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对方掐着调,冷冷吩咐道,“来人,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拖下去。”
那跪伏的小太监身形一抖,突然狠狠磕起了头,一下又一下,用力至极,每次抬起时,乌憬都能瞧清地上晕染出一滩血色来。
他唇色发白,
袖口中的指尖不停地颤着。
好恐怖。
“砰——”
那小太监的血液溅到了乌憬的袍角。
好恐怖。
乌憬一动不敢动。
“陛下?”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他面前响起,音色温润,语气缓慢,仿若近在咫尺。
“怎么面色都发白了?”
“不是才站了一小会儿吗?”
对方又低低地笑,“怎么一直低着脑袋?”
冰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抵上乌憬的下巴,掐着他的脸肉缓慢地抬起,一阵很轻的叹息,“都出汗了。”
视线骤然相对。
乌憬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对方一身鹤补红袍,面上带笑,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
是昨天的那个人!
不,不,是前天……这两日给他糕点的那个,他以为是什么大官的人。
那拂尘太监在乌憬身后又道,“爷,奴才再去泡一壶茶来。”
宁轻鸿随口应了,“去吧。”
“砰——”
“……砰——”
乌憬脑子一片混乱,耳边还是那太监一声又一声的磕头声,面前,传闻中的九千岁拿了个干帕子,似乎很有兴致地抬手给他擦着额上的薄汗。
帕面柔软,
动作很轻。
乌憬颤着唇,说不出一个字。
很快,那两个侍卫终于赶到,上前就要将那小太监拖走,对方似乎终于忍不住,嗓音凄厉,“奴才今日头一次伺候千岁爷,求您饶了奴才这回儿,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宁轻鸿听他出声,被转移了注意力,松开乌憬,饶有兴致地低眸看去。
乌憬也不由低头,霎时就跟满面鲜血的一张脸对上,他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年纪瞧着倒小。”宁轻鸿点评。
端茶回来的拂尘低声回,“不过十六七岁,进宫快五年了。”
宁轻鸿笑,“倒也是个老人了。”
那小太监面色霎时变了。
“算了。”宁轻鸿道,“不过一个孩子。”
乌憬几乎瞬间松下一口气。
小太监也随着这一声令下瘫软在地,只不过面上竟怪异的还是不安,下一瞬,他又提起心胆来。
宁轻鸿道,“拂尘,你自己处理。”
拂尘低头,“是。”
那小太监一下僵住,像是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到底从何而来,他面如死灰地去扒着安拂尘的袍角,“安总管,师父,您饶了徒儿一回儿,我再也不敢了,那些金子我一个子都没花——”
拂尘,“拖下去。”
那两个侍卫手脚麻利,
很快,殿内恢复一片寂静。
宁轻鸿温声斥责,“早说了不要在宫内兴盛这些陋习。”
拂尘,“奴才不想着多收几个徒弟贤孙儿,日后也有人奉老,哪曾想竟是个吃里扒外的。”
“今日才把他提了上来,就露出马脚了。”
“等查出来他到底收了谁的银子,对谁泄露了您的行踪,奴才就将人收拾了。”
原来不是胡乱杀人的吗?
