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
乌憬抱着被他卷成一团的被褥,呼呼大睡着,但又因他睡得格外久,意识模模糊糊的,隐隐想醒过来,又想就这般一睡不起。
于是身旁一有点动静他就听见了。
“乌乌?”
“怎么还在睡?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
似乎有人正在他耳旁说着什么,乌憬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瞧见眼前一抹烟青色的影子,眼底映入的神情还是熟悉的温润。
宁轻鸿微微抬手,他袖摆上繁复的并蒂莲纹也随之一动。
乌憬几乎瞧得眼都要花了,脑子更加晕乎,下意识喊,“哥哥?”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些时候怕宁轻鸿得要命,可有些时候又根本不怕此人。
矛盾得厉害。
宁轻鸿,“哥哥帮乌乌穿好衣裳?”
他微微伸手,只作出个要抱人的姿势。
宁轻鸿还未真正动作,抱着被子的乌憬就乖乖地松开手,意识还没清醒,身体就自动帮他作出了动作,主动向人攀附过去。
等抱上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多么自然地用双手搂住宁轻鸿的肩颈。
宁轻鸿眼里似有笑意,抱着人坐在榻上,“睡得头发都乱了。”一旁的下人呈上木梳,他接到手中,搂着人,不紧不慢地为乌憬梳着乌发。
像那日给乌憬修剪十指时一样的熟练。
一旁的下人都战战兢兢,根本不敢多看自己主子伺候人的样子,也根本不敢想千岁爷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怎么还有心思做着跟当年当奴才时伺候人的事。
乌憬分开双膝,跪坐在他身上,膝盖抵着榻上的被褥,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谢谢哥哥。”
欣然接受了自己被当做玩具一样的事。
他坐在人腿间,乖乖地让宁轻鸿给他梳洗穿衣,让低头束发,就把脸埋进人身上,让仰头擦脸时,就听话地又抬起来。
说让伸手就伸手,似乎听话得别人说让他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任人摆弄。
“好了,乌乌自己穿鞋?”
宁轻鸿低笑。
乌憬就乖乖地从他身上爬下来,重新落地,踩上塌边摆着的木屐。
宁轻鸿半笑着,去看站在他身前的乌憬,“时辰也不早了,乌乌得回去用晚膳了。”
乌憬等了他好一会儿,见人不动作,才试探地伸手拉住宁轻鸿的衣角,“吃饭?”
不是要去吃饭吗?
为什么宁轻鸿一动不动?
乌憬又等了一会儿,迷茫地挪了挪步子,靠近一点,弯腰去牵对方的手,“哥哥?吃饭?”
只是短短几日,
他已经熟悉了宁轻鸿对他的各种习惯。
乌憬的手指蜷住宁轻鸿的修长的指间,小心拉了拉,似乎在催促着。
宁轻鸿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哥哥今日不陪乌乌用晚膳了。”他道,“乌乌先回去。”
“拂尘。”
他唤了一声。
拂尘立即上前,不容分说地扶住乌憬的手臂,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奴才送陛下出府回宫。”
乌憬被那道力带着向前走,再回头只能见到一扇山水屏风,一旁还低头站了个老者。
李大夫跟天子好奇的视线对上,露出笑呵呵的表情,“陛下慢走。”
他瞧着天子离去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人后,宁轻鸿才从里间走出,他停在屏风旁,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盏影青釉里红,问,“如何?”他抚着瓷器的壁身,“李大夫可从此子身上瞧见你以前就诊过的那些小儿之影?”
李大夫望见宁大人在屏风后的影子,深深拱手道,“未曾。”
宁轻鸿笑,“为何?”
李大夫又道,“老夫未看出陛下有患病之症。”他斟酌片刻,“但陛下行事又如三岁痴儿,虽不吵不闹,但凡事未必没有例外。”
“若是陛下在旁人面前并非如此,只听您的话,唯独对您特殊,也并无此可能。”
宁轻鸿轻轻笑了一下,“是么?”
