袖角,他再害怕也无路可逃,似乎只有投到他怀里,才能获得一丝安全。
见天子向自己依偎过来,宁轻鸿作了个手势,先让他们起身,又很有耐心地安抚着面色发白的乌憬,“没事,哥哥在。”
乌憬颤着眼睑,眼角还残留着惊醒的湿意,含糊地唤,“……哥哥。”
宁轻鸿半搂住乌憬,在少年的颈背处拍了拍,轻声哄,“陛下在怕什么,可是做噩梦了?”
御桌下还站着几位大臣。
宁轻鸿只得继续放轻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线,道,“没事的。”
“乌乌不是困了?继续睡吧。”
“趴在桌面睡,身子会不会难受?”
乌憬意识清醒几分,发现探子不知何时走了,桌上的折子也都被清空,看上去应该是批完了。
他慢慢松开宁轻鸿,不敢抬头跟下面的大臣对视,顺着宁轻鸿不容反抗的力道倒下来,躺在龙椅上。
宁轻鸿俯身,将方才拂尘披到天子身上的薄被褥展开,给乌憬细细盖上,“躺着睡吧,乖。”
拂尘也适时蹲下来,将天子的鞋袜褪去。
乌憬侧身蜷缩进被褥中,手中还拽着宁轻鸿的袖角,是彻底睡不着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人又要闹哪出?
大臣们低首站在下面,御桌底下又有帘子遮住,乌憬一躺下来,除了宁轻鸿跟在旁伺候的拂尘,谁也瞧不见他。
不多时,宁轻鸿跟众人商议的声音就响起,乌憬提心吊胆听了半天,发现似乎是真的没他什么事。
这些人口中讨论的好像都是这几日积攒的朝事,有些旨令都已经颁布下去好几日了,今日又旧事重提,非得事事梳理一通,确认无误才能安心。
听着听着,乌憬慢慢放下一颗心,但他也不困了,悄悄抬脸看着靠在太师椅上,姿势闲散,但也算端坐着的宁轻鸿。
还发现对方有一个习惯用指骨轻叩着扶手的小动作,一下又一下,没有规律。
一会儿慢,一会儿停。
大多时都是底下的臣子们说得多,宁轻鸿说得少,偶尔才会开口,但面上始终带笑,对方有什么提议也不会故意给人难堪,如沐春风般面面俱到。
归根到底,是能留到现在的人都很会审时度势,分外识相,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宁轻鸿微微垂眸时,瞧见正无聊着玩着他袖角的少年天子。
乌憬感觉到他的视线,呆呆地抬眼,见宁轻鸿百忙之中垂眼看他,半笑着,无声说了三个字,“不听话。”
他还未反应过来,眼上骤然一黑。
是宁轻鸿用手轻轻扫过他的眉眼间,哄睡一般,让乌憬乖乖闭眼睡去。
作者有话说:
55:上课摸鱼ing
ps:咸宁是大周现在的年号,因为55才登基,所以是“一年”,文中七月辛酉同今年农历日期一样,是十六号,壬戌就是十七号;秦汉时期的黔中郡就代表着江南;都水监就是修河道的;本文的官职是所有朝代大乱炖,勿究

他不会累的吗?
乌憬刚泡完热汤,被宫人带回御书房时,宁轻鸿依旧坐在御桌前的太师椅上,抵着额看着内阁禀报上的朝事。
今日下午他们在御书房开了个小朝会,乌憬睡又睡不着,也不敢挥开宁轻鸿的手,只能一下又一下地在对方的手心里轻轻地眨着眼。
索性没过多久,晚膳的时辰又到了。
毕竟是十日的事,小朝会一时半会儿议不完,乌憬以为自己还要饿一会儿,宁轻鸿会跟这些大臣继续商议,但拂尘提了时辰后,对方却不顾还有臣子再汇报,径直站起身,让他们回府写在折子上,今夜呈进宫。
乌憬莫名想到了罪恶的资本主义。
宁轻鸿就是那个自己不想加班,让手底下的员工加班的老板。
用完膳后,乌憬就去洗漱了,换了身轻薄的外衣,披了件白色的狐裘。
他还不太适应古代的皂角澡巾,泡汤子泡得慢,洗澡前还得装作耍性子,把想让伺候他沐浴的宫人们赶出去,穿好里衣后,再让太监帮自己穿麻烦的外衣。
这么一趟下来,宁轻鸿早就回了御书房。
乌憬重新回龙椅坐下,趴在桌面上看着换了一身常服的宁轻鸿。
他很无聊,只能眼巴巴地盯着人。
对方换了身青色长袍,墨发半披散在身后,即使里三层外三层,也不难看出颀长的身型。
兰膏明烛下,衣青色愈发显浓。
宁轻鸿探出长袖的手显得极为苍白,跟乌憬莹白的肤色很是不同。
那些大臣晚膳都没吃吧?