乌憬惶惶然垂着眼,愣愣地听着。
不明白这两人怎么就在他耳边毫无顾忌地说了起来,片刻,后知后觉,他是个傻子,听不懂这些。
宁轻鸿皱眉,“也不是什么大事,留条命在。”
拂尘,“是。”
乌憬脑子一片混乱,下一瞬,又感觉自己被人抬起面,用帕子不紧不慢地擦着他额上的汗。
他咽咽口水,想起这两日吃的那两盘糕点,却突然没那么紧张了。
乌憬悄悄抬眼,看着面前的人。
对方好像上瘾了一般,还用指尖碰了碰少年卷翘的眼睫,因为刚刚被吓到,眼睑仍有些濡湿。
少年忍不住又颤了一下,
瞧着可怜又可爱。
宁轻鸿的眼神一下变了,似笑非笑的。
乌憬突然觉得对方就像在看什么小动物一般看着他,找到了新的乐子。
现下兴致一上来,耐心十足,只要有趣,什么都想逗上一逗。
明明眼前是双狭长的笑眼,乌憬却同小鹿般警觉,总觉得这双笑眼背后是什么想扒下他的皮,闻闻他内里到底是什么味道的豺狼虎豹。
分不清到底是好还是坏。
作者有话说:
55:想抱大腿,又不是很敢
给乌憬擦汗的帕子被宁轻鸿轻飘飘搁在桌面上,又被拂尘收走。
乌憬全程都像个木偶娃娃,任由对方摆弄,没有丝毫反抗。
宁轻鸿垂了下眸。
他余光瞧见两人一个染了茶水污渍,一个沾上鲜血的袍角,“都脏了。”
拂尘垂首退去。
不多时,就有个新的小太监端了盆温水过来,乌憬一低头就能看见那人跪在他的脚边,先是用帕子浸湿水面,细细地往那块茶色污渍擦去。
一下,两下,三下……
动作小心翼翼,放得很轻,生怕揉坏这衣物一般。
好不容易,擦好九千岁的袍角了,又膝行跪过来,去擦他衣服上的血点子。
乌憬不习惯被这么伺候着,四肢僵硬地缩着腿,但宁轻鸿却极为闲适,饮了口暖凉正正好的茶,用茶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茶沫,垂眸瞧着桌上摊开的几张折子。
不时用朱笔圈点,批完一折,
宫里的人手脚利索,那小太监没两下就把衣角上的污渍擦干净了,只是袍角湿漉漉的,还起了皱,总归是没先前那般顺眼。
乌憬见人又端着水盆离开了,他没有事情干,也不知道还能瞧什么,又低下头抠手。
可没一会儿,那小太监又提着什么东西回来了,乌憬好奇地看去,是个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玩意儿。
外观精致,雕龙画凤。
金铜为底,提携手处是漆木制成,能作隔热之用,远远就能感受到里头烧红的木炭形成的热浪扑面而来。
那小太监拿着这金斗,放在他们湿透的袍角处,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熨平了。
从头至尾都没发出过任何声响,烫平褶皱的衣角后,又端着金斗,低眉垂首地退下去。
徒留还在暗自震惊的乌憬。
除去他之外,殿内其余人都一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更不用说眼皮子都未抬一下的宁轻鸿。
少年低着眸,看着自己恢复如初,甚至恍然一新的白色袍角,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沾了这位九千岁的光,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为天子,是怎样一个人上人的身份。
只不过一个小褶皱,
就这般大动干戈。
乌憬不羡慕,反而是不适居多。
他深呼吸一口气,徒然生出一种后知后觉的距离感,这个大腿不是他想抱就能抱住的。
这些时日偷听到的传闻跟前日看到的那具尸体,让乌憬格外混乱,舌尖上却仿佛残留下昨日吃的那盘糕点的香甜。
他蜷缩了下指尖,坐立不安。
“咕噜——”
毫无预兆地一声响。
宁轻鸿笔尖微顿。
乌憬窘迫地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不动声色地把手盖在自己的腹部上。
似乎这样那里就不会叫了。
宁轻鸿似是觉着好笑,“陛下饿了?”
乌憬正想点头,却猛然响起自己的人设,掐了下指尖,“它一叫,乌乌就饿了。”
他揉揉自己的肚子,皱着小眉头,好像很困闷不解,好一会儿,乌憬有些迟疑,但还是下定决心地仰起脸,“哥哥,我饿了。”
他不抱大腿了,就要一盘糕点就好了。
实在不行,一块也可以。
少年天子继承了皇族优越的血脉,即使是个傻子,但眉眼精致,五官漂亮,一双黑眸因为不谙世事,格外天真纯澈。
像只讨食的小猫,很小心,试探地伸出爪尖,又碰又戳的,问,“哥哥,乌乌还想吃甜甜的点心。”
宁轻鸿眉眼微动,半响,无端笑道,“拂尘,去拿一盘桂花糕来。”
拂尘应是。
乌憬的眼睛明显亮了。
原主跟现代的他长得一模一样,从前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喜欢他笑着说好话,总会给他塞很多红包。
他显然知道自己的这项本事。
乌憬弯了下眸,“谢谢哥哥。”
宁轻鸿方才还全然忽视了身旁的乌憬,歇了兴致,就把少年天子当个透明人瞧了,说到底,还是不在乎。
现下他似乎又重新起了兴趣。
真可爱,
宁轻鸿逗小猫小狗一般,“连吃三日,不腻?”