李大夫揣摩道,“若宁大人不放心,日后老夫可为陛下诊治。”他询问,“您是想让老夫尝试医好还是……”
未尽之语,二人心知肚明。
宁轻鸿仿若听到了什么满意的事,只低低笑道,“陛下龙体金贵着,原模原样放着就好。”他话底似乎另藏了一层意思,又紧跟着道,“李大夫,请回吧。”
用罢晚膳,待到深夜,宁轻鸿才在书房同清晨未会面的内阁大臣们将今日的朝事商议完毕。
而后一夜未眠。
前半夜煮茶温酒,自个跟自己对弈。
后半夜玩着手把件,听下人在耳旁念着闲书。
拂尘早就去歇下,千岁爷有精力不就寝,他却可是个活生生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去休息。
直到天微微亮时,拂尘看着时辰醒来,去唤仍待在书房的千岁爷。
宁轻鸿才有了困意,暂且歇息了片刻,不到辰时,又被唤醒,他面上看不出疲意。
拂尘忧心忡忡,“爷,不若让李大夫开几剂药,您睡前喝下?抑或是换饼新的安神香,次次如此,也不是办法。”
宁轻鸿神色如常地道,“不用。”
他披着晨露回房。
在养心殿藏了一夜的探子,此时也已经候在门边等着。
宁轻鸿步伐微顿,问,“陛下可有什么异常?”
探子回道,“并未。”
“陛下用了晚膳后,去御花园同那只野犬玩了一会儿,才回寝殿,熄灯没多久后就歇下了,直到卑职走时,都未曾起夜。”
“一直熟睡。”
宁轻鸿不紧不慢地问,“他可曾问过身旁的宫人,养心殿里不见过什么东西?”
探子思虑过后,摇首。
宁轻鸿又问,“从头至尾,都没去看过自己的床榻底下?”
探子再摇首。
宁轻鸿顿了片刻,才微微笑道,“下去吧。”他往里间走去,准备将上朝的官服换上,路过屏风旁时,余光瞧见什么,又停下,“这釉里红怎么瞧着这般娇嫩?”
“搁在这怕哪日被人轻轻一碰,就摔个四分五裂了,放回库房里让人好生保养着。”
宁轻鸿语落,候着的下人就上前小心将瓷盏端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55:根本没记起来(
第31章 找哥哥 跑了
内卫府培养出来的探子本领过人,在养心殿猫了一夜,也没让乌憬察觉到半分。
他不爱自言自语,也没什么能消耗兴趣时间的夜生活,抱着两个布老虎睡了一夜好觉。
今日总算没人一大早就来唤他起床了,乌憬跟往日一样,睡到自然醒,被不认识的宫人带到膳厅用完了早膳。
又被不认识的太监带到了御书房。
乌憬对这都快熟门熟路了,看见那樯鸳鸯戏水的琉璃影壁都生出一股亲切感。
可刚进殿门,鼻尖就涌入一股浓郁的暖香。
乌憬站在门边,怯怯地向里张望着,瞧见今日的殿中两侧,都备了香炉子,他又动了动鼻尖,忍不住嗅了嗅。
平日里燃的香都极其清浅,淡淡一股,不细闻根本闻不出。
怎么今日这么浓郁?
这种味道的香饼子只要宁轻鸿在的地方,都会燃起,就连衣裳上熏的香都是相同的。
跟乌憬身上被宫人用来熏衣的香不同,只是好闻。
宁轻鸿用的,却似乎有别的用处。
乌憬每次凑得离人近一点,鼻尖嗅到后,说是心旷神怡也有些不对,就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平复下情绪。
宫人搀扶着少年天子向前走,一路领着乌憬到了高处的龙椅旁,就退了下去。
他坐下后,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正挽着长袖,微微垂下眉眼,执着朱笔披折子披得目不斜视的宁轻鸿。
看上去很是专心。
一旁的拂尘无声地对他摇了摇首,躬着身做了个让天子不要出声打扰到千岁爷的动作。
乌憬看见他抵在唇上手指,认真地点点脑袋。
很听话地不说话了。
乌憬趴在桌面上,没等两刻钟,就有些昏昏欲睡,只觉得身子骨都惫懒了。
他恍恍惚惚间,听到拂尘尖细又极力放轻的一句,“再加一勺浮金靥。”
乌憬无聊地看过去,发现宫人掀开香炉盖,用长柄金勺将香粉放入,最后再用器皿将香料压成固定形状的香篆,最后再用火点燃。
浮金靥?
是香的名字吗?
