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乌憬才囫囵点了下头,怯怯地看着两个荷囊都放进了他的怀里。
宁轻鸿笑,“那乌乌自个收好?”他道,“是哥哥考虑不周,忘记备银子给乌乌了。”
“以后乌乌同旁人上街,也能买些零嘴儿跟有趣的物什,只是不能再这般鲁莽。”
“吃酒的事,哥哥也听人解释了,说是乌乌一开始是没碰的,只是后头好奇尝了一口。”
“乌乌第一次吃酒,酒力不好也是寻常,用不着同哥哥说对不起。”
“不若留着明日去学里同你的老教傅请罪,毕竟逃了学,要知些礼数。”
乌憬听得晕乎乎的,宁轻鸿“嗯?”了一声,他才呆呆地点点头,过了许久,才吸吸鼻子,“哥哥不,不生气?”
宁轻鸿失笑,“乌乌又不是同我逃的学,哥哥生什么气?”
乌憬数落自己,“我逃学吃酒,不学好。”他抹眼泪,“还要哥哥来接。”
宁轻鸿无奈,又一一同人说清,“与乌乌同窗的学子都是京中或地方上有实权的官员之子,家中长辈拎得清,送来国子学前都会仔细叮嘱过一番。”
“私底下再怎么品行不端,也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不会也不敢带乌乌不学好。”
“乌乌同他们去玩,哥哥不会担心。”
席上酒过三巡,众人的确都在玩行酒令,先提一个字出来,每个人都想着含着这个字的诗词歌赋接下去。
就算是吃酒,也是文雅的。
乌憬听他道清楚后,眼泪才慢慢收住了,低着脑袋小心地去碰怀里的那两个荷囊,不确定还夹着些剩余的不安,呐呐询问,“两个都是哥哥给我的?”
宁轻鸿笑着应是。
乌憬打开了那个麒麟仙鹤的荷囊,里头确实是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
他又不太熟练地打开另一个布老虎的荷囊,有些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倒在手上之后,才发现是做成各种形状的金子银子。
小小一个,有梅花式、海棠式的,圆状的,小元宝也有,这些金银锞子做得精致讨巧,背后还刻着一些吉祥话,有“寿”字,也有“及第”二字,笔锭如意,八宝联春,每一个都不重样。
不适合花出去,适合拿在手里把玩观赏。
乌憬不太确定,又问了一遍,“真的是给我的?”
宁轻鸿逗他,“乌乌不要,哥哥便收回去了。”
乌憬收紧手,抱紧怀里的两个荷囊,“要的!”
宁轻鸿低低笑了一声。
乌憬平复下来后,也觉得有些丢面,自己抹着眼泪,一粒一粒地把倒出来的金银锞子,认认真真重新装回那个布老虎的荷囊里。
他肯定是不好意思拿着这个荷囊出去的,一边装一边想自己要把它藏好到哪里。
装着装着,突然被人在唇角慢慢吻了一下,乌憬下意识怔怔地仰眸去看,对视上宁轻鸿含笑的眉眼,听见人问道,“乌乌现下能跟哥哥说,刚刚在哭什么了吗?”
乌憬又想起来,装金银锞子的手霎时顿住,在想宁轻鸿是不是准备拿这些金子银子收买他,哄骗他。
他咽咽口水,不舍地一闭上眼,一口气通通把它们装回去,塞还给人,“我不要了,你拿走吧。”
宁轻鸿顿了顿,“乌乌为什么又不想要了?”他堪称一个好脾气。
乌憬难以启齿,“我……你给我什么,我都不可能跟你玩那些的。”
宁轻鸿问,“那些是哪些?”
乌憬看了他一会儿,又是迟疑又是后怕,指了指床榻边案桌上的小匣子,就烫手地收回来,“就是……那个。”
宁轻鸿顺着看过去。
下一瞬,乌憬毫无征兆地被抱起来,宁轻鸿带着人往那边走去,少年霎时全身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地看着对方静静将匣子打开。
而后宁轻鸿淡淡垂着眉眼,用指尖拨弄了一下里边小球,被乌憬弄得凌乱的布包,以及半打开的玉盒。
先前他让拂尘去备,但备好后,这匣子被放在此了。
拂尘又被吩咐在这守着天子。
宁轻鸿此时瞧见,才知晓。
“乌乌当真这么怕?”