乌憬是听不懂的,只眨着眼,笨拙地说,“要一直吃好吃的。”
宁轻鸿笑了,“那就多吃一点。”
乌憬这时还听不懂,等吃完一盘糕点,拂尘又端来第二盘时,他总算懂了那句话的言下之意。
吃不腻,
那就一直吃。
乌憬唇色发白,已经有些饱腹感的肚子在发出抗议,可是他不敢反抗,只能放缓动作,苦大仇深一般,一小口又一小口地咬。
这人果然是真的有病,
绝对是个坏人!
一盘糕点能堆个六七块,现在乌憬又吃了两块,他咬着第三块,无论如何也塞不下了,倒不是真的饱了吃不下去,而是有些反胃。
再好吃,也真的吃腻了。
乌憬犹犹豫豫,在自己险些要吐出来时,还是硬着头皮,果断把瓷盘推开。
他这些时日吐了许多次,对这事得心应手极了,要是待会儿当场吐出来,吐到九千岁的身上,那待会儿他的下场,就是那个被拖下去的小太监的下场。
相比之下,还是直接拒绝要好。
“乌乌吃饱了。”他僵硬着身躯,佯装皱眉,说:“哥哥看,它不叫了。”
乌憬揉揉肚子。
宁轻鸿盯着乌憬唇角旁的糕点碎屑,微眯了下眸,似乎极其不解,温声询问,“陛下的饭量怎么这般小?”
乌憬愣了一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这个人了,说不定对方是真的觉得他吃一盘吃不饱,才拿来第二盘的。
宁轻鸿捻起一片糕点,看了看厚度,笑,“小猫似的。”
那片糕点做得精致,
半个指节大小,薄薄一片。
“前日我捡到的小猫都比陛下吃得要多。”似乎怕乌憬听不懂,宁轻鸿又说的长了一点。
好像也没那么坏。
乌憬隐隐有些内疚,他愣愣的,脑子当真要糊涂了,一会儿想在心里骂这人两句,一会儿又对这人起些好感。
“再吃一点?”
宁轻鸿携着那片糕点,抵在少年天子的唇间。
因为多日未正常进食,乌憬的唇色有些发白,但刚刚吃了糕点后,又红润了起来,内里是淡淡的粉色。
下唇莹润,上唇却薄得很,最最惹人怜爱的,是正中间还有个软嫩的唇珠。
它被紧张的乌憬抿得苍白,“哥哥,我,我吃饱了。”他很抗拒。
宁轻鸿笑眯眯的,哄他,“臣喂陛下。”
乌憬几番挣扎,还是垂下眸吃进去了。
他饭量小,吃东西的时候也像个刚出生的小动物,唇齿张开的缝隙很小,一块糕点,要分五六下才能吃完。
宁轻鸿像找到了新的乐子,在乌憬的唇即将碰上他的指尖时,他适时松手,又拿起新的一片。
乌憬皱着小脸,难受极了,他又咬了一口,实在忍不住胃中反胃,下意识闭上了眼,抿住唇,表情刚变,就听见耳边响起温和的一声。
宁轻鸿嗓音很轻,笑中带冷,“不准吐。”
作者有话说:
55:要被玩坏了
宁轻鸿却好像失了兴致,丢下糕点,“拂尘。”
拂尘低头呈上一则浸了热水,又拧干的湿润帕子,宁轻鸿仔仔细细地擦净手。
乌憬则想喝点什么,压压嘴里的那些桂花蜜甜。
宁轻鸿净完手后,斜了拂尘一眼。
不多时,一个新帕子就被递到了乌憬手上。
拂尘,“陛下也擦擦罢。”
乌憬眨了下眼。
拂尘也知道天子是个傻子,说得更详细了,“擦一下手,再擦擦嘴。”
乌憬便乖乖听话,认真地擦了擦手,擦了擦嘴。
拂尘接回帕子,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孩子。”
乌憬正偷偷在心里骂这九千岁,对他身边的这个狗腿子印象也不怎么好,突然被夸一句,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了一眼这太监。
拂尘面上带着慈祥的笑,他最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下主子明显对陛下有了些兴致,他便也跟前两日对千岁爷在路边捡到的小猫小狗一般和善。
“千岁特地挑心情不差的这两日来看陛下,心里也是对陛下上心的,实在是担忧陛下饿坏了身子。”
这句话是对天子说的。
是真是假除了乌憬不知,殿内的其余人都心知肚明,全当过耳旁风,拂尘又道,“到时候朝臣又得上折子参千岁爷一嘴了。”
乌憬听得一愣愣的,听不太懂。
他面上也这么表现了出来,但这太监显然也没指望一个傻子能听得懂,絮絮叨叨完,拂尘又唉声叹气,“您日夜操劳,外头却都指着爷的脊梁骨骂,若是有个光明正大名头的就好了。”
什么光明正大的名头,无非是让大周易主,宁轻鸿坐得名正言顺了,谁还敢置喙一介宦官专权擅政。
宫里头的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得拐个十七八遍,身旁人明晃晃地打着天子位置的意图,乌憬这个皇帝却什么都听不出。
反而有些无聊地瞧了一眼此时正不知想着些什么,有些出神地看着茶雾的宁轻鸿。
他也想喝茶,
吃了糕点有些口渴。
不知为何,拂尘话音刚落,这九千岁就抬眸细细看了他一眼,乌憬听见对方笑了下,平静地吐出四字,“时机未到。”
什么时机?
