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点点头,“没人会喜欢血腥吧。”
萧厉挥挥手,“问完话将此人关进大牢听候发落,下去吧。”
沈怀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竟然愿意听进他的话,“大人是个好官。”
这还是萧厉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他勾了勾唇,“旁人都怕我,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心有戚戚之人才会惧怕,这不是大人的缘故。”沈怀玉摇摇头,又给萧厉添了杯茶。
萧厉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道,“公子的眼睛生得好看。”
这话来的轻浮又莫名,沈怀玉压下心里的不适,勉强笑道,“谢大人夸赞。”
他手腕一抖,手中茶壶差点落下,萧厉出手扶住沉甸甸的茶壶,顺势覆在了沈怀玉的手上。
“公子当心。”那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过沈怀玉的指间。
“让大人见笑了。”沈怀玉放下茶壶,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
沈怀玉心里不耐,这人怎么还不走,他可不会伺候人。
还总瞧他,难不成他脸上长花了?
哪来的孟浪之徒。
沈怀玉心里再是不耐,也不能让对方察觉。
他揉了揉手腕,又伸手去提茶壶,但是萧厉却先他一步拿起了茶柄,“公子体弱,坐着便好。”
“那就多谢大人了。”
沈怀玉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主,不过这人给自己倒茶,他想着自己还是看起来惶恐些得好。
萧厉日日与在朝廷浸淫多年的百官打交道,眼光毒辣,一看就知道这人在装。
“听公子的口音,是京城人士吧。”萧厉继续盘问。
沈怀玉摇摇头,“在下不久前才进京投奔亲戚,并不是京城人士。”
这人实在过于敏锐,究竟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萧厉看着他拈着桌上的果脯,一粒粒地送入口中,像只小松鼠,放在桌下的手碾磨着指尖,有点心痒。
确切来说,是只受惊的松鼠。
“我见公子身子弱,身边怎么也没有随行的侍从?”萧厉这话是真心询问,如果今早不是遇见他,这病怏怏的公子还不知如何。
沈怀玉不喜有人跟着他,虽说他如今暂时住在萧仲伯的府中,但他总觉得萧仲伯安排在他身边伺候的人也是在监视他。
沈怀玉谁都不信。
他自从数月前在萧仲伯府中醒来就失去了部分记忆。
萧仲伯说他是突然出现在府中的后院的,这件事在沈怀玉的打听下知道他没有说谎。
谁这么缺德,把他丢在了后院?
虽然记忆残缺,但是关于沈家的桩桩件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绝不会放过涉及到这件事的所有人。
“我如今寄人篱下,自然不敢过多要求。”沈怀玉说着这话,又咳嗽了两声。
萧厉听见这动静心口就躁得慌,“公子不如去医馆看看吧。”
沈怀玉这都是老毛病了,早已看过医师,说是只能慢慢调理,眼疾也是。
“无事,已经习惯了。”
萧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还真怕他会倒在这茶馆,试探之事不急,先放过萧仲伯一马。
“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吧。”
沈怀玉松了口气,“家住城南,就不劳烦大人了,离这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萧仲伯知道他是不想让自己知晓他住在皇子的府上,于是也没有再言语,装作提前离开,而后默默地跟在沈怀玉的身后。
他看见沈怀玉身着白衣慢慢地走在街头小巷,像是一捧随时会在太阳下融化的雪。
陈钰,陈钰,钰。
萧厉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平平,这人不该叫这个名字才是。
他就像个偷窥狂般,一路看着他进了萧仲伯的府邸。
本该就此转身离开,心中念头忽起,他足尖一点便跃上后院的墙头,借着树林的掩护,看着陈钰走进了其中一间卧房。
距离萧仲伯主卧的距离还算远。
沈怀玉推开窗户,像是察觉了什么,抬眼看来,眼前树林枝叶因风晃动,不见人影。
萧厉回到宫中地牢,坐在椅子上,看着下属审问犯人时总是神游,视线虚虚地盯在某处,实则心思早已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殿下,殿下?”已经审讯记录完的下属走上前,连唤了两声。
“审问完了就将记录呈给陛下,由他来定夺吧。”萧厉恍然回神,起身离开了这地牢。
自己今日为何有些不对劲?
