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拨弄了一声琴弦,尾音悠悠地荡开,“多谢公子好意,这醉花楼卖艺不卖身,说不上什么赎身,而且......”
余韵消散,沈怀玉叹息一声,“这世道,哪里又是一个女子能独善其身的呢?不过是被这世俗推着,四处飘荡罢了。”
这话勾起了任景最深处的心思,他眼下上任家主,族中多有不服,明里暗里说他德不配位,这些难道他自己不知道吗?如果父亲还在,又哪里用得着他呢?
众人道贺,他的苦闷却无人可知。
任景将酒杯中盛满的酒水一饮而尽,“这世上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却又不得已,如果可以,我一点也不想生在任家。”
不想依附这皇权,为之生又为之死。
“姑娘虽深处闺阁,却能与我心境相似,担得起任某的知己。”任景喝着酒,脸颊泛红,眼神也渐渐迷离起来。
“阿姐让我且忍着,我为何要忍?”任景气愤地将银质酒杯砸在地毯上,酒液浸湿地毯,留下一处深色。
“我如今是任家家主,任家的一切本就应该听我的,我让他们收手,别再做会毁掉任家的生意,可是没一个人听我的......”
说到失意之处,任景拿起酒壶对着嘴痛饮。
沈怀玉站起身,慢慢地从屏风后走出,“公子慢些喝,醉了可怎么办?”
任景脑子里早已是一团浆糊,他晃了晃脑袋想要保持清醒,“我没醉,醉的是他们。”
“何事惹得公子如此烦忧?”沈怀玉沏了杯茶递给任景。
温热的茶水入肚,心也变得慰帖起来,任景伸手去捉沈怀玉的手腕。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大道不肯走,非要走崎岖小路......”任景脑子虽迷糊,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因此也就只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
“姑娘,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许你任家主母之为可否?”
沈怀玉拂袖而过,这个任景心思浅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样的心性,定是自小便被亲人护佑宠爱着长大的。
过分年轻又未经世事的任家人,真是稀奇。
任景迷离着眼继续念叨着,“任家家产遍布四洲,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我......”
还没等他继续剖白,房门突然被敲了两声,沈怀玉还没的来得及出声,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往里间推开。
好似方才的两下敲门声只是个告知。
萧厉倚着门框,神情似笑非笑,“你要带着我的人去哪?”云裳站在一旁,给沈怀玉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沈怀玉看到萧厉时思绪有一瞬间的凝滞,但有个念头倒是清晰,萧厉怎么会在这里?
算了,回去再收拾他。
两人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任景被这熟悉又讨厌的声音激得酒醒了不少,他听清了萧厉的话,又见沈怀玉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一时英雄气概大起,认定萧厉是个觊觎姑娘美色的恶徒。
姑娘都看不上他,难道还能看上萧厉吗?
“这位姑娘清清白白的,怎么就是你的人了?”任景上前一步,将沈怀玉“护”在身后,说完还不忘回头让沈怀玉别怕。
沈怀玉看着萧厉的脸色,实在是忍笑得困难,因此也还是一言不发。
萧厉挑眉,“你是在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任家家主?还是任家乳臭未干的小子?”
这小子当年想要入骑兵营,在实操的时候被萧厉一剑将手中的长刀挑飞,打趴在擂台上,最后是捂着屁股哭着回去的。
两人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下了。
眼见着两人剑拔弩张,沈怀玉总算出声,从任景的身后走出,柔柔弱弱地行了一礼,“公子不必为妾身树敌,这位公子也只是想听妾身弹琴罢了。”
沈怀玉抱起长琴,走向萧厉。
临走前他回身,看了任景一眼,“公子以后切不可再随意许诺,旁人是会当真的。”
任景想要阻拦,却被云裳拦住了去路,“公子,玉姑娘是琴女,谁想听曲她便会去谁那儿,不会久留一处。”
他颓然地收回手,是了,各处都有着不成文的规矩,而这些规矩,既然不是他所制定,自然也不能要求他们为自己改道。
罢了,想要的,大多都是留不住的。
沈怀玉跟在萧厉身后,裙摆过长,他追不上前面人的脚步,想要提裙,手中却又抱着长琴。
他的步子迈得大了些,一脚踩住裙摆,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萧厉突然回身,沈怀玉直直地撞入他的怀中,连同着怀中的长琴。
慌乱间琴弦被拨动,响起无序的乱调。
萧厉脚步未动,稳稳地接住冒冒失失地琴女,挑逗般搂住他的腰身,“姑娘这是在对在下投怀送抱么?”