乌憬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他不想打扰到宁轻鸿,刚仰起脸,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等打完哈欠,再睁眼,就发现宁轻鸿不知什么时候,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
少年眼角还挂着打哈欠时溢出的泪意。
乌憬有些无措地眨了下眼,然后小心地把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捂住自己的嘴,表示自己不会发出声音了。
因为被捂着,他嗓音闷闷,让人听不太清,“乌乌不说话。”
宁轻鸿轻笑,“困?”
乌憬捂着嘴,温吞地点点头。
宁轻鸿抬指作了个手势,边对乌憬道,“乌乌自己去御花园玩一会儿?”
乌憬愣愣的,“玩?”
宁轻鸿笑着应了声。
乌憬松开捂着嘴巴的手,“乌乌自己玩?”
宁轻鸿搁下笔,对乌憬伸了下手。
乌憬试探地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走到宁轻鸿身前,他还是有些困,走的时候只觉得下一步他就要倒在宁轻鸿身上了。
昏昏欲睡地闭上眼,蜷缩进一个温柔舒适的怀抱。
下一瞬,就被人用干净的帕子在眼角按了按,宁轻鸿拭去他的泪意,“哥哥在忙,一会儿再跟乌乌玩。”
乌憬点头,“好。”
乌憬被宫人扶走,没走两步,他又小跑回来,拉住宁轻鸿的衣角,吞吞吐吐的,“哥哥,狗狗?”
宁轻鸿笑,“乌乌可以跟狗狗玩。”
乌憬这才开开心心地跟着宫人走了。
宁轻鸿瞧着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把折子合上,掀开下一本。
拂尘当即跪下,“奴才知错。”
宁轻鸿,“下次陛下进来前,将燃香用回正常剂量,他并不如我,还不曾习惯药力。”他一目十行,一心二用,“抑或领人去别处玩着。”
拂尘讪讪应“是”,他忧心忡忡道,“爷若是困了,就去一旁歇歇。”
宁轻鸿只淡淡应下。
一个半时辰后,桌上的折子总算不剩,宁轻鸿将笔搁在笔山上,他阖上眼,按了按眉心。
拂尘几乎要胆颤心惊,“爷,您去歇一会儿罢?”他劝着,“也到午膳的时辰了,老奴让太医院煎碗药过来?千岁爷用了膳后就紧着吃下?”
宁轻鸿揉着眉心,“不用,直接将药端过来。”
太医将药呈上时,他正坐在御书房的窗棂下,秋日午后的光线照进来,打到那只半膝高的案桌上。
一旁斜斜摆着一把紫光檀春椅。
木料通体乌黑,座椅上还摆着个蚕丝面的软垫,两侧扶手细长,靠背斜着向后。
比之画中的醉翁春椅,瞧着还要金贵。
宁轻鸿斜斜靠着,闭目养神。
被拂尘提醒后,才将药饮了一半入肚,一个既能产生困意,又不会彻彻底底让人睡死的量。
待千岁爷又阖上眼,殿内的宫人都安安静静地低眉垂首,拂尘挥挥手,便鱼贯涌出。
只在大开的殿门旁候着。
另一旁,乌憬吵着让宫人把自己的布老虎拿过来后,就当做毛线球一样,跟御花园的小狗抛着玩。
他扔,小狗拖着残腿去捡。
因为天子喜爱这只小野狗,太医院也对这只小狗的残腿格外重视,医了这么些日子,小狗的腿总算可以在地上点一点了。
虽然还是一瘸一拐的,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动。
乌憬抛了两三回,让小狗运动了一下,才叫那个被咬得都是口水,脏兮兮的布老虎捡起来,又抱起小狗,郑重其事地说是把布老虎送给它。
小狗“呜呜”直叫。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乌憬全身上下都沾了狗毛,直到午膳才被带去洗了手,去吃饭。
结果到了膳厅却只有一个人,乌憬等了一会儿,直到宫人都给他布完膳了,还是没等到宁轻鸿来。
乌憬只好自己慢慢地开始吃午饭。
等用到一半,他隐隐发觉了什么不对劲,膳厅的宫人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格外谨小慎微起来,走动做事都放轻了步伐,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宫人只有在宁轻鸿跟前才会这样,在他这个傻子皇帝面前虽然恭敬,但并不拘谨。
乌憬用完膳,想着该到对方批完折子,休息的时间了,结果宫人带他到了御花园后,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抱着小狗,坐在石凳上,一时有些纳闷。
后面又重新收拾收拾心情,在御花园打发时间,黄昏到来时,乌憬正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
小狗蜷缩在他脸旁,也在酣睡。
被宫人叫醒时,乌憬模模糊糊醒来,才发现到了晚膳的时辰,不知怎么,他有些期待,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心情有一点踊跃。
等再次到了膳厅,却依旧空无一人。
乌憬在殿门旁站了一会儿,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膳食,重新提起精神,准备积极吃饭。
他坐下来,提起筷子时,攥了好一会儿,又搁下。
一旁布膳的宫人袖子被拉住,一低下眉眼就瞧见抬头仰脸看他的陛下。
乌憬晃了晃人袖子,“哥哥呢?”