片刻,他轻声问。
过了好一会儿,乌憬才点了下脑袋,小心看着宁轻鸿的神色,像先前让对方扔那串佛珠一样。
“哥哥把它们丢掉。”
“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9k:?
第86章 提心吊胆 背了这么多的债
乌憬又问了一遍,去扯人的衣襟,求道,“哥哥丢掉,好不好?”
宁轻鸿静了片刻,指腹摩挲着木匣刻着花纹的光滑表面,低笑了下,轻声问,“乌乌是怕它们,还是怕我?”
乌憬怔了一下,小心看着人的神情,迟疑了一下,反复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定了定神,仰脸贴了上去。
他本来就被人单手托着臀抱着,双臂搂着人脖颈,埋脸在人颈窝中,一抬头便蹭上了人耳颈处,柔软乌黑的发丝擦着对方的脸。
“怕它们,不是很怕哥哥。”
声音有些小,颤颤的,不算坚定。
但没有撒谎。
不管宁轻鸿怎么哄他,怎么纵着他,先前到底还是让乌憬留下了不少的心理阴影,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去除的。
乌憬心里早就对宁轻鸿埋下的畏惧,怕是得记很久很久,一遇到事就会重新翻涌出来。
但又是很矛盾的。
他根本克制不住对宁轻鸿的依赖跟亲昵,被养习惯了一般,迷迷糊糊的,看见人就想下意识贴过去,想被人抱一下亲一下。
分不清到底是肢体记忆,还是心动。
因为已经成为了本能。
宁轻鸿笑,“那便还是怕哥哥。”
乌憬拼命摇头,磕磕绊绊地说,“不,不怕,不怕的。”他听出几分危险,只慌忙改口道,“我不怕哥哥了。”
少年的脸上还满是湿嗒嗒的泪痕,委屈又可怜,巴巴地贴在人侧脸上后,乌憬面上湿漉漉的痕迹也沾在了宁轻鸿的身上,这水痕几乎变成胶状,将他绵软的脸肉一同黏了过去。
唇肉上也沾了泪,水光淋漓的,呼着小口的热气,近在咫尺的,宁轻鸿不用刻意去俯首,就能感受到少年滚烫的气息。
看着少年憋着泪,可怜地讨好着他,“哥哥之前说,每日都要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乌憬又小声说,“哥哥同我说好了的。”他强调,“你说你会说话算话的。”
宁轻鸿抱着人坐在床榻上,“让哥哥算算,乌乌前日同我提了几个要求。”他道,“第二日不许我叫醒乌乌,还要吃喜欢吃的,又让哥哥把书房的物什拿走。”
“乌乌已经提了三个要求了。”
“哥哥都允了,方才是第四个。”
宁轻鸿算着,“可哥哥说的,乌乌却一日都没做到。”
乌憬不服气,“我哪里没有做到了。”
宁轻鸿反问,“是么?”他一五一十,半分情面都不讲,“乌乌前日背着哥哥半夜不睡,去书房看医书,没有好好休息,是与不是?”
乌憬霎时卡壳,又听人道,“昨日休沐,乌乌未曾去国子学听学,今日倒是去了,又同人跑去吃酒,逃了学。”
少年听完后,已经死死抿住了唇缝,还是不服气的,但对方说的又是事实,他做不出半分反驳,只能倔强地不肯说话。
宁轻鸿轻笑着收尾,“这么算,乌乌还倒欠着哥哥三个要求,现下又要赊第四个。”他慢条斯理问,“乌乌想怎么还?”
乌憬晕乎乎的,不知道怎么,自己突然背上了这么多债,咬住的唇也松了下来,愣愣的。
又莫名觉得对方的态度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虽然轻描淡写的,但就是好像突然之间,一句话的功夫,就跟先前淡笑着给他金银锞子的语气不一样了。
就算好似依旧在温声哄着逗着他。
乌憬呆呆地跟着重复,“我,我欠你三个?”
什么时候欠的?他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会儿,发觉宁轻鸿好像没有说错,确实是没有诓他的。
乌憬又开始心虚,硬气的神色也软和下来,结巴地问,“怎么,怎么还?”