这个问题他找不出答案,索性让春红叫了个太医过来看看,自从他醒来,身子便金贵起来,不论是何大大小小的毛病,春红都咋呼着要请太医过来看看。
每次萧厉都拗不过她,要是多说两句,这姑娘就站在原地红着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你。
太医过来给萧厉把脉,并无察觉有什么不妥,“殿下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适吗?”
“今日总是心烦意乱,处理要事时也时常走神。”萧厉答道,这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情形。
“那殿下走神时在想些什么,又是为何事心烦?”太医耐心问道。
萧厉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事,他走神时时常想到沈怀玉的那双眼睛,也因为此人的咳嗽而心烦。
“我今日遇见了一个人,我见到他就觉得心里躁得慌。”萧厉简略回答,莫不是这人会使什么妖术不成?
“殿下是如何判断自己心躁?”太医写下了一副安神的药方,递给站在一旁的春红。
春红接过就跑去太医院抓药。
“心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总是忍不住盯着他。”萧厉又道,“现在却和平常一样。”
太医已近中年,第一次听见有人把一见钟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不过联想到从未听说这位六殿下有过什么枕边人,一时心下了然。
“殿下有没有想过,可能是……遇见了心仪之人?”
萧厉一愣,他倒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不过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解释得通自己的反常了。
太医笑着摸了摸胡须,“殿下无事,只需时常见见心上人便好。”
太医离开后,萧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他看着这满院的繁花,心想这陈钰住的院子里怎么也不种上几棵花树,全是绿叶多单调乏味,这萧仲伯的品味果然不太行。
若是陈钰住在这里,他肯定将这院子里修上秋千架,陈钰不喜在屋里坐着,若是做其他的事又太消耗精力和体力,这秋千最适合他。
陈钰喜欢吃甜,他可以请来全京城手艺最好的制糖师......可陈钰如今是住在萧仲伯府上。
萧厉看着手中的一杯碧茶,为何偏偏是萧仲伯,这人真是碍眼。
他该如何将人接到自己身边呢?
晚上快要入睡时,萧厉还在想着这件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咬牙切齿地想,哪有人一见面就投怀送抱的。
他想到陈钰抿茶时唇上的水渍和咳嗽时微微颤动的肩胛,这人分明就是在勾引他。
越想越心浮气躁地睡不着,想到太医的提议,萧厉起身穿衣,推门便从后院出了宫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无人相约,萧厉不请自来,做了这“梁上君子”。
萧厉屏住呼吸,脚步无声,刚靠近窗户便听见屋内传来水声。
他在沐浴。
那窗户未关严实,萧厉翻窗而入,进屋就闻见一股沾染着水汽的幽香。
沈怀玉夜间的视力不好,是以屋内的蜡烛也多点了两盏,他仔仔细细地沐浴着,水声掩盖了屏风后窗户那传来的细微摩挲声。
萧厉一点没有半夜闯人房间还偷听人洗澡的自觉,他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倒是过于简单了些,萧仲伯这里真是寒酸。
不一会儿,屏风后的水声停了。
沈怀玉缓缓从浴桶里起身,他眼神不好使,动作也就慢了些,他取下一旁搭着的寝衣,穿好后从屏风后出来。
窗户没关严实,夜间起风,一阵大风吹进了屋,屋内的烛火摇曳,一盏盏地熄灭。
沈怀玉心道糟糕,他眼前模糊一片,现在关窗户是不可能的了,他凭借着记忆往床榻的方向走去。
刚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忽然有人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身扣住了他的脖颈。
沈怀玉大惊,正要挣扎呼救,张开的唇便挤进**手指,抵住了他的牙关。
“唔!...”想说话也说不出。
萧厉借着月色看着怀中人的身影,只觉得这人实在香的要命,似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香气。他低头,凑近了沈怀玉的后颈。
沈怀玉不知道这人究竟想要做什么,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别叫我就松开你的口。”
沈怀玉屈辱地点点头,口中的压迫着的手指退出,他咳嗽了两声,“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萧厉故意压低了声线,鼻尖暧昧地在沈怀玉的后颈轻滑,“好香。”
沈怀玉在心里将萧仲伯府中的侍卫连带着萧仲伯本人都骂了个遍,偌大个家宅,竟然无一人察觉府中溜进了一个贼人。
“我不知。”沈怀玉偏头想要躲开,却被身后之人一口咬住后颈,“啊!”