乌憬困惑。
宁轻鸿见天子一直盯着自己的杯中茶,脾性很好地问,“渴了?”
乌憬眼一亮,“想喝。”他指指自己的嘴巴,“甜,想喝水。”
宁轻鸿学他说话,“嘴里太腻了,想压压?”
这句话太复杂了,傻子听不懂。
乌憬困惑地看着那杯茶水,一味地点头,“哥哥,要喝。”
宁轻鸿只轻声责怪一句,“方才还说怎么吃都不会腻。”他温声道,“喂多一点又要吐,现下又说要喝茶水,不想嘴里太甜了。”
他似乎很无奈,又像拿乌憬没办法,只笑着摇首,抬抬手,让拂尘倒了杯茶过来。
乌憬难得有些内疚,有些疑虑方才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对方也是好心。
他乖乖地捧着那杯茶水喝了下去。
茶汤并不浓,也不苦,刚饮下有些涩感,而后就有回甘,入口的温度也刚刚好。
乌憬莫名冒出一个想法,
这位九千岁应该是不喜欢吃苦的。
宁轻鸿心情好的时候,忍耐度大的不是一点半点,通常这时候,他是极好说话的,也很乐于闲聊。
拂尘见主子收起了折子,也不再保持安静,掐笑道,“也快午时了,奴才去叫人唤午膳过来?”
宁轻鸿应了一声。
拂尘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殿内候着的一太监就极有眼色地退下了。
随着宁轻鸿起身,殿内剩余的太监也如流水般迎了上来,排列有序地将桌面上的折子一摞一摞地抱起,包括他用的笔墨纸砚等。
拂尘吩咐,“都如往常一样,送回府上。”
众人应是。
能近身伺候的太监都是从内卫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怕批奏的内容泄露出去。
乌憬被这架势吓住,一时坐在椅子上不敢动弹,看拂尘躬声给九千岁整理衣冠。
片刻,宁轻鸿便低垂着笑眼,徐徐向外走去,很是清闲。
拂尘在一旁说着讨趣话,“前日不是给太妃送回了那只奶猫,娘娘送了些礼到府上致谢。”
宁轻鸿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
拂尘道,“这礼,爷是收下还是退回去?”
宁轻鸿笑,“说说看。”
拂尘,“是一些名画。”
宁轻鸿便轻声,“送回去罢。”
拂尘心下会意,主子对这些物什不感兴趣,也瞧不上。
宁轻鸿似乎回想起什么,“昨日在御花园捡的那只狗如何了?”
拂尘,“这……奴才让人放回了御花园,实在是不知。”
宁轻鸿歇了兴致,“罢了。”
乌憬坐在椅子上,即使殿内很多人,但因为那些太监都很安静,离得这么远,他也能听清两人的谈话。
他还捧着那杯茶水,安静地仰眸看着其余人如潮水般围绕着最中间的红袍官服,一同涌出殿内。
至于自己,无人理会,
被留在了原地。
但乌憬也不是很在意,他已经决定放弃这条大腿了,等他们走了,他就去找等在外面的燕荷姐姐,一回寝殿,把今日份的白粥喝完,就去睡一会儿。
他起得太早,现下还有些困。
“爷,那陛下?”