这朝事才能这么快写完送来。
他怎么都不累的?
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乌憬盯着对方分明的粗大指骨,看他翻动着一页又一页,倏忽间,宁轻鸿不紧不慢地垂眸看过来一眼。
“乌乌没有事情做会不会很无聊?”
毫无预兆的提问。
乌憬下意识点头,又怔住,小心翼翼地摇头,“乌乌陪哥哥。”
好险,差点让大腿不高兴了。
宁轻鸿笑了下,不再出声。
慢慢的,宫人添了一轮又一轮的灯油,乌憬犯起了困,他悄悄看了眼还在专注看公文的宁轻鸿,俯下身自己脱了鞋袜,爬上龙椅,已经学会用裘衣盖住身体,蜷缩在椅面上入睡了。
乌憬迷迷瞪瞪地睡下,浑浑噩噩间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耳边的翻页书写声似乎一直没停过,他一直睡得不太安稳。
耳边一有异动就被吵醒了。
隐隐约约听见拂尘的声音,“爷,子时了,您该歇息了。”
零点了吗?
乌憬模糊地睁开一双眼,似乎闻见鼻尖传来一点酒香,瞧见宁轻鸿手中端着个玲珑剔透的玉盏酒杯,姿势闲适。
酒香几欲醉人。
他手上又换了本公文,好像不是公文,是探子呈上来的密报,乌憬看到垂首站在宁轻鸿后头的暗卫了。
正迷蒙瞧着,却又被注意到自己醒了过来,一只熟悉的手心伸过来,安抚般盖住乌憬的双眼,于是呼吸间的酒香又染上了安神香的味道。
“吵醒乌乌了?”
“睡吧。”
困意再上涌,乌憬不知不觉抱着宁轻鸿的袖袍睡去,最后一个念头是——为什么他还是看着一点都不累?
没多久,他又醒了一回。
似乎有人正俯身抱起他,低低笑着,嗓音很轻地无奈说了句,“怎么这么喜欢抱我的衣角。”
怀抱没有沾染上酒香,只剩下鼻尖衣襟处,让人很安心的味道。
他又睡下。
因为天子抱着不放,宁轻鸿今夜又宿在宫中,五更晓起,又到了上早朝的时辰。
拂尘立在帘帐外,轻声唤着,“爷,卯时了,该起了。”
很快,帘帐内就淡淡应了一声。
……卯时?五点了……
乌憬翻了个身,快滚到床角里面,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忍不住捂住耳朵。
他睡得不安稳,又翻了个身,手心还拽着什么东西,迷迷瞪瞪地睁眼去瞧,发现是一角的青色。
谁的衣服?
他的吗?
似乎有人从他身旁下了榻,乌憬茫然睁眼看去,他还没彻底清醒,目光落不到实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瞧些什么。
在发着呆。
帘帐外人影绰绰,
一刻钟后,突然被人掀起。
乌憬微微睁大眼。
他看着宁轻鸿一身红袍官服,鹤补如仙,俯身靠近,连带着刺目的红也向他靠近,眉眼似是带笑,“乌乌醒了?”
乌憬大脑一片空白,他脑袋都是晕乎的,给出的情绪也完全真实,下意识瑟缩着后退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佯装困惑,“哥哥?”
他怎么又跟这人睡一张床上了?
他抱着的是他的衣服吗?
他没有自己的床吗?
为什么大清早吓他!
乌憬看宁轻鸿微微沉着眉眼,饶有兴致地瞧着自己,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乌乌昨夜不是说无聊吗?”他语速不快,似乎是才想到的事,笑,“没事,今日便不无聊了。”
话中似有深意。
他又想干什么?
乌憬彻底不困了。
宁轻鸿直起身,侧过眼问了句,“陛下有多久未上朝了?”
