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鸿这时候说话几乎随心所欲、唯我极了,即使少年这般贴着自己说了一堆,也一字不理,只淡淡地道,“不是同旁人告状,说我不同你说吗?”
下人哪里敢瞒他,天子今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得一一禀报给千岁爷听。
若不是少年跑得快,怕今日他在凉亭里威胁人的事都让人知晓了。
乌憬哪里知道他只是短短说了两三句话,都被人一五一十地传了过去,可他心下已不觉得芥蒂,似乎还有一些他什么事宁轻鸿能不知晓的习惯。
反而觉着此事被对方提了出来,
他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般。
“可你上次就是没同我说。”话一被翻出来,先前的委屈又涌上心头,乌憬的语气闷下去,贴着人的脸也蔫蔫地往人肩颈埋,脚也不踮了,只道,“你当时说没什么好说的,还转去说别的话。”
“你是不是不想同我说?”
“还是说不太出口。”
埋怨完又怕自己有些像在揭人的伤疤,又小心地补充了几句,“要是会让哥哥难受的话,不同我说也可以的。”
重新抬起头,关心地看着人。
宁轻鸿跟他不同,这具身体生来就是皇子,没争没抢过,皇位就自己到了头上,现下他抱了一下大腿,就不愁吃不愁穿。
除了吃喝上,没经历过什么苦事,也没干过什么苦活。
可对方能坐到这个位置,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乌憬都快将面前人的过去脑补个七七八八了,怎么凄惨怎么来,想象得自己也要跟着难受了。
宁轻鸿细细看着人,片刻,才轻声低问,“乌乌可是在可怜我?”
乌憬怔了一下,想点头又不敢点头,想摇头又觉得哪里不对,咽咽口水,被对方话里似笑非笑的语气吓得僵在原地。
切身体会到了今日拂尘说得那句“不敢犯千岁爷的忌讳”是什么心情了。
他要说话算话,
努力克服。
乌憬颤着眼睑,又颤颤巍巍地收紧手臂,这次是用自己呼着烫气的鼻尖试探地踮脚,触上对方的鼻翼,小心翼翼地摇了下脑袋。
精致小巧的鼻尖也可怜又可爱地随着动作蹭着人,张开了唇齿,想说些什么。
又被人突兀地一声轻笑打断。
近乎是气音的淡笑,笑意不达眼底,只是觉着这事有些荒唐罢了,又带着些许恍然。
却让乌憬僵住了动作,只仰着脸,不敢动了。
“乌乌怎么想了如此多?”宁轻鸿缓声,语气稍微加重,“的确无甚好说的。”
“乌乌想知晓,问便是了。”
“同旁人道什么委屈?”
他爱怜地抚住少年的眉眼,指尖漫不经心地在乌憬的眼尾揉捏着,像在把玩着些什么,又倦怠地半阖着眼,静静道,“我母族书香世家,父辈经商数十年。”
“两家结连理时,朝廷正革新政,改轻商,修律法,欲国富,至此,经商者之后也可入仕。”
宁轻鸿说得很慢,以免人听不懂。
“我乃嫡长子,两族众望皆在己身,自幼习字句读,六岁便通读四书五经,可彼时太上崩逝,哀帝即位,新政推行遭阻,母族被新旧党之争牵连,父辈也遭报复,前者被诛在刑场,后者死在经商荒路。”
“只留了些零散之人,不堪为大用。”
乌憬反应了好久,才从这拗口的几字中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新法败后,律法也被修正。”
“不过三年,两族剩余之人都已走空。”
“我入宫时约莫九岁,用家中积蓄贿赂进内卫府,凭借修习过的经书,从到前朝将折子交给内卫府之人,再到代先帝批前朝事,花了七年。”
“年十六时,乃太宁十年,哀帝元后为其子喂先帝食毒,哀帝因此得癔症而不理朝事。”
“前朝大权终落于我手。”
宁轻鸿顿了顿,“只是……”他微微俯首,轻声,“为了不让人发现乌乌发现的,我只能一直服下秘药,经年累月,丹毒使我变成此。”
“而今距我掌权也有九年之久,今年是第十年,未满。”他慢条斯理,“一桩桩,一件件,都与乌乌说了,可满意了?”
“乌乌可还有什么想问?”