少年神色茫然的简直让人不忍心再哄骗他,还迟疑地打着商量,“我之后肯定会还的,听哥哥的话做的,能不能再赊一个?接下来四天我会好好吃饭睡觉,也不逃学的。”
完全忘了前三个要求他提的时候,正巧满足了人一个不合理的要求,睡晚一点,吃好吃的,他不提也不会有。
第三个要求才算得上对方真正在弥补他。
宁轻鸿笑,“万一乌乌又像先前那般,答应了哥哥,又做不到,该如何办?”他缓声,“哥哥先不能允乌乌赊。”
乌憬怔了一下,抿抿唇,低头抠手。
又委屈,又不知该如何办。
宁轻鸿垂眼看了人半响,轻叹了口气,“罢了,是哥哥想岔了。”他道,“乌乌乱亲哥哥,也有错在。”
“罚——”
乌憬霎时仰脸看向人。
宁轻鸿慢声,“便不罚了。”
乌憬不知怎么又跟自己亲人扯上关系了,而且什么叫乱亲,他想不急那么多,只眼巴巴地看着宁轻鸿,听人道,“只是也不能全由乌乌来,取个折中之法。”
宁轻鸿拿起那匣子,放在手中把玩着,“既然都寻来了,丢是丢不掉的。”他道,“不过哥哥答应乌乌,先不用在乌乌身上。”
乌憬听得又想捂他的嘴,但又是松下一口气,磕巴道,“说,说好了的。”
宁轻鸿又搁回去。
乌憬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跟着他的动作转动,见对方只是搁下便收回了手,一时不禁有些呆愣,好一会儿才问,“就放,放在这吗?”
宁轻鸿笑着应了声。
乌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又被烫回来,“万一被人瞧见怎么办?”
这里每日都会有下人来洒扫。
宁轻鸿轻声,“除了哥哥同乌乌外,无人敢打开这个匣子。”
即使是没上锁的。
乌憬脑袋有些混乱,想辩解这种东西即使没人会打开来看,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放到这里,日后他每日睁眼醒时,闭眼睡前,都能瞧见。
怕是日日都会提心吊胆,
睡不着一个好觉。
乌憬还想再说些什么,打打商量,但又怕自己说多了,宁轻鸿又反悔了,欲言又止的,自个快要纠结得不行。
下一瞬,又被人凭空抱起来,“好了,乌乌饿不饿?去用晚膳罢?”
他被人抱着走,伏在人肩头,一抬眼就能瞧到那个小木匣,视线一触碰到就慌忙地转移开,而后又忍不住去看。
来来回回好几次,才敢偷偷注视着,直到再也看不着,心里才彻彻底底放下来。
可乌憬用完膳后,洗漱完再回来,又在寝房内对上那个木匣子后,这颗心又忍不住提了起来,反反复复地来回怕着,但又能在他接受的范围让他忍耐着。
夜里宁轻鸿前去书房处理剩余的朝事时,乌憬在四下无人之际,又会犹犹豫豫地从床榻上爬起来,小心地打开再看两眼。
知晓这物什对自己没有危险后,害怕的情绪就纯粹转为了新鲜的好奇。
他第一次见,甚至见的还是这个时代的物什,自然会好奇些的,只是还是怕羞,不像先前那样,懵懵懂懂地敢上前摸。
看两眼就会合上。
而后再打开看两眼,
再合上。
乌憬自己都不知晓自己在潜移默化地适应着,半分没察觉到这份险恶用心。
甚至翌日还当真在国子学上一分神都没出,认认真真地听完,履行那三个要求的交易。
入了夜再回来,本就记不住事的乌憬已然快忘记这一回儿事了,可沐浴洗漱完,被宁轻鸿牵回寝房时,他一瞧见摆在那么明显处的木匣子,又想了起来。
忽视又忽视不掉,
忘也忘不了。
明明是触手可及,让人一看见就会害怕的距离,但又因为对方的保证,眼巴巴地念着对方那一句话带给他的安抚。
可同时又止不住的提心吊胆。
怨又不知从何怨起,
因为对方什么都没做。
乌憬连屋都不太想待了。
夜半他迷迷糊糊又醒了一次,因为宁轻鸿半夜醒来,边哄着让身上像个的八爪鱼少年松开手,虽然温声细语的,但也让熟睡的乌憬迷蒙地说了几句梦话,睁开眼看了一眼。
比先前还要粘人。
就算是有些醒了,也会把手收紧,黏糊糊地重新埋脸进去,呓语两句,也听不清在含糊地说些什么,又睡过去。
宁轻鸿轻叹一声,“乌乌再不松手,哥哥就将你一起带过去了?”