拂尘数着日子,“约莫半年了。”
从乌憬登基的第一日后,就再没到朝臣面前出现过。
宁轻鸿微叹,“竟然过了这般久。”他温声笑着,“外面的那些朝臣们怕是念着陛下已久,不若今日,乌乌就陪哥哥去上朝吧?”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乌憬说的。
少年天子怀里还抱着昨日宁轻鸿褪下的外衣,神色茫然,看见哥哥对着自己笑了,便也乖乖地露出个笑。
听话得不行。
那件压箱底的朝服重新被宫人抬了出来,扫了尘,熏了暖香,每一角都熨烫干净,梳洗结束的乌憬就这般静静瞧着,是疑惑的眼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连吞个口水都困难。
无人敢对九千岁的心血来潮提起任何异议,像是所有人都习惯了。
拂尘也一句嘴都没多过。
被宫人伺候着穿戴上时,少年天子四肢僵硬,从头至尾,任人摆布,等那象征着天子的十二旒冕冠在发顶时,乌憬透过铜镜看自己,隐约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镜子里的自己不伦不类,根本不像个天子,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只是少年皮肉软嫩,眉眼精致,若这只是件寻常华服,倒也衬得出他通体漂亮的气质。
合该是得让人金枝玉叶地养着的。
绯红官服的宁轻鸿朝他伸手,“乌乌,过来。”
乌憬恍惚地走过去,牵住宁轻鸿的手。
发白的指尖用力攥紧对方的手。
但这力道对宁轻鸿而言,只是依赖下延伸出的紧张,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人动动手指就能拂开。
乌憬被带上了龙辇,他几乎坐立不安地挨着身旁的宁轻鸿。
是,这是龙辇。
但一旁的九千岁却比他这个天子更像个主人。
从养心殿到前朝金銮殿的这半个时辰,像是对乌憬延缓的死刑判决。
他不知道宁轻鸿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突然、毫无征兆、称得上荒唐地这么做?
这种人不都是牢牢地把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吗?
为什么一觉醒来,让他去上朝?
乌憬想到电视剧中演的天子百官,气势恢宏的上朝场面,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不可能在那种场面下还撑得过来的。
他要怎么应对朝臣看过来的眼神?
他们会议论纷纷,问自己怎么会上朝吗?
不对,他是个傻子。
傻子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害怕?大喊大叫?被吓哭?
傻子会说“平身”吗?
这人是想看他出丑吗?
让朝臣百官看清楚,大周的天子只是一个笑话,应对他这个九千岁马首是瞻?
“到了。”
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熟悉,却让精神紧绷的乌憬愈发紧张了,他下意识茫然地看过去,张张艰涩的唇齿,发现自己发不出能过耳的声音后,又闭上嘴。
宁轻鸿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从乌憬握紧的手中抽离,“发什么呆呢?”他笑,“该下去了。”
乌憬又想去拽他的衣角了,“……哥哥。”他艰难地装傻道,“陪,陪乌乌。”
宁轻鸿只道,“要迟了,陛下。”
乌憬还没反应过来,拂尘便上前来,“奴才扶着陛下下来。”他只能顺着那股力道下龙辇。
乌憬转身抬眸,入目便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天色未亮,昏暗中他隐约看到数不尽的白色台阶,每两侧都站着提刀侍卫。
他身后也围着团团宫人们。
像这是要他这个天子再登一次基般,要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万人之上的龙椅。
乌憬瞧见殿外拱手垂立的朝臣们,后知后觉,大周这早朝是大朝会,他心说百官是真真说小了,这规模足有千人。
有他不认识的陌生宫人上前,不容抗拒地扶住乌憬的手臂,想带着天子向前走。
这么多人,太可怕了。
他不行的。
他真的不行的。
好可怕。
乌憬都快忍不住发颤了,两脚凝固在原地,被带着向前走的一步,就霎时转回身,不顾一切地朝刚下龙辇的宁轻鸿奔去。
少年天子乳燕投林一般,害怕地直往宁轻鸿怀里缩,“怕……乌乌怕,哥哥,哥哥陪。”他语无伦次,“不,不要去。”
他死死抱住宁轻鸿,抵在对方的官袍上,把脸埋进对方的肩骨里。
宁轻鸿很有耐心,他拍着乌憬的颈背,揉捏着那块小小的后颈骨,力度很轻,低声哄,“乌乌不怕。”
他不嫌麻烦,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哥哥会陪着乌乌的,嗯?”