对方说得太过统笼跟官方,就好似跟记载史书一般,没有带任何的私人情感,听不出半分控制不住的情绪。
以致于乌憬听完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是有些伤心的。
不是在为了他代入不进去的那些过去伤心,而是如今面前人冷淡的神色。
乌憬语无伦次,“你不要难过。”
宁轻鸿淡笑,“我并不难过。”他道,“我虽孑孓独行十数年,见了不少乌烟罩气之事,也做过人下人,可我不曾悔过。”
乌憬卡了下壳,手足无措地帮人骂道,“都怪那个什么新,新法,新政?”
宁轻鸿道,“新政利民利国,推行新法是好事。”他顿了顿,“可无论哪朝哪代,新法必然遭阻,也必有新旧党之争。”
乌憬被这一筐话弄得都快晕头转向了,磕巴了好半天,才找到能骂的对象,“那就怪,怪那些报复你家的人?他们也该——”
那个“死”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又改口,“他们就该坐一辈子的牢!”
宁轻鸿笑,“我不怪他们。”他轻声解释,“他们死时被连诛了九族,受车马之刑,四分五裂,连裹尸之地也无。”
语气都带着几分坦然的豁达。
乌憬却霎时呼吸都窒住,有些骂不下去了,磕磕巴巴道,“那怪先帝为什么没有把新法推行下去?”
宁轻鸿瞧着人,先道了二字,“先帝?”
按理说,过去乌憬身为皇子,这么称呼哀帝,于礼不合。
只是乌憬并未反应过来,他又听宁轻鸿笑了下,慢声道,“我也不怪先帝。”
“哀帝虽昏庸无能,可他死时癔症发作,将自己吊死,元妻也自刎随之,仅三位能堪大任的龙子也乱斗致死。”
“他们死得这般可怜,我不怪他们。”
这句话被宁轻鸿说出口时几乎是气音,明明是温热的气息,打在乌憬的面上时,却让他唇色都发白了。
宁轻鸿似笑非笑地问,“乌乌冷了?”
乌憬连头都不会摇了,“我,我……”
宁轻鸿微眯起眸,“那便是怕了?”
乌憬快成了个结巴,“你,你不怕吗?”
宁轻鸿反问,“怕?”他道,“若事发被治罪,我总会有法子让这些人来伴我。”
他笑,“人不过一死之,有如何可怕?”
乌憬一个字都挤不出了。
他总算知晓生不生病的宁轻鸿有哪里不同了,这两句话分明是在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这还不够可怕吗?
乌憬已经一点安慰的情绪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想逃,往哪里跑都好,也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么快就食言的一日。
他刚刚还说了,会努力克服。
这怎么克服?
他克服不了。
乌憬踮起的脚不知何时放平回到地上,搂着人脖颈的手也放松了,只颤着眼睑抬眸看人,在宁轻鸿用指尖抚到他发丝后时,下意识转身,只是没想到他的脚也麻了,刚动就踉跄了一下。
险险被人扶住。
宁轻鸿俯下身,贴在少年的耳畔上,“乌乌可是又要跑?”他放轻嗓音,“怎么好的不学,坏的也不改。”
“哥哥不是说过了,要说话算话。”
“乌乌不是想哄我心情好吗?”
“总要做些什么,只亲一亲抱一抱,也太过轻松了些,世上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宁轻鸿轻阖了下眼,半垂着眸,微微侧脸,低低在乌憬耳边“嗯?”了一声,带着丝松散之意,似笑非笑,“乌乌说是不是?”
乌憬被扶住的是小臂,宁轻鸿的掌心捆住他,感受不到紧紧压着的力,但怎么也挣脱不开,他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不明白自己先前怎么会那么天真的不自量力。
只摇着头,要哭出来,“我,我反悔了。”
宁轻鸿恍然地叹了一声,“说谎,该罚。”他道,“让哥哥去寻寻那把木尺可好?”
乌憬整个人快蜷缩地蹲在地上,只一只手被人拉着,摇头,“不要,不要寻,我不,不反悔了。”他真的怕了,哭腔都跑了出来,“对,对不起。”
“不是乌乌要问的,要知晓的,怎么自个倒先哭了?”宁轻鸿轻声问,“乖,从地上起来。”
乌憬小口地呼吸着,腿都软了。
听见宁轻鸿淡笑着,“哥哥等着乌乌——”
“继续。”
他亲也亲了,抱也抱了。
乌憬蜷缩在地上,不停地颤着,眉眼都委屈可怜地耸拉在一起,埋着脑袋,一边发颤一边不敢看人。
他控制不住,就是害怕。
等那股惶恐涌上来时,别说先前什么的心疼,安慰,就连平常心都维持不住。
哪里有这样的郁期?