走廊上人来人往,玉姑娘娇俏的脸旁染上一抹白纱都遮掩不住的薄红,她慌乱地想要后退,可这轻薄郎的大掌牢牢地桎梏着她的腰身,让她只得隔着长琴依在他的怀中。
“公子误会了......妾身并无此意。”
玉姑娘挣了挣,轻薄郎总算放开搂在她腰身上的手,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惊慌下又踩住了那该死的裙摆,她不想让这登徒子看笑话,踉跄了一步往一旁跌去。
她闭着眼,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她又跌入了冷檀香的怀中。
“姑娘,”熟悉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同样的把戏用一次就好,用多了就......”
玉姑娘气急败坏地用琴砸他的胸口,被他用胳膊挡住,“好端端地可别毁了琴。”
“我不跟你走了。”玉姑娘直接松手,让这登徒子将自己的琴抱着。
“这琴每日被姑娘这双手弹着,日日抚摸擦拭…且琴即情,姑娘莫不是在暗示在下?”
轻薄郎君的嘴角带笑,玉姑娘气红了眼,跺了跺脚转身就想走,谁知被这人在光天化日下拦腰抱起,抬步就走进一间厢房。
房门关上,嘈杂的人声远去,人群中的眼线也逐渐消散。
那琴早已跌落在地,沈怀玉被萧厉抱着抵在墙边,悬空着攀附着萧厉的肩膀。
“在下想要得到一块美玉,玉姑娘说出价多少可得?”
沈怀玉眼角画了红色花钿,一颦一笑好似花妖成精,眼波流转,纵是不笑也醉人。
他松开扶在萧厉肩上的手,按住对方滑动的喉结,“自然是千金难买,不过,玉虽无价却有情。”
他抿唇一笑,那块凸起在沈怀玉的指尖滑动,微微用力,惹得萧厉按在他腰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幽幽声响起,眉目含情,似勾似缠,“郎君独得无价玉。”
那声音勾的萧厉纵使被按着喉间最为脆弱的喉骨也忍不住靠近几分。
沈怀玉正要凑上前,萧厉却突然向后仰去,再一看,眼里哪还有半分方才的意乱情迷?
“哥哥,你不解释一下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萧厉搂着沈怀玉的腰身的手掌又向上提了提,失重感使得沈怀玉不得已收回作乱的手,老老实实地扶住他的肩。
这话问得沈怀玉眼神也凌厉起来,眯眼看着他,“说起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会在这?不是说有要事处理吗,敢问殿下,在这醉花楼处理的是什么要事?”
萧厉问心无愧,自然不怕沈怀玉盘问,“哥哥可知道谢家谢乌衣?”
“那自然是知道的,年少成名的少将军。”沈怀玉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
“这谢小将军于我有恩,今日便是陪同他来的。”萧厉说罢,眉梢轻动,“哥哥你呢,又为何在此?”
沈怀玉面不改色,“春红想进来瞧瞧,我便带着她来了。”
萧厉将人抱坐在木桌上,伸手拨了拨沈怀玉发上的点翠簪子,“带着春红来,需要哥哥做这副打扮吗?”
他拔下簪子,几缕青丝垂下,萧厉拿着簪子,用尖端挑开沈怀玉的青纱外衣,尖刺勾起了纱衣的丝线。
他看着那簪子上的透光丝线叹息,“怀玉啊,别总把我当傻子。”
“别让我后悔放你出来,好吗?”
冰冷的金属触感划过沈怀玉的颈间,他偏了偏头,“萧厉,你是想杀了我吗?”
萧厉拿走发簪,那勾起的丝线被扯断,“我永远不会伤害哥哥,但是...”