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乌憬小声问,“千岁哥哥?”
宫人立即道,“回禀陛下,千岁爷正在御书房。”
还在批折子吗?
这么忙?
乌憬突然有点心惴惴,有一种他让别人来帮忙处理自己的工作的心虚感。
乌憬故作茫然,“哥哥?”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像宁轻鸿,简直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乌憬只说两个字,就能听懂他这两个字包含的所有意思。
宫人又问,“陛下可是要去寻千岁爷?”
乌憬有些心动,“哥哥吃饭?”
提醒宁轻鸿吃饭就好了吧?
宫人显然会错了意,有些犹疑,“那奴婢就带陛下去御书房?”
乌憬这么一听,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有些犹豫。
宫人以为陛下听不懂,放轻声音,“陛下要找哥哥吗?”
乌憬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宫人的话愣愣的重复,“找哥哥。”
他就去看看,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午膳跟晚膳都忙得没吃?
就看看。
秋日的天黑得早,从黄昏到夜里,不过短短一刻钟,凉得也快,照进窗棂的光线早就变成吹进来的夜风。
宁轻鸿缓慢地睁开眼,从沉睡到醒,他的气息依旧过渡的平稳,绯红色的官袍垂落在地,他抬眸看向窗棂里透进的昏暗的光线。
是淡淡却少得可怜的月光。
殿内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一片漆黑,昏暗下只能隐约看见事物的影子,因为无人敢进来,周遭也一片死静。
怕吵着他,廊下甚至一盏宫灯都未点。
宁轻鸿在黑暗中倚靠在身后的紫光檀春椅上,搭着扶手的指尖一动不动,只是目无所定,静静地看着什么。
他的眉眼中缓慢地爬上了一丝惫懒。
宁轻鸿静静阖上眸,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乌木扶手,速度缓慢,想起来了叩一下,困倦了又停顿下来。
许是这动静引起了守门宫人的注意,候在门边的拂尘向内瞧了一眼,招了招手,派宫人进去点灯端茶。
宫人端着一直备好的热茶躬身走了进来,不知为何,心下止不住的战战兢兢,一直到了窗棂旁的案桌前,才停下步伐。
因为案桌较矮,得跪坐下来,才能将茶盏稳稳放至到桌面上。
宫人在漆黑中忍住手指的颤抖,
一丝不苟地动作着。
背后隐隐被这秋日的凉激起一片寒意,不知怎么,总觉得头顶有人正投过来视线。
她端起木盘时,下意识看去。
同千岁爷一对无波无澜的双眼对上。
“砰——”的一声。
木盘被骤然吓得跌落在地。
拂尘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瞧见主子这一副惫懒又捎带冷意的神情,霎时头皮发麻,立即道,“扰了千岁爷清静,拖下去!”
他话落,迅速有两个手脚利落的太监走上前,二话不说,便用帕子捂住宫人可能会喊叫的嘴,硬生生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不顾人挣扎,飞快往殿门外拖去。
持着宫灯的两列宫人们在这时瞧瞧好回来,流水一般低眉垂首地提灯走进。
殿内霎时大亮,让人将这一幕看得一览无余。
乌憬恰巧跟在宫人身旁,绕过那墙琉璃影壁,只走了一段路,便停在殿门前,只微微一抬眸,就撞见这么一副凶杀现场。
那宫人被拖出去时,挣扎的手腕还拽住了他的衣袍。
那两个太监霎时蹲下身,用力将乌憬袍角下的手掰开拽下来。
少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因为动不了。
乌憬屏住呼吸,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袍角被人撕扯的感受。
发生什么事了?
这人不是在批折子工作吗?