不仅是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其余人的命也都不放在眼中。
乌憬以为的郁期是很难过很难过的那一种,但宁轻鸿的情绪是淡的,却也愈发地唯我,可又并非眼中只有自己。
是因为他什么都不在意。
但现在同过去,又有些不同……
宁轻鸿微微用了些力,将攥着乌憬的腕骨缓慢地向上扯着。
乌憬尽全力向后缩着,可又挣扎不了半分,他被半拉起身,眼睛都被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睑被涌出的泪意染湿,要哭不哭的。
下一瞬,却被人俯身轻轻抱住。
他怔了一下,下意识温吞地睁开眼睛,睁眼便是近在咫尺的人,对方微微侧了侧脸,吻去少年眼睑处的湿意,轻声低喃道,“怎么怕成这幅可怜模样??”
那个吻落在他眼上时,乌憬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呆呆的,情绪都有些空白了,连害怕都反应不过来。
“先前乌乌说了那么些话,莫不是用来骗与我的?”宁轻鸿缓声询问,低“嗯?”了一声。
乌憬又回过神,只拼命摇着头,“没有,没有骗,是真的,没有对哥哥撒谎。”
宁轻鸿轻轻一笑,“那便好。”
他缓缓起身,只扯着人腕骨的手还是未松开。
乌憬没被人抱着,又缩到地上了。
余光见只隐隐瞧见对方半侧身,垂眸瞧着他,头也未回,只伸手拿过来些什么。
“咔嗒——”
什么物什被打开的声响。
乌憬眼前骤然掉落下许多物件,无声砸进地上厚重雪白的毛毯了,他呼吸都要停了,头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地上滚落一地的东西。
最大的都快比婴儿拳头都要大的镂空金桐球在毛毯上滚了几圈,又被阻力磨得停下来,停在他的跟前。
那十几根玉柱虽没滚多远,可也都四散着,连带着那装着药膏的玉盒,乱七八糟的,掉得四处都是。
宁轻鸿半俯下身。
乌憬头脑一片空白地仰起脸来看人,听见人嗓音微冷,却又是轻柔的,“乌乌选一个罢?”
带着几分不可抗拒,
眼底正在笑。
乌憬嗓中死死压抑着的呜咽声几乎要溢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辩解,宁轻鸿又开口了,“乌乌不想,我却是想的。”
“话既然说出了口,便要作数。”
“莫非乌乌想用三言两语来哄骗哥哥?”
乌憬哭喘着摇头。
宁轻鸿笑,“那便是乌乌自己说的,要哄我开心。”他道,“哥哥并未逼你,是不是?”
这实在是诡辩。
可乌憬怕成浆糊一般的脑袋已经完全分不清了,恍惚觉得对方说的好像也并没有错。
话是他自己说的,说出来了现在又要反悔,一边想反悔,一边又说自己并没要撒谎的意思。
好似现在被欺负的根本不是乌憬,而是他自己在欺负旁人,做错事的人好像也确实是他。
乌憬哭得鼻尖都红了,一抽一抽地深呼吸着,话都说不出了,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宁轻鸿这才松了手,直起身。
乌憬霎时把自己被一直攥着的手收回来,揣在怀里,甚至因为他收得太快,蹲在地上的他还不稳地跌坐在地。
手险险扶住地,指尖碰到一旁先前滚落在地的小物件,瞬间惊惶地往回缩着手,赤着脚,手腿并用地往后退着。
好不可怜。
而对方已然闲适地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半倚着后背,支着扶手。
宁轻鸿微微垂眼,面上没什么情绪,漫不经心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他甚至还端起案桌上放着的一杯热茶,在手心慢条斯理地把玩着,良久才微叹着呷一口,“乌乌选不出来,不若哥哥帮你选,如何?”
乌憬维持着方才那个后仰着后退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现下也只敢含着眼泪小幅度地摇头。
宁轻鸿微微一笑,“那乌乌怎么还不开始?”