乌憬隐约听见这么一句,勉强睁开眼,视线模糊地点点头。
答应了。
宁轻鸿只得将人从榻上抱起来,他最近觉少,夜半时常醒来,本不想扰着人,但实在无法。
重阳将至,夜里又凉了几分。
即使宁轻鸿出门前披了件鹤氅,又给怀里的少年盖了件狐裘,前后都挡着风,但是缝隙里钻进来的冷意,让乌憬不禁又往前贴得更紧了一些。
比树袋鼠都还要粘人了。
乌憬清醒了几分,“……冷。”
他又埋了埋,用又烫又软的脸肉蹭着,听上去还有些委屈。
宁轻鸿轻笑,“谁让乌乌非要抱着哥哥?”
乌憬别过脸,换了个方向,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不想待在那。”
宁轻鸿反问,“怎么同哥哥一起又可以?”
乌憬不说话了。
进了书房后,这一路上的冷风早便将乌憬彻底吹醒了,好在屋里被宫人燃着个火盆子,又熏着暖香。
知晓千岁爷的毛病,府中随时都有下人候着,此时在宁轻鸿的不刻意屏退下,还端了些热茶点心上来,小心问着,“陛下同爷可要吃些什么?奴才让膳房端过来。”
宁轻鸿问,“乌乌想吃什么?”
乌憬不好意思了,幸好有个狐裘罩着,旁人根本瞧不见他现在是怎么赖在人身上的,只咽了咽口水,抿唇摇头。
宁轻鸿失笑,“听着了。”他慢声,“乌乌想吃?”
乌憬不明白自己咽个口水怎么还能被听见,他不吭声地摇了个头,耳朵一下烧红了。
宁轻鸿淡笑着摇首,“那便上碗热的甜酪。”再吩咐道,“取几本杂书过来。”
甜酪上来后,留着伺候的下人便全都被屏退了,茶桌上本就留着壶清酒,被人温了温,又端上来。
宁轻鸿慢慢品着,看着手里的杂书。
乌憬被甜酪的香气勾得吸了吸鼻尖,犟着犟着,实在倔不动了,从人怀里爬下来,披着狐裘,想走到一旁坐下,端起来吃。
只是刚一落地,就被冰凉的地面冻到,他才从榻上被人抱起来,鞋袜自然都是没穿的,但秋日的这点凉并不算什么,只是让乌憬缩了缩脚尖,他硬是忍着走到了一旁,坐下。
但椅面也是冷的,他又穿得单薄,哪哪都不如坐在人怀里的时候舒服。
环在人身后的脚都有鹤氅暖着。
乌憬把热乎乎的甜酪吃完,总算有些暖了,他知道对方其实不太喜欢吃甜的,就没有给人留,把碗搁下后,看着手执青瓷酒盏的人迟疑了一下。
少年犹犹豫豫地站起身,踌躇了一会儿,赤着脚走到宁轻鸿面前,弯腰下来,钻进了对方手臂拿着书后跟身体的空隙里,跪坐回去,坐在了人的腿上,还搂住人脖颈,调整了一下双膝跪着的姿势,把腿环在了人的身后。
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埋住脸,靠着人的肩颈,准备闭上眼继续睡。
又觉得有些冷,伸手把宁轻鸿身上的鹤氅往自己脚上压了压,还把自己的狐裘裹紧了些,挪了挪位置,坐得靠得更里面了。
这下哪哪都舒服了,才开始睡觉。
乌憬这般在人怀里乱动来乱动去时,宁轻鸿手中的清酒都放下了,眼神无奈地低眸看着人。
在少年安分下来后,重新瞧着杂书打发时辰,偶尔又拿起茶桌上的棋子同自个对弈着。
乌憬本是想睡的,那晚甜酪让他有些撑,落肚后困意都不明显了,闭上眼迷迷糊糊半个时辰,都睡不着后,就闷闷地又睁开了。
想着都怪人将他吵醒。
“乌乌可是睡不着?”
宁轻鸿问。
乌憬还不知对方是怎么发现的,他都没有乱动过,放轻了有些凌乱的呼吸。
宁轻鸿却笑了一下,“乌乌若是睡不着,不若给哥哥念书?”
乌憬不假装了,侧了侧脸,小声,“怎么念?”
宁轻鸿随意抽了本桌面上的杂书,递给人,而后当着人的面阖上了眼。
乌憬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手足无措,看了看人,又看了看手里的书。
他还没有认全字,他自己一个人,没人帮忙,怎么看得懂?