恍惚间,乌憬似乎听见那个太监在问自己,他便抬起了脑袋,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少年天子一人坐在原地,他身形瘦弱,宽大的椅面衬得人格外惹人怜爱,软弱的指尖捧着个玉瓷杯,抵在唇边,杯中的茶雾缓缓生起,晕湿了仰起的眼睑。
像只小兽,懵懂无知地看着这边。
宁轻鸿似乎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在,侧身回眸看去,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瞧我,又忘了。”他对着乌憬招了下手,“陛下,过来。”
“微臣带你去用午膳。”
不用吃白粥了?!
乌憬说不心动是假的,但他还得演一下,身为傻子,直到他瞧见宁轻鸿对他招手,才亦步亦趋地走上前。
弯着眸,有些雀跃地牵住了宁轻鸿对他伸出的指尖,“哥哥带乌乌去吃好吃的吗?”
乌憬不是故意的,他真的以为这人伸出手,就是想握住自己。
瞧见天子胆大包天地去握住千岁爷的手,拂尘顿时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一言。
宁轻鸿微微垂眸,看了眼他被乌憬拉住的手,神色不明,但还是习惯性地挂着笑。
乌憬刚刚才净过手,指尖很干净,因为吃得少,捏着肉也不多,细瘦的手指包不住宁轻鸿的整只手,便讨巧地蜷缩起手指,握住他的后两根手指,松松裹着,是柔软的干燥感。
慢慢的,乌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他仰眸对上九千岁极深的一双笑眼时,几乎寒毛直立,下意识就想把手收回。
他还是害怕的。
不管宁轻鸿表现得如何温柔,如何好说话,乌憬也是怕的,就像是某些食草系的小动物,与生具备的对猛兽的直觉。
但下一瞬,宁轻鸿反手握紧乌憬的手,轻声细语地说,“是啊,哥哥带乌乌去吃好吃的。”
乌憬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晃晃宁轻鸿的手,“那哥哥快走呀。”
宁轻鸿笑,“好。”
直到被宁轻鸿牵着走了一会儿,乌憬心中那股尖锐的危险感才缓缓退去,几乎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了。
明明这九千岁也没怎么作弄他,甚至对他说得上算好的。
他太敏感了吗?
乌憬自我怀疑。
他偷偷仰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这九千岁看着比他高很多,手掌也很大,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但怪的是,乌憬隐隐感受到对方手上粗糙的厚茧,也不像他以为的是那种一直带在富贵乡,锦衣玉食的莹润。
像吃了很多苦一样,
而且记性似乎也不太好。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御花园相见时,对方还问了一句“此人是谁”,是拂尘提醒了一句他是陛下,这九千岁才从善如流地想起来了。
乌憬当时还不知道对方就是传闻中的杀人魔,他又想起来,燕荷不是说九千岁每隔十日就会来看原主一次吗?
还是说,这个人只是对不在乎的事,不上心的人记性不太好?
乌憬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他随着宁轻鸿到了用作膳厅的偏殿,等一进去,瞧着满桌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吃食时,他就傻眼了。
鸡鸭鱼肉,药膳补物,茶水暖酒,瓜果点心,样样都有。
闻着鼻尖的香味,乌憬都快忍不住留口水了,他已经快十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此时面对这一桌大餐,眼睛都挪不开。
刚刚他同宁轻鸿待了这么久,看宫人们恭恭敬敬地伺候九千岁,连自己也跟着一起享了这个福气,他却一点都不羡慕,反而觉得惶恐不安。
可现在,对着面前这些大鱼大肉,乌憬顿时坚定了最初的想法。
他要抱大腿!
必须抱!!!
第8章 不走 真有趣
乌憬被牵到了桌边,自然也坐在了九千岁的一旁,他馋得不行,但也晓得这人规矩多,即使眼睛都挪不开了,也不敢擅自去动筷。
只敢不停地偷看一旁的宁轻鸿。
拂尘正在有条不紊地布膳,吩咐着太监一道一道菜地用银针试过去,尝过去,确认无毒。
乌憬等得无聊,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还在饮着茶汤的九千岁,他小心地抽了抽自己依旧被握着的手。
宁轻鸿慢条斯理地瞧了他一眼。
乌憬霎时僵住。
少年天子怕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有多委屈,可怜巴巴地望着人。
偏生对方还仿若未闻,又起了新的心思,宁轻鸿执着乌憬的手,一寸寸瞧了过去,手感很好一般揉捏着少年的指尖。
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在对一件偶然入手的宝物掌掌眼,但因为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乌憬莫名觉得这动作分外旖旎。
这人除了是个神经病之外,还是个变态吗?乌憬吞吞口水。
他好饿。
拂尘,“爷,用膳罢。”
宁轻鸿应了一声。
乌憬几乎要按捺不住了,右手被人拿着,就用左手去拿碗筷,还没碰到,耳边就传来微冷的声音,“陛下。”
他手一抖,颤着眼睑向九千岁看去。
宁轻鸿微皱起眉,“陛下是天子,怎么这般没规没矩?”