他语速算慢的,听上去也只是简单的询问,好似并未在催促。
乌憬却不敢不照做,颤着眼睑四处看了一圈,呼吸都在抖,视线定格在最细的一根玉上,约莫半寸圆。
但那根柱子也算长的。
乌憬看了看人,发现对方只是在靠着太师椅,正垂眸静静瞧着冒着热雾的茶面。
那阵让他几乎要羞死的丢人劲总算稍稍轻了一下,囫囵咽了一口含着泪水的口水,才小心翼翼地往那处爬去。
低头视线迷蒙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颤着指尖去碰了碰,浑身发热地将尾端的半圆握把拎起。
“错了。”
乌憬被吓得手一抖,那玉又掉落在地。
听见身后人道,“乌乌还未上脂膏,莫伤着自己。”
脂膏?他不禁微微抬眸。
那玉盒就掉落在他面前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乌憬又爬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去碰。
宁轻鸿,“又错了,乌乌身上的衣裳还在。”
乌憬呼着烫气,泪潸潸地低下头,用细嫩的指尖笨拙地解着,手忙脚乱的。
费了好大的力气。
他身上的狐裘掉落在地,内里是今日换的常服,雪白的海棠花银纹外袍,曳在地上四散开来时,衬着地上的狐毯,愈发让人瞧出少年的乌发雪肤,虽细瘦,但好在匀称漂亮。
一件件地落着,周遭都是白的,在秋日的寒凉空气中,也愈发地颤,皮肉上哪处冒了粉,都被居高临下之人瞧了彻彻底底。
当真是从脸肉上的晕红,粉透到了底。
屋内置着暖炉,燃着浮金靥,飘着淡淡的茶香,宁轻鸿正煮着茶,将千金一勺的茶饼慢慢磨成粉末。
乌憬实在是受不住,又捡了那件海棠花银纹的雪白外袍穿上,堪堪裹着,稍稍一动,又会叫人看着,面上湿漉漉的,快哭出个泪人。
宁轻鸿抬起茶壶,扶着茶盖,倒着茶水,眼都未抬,只道,“藏什么?转过来。”
这件外袍捡了跟未捡一样,
反倒让乌憬愈发地想蜷住。
又不敢不听。
少年手肘支着低,近乎快半躺在地,乌发全散落在地,只是出了些薄汗,他眼泪又一直掉,不停地流进发里,倒让几根发丝黏在了绵软的脸肉上,甚至有一些还被他无知无觉地咬在唇间。
乌憬面对着人,大张着,他别过脸,紧紧闭着眼根本不敢看,几乎全身都在颤,一边抽着,一边带着哭腔得用口呼吸着。
要哭得背过气去,又不敢真正地哭出声,只死死压抑在嗓子里,呜呜咽咽着。
明明对方什么都未做,碰都未碰他一根手指头,可是太丢人了,比先前的任何一刻都要丢人,尤其是他面前的人衣冠整齐地坐在太师椅上,还在漫不经心的,冷静又淡然地在调着茶。
只有他一个人……乱成这样。
玉盒被打开,里头的药膏被乌憬按照大概的位置,胡乱地向下抖了两下,他不知道这药要上到哪里,只要是他觉着算的地,都把药上了。
这脂膏用得是上等的,还是从南边寻来的,整块掉落上后,一触到体温就自动化开,黏腻地流下,一点一滴落在狐毯上。
白上透着粉,淋漓得油光水亮。
乌憬用玉划拉了两下,实在不知道了,哭着道,“我,我不会,你,你不要喝了。”
好丢人,怎么可以这样?
让他这样做,又对他不管不问。
怎么还能这么过分?
宁轻鸿便将视线挪过去,不躲不避地瞧着,“哪里不会?”他道,“乌乌再往下几分。”
乌憬泪眼迷蒙地跟着他的话动。
“对准了,打着转去磨。”
“偏了,手莫要抖。”
羊脂玉触手即温,半分都冷不着人。
“要磨松软了,才能一点一点去递。”
“递进了,再用那端四处去探。”
“可探着?”
还能探着什么?
乌憬指尖一直在发颤。
直至他浑身发软地瘫在地上,手中也松了,只触了一下,双眼开始涣散,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回过神时,宁轻鸿不知何时已来至他身旁,半蹲下身,半伸出手,似要来抱他。
乌憬心中的委屈一下全宣泄出来,什么都顾不上了,乳燕投林般,迫不及待地将双手攀上去,哽咽着,“抱,哥哥抱。”
宁轻鸿俯下身,轻下声,“哥哥这就抱乌乌。”
乌憬好不容易寻到可以蜷着躲藏的地,眷恋地依赖上去,快要找到自己熟悉的姿势埋着脸,浑身都松懈下时。
下一瞬,他怀里的少年猝然哭叫出声,拼命往人怀里缩着,手脚都快并用起来,挣扎地要往面前人搂抱攀附地爬过去。
宁轻鸿一手在下,另一手边安抚地搂住人,轻哄着,“委屈乌乌了,是不是?”