脖颈上传来的痛感疼得沈怀玉说不出话,他的腰腹抵着桌沿,前后桎梏,那人身材高大,轻松便将他拢进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之人总算松了口,那低哑的嗓音带着点故作讶然的调笑。
“呀,见血了。”
萧厉无意将自己暴露在沈怀玉的面前,哪怕对方看不见。
沈怀玉疼得轻轻吸气,月色轻柔地渡在他的身上,借着这光,倒是让萧厉看到了有趣的地方。
他的指腹碾过沈怀玉的颊边,“公子竟然有两副面孔,难道是有什么缘由,不能以真面目视人?”
沈怀玉心里一惊,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回话,身子一轻,萧厉将人转到身前,沈怀玉不甚清晰的眼上覆上一只温热的手掌。
萧厉细细打量怀中人的面容,他之前见对方,觉得对方眼睛漂亮,却和整张脸不大协调,眼下......加上一直在脑中念念不忘的那双含情眼。
当真是绝色。
他的眼光真是出挑,一挑就挑出个最好看的。
这目光如有实质,让沈怀玉觉得毛骨悚然,他负在身后的手悄悄地摸上桌上的茶杯,还没握紧手就连同杯子一起被对方扣住。
也因为这个动作,两人贴的更近了些。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萧厉说着话,又忍不住凑近,轻嗅沈怀玉身上的气息。
“......放开我。”沈怀玉竭力避开,身体向后仰去,萧厉扣住他的腰身,“好细的腰,折断了可如何是好?”
沈怀玉紧咬嘴唇,“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何不敢移开我眼上的手,难不成是我认识的人?”
萧厉就像个第一次动心的毛头小子,总是忍不住想欺负对方。
“你又为何不敢白日以真面目视人,该不会,身份也是假的吧。”
身份是不是造假,锦衣阁一查便知,萧厉偏要故意问他,看他慌乱的模样。
沈怀玉冷静下来,这人一看就是在戏弄他,举止孟浪言语轻浮,让人生恼。
“你夜探我房中,是怀疑我的身份,还是......”沈怀玉眨着眼,睫毛轻颤,扫得萧厉掌心微痒,那点痒意顺着掌心血脉流到了他的心尖上。
他抬起手,抵在萧厉的胸前,轻声道,“想要对我做什么?”
萧厉想,这人大概就是妖精鬼魅,第一次见面就对他使了妖术,不然自己为何心跳声大得在这寂静的夜中如此吵闹?
他听见了吗?
沈怀玉虽没听见,但也感觉到了手心下的震动。
他有些意外,这夜探屋内的贼人,倒是预料之外的纯情。
沈怀玉迅速在心里盘算自己认识的人,到底会是谁?这人的身量大约比自己高一个头,肩部也......
“我倒是不知,公子竟如此主动。”萧厉感觉到扶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正肆意地游走着,如果不是自己,这人也会这么对旁人吗?
“你问我想要对你做什么?”萧厉靠近,二人鼻息交融,沈怀玉屏住呼吸。
下颚忽然被捏住,属于另一人的气息强势地袭入沈怀玉的唇舌,让人避无可避。
“你……!”余音被萧厉含入唇间,不过他亲吻时毫无章法,胡乱啃咬,沈怀玉唇舌发麻,估计唇角还被这人咬破了。
沈怀玉的腰身被他压制在桌上,青丝铺散,想要推拒的手被人按在桌面,十指紧扣。
沈怀玉艰难地呼吸着,大脑因为缺氧而昏昏沉沉,这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冒险闯入府邸,难不成就是为了对他行不轨之事?真是个疯子。
抬起的腿脚也被身上这人抵住,动不了分毫。
沈怀玉只能被迫承受着黑暗中的肆意妄为。
萧厉像是兽类般占领着自己的领地,他将看起来似乎已经晕过去的沈怀玉抱在怀中,扯下发带覆于对方眼上。
浅青色的发带遮住沈怀玉的眼,衬得肤色皎白如玉,原本浅淡的唇色也因为方才漫长的亲吻而变成一点朱红。
怀中人无力地靠在萧厉的胸口,轻轻喘息着,这模样实在太过好看,稀罕得惹得萧厉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将沈怀玉放在床榻上,自己也脱下鞋袜跟着上了榻,他想抱娃娃一样将沈怀玉抱在怀中,过一会儿地就低头亲一下。
与此同时还要时不时地摸摸脸颊。
沈怀玉被他蛮横地锁入怀中,气得眼眶发红,偏偏又拿他毫无办法。
“要是你哪天愿意告诉我是谁,我就让你知道我是谁好不好?”