乌憬硬着头皮翻开,打眼一看,又怔了一下,而后不太敢置信地睁大眼。
他好像都能看得懂。
宁轻鸿看的是打发空闲的杂书,并非四书五经,这些志怪杂谈自然写得不拗口一些。
乌憬学了快大半月了,自然多多少少都瞧得多,只是还是有些一时记不起来的,会愣一下神。
等他磕磕绊绊地读了大半页,已经过了两刻钟了,乌憬小心瞧着宁轻鸿的神色,见对方没有笑他的意思,才重新好奇地读下去。
一边念,也一边琢磨话里的意思。
慢慢沉浸在内。
越读越小声,已经顾不上宁轻鸿似的,轻声昵喃着,念完第一个故事,瞧见下一页开头的“第二回……”等字样,才恍然回神。
还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真的读完了两三页纸。
好像也不是很难。
这起了头之后,后面自然就容易许多,不比学里复杂的四书五经,乌憬最后念都不念了,自个瞧自己的。
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困顿地打了个哈欠。
回过神后,发觉本阖上眸的人不知何时重新睁了开,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温酒。
一看就让人知,方才是故意让人念的。
宁轻鸿等人瞧过来,才缓声道,“乌乌念完了?”
乌憬摇首,乖觉实诚地说,“没有念完,还有许多。”
宁轻鸿笑,“乌乌觉得难吗?”
乌憬好一会儿,又摇了次脑袋。
他大部分都瞧懂了,自个都不相信,虽然认得很慢,但比一开始什么字都不识的状态好太多了。
宁轻鸿,“乌乌现下也能读懂一本书了。”
乌憬实话实说,但眸光还是亮亮的,“还是有些字瞧不懂的。”高兴得不行。
宁轻鸿低眼慢慢想了些什么,才重新开始哄着人,没一会儿,觉出困意的少年就重新趴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乌憬没睡多久,一个时辰后又被唤醒。
“派个人去国子学给陛下告今日的假。”
“是,爷,可是要给陛下换朝服?”
“罢了,一会儿领人去金銮殿后睡着即可。”
隐约听见旁人不疾不徐道着。
乌憬昨日睡得迟,这下被吵醒了,也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间洗漱更衣,乘着马车入宫,又换了步辇。
一下步辇,又被宫人带去了暖阁内。
“陛下,千岁爷在殿上同百官商议着朝事,爷说了,您在此歇到几时即可,只是醒了后,得到他面前,去认认人。”
认人?认什么人?
乌憬倒头睡了个昏天黑地。
待他醒来用早膳时,已然巳时三刻了,乌憬早就忘了宫人同他说的话,被带进越级殿,去寻宁轻鸿时,猝不及防便同站立在殿上的众位内阁大臣们对上。
众人已无声候了许久,殿中鸦雀无声,只剩烛火摇曳的影姿,如此多人,却静得实在可怕。
乌憬下一瞬便想转过身,企图跟一旁扶着自己的宫人打商量,“我一会儿再来也可以的。”小声到不能再小声,“我,我不打扰了,不打扰。”
扶着他的是一位内卫府太监,低头躬身的,恭恭敬敬道,“陛下,千岁爷在等着了。”
乌憬不敢走了。
少年天子被搀扶到大殿上,坐在上首的龙椅上,说是千岁爷在等着,可宁轻鸿分明不在,若是在,乌憬早早便缩进人怀里躲着。
怕是半分天子气概都不剩。
现下就只能僵硬地直着背,坐在椅面上,不安地看着底下寥寥十几页大臣。
宫人递了本册子,便退到阶下。
乌憬小心翻开,第一眼就认出了上方熟悉的字迹,跟过去要琢磨许久才能瞧出来时半分都不一样。
他粗略看了一下,不知这个册子是什么意思。
直到太监笑着低声道了句,“诸位大人,还不见过陛下。”
众人才面面相觑地瞧了一眼,静了片刻,才有人走上前来,跪伏在地,“微臣乃内阁学士黄怀仁,二品京堂官,见过陛下。”
乌憬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了挪,不想让人跪自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人同手里的小册子对上,人名、官职。
但此人是做什么的,却并未言明。
朝中利益错综复杂,每件朝事众人都多多少少沾了关系,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只做好分内事就可言明的。
底下那人退后,另一人又上前来,“微臣乃礼部尚书兼内阁学士符廉,见过陛下。”
紧接着又是一人,“微臣乃内阁侍读学士张松蕴,四品京堂官,见过陛下。”
“微臣乃大理寺卿兼内阁学士葛伯雷,见过陛下。”
“微臣乃——”
十几人一一上前,等最后一人道完,底下已跪了满地,乌憬手忙脚乱地拿着手里的册子一一对应上,好不容易对完,才顿时松了一口气。
阶下的太监瞧着天子的面色,便道,“诸位大人下去罢。”
众人俯首告退。
乌憬手都不知道快往哪放了,头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太监又小步上到他跟前,卑躬屈膝道,“陛下,爷在殿外候着您。”
乌憬霎时起身,手里的册子还一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匆忙捡起来,一个劲地往外小跑。
那太监吓了一跳,在他身后赶忙追上来。
刚出殿门,就同才离去的内阁大臣撞上,拂尘正陪着笑,一一送着。
乌憬只得又重新放慢步伐,不敢叫他们察觉自己,眼巴巴地四处找寻着自己熟悉的身影。
身后还有太监唤着,“陛下,陛下!千岁爷在殿后,不在大殿前,您随我来。”
他又听前边拂尘同内阁大臣们寒暄着。
“安公公,在下实在千岁爷今日这一出是何意思,不知您可否提点一二?”