乌憬四肢都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哭叫得凄惨,含糊得听不清半字,只囫囵张着唇,舌尖微吐。
“乌乌乖,莫怕,很快便好了,嗯?”宁轻鸿抚着人的发间跟脊背,“哥哥知晓乌乌难受,不哭了。”
他轻声细语地哄着。
直至少年瘫软下来,才罢了手。
宁轻鸿搂抱住人,将滑腻的玉丟落在地,他看着少年涣散的瞳仁,“乌乌怎么将自己弄得这般可怜?”轻叹,“哭都哭不出气了。”
乌憬的身体甚至还在潜意识地轻颤。
他病时一向很少起欲,便是此时都是冷静的,神色浅淡地哄着人,一边爱怜地抚着人,怜惜着少年有多可怜一般。
又一边捡了个铜球,
温声细语地抵了进去。
第93章 怕的 说话算话
这枚镂空铜球的夹层内灌了水银,里边放着个小铃铛,整体不过二指宽,并不大。
不会叫人多么难受。
受不住的是它抵对了地方。
宁轻鸿抽出指尖,垂着眼,换了只干净的手,先将地上的物什不紧不慢地都捡了起来,除了先前那玉,其余的都放回进那木匣子内。
怀里的少年安安静静的,蜷在他身上。
宁轻鸿用手半搂着人,待一切都拾好后,才慢条斯理地将乌憬从地上抱了起来,托着人的臀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人后脑的乌发。
他走到了寝房门处,将门推开,出了去。
少年身上只披着件外衫,廊下的宫灯即使是在夜色中,也用昏黄的灯光将二人之间亲昵的姿态无所遁形。
夜风只一吹,就算还有他官袍上的宽袖罩着,也让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肉受到凉。
他病时,府中的下人都不会来伺候,外边并无人守着,宁轻鸿抱着人,一路往浴泉直去。
乌憬就好像睡过去了一般,任人动作的,安静得不行,也乖得不行,从始至终都没动过半下,也不挣扎,就这么瘫软在人身上。
只有宁轻鸿托着人的手中愈发泥泞一片,前后一起无声吐着。
那铜球的晃动声因为闷在体内,要靠得极近才会让人听着几分细小的动静。
宁轻鸿听着那份声响,缓慢垂眼看了一下靠在他颈间的人,只露出小半张晕红的脸,乌眸半睁半闭,瞳仁涣散,模糊的视线落不到实处,只虚虚看着前方。
泪水还在不停地涌出,将他的衣襟全打湿了,却听不到半分哭声。
因为少年正半张着唇齿,舌尖无意识地吐在外面,收不回去,贴着人脖颈处的皮肉时,热得几乎烫人,津液顺着两边唇角流下,又沾在宁轻鸿身上,湿漉漉一片。
偶尔才会将舌越吐越外,几乎大张起唇,哈吐着气,微仰起脸,乌色的瞳仁都要翻过去,瞧上去将将要完全阖上了。
还会在宁轻鸿的怀里时不时打几个颤摆。
手脚都松软搭落下来,搂不住人,只完全靠宁轻鸿托着,他指尖愈发黏腻,几乎什么水都溢了下来。
偶尔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几声,近乎滴湿宁轻鸿的官袍朝服,将绯红洇成晕红一片。
停在那建着热汤池子的殿门前时,已然因为渐渐的适应,开始不自觉地寻求着比这更高的情绪而去小幅度地舔舐身前人脖颈处的皮肉。
只是用吐在外的舌尖无意识地舔着。
宁轻鸿病时并非起不了欲,他本就兴致不高,情绪也更难被挑起,太过稀疏平常的,反而比不过少年单纯赖在他怀里,静静地贴着人陪着一起睡着,更能起到抚慰。
他此时抚着人的乌发,垂眼看着这幅模样,许久,才轻笑了一下,喟叹般,“乌乌好生厉害。”
只是他起了欲,却并未有进一步的兴致,总算放过了人,将乌憬抱着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宁轻鸿托着人的指尖已经黏腻一片,他垂首看人时,墨发也跟着垂了下来,将神色都遮挡住。
只能瞧见他用手执着少年的脚踝,高高抬起。