话音未落,萧厉手腕一转,将簪子插入自己的肩膀,虽是发饰,但他下手毫不留情,那并不锐利的尖端破开他的衣衫,刺进了他的皮肉。
沈怀玉又惊又怒,在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时瞬间出手,但还是晚了一步,“萧厉!”
萧厉手上用力,又往里刺了几分,他的手腕终于被沈怀玉制住,“你在做什么?!”
萧厉欣赏着沈怀玉紧张惊怒的模样,嘴角的笑容放大,他松开手,沈怀玉不敢直接拔出簪子,他愤愤地瞪了萧厉一眼,“跟我走,去医馆。”
“哥哥还没换衣服。”萧厉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他。
沈怀玉头疼地额角青筋直跳,他甩开拉着萧厉手腕的手,拔下剩余的簪子,将青纱外衣褪下。
他也懒得在萧厉面前装了,轻车熟路地从厢房衣柜的暗格里拿出一套男装换上。
沈怀玉冷着脸,想杀了萧厉的心都有,他换好衣服后看也不看萧厉便推门而出,萧厉早已将簪子拔下,自觉跟上。
沈怀玉一言不发地走入街头巷口的医馆,一个老者正在柜台前挑拣草药。
萧厉还没说话,那老者就已经闻见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血腥味,“说吧,谁受伤了?”
萧厉自觉地走上前,将自己左肩的衣服扒下,一个血洞出现在老者的面前,白色的里衣早已被血浸湿。
“哎哟,这伤口这可不浅。”老者低呼一声,转身从后面的药柜里拿药,碾磨成粉,兑成药膏,涂抹在那伤口上。
老者用纱布将伤口缠好,瞅了眼至今没说过一句话的两人,“您二位,谁付钱呐?”
萧厉将自己腰间的荷包取下,递了块碎银给他,“不用找了。”
沈怀玉转身就走,萧厉方才气势汹汹的,现在安静得如同幼犬,连忙跟上。
“哥哥......”
“闭嘴。”
“跟我回去吧。”萧厉将话说完。
“......”沈怀玉理也不理,继续向前大步走着。
沈怀玉看到醉花楼外停着的萧府马车,坐了进去,摔下来的车帘差点砸到萧厉的鼻尖。
沈怀玉坐在马车内,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待马车驶出,他才恍然想起,春红似乎还留在那醉花楼。
罢了,云裳会让人送她回来的。
萧厉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他气头也尚未消散,沈怀玉做什么事都藏着瞒着,难道这就没错吗?
萧厉自知不管他说什么,沈怀玉都会不为所动,唯有这样,哥哥才会听进去些。
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是不舍得伤害沈怀玉,但是他可以将利刃对准自己。
沈怀玉最是心疼他了。
两人下了马车,一前一后地进入屋内,萧厉前脚刚踏入房门,后脚就被沈怀玉回身抓住衣领拖了过来。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沈怀玉一巴掌扇在萧厉的脸上,扇完还不解气,又是一巴掌。
“啪!啪!”
萧厉的脸上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被这力道扇得偏了头,沈怀玉收回手。
“萧厉,我真想杀了你。”
沈怀玉甩袖后退了一步,明知道他在乎什么,这人偏偏要往自己的心口上捅。
“哥哥,你才舍不得。”萧厉被打了也是笑着的,“我说了,哥哥别总是把我当傻子。”
沈怀玉点点头,他从前教导的,捕蛇捉七寸,萧厉是将这套用在自己身上了。
“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的吗?谁给你的胆子伤害自己?”沈怀玉抽出墙上挂着的马鞭,“喜欢疼?今天我就让你疼个痛快。”
沈怀玉一鞭子抽在萧厉的小腿上,破空声响起,隔着衣服也能听见声响,萧厉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待还要再落下第二鞭,沈怀玉却怎么也下不了手了,他真是被这混小子拿捏住了。
沈怀玉气的一把将马鞭扔在地上,“你爱怎样怎样,我不管你了。”
萧厉最不怕的就是痛,这点痛与战场上受过的伤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更何况,这是沈怀玉带给他的。
“沈怀玉,”萧厉连名带姓地叫住他,他非得逼对方一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怀玉的脚步顿住,他背对着萧厉,彼此都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是,我是有事瞒着你。”
在萧厉问出口的那一刻,沈怀玉心想,他还是知道了。
沈怀玉转过身,“我快要死了。”他的声音是平静的,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结局,他本该安静的死去,如果没有被萧厉认出的话。
哪怕已经知道,但听见沈怀玉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萧厉垂在身侧的手指依旧颤抖了一瞬。
“如果我没有问,你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吗?”萧厉看着对面的沈怀玉。
“是。”沈怀玉点头,“既然你如今知道了,以后记得将我葬在......”