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是犯了什么错吗?
但,但也不能……
他心里说不出那两个词,只觉得胆寒。
乌憬想后退,但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动身体。
控制神经的脑回路已经被极度的惊惧阻断了,所以他怎么都动不了。
拂尘回头瞧见这一幕时,霎时骇得将将跪倒在地,他赶紧暗中做了个手势,让那两个太监松开手,留人一命,赶紧将这事过去得了。
那两个太监松懈下力气,宫人猛然呼了一口大气,只是嘴还被捂着,说不出声,挣扎地力道却小了下来。
似乎知道自己能活命,不叫唤了。
拂尘看着少年天子,背对着身后的千岁爷,努力使着眼色,挥着手。
意思只有一个——让人赶紧走。
只是乌憬根本没看见,他被吓到了,眼前一阵发黑,宫人被拽得松开他的袍角时,他才微微一踉跄,下意识扶上了殿门稳住身体,愣愣地看着那宫人被两个太监越拖越远。
直至怎么也看不见那三道身影。
他再一抬眼,便同一袭绯红官袍都沐浴在昏黄的光线下,正看着他的宁轻鸿对上视线。
他神情倦顿,只是很平静的一个眼神,平静得像是他眼中已经再容不进别的事物和人,哪怕是他自己。
于是看所有人都如同看死物一般。
乌憬僵在原地。
……哪里不对,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陛下?”
乌憬如梦惊醒。
他霎时对上拂尘焦急的视线,以及正暗暗对他挥着的手。
乌憬吞吞口水,扶着门框转身就跑了,踉踉跄跄的,速度却飞快,丝毫不懂什么叫装作何事都没发生,转身慢慢离去的循序渐进。
拂尘只恨自己怎么没有门框大,怎么挡不住千岁爷冰冷的视线,他颤颤巍巍地回到主子身旁,静候吩咐。
宁轻鸿的指骨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叩着,似笑非笑般,吐出几个带着冷意的字,“去,将人请回来。”
话落,他又静静阖上眼,似乎又要倦怠地歇下了。
作者有话说:
55(发出求救):sos
第32章 冷静 哥哥凶
乌憬大脑一片空白,作为本能反应,他根本听不清拂尘说的什么,被声音唤醒后,第一时间就看到对方做的那个手势,随后就慌不择路地逃窜了。
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不会乱说出去的。
他只是一个无意间的路过的傻子。
乌憬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他现在该去吃晚膳了。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去,除了头顶昏黄的宫灯勉强在夜色中照路,就只余下廊道处每隔几步,就有一宛如木头般的持刀侍卫。
迷路了。
乌憬吞吞口水。
正准备再走,他前面的侍卫突然挽刀,刀鞘反射出泠泠月光,乌憬还未反应过来,那侍卫就抱刀单膝在他面前跪下。
不发一言,却是拦路之举。
下一瞬,他身后倏然响起凌乱追来的步伐声响,乌憬恍然回头,瞧见提着宫灯的一路人,宛如火焰一般,向他熊熊燃烧袭来。
这架势分明看着就是要灭口!
乌憬转身就要跑,可再一回头,那拦路侍卫就直直跪在他面前。
他霎时僵住。
乌憬咽了下口水,惶惶然间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犹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前后左右都无路可逃。
好可怕。
“陛下——”
“陛下——!”