好想开饭,
他真的很讨厌饭点拖堂的老师。
你不饿我饿。
乌憬在心里恨恨地想,故作瑟缩,“那哥哥说可以吃,乌乌再吃。”
宁轻鸿只笑,“微臣并非这个意思,只是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亲自动手。”
乌憬神色茫然,下一瞬,他就睁大了眼。
宁轻鸿执起碗筷,仔细询问,“陛下想吃什么?”
竟是亲手给他布膳!
拂尘眉间狠狠一跳,不知主子怎么对给天子喂饭一事有了兴趣,现下全当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
乌憬哪敢说。
宁轻鸿似乎也并非真想询问他的意见,夹了一筷笋片,喂到乌憬嘴边,见他不吃,以为天子听不懂,还好心改口询问,“乌乌怎么不吃?”
他似笑非笑,“不是饿了?”
乌憬闭着眼,小心地张开嘴,吃□□一样将这块笋片吞进去了,“谢谢哥哥。”
如临大敌。
下一筷是片蘑菇,而后是云耳、做成花卷的青菜叶……随着一筷又一筷,乌憬绷紧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有时候还嫌对方夹菜的速度太慢了。
看见宁轻鸿夹的下一筷还是青菜后,乌憬还下意识不满地扯扯人的袖子,“哥哥,乌乌想吃肉。”
宁轻鸿手下微顿,“是臣疏忽了。”
乌憬的黑眸有些亮,像小动物试探领地一样,一步一步地摸着对方的底线在哪,“还有饭!”
宁轻鸿有求必应,“不急。”
少年的吃相很乖,唇齿在咬动间不会张开,发出不雅的声音,吃完一口,才吃下一口。
但依旧能让人看出他吃得很香,像个小仓鼠,腮帮子都有些鼓起。
吃到好吃的眼睛会亮一下,不好吃的也不会拒绝,还是会乖乖咽下去。
不挑食,很好养活。
一顿饭下来,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乌憬心中对九千岁的敌意快要消失殆尽,也不偷偷在心里骂人家了。
吃完后,拂尘熟练地呈上帕子,让乌憬擦擦嘴,心中知道自己主子爱洁,便低声吩咐,“老奴让人带陛下去漱一下口?”
宁轻鸿眉眼微动,颔首,“去吧。”
乌憬被拎到了偏殿的小屋内,领着他的两个太监在偏殿内还低眉垂眼的,一进到屋子里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眼中是个傻子的天子。
“他会吗?”
“算了,教上一教。”
乌憬听他们教自己怎么用浸泡过的杨柳枝跟牙粉净口,漱完口又要将水吐到哪里,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支支吾吾地点头。
那两个太监是内卫府的人,识人眼色的本领还是有的,此时不敢得罪突然得了九千岁青眼的天子,但因为乌憬是个傻子,也并不尊敬。
看乌憬笨拙地学着他们刚刚说的做,两人一时闲聊了起来。
“怪了,先前千岁召见陛下,不都把人放在偏殿里吗?怎么今日却将人提去御书房了?”
“是啊是啊,还在御书房待了一上午。”
“方才也是,陛下先前一见千岁爷就会抖着身子哭喊个不停,真真是把千岁当阎罗王怕了,怎么今日却同往日大相径庭?”
“刚刚千岁爷还亲手给陛下布膳,咱们千岁自从爬到这个位置上后,哪还做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不会是要在朝臣前做个面子?”
“毕竟先帝驾崩时,御言让千岁爷在新帝登基时在旁辅佐,哪曾想之后宫乱,皇子里就剩个待在冷宫里的傻子。”
随后,宁轻鸿就靠着这道遗旨,跟在朝中布下的多年人脉领着乌憬坐上了这个皇位。
代天摄政,莫非如是。
乌憬慢吞吞地拿着杨柳枝在嘴里左刷刷,右洗洗,听着后边的小道八卦,心下有些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