乌憬连反抗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晓了,双眼无神地看着上方,他连嘴巴都闭不上,又怎么能顾得上此时被人用眼神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看过去,会如何如何丢人。
当真是好不可怜。
连那铜球什么时候被人挖出都不知晓,头脑放空着,连今夕是何夕,自己在哪,姓甚名谁,都记不清了。
只被人抓着脚裸,颤摆着。
那铜球被丟落在地,发出“叮里当啷”的滚动声,滚到岸边也未停,径直掉落进那热汤池子中,溅起一片水花。
这水花声落在乌憬耳里也是空茫一片的,内里虽已经没了东西,但余韵还是未停。
他连自己正被人看着喷都不知晓。
宁轻鸿等着人流完,才重新将少年抱起来,嗓音极轻,“先擦干净,免得将池子里的水都弄浑了。”
他久久听不到回应,也不管人还未缓过来,便拿了一旁放置的巾帕。
乌憬被迫让人扶着跪起来,腰腹抵着人身前的肩骨处,向下弯着,那巾帕也是蚕丝制成的,布料比绫罗绸缎还要更之顺滑。
但抵上时擦拭的动作,还是让本就才结束的他受不住。
不管擦多少次,扔了多少巾帕在地上,都擦不干净,直至宁轻鸿又拿了新的巾帕卷起塞进堵住时,伏在人肩上的乌憬才发出一声细小的呜咽。
总算回过神了。
只是经过这么一遭,乌憬却哭都不敢哭出声了,宁轻鸿怎么动他,他都不敢挣扎跟反抗,安静又乖巧地将自己蜷着,窝在人怀里。
被独自放到美人榻上时,也没不听话地重新攀过去。
宁轻鸿淡声,“乌乌自己坐一会儿。”
乌憬埋着脑袋,点点头。
下人都不在,宁轻鸿只能自己进一旁放着衣裳的暖阁内理,他进去时乌憬是什么姿势,拿着衣裳出来时乌憬仍旧是什么姿势。
连自己悄摸着用手指将巾帕拿出来都不敢,只安安静静地抱着膝盖蜷缩着。
这个姿势甚至还能叫人一眼就从侧瞧见,他并起的双膝下露出的一丁点透白色的巾帕。
已经完全沾湿了。
宁轻鸿俯身要抱起他时,即使害怕地发颤,也会乖乖地搂抱过去。
乌憬伏在人的肩颈处,他的眼泪已经干涸了,已经哭不出来了,但眼睑跟鼻尖还残留着湿润感,脸肉晕红着。
神色有些迷蒙的呆愣,
又分外乖觉。
怕是得缓好久才能彻底地恢复过来。
宁轻鸿用皂角仔仔细细给人擦拭了一遍,就算他将巾帕扯下来,从里到外都拭过去时,乌憬也合着唇齿,乖乖地张开,一动都不动。
还会低着脑袋,一边情绪呆愣,一边认认真真地去看对方的动作。
连怕羞都意识不到了。
乌憬又被抱上了岸,放到榻上,他身上裹了层浴衣,怔怔地看着对方又回到浴池,去换洗衣裳。
宁轻鸿清洗过后,也换上浴衣过后,乌憬仍维持着被他放下来的那个姿势,也哪里都没看,只低着脑袋,连身上的水都不会用浴衣擦一擦。
一直到他又被人抱起,让人帮着擦干净水,换了身干燥暖和又被熏过了香的干净衣物。
宁轻鸿长身玉立,对坐在榻上的乌憬道,“过来。”
乌憬愣了一下,又小心又很快地下了榻,小跑过去,搭上对方对他半伸出的指尖。
宁轻鸿将人牵至暖阁外,低眼看着少年即恍惚又乖巧到失去自己意识的神情,轻叹了一声,“乌乌自个回去?”
乌憬愣了愣。
宁轻鸿松开他,道,“便回先前那处别院,自个待几日。”
“去罢。”
乌憬让人牵着的手被放开,他仰起脸怔怔地看着宁轻鸿说完便回了暖阁,眼睁睁看着那道雕花木门在自己眼前合上。
他在原地站了好久,才愣愣地往外走。
是一步一步走的,并没有急着要逃开跑走的步伐,很听话,自己走到了殿门边上,推开来。
里头带着浮金靥的暖香一下被外头秋夜寒凉隔开,本应该有一种终于被放过一截的松活感,可乌憬就是缓不过身,他的腿甚至还是酥软的。
站久了有些累,他想蹲下来,在门外抱膝坐一会儿,可当他回头看门槛有多宽时,手却不自觉地放到了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