“乌乌待会儿坐在上面,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说,乖乖坐着就好了。”
“哥哥会来接乌乌回去的。”
乌憬快哭了,“不,不。”
宁轻鸿音调很轻,很慢,“没事的,乖。”
“乌乌,松手。”
却不容抗拒。
作者有话说:
9k:出门遛55

第18章 没有哭 散朝——
这台阶并未让乌憬亲自走,而是换了步辇,由宫人们抬了上去,一步又一步,速度极为缓慢,也极具威严。
与这一幕极其不符的是上面低着脑袋,抓着袖子,怔怔坐着的天子。
他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却看不见宁轻鸿的身影,连拂尘也不见了影子。
应是走了其他的近道。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步辇才到了金銮殿前,一声透彻云霄的“陛下到——”霎时响彻殿中。
宫人一声接一声,直传龙椅前。
霎时,百官都忍不住暗暗抬眸,回头去瞧,一时之间,乌憬都不知撞上了多少隐晦又惊惧的视线,他忍不住把头垂得愈发地低。
无人敢直视天子的面目,
但乌憬数不清有多少人用余光掠过他的朝袍衣角。
众人都拱手垂腰,只有乌憬与搀扶他的宫人是站着的,随后,那宫人也松开他的手,向后退去。
他看得很清楚。
百官间的躁动,神色上的不敢置信,惊惧的眼神,交头接耳的闲言碎语。
大殿内龙椅高悬,
离他那么的远。
“最上面有一把椅子,乌乌见了它,就向前一直走,谁也不用理会,坐上去即好。”
“很快,哥哥就会来接乌乌。”
上步辇前时,宁轻鸿说得话仿佛又回现在他耳旁,嗓音带笑,语气轻柔。
乌憬不知站了多久,才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每一步他都难以呼吸着,大脑几乎一片空白,连怎么走路都快忘了,全凭本能在控制着身体。
直到他转身,坐在龙椅上,才有了实感。
乌憬攥着扶手龙头的指尖用力到发白,竭力控制着想要发颤的身体,深呼吸一口气后,才眼前发晕地向下看去。
他坐在万人之上,却对这挥手间就能翻江倒海的权势感到不安与恐惧。
百官垂首而立,一片死静,直到龙椅下旁的宫人一声尖利的“跪——”之后。
乌憬才慌然想到什么,看向最前面执着白玉笏板,长身玉立的那人。
他下意识屏住一口气。
在瞧见宁轻鸿当真朝他跪下去时,乌憬整个人都快从龙椅上跳起来了,硬生生忍住,只是微微瑟缩了下身体。
他有病吧?!
乌憬压抑到极点,便是浑然的怒火跟闷气。
这人是不是撞到脑子撞疯了?
下了朝后他真的不会被宁轻鸿给灭口吗?
乌憬气闷得抿住唇,看着即便是跪,也跪得不疾不徐的鹤补官袍之人,像是这上朝的跪姿都有个章程一般,每一步都是不失分毫气度的淡然。
令人无端觉得毛骨悚然。
乌憬微微睁大眼,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震亦是惊,却隐隐觉得,原本在他面前清晰可见的九千岁像盖了一层迷雾一般,让人抓摸不透。
你原以为他本是那样的人,却亲眼看见他做了印象中他永远不会做的事。
他可以不跪,也有这个权力,却仍是跪了。
一阵耳鸣——
乌憬一时听不见其余的声音,耳中明明纷乱又嘈杂,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空寂。
片刻,才听到跪伏在地的百官说了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人又是一道尖利,“起——”
百官便重新直立起身。
宁轻鸿拂了拂袖袍,如往日般,很平静地道,“诸官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其余人却并不像他那么平静。
左相几乎立刻就道,“陛下今日怎会上朝?”
宁轻鸿笑,“左相此话,莫非是不想在早朝上见到陛下?”
左相一句“你放屁”都要憋出来了,重重冷哼一声,殷切地看向上首的天子,“陛下!光晟临死曾言,第一莫作,第二莫休。”
要么不做,要么做了就做到底。
左相长揖,“陛下今日既然前来议朝事,那此后也万万不可突然作废。”他重声,“尤其莫要听信奸佞小人之语。”
“此时大周百废待兴,正是需要陛下决策之时!”
左相拳拳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
可惜了,天子是个傻的。
乌憬深深低下头,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就像宁轻鸿说的,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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