沈怀玉精力不济,眼皮逐渐沉重下来,迷糊间他听见有人在他耳边问了一句,还没等他回答,沈怀玉就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沈怀玉睁眼,扯下眼上覆了一整晚的发带,他看着手中的青色发带,愤愤地将它扔下床去。
忽然觉得后颈有些怪怪的,他伸手,碰到了纱布,指尖沾染了药香。
半夜被闯进的野狗咬了一口,没想到野狗跑前竟然还给他上了药。
沈怀玉看着未关紧的窗户,脸色阴沉,不会有下次了。
萧厉神清气爽地站在大殿里上着早朝,殿内文武百官又不知在争论着什么,萧厉脑中还在回味着昨晚沈怀玉的模样,直到听见萧仲伯的声音才将他的思绪勉强拉回。
“儿臣以为,此次汉州的大旱乃是因为当地河流稀少的缘故,若是做法祈雨,也许可以暂时稳定民心。”
萧仲伯一说话萧厉就想发笑,这是什么愚民的馊主意。
“皇兄也说,只是暂时稳定民心;更何况,这百姓没有粮食没有水源,填不饱肚子,人都没了,这民心还能稳定吗?”
萧厉假笑了一下,“你说对吧,皇兄?”
萧仲伯手中的象牙板都要被他用力的手指抓出一个坑,又是萧厉!这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喜欢同他作对,。
偏偏萧厉现在的身份,萧仲伯还真的有所忌惮,轻易动不了他。
“六弟所言有理,那依六弟来看,这旱灾当如何处理?”
他倒要看看萧厉是不是能说出个花来。
百官和皇帝的视线都聚集到萧厉的身上,他手执象牙板站出一步。
“依我看,应先派遣朝廷命官前往旱地探查情况严重程度,随后上书朝廷,调集周边地区粮仓前往支援。”
“朝廷也理应减免灾民赋税,再派太医前往受灾地。如此,方可最小减轻百姓的负担。”
萧厉说完,皇帝抚掌大笑,“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你们都听明白了吧?”
百官连连附和,萧仲伯站在那边,低头掩住眼中的情绪。
早朝结束后,萧厉又被百官团团围住,他费力地甩开这些人,溜向殿外,看见萧仲伯正在门口与大臣们说着话,殿下有一辆马车,刻着萧仲伯府中的印记。
萧厉本无意多看,谁知经过马车时,听见里面传出熟悉的咳嗽声,他脸色一变,几步上前,车夫还没回神,他便已经掀开了车帘。
“你怎么会在这?你是来接萧仲伯下早朝的?他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愿意来的?他是三岁孩童吗还需要人接?”
萧厉被一腔妒火焚烧了心肺,咬牙切齿地质问,一番话下来问的沈怀玉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你......”沈怀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副捉奸的样子?
车夫连忙制止萧厉想往马车里钻的举动,“六殿下!这是我们殿下的马车......”
这话听在如今满腔妒火的萧厉耳中,无异于,“六殿下!马车里面这位是我们殿下的人!”
萧厉理也不理这马车夫,车夫也不敢出手拦他,急得直跺脚,这大殿下怎么下了朝还不过来。
沈怀玉眼见着气氛僵持,无奈起身,从马车下走下,“六殿下是有事要与我说吗?”
萧厉迅速接住这个明显是客套的台阶,主动伸手扶住沈怀玉的胳膊,“是。”
沈怀玉道谢后看向车夫,“劳烦待会儿同殿下说一声,六殿下有事找我。”
这是找公子吗?这分明是抢人,车夫心里嘀咕着,恭敬地应下。
萧厉明目张胆地领着人走在宫中,“今晨朝露厚重,公子怎么也不多穿一些?”
沈怀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多谢殿下关心,不妨事,我并不觉得冷。”
萧厉看着他的小半张脸都陷在披风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惹人怜爱的眼睛。
心想这人身子不好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萧厉用指尖碰了碰他微凉的脸颊,沈怀玉讶然抬头,“殿下?”