转瞬即逝间,那一路提灯宫人们就跑到了少年天子的身后,声音近在咫尺,一声声犹如催命恶鬼。
好可怕。
倏忽间,那一路人已至身后,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按住乌憬的手臂,耳旁是一道尖利的嗓音,“陛下。”
乌憬僵着脸,愣愣地看过去。
他已经动不了。
是拂尘。
看见熟悉的人后,乌憬才有一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拂尘搀扶着乌憬,向回走。
少年天子踉踉跄跄的,已经完全吓傻了,纯靠本能被人扶着向前走去。
所幸符合人设,没露出什么破绽。
“千岁爷现下心情不好,陛下等会儿进了御书房,可万万不能大喊大叫。”
“爷说什么,您跟着做就可以了。”
拂尘瞧陛下一脸惶惶,双眼无神地被他扶着走,对他的话给不出一点反应,一副被刚刚那个场面吓傻了的样子。
他想再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罢了,就这副样子也好,待会儿不会出错。
若是同往日一般玩得开心,怕还会触了现下千岁爷的眉头。
拂尘絮絮叨叨,不管陛下听不听得懂,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生怕待会儿天子进了御书房的门,第二日大周的龙椅上就得换个皇帝了。
虽说现下皇室就剩这么一位男嗣,可不还有两位公主吗?只要留着先帝的血,在千岁爷看来,谁坐那个位置都没什么区别。
更别说此时的千岁爷,可没心情把朝臣的意见放进眼里。
若是惹得天怒人怨,真到了玉石俱焚那一步,千岁爷怕也不会在意。
只是千岁爷无所谓自己活不活,他们这些跟着主子做事的却怕死得很,拂尘拭了拭自己的额角,不敢再想,只道,“那个宫人犯了错,主子没计较,只是拖下去打了几板子。”
“也怪奴才没同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吩咐两句,让陛下撞上了这等晦气事,冲撞了您。”
“待会儿进了去,只管哭就对了。”
“但也不能闹脾气似的哭,等爷睡下了,就没事了。”
“……”
乌憬总算听进去一点。
他都不用憋眼泪,
他已经要哭了。
不过多时,乌憬就重新绕过了那墙琉璃影壁,有些茫然地回到了御书房大开的殿门前。
一抬眼就瞧见正靠在那春椅上的那袭绯红官袍,对方似乎正在阖眸休息。
因此御书房内的灯只点了一半,只留了三两宫人静静守着,周遭一片寂静,不知是不是他眼前发黑的缘故,乌憬只觉殿内昏暗的他连脚底下的路都快瞧不清。
少年天子跌跌撞撞的,被带到了那紫光檀春椅前,拂尘松了手,就低眉垂首地退出殿外。
龙椅两侧的香炉被宫人燃起,加了一勺又一勺的浮金靥,氤氲雾绕间,沉香清淡馥郁,似要将人拽入梦中。
宁轻鸿似听到响动,从静憩的睡意中抽离,掀眸瞧去,他搭着扶手,指骨一下又一下地叩着。
没什么规律,却让人禁不住地提心吊胆。
宁轻鸿不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人。
乌憬只觉着哪里不太对劲,可吸入鼻尖的浮金靥却似要将他的思绪都困住了,只不过丝缕,这安神香的药效却将人的意识都倦住。
他只觉着宁轻鸿的眼神很可怕。
可怕到他得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乌憬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拉住宁轻鸿叩着扶手的指尖,用食指可怜地蜷缩起来,一边去牵,一边试探地看着人。
瞧着对方的神色,一点一点地动作着。
像是缓慢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看自己能做到哪一步。
直至将宁轻鸿的三根手指用自己的手圈住,见再圈一根有些困难,才堪堪停手,让人叩不了扶手。
宁轻鸿只静静看着他动作着,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比今日受不了药力,堪堪趴在桌面上打着哈欠的乌憬还要没精神。
似乎身子骨都惫懒了。
他阖了阖眸,似又要睡去,指尖习惯性地动作着,想再去叩扶手,却被少年的手困住。
乌憬抿着唇缝,在这时憋出一句,“哥哥不敲。”他断断续续地说,“乌乌怕。”
再敲几下,他感觉他人都要没了。
真的要怕死人了。
宁轻鸿似蹙了蹙眉,被吵到一般,吐出极轻的二字,“聒噪。”
乌憬却没有被训到的委屈,而是宁轻鸿总算开了口,没有计较的感觉。
他松下一口气,可下一瞬,又重新提起一颗心。
“把衣服脱了。”
宁轻鸿阖着眸,不疾不徐道。
他面上没有一丝笑意,根本不像平常温和的模样,乌憬连拒绝都不敢,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愣愣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在外面跑了一日,沾了小狗毛跟灰尘,变得脏兮兮的衣裳,咽了咽口水。
又莫名想到燕荷给的那个木盒子,
以及里头装的脂膏。
乌憬吸了吸鼻尖,蜷着宁轻鸿手指的手都在抖,好一会儿,才笨拙地把披着的外袍往下拽,过了很久才脱下一只袖子。
另一只手牵着人,又看了看始终没曾睁眼,呼吸平得似乎睡着的宁轻鸿。
乌憬只觉着自己握着救命稻草,他怕得根本不敢松开宁轻鸿的手,脱另一只袖子时,还换了只手去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