“不敢不敢。”
“那也请公公同在下说几句,这……陛下的痴疾可是——”
“好全了,好全了,大人们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天子暂住在千岁爷府上,就是在治伤养病,也不知怎么,入秋后患了次风寒,陛下发热了好几日,一转醒,就好了!”拂尘皮笑肉不笑,道,“真是叫人啧啧称奇。”
有这回事吗?
乌憬不禁停下步伐,愣愣地回忆一番,确定他这几日好似真的没有生过病。
“这,不知千岁是如何看待此事——”
拂尘怪道,“大人,陛下病愈,自然是喜事,千岁爷心里头也是欣慰的。”他笑呵呵的,“您把陛下当作杂家的另一位主子看待便可,用不着多想。”
“另一位主子?千岁这是何意——”那人大惊失色,还未说完,下一句便响起。
“大人,言多必失。”拂尘接着道,笑得牙不见眼,“祸从口出,您仔细着些。”
“杂家也就提点到这。”
“诸位大人脚下小心着,要下阶了……”
声音愈发地远。
“陛下?陛下——”
“千岁爷正候着您?”
乌憬回神,呆呆应了一声,头昏脑胀地抱着怀里的册子,跟着人走,只觉得每件事都复杂得很,每一句话都好像话里掺着话。
他一时什么也想不清,也说不清心里是被吓到的慌乱还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高兴。
还是有些开心的吧。
第88章 养叼了 我也想你好好的
宁轻鸿站在高处,越级殿下是数百级汉白玉长阶,他披着件墨色的鹤氅,内里是一袭绯红官袍,凭栏而望。
视线漫不经心,袍角被寒凉的秋风轻轻吹动。
他手中是平时乌憬用来暖手的镂空袖炉,正在慢慢把玩着,问身旁躬身端着热茶的宫人,“如何了?”
宫人道,“方才前殿的人来禀,说是陛下正过来了,只是不知被什么耽搁了,现下还未到。”
宫人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声响。
乌憬被人领过来,他被风吹得有些冷,只能缩在狐裘里,听见身旁的太监说了句“到了”,才下意识抬起了脑袋。
一抬眸就瞧见正徐徐侧身看向他的那人。
宁轻鸿招了招手,“过来。”
乌憬就小跑着扑过去。
宁轻鸿笑着俯首轻声问,“乌乌可是怕了?”在他开口前,周遭伺候的宫人就无声退下。
乌憬被人安抚地顺着发,埋在人怀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宁轻鸿道,“乌乌身为天子,总是要学会一些的。”他笑,“不然旁人可都觉得乌乌好欺负。”
乌憬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要学会什么,跟方才那些大臣一个个在他面前自报身家姓名有什么关系。
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对方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况且,他本来就是因为宁轻鸿,才没再受欺负,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宁轻鸿问,“乌乌可记下那些人了?”
乌憬呐呐地点点头,有些忘了,但还是记得几个的。
“无妨,日后总会认清。”
“这些人既有身居内阁已久的,也有新提拔的,无一例外,手中都有几分实权。”
但也都是宁轻鸿默许的缘故。
“这次照面后,便不敢再轻看乌乌了。”宁轻鸿不疾不徐道,“乌乌既然识了字,每日便抽一个时辰陪哥哥瞧瞧折子,每隔三日便上一次早朝,每隔七日便听一次内阁的小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