此举是否过于亲昵了些?
显然这位六殿下任性得很,全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这样暖和些了吗?”
说着便自然地牵起沈怀玉的手,“怎得还是有些凉。”说罢也没放开,就这么一直牵在手心。
沈怀玉不知他是何意,想要抽走,却又被萧厉握紧。
“殿下,此举不妥。殿下金尊玉贵,怎可为我暖手......”沈怀玉站定,不愿再跟着萧厉向前。
萧厉挑眉,“公子何必自轻,我自然是做的我想做之事。”
这话实在太过暧昧,其中的深意沈怀玉不愿细想。
“殿下龙章凤姿,多的是人趋之若鹜,又何必盯着墙角下的一簇枯草呢?”
沈怀玉觉得最近自己大约是命犯太岁,前有深夜探房的采花贼,后有难缠的六皇子。啧,真是麻烦。
虽然这六殿下长得倒是不错,但骨子里的傲慢却是遮掩不住的。
萧厉墨绿色的眼瞳直直地盯着他,沈怀玉并不惧这位声名在外的六殿下,又道,“殿下,你走得太快了些。”
“公子想要如何?”他们二人站在宫墙下,柳叶垂落在两人的颊边,蹭的人微痒。
沈怀玉伸手拂过颊边的柳叶,“殿下,若是有什么话,便在这里说了吧。”
萧厉想了想,顺手折断了碍事的柳枝,“你同萧仲伯是何关系?”
既然身份是假,那他与萧仲伯自然也不是什么远房的亲戚,那又是何关系,让他住在萧仲伯的府上?
萧厉头一次心急得等不了密探的调查,他现在就想从对方的口中亲耳听到答案。
沈怀玉本已做好了询问身份的应对,谁料这位殿下竟然只问这种在他看来……无意义的问题。
“我是他的幕僚。”沈怀玉半真半假的回答,他与萧仲伯,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这位六殿下,是否对他过于关注了些,如果是因为萧仲伯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他俩向来都是死对头。
萧厉松开两人相牵的手,站在墙边,“公子为何会去做他的幕僚?我想,公子应当是个聪明人才是。”
那萧仲伯有什么好的,脑子空空,偶尔冒出的想法也大都是阴损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这种人也配?
沈怀玉这下有点明白过来,“殿下是想让我弃暗投明?”这挖墙脚实在挖得太过明目张胆,不怪沈怀玉多想了些。
他当是什么事,原来只是如此罢了,这也值得萧厉使出些迂回的手段。
萧厉虽不是这个意思,但也差不多,他干脆地点点头,“萧仲伯能给公子的,我只会只多不少。”
他的目光和语气都太过认真,不似求人,倒似求爱。沈怀玉忍俊不禁,“殿下如此诚意,容在下回去想想吧。”
“萧仲伯的马车想必已经走远,公子不若去我殿中歇歇,稍后我安排马车送公子。”
萧厉看着沈怀玉后颈露出的一点纱布,眼里沁出点笑意,语气也温和下来。
沈怀玉也确实走累了,闻言便答应了萧厉的邀约,就算是拒绝,想必殿下也不会答应。
沈怀玉将手拢在袖中,慢吞吞地跟在萧厉的身后,借着他的身形挡住日升时的光影。
他的帷帽忘在了马车上,失策。
萧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低着头的沈怀玉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怀中,额头抵在了萧厉的胸口。
“殿下?”沈怀玉抬起头,不知他为何突然停下了脚步。
说来奇怪,沈怀玉向来最不喜旁人的靠近,但眼下前方刺眼的光晕被这人遮挡着,他的鼻尖蹭在对方的云锦衣料上,似乎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
他懒洋洋地站在温暖的阳光下,一时竟没有躲避之意。
这没来由的亲近感让沈怀玉放任了他们彼此之间几近无缝的间隙。
萧厉解下自己深朱色的披风,轻软的布料盖在沈怀玉的头上,掠过他的颊边,为他遮挡了所有的日光。
“牵着我。”
沈怀玉最讨厌命令的语句,但他似乎并不讨厌六殿下这般的语气。
这又是为何?
沈怀玉低头,披风下伸来一只手,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是无声的邀请。
犹豫片刻后,沈怀玉将手覆在对方的手掌上,他的手指微凉,萧厉的手则似火炉般,他的手被对方紧握掌心。
与方才不同的是,这次是他主动相牵。
沈怀玉就以这么个奇异且算不上端方的姿态,被对方牵引着,闲庭信步般款款行至宫中。
无边柳叶垂落,二人的身影在柳枝的遮掩下隐隐约约。
雀鸣掩盖了此间杂乱的心跳声,碎光洒落,浮光掠过他们相牵连的指缝,一段柳枝滑过了那抹光。
刚才被萧厉折断的柳枝插在他的腰带上,沈怀玉心念一动。
柳,留,这位殿下……
这朱色的披风在翠叶的陪衬下,更显艳红,就好似,新娘的红盖头。
沈怀玉觉得大约是被闷得,自己的脸颊不自觉地发烫。
他暗暗懊恼自己这散漫无边的思绪,胡思乱想间,突然听见萧厉道,“公子的身子今日似乎好了些,没有咳嗽。”
“难为殿下记得这种小事,”沈怀玉只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和他们相牵的手,“我之前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现下经过调养,身子已经好多了。”
“公子可要顾惜着身子。”萧厉牵着沈怀玉走上台阶,沈怀玉余光瞧见萧厉腰间随着动作轻晃的玉佩。
沈怀玉目光一凝,这枚玉佩......为何与自己儿时所戴玉佩这般相似?
他伸手,钩住了玉佩下的穗子。
萧厉已将人带到了殿中,他掀开沈怀玉头上的披风,看见了对方的指尖勾在自己腰间的玉佩上。
“喜欢这个?”萧厉解下递给他。
沈怀玉的指尖拂过玉佩上的纹路,少时的记忆模糊,也可能是自己记错了。
不然,自己的玉佩怎么会在萧厉这里?难不成还能是自己送给他的?
“殿下,这枚玉佩你是从何得来的,触之温润,是块上好的暖玉。”
沈怀玉收起莫名的心思,好笑地叹了口气,自己还真是疑神疑鬼的,他将玉佩递还给了萧厉。
萧厉接过重新系回腰间,“忘了,大约是旁人送的吧。”
这枚玉佩是自他昏迷醒来在枕头下发现的,料想是失忆前自己珍视之物,如今日日佩戴,早已习惯了这枚玉佩的存在。
连同手腕上的檀木珠串。
“是吗?”沈怀玉眼里露出点意味不明的疏离笑意,“那殿下可知,赠人玉佩意味着什么吗?”
“这倒是不知。”萧厉走到桌前,为沈怀玉倒了盏茶水。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沈怀玉浅笑着接过茶水,“殿下,赠你玉佩之人定是心悦殿下之人。”
“若是对方知道殿下竟早已将他忘了,恐怕是会伤心的吧。”
不记得所赠玉佩之人,却还日日戴在腰间,皇家中人果真是。
轻浮薄情。
萧厉动作一顿,眼神直白得看向沈怀玉,“公子是在介意吗?”
介意他腰间配有旁人相赠的玉佩。
沈怀玉讶然地挑眉,“殿下为何觉得我在介意?”
萧厉索性解下腰间来历不明的玉佩,“公子方才在外面一言不发,见到这玉佩话倒是多了许多。难道不是有所介怀?”
沈怀玉看见他将玉佩收入锦盒,“只是觉得这枚玉佩与我儿时母亲为我所佩戴的有些相似,一时多看了眼罢了,殿下无需在意。”
他所言属实,但看到萧厉的神情,也猜到这人并未将他的话听进去,罢了。
“若是旁人我自然是不在意的,”萧厉适时地止住口,“方才在柳林间与公子所谈之事,公子想好了吗?”
沈怀玉将茶杯轻轻搁置在桌面上,“殿下别急,再给我一天时间吧。”
虽说是为了给萧仲伯添堵,但沈怀玉不认为萧厉身边就真的缺可用之人。
难保这位殿下不是将自己当作了一个消遣的玩意儿。
萧厉心道也不能将他逼得太紧,哪怕他拒绝,萧厉也有的是办法让萧仲伯亲自将人送到自己殿中。
但萧厉不愿这般对他。
哪怕他知道只要锦衣阁深入探查,便可得知对方来历;哪怕自己如今甚至不知站在面前这人姓甚名谁,又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