“沈怀玉!你有没有心!”萧厉赤红着眼打断他。
沈怀玉看着他与萧厉之间不过几步,却隔着生死的距离,他想起萧厉方才拔簪刺向自己的那一幕,浓重的哀绪涌上他的心头。
长久以来压抑着的念头从躯壳破出,他想,他死了,萧厉可怎么办呢?
他布置好了一切,可唯独萧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着,不见便好,但偏偏相遇了;他想着,离开便好,但偏偏舍不下。
他该拿萧厉怎么办呢?沈怀玉低头看着自己方才打过他的这只手,现在正微微颤抖着。
沈怀玉抬步走去,微颤的指尖轻抚上他的脸颊,嘴里低喃道,“疼死我算了。”
萧厉哀怨地控诉,他心口生疼,破了个漏风的洞。
“彼此彼此,我身上也被你刺了个窟窿。”沈怀玉用指腹摩挲着萧厉脸颊上泛红的指印,指尖用力按下,萧厉下意识吸了口气。
“......你是何时知道的?”
萧厉笑了笑,“哥哥,你真的觉得你有什么不对劲是可以瞒过我的吗?”
沈怀玉泄气地收回手,他本来也没这么想,只是他以为,好歹能拖上一阵的。
萧厉没有与他说蛊术之事,这个法子究竟能不能行还犹未可知,不过,沈怀玉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到处瞎跑,他却是要照顾着的。
他要将沈怀玉好生养着,最好长命百岁,如果他也能百岁的话。
“你既然早已知晓,为何现在才问?”沈怀玉不解地看着他,而且掩饰得如此之好,竟是连他也没有看出。
不对,萧厉之所以解开自己的镣铐,就是这个原因吧。
脑内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沈怀玉脚下踉跄,跌进了萧厉的怀中,在对方惊慌的眼神中,失去了意识。
这小子,不会急哭吧。他最怕萧厉哭了。
那江湖游医原本在家中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从被子里提起来,问清楚后才知道是上次那位神秘贵人又出事了。
游医匆匆穿好外衣与鞋袜坐上马车赶去。
他把着沈怀玉的脉,片刻后摇摇头,“他的脉象已接近枯竭,得快些将能续命的蛊种入体内,晚了,便谁也救不活了。”
萧厉面色凝重,他将发颤的指尖负在身后,“不能开些缓解的药方吗?他平时...忍得很痛苦。”
游医思量片刻,“好吧,我给你说一张药方,不过这个只能缓解身体上的疼痛,再多的,却是不能了。”
药方已交给了下属抓药,萧厉坐在榻边,看着闭着眼,毫无生气的沈怀玉。
阿卡纱在信中说,族中有蛊师,但是种蛊必须是由蛊师亲手种下,否则无效。
此行路途遥远,让沈怀玉这副身子前往边疆是万万不可,萧厉看着桌上摇曳的烛火,必须是阿卡纱带着人来。
最近朝中发生了件大事,边疆部落的新任首领为了示好,将会带领族人来到京城,为表诚意,愿意赠与良驹千匹。
听说他们此行人数不多,应当没有什么阴谋诡计,皇帝坐在高位上沉思后拂了拂衣袖,“既如此,我朝便好生招待着,以此表达两族交好之意。”
但其余大臣忍不住多想了些,“陛下,此次首领前来,带来千匹良驹,难道我们不该回赠些什么吗?”
一些大臣听后纷纷应和。
随即他们各执己见,有说送粮食种子的,有说送丝绸锦缎的,还有说送美人的。
皇帝心下早已有了计较,现在只等着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族长,你为何做男子装扮?”
阿卡纱的副官看着骑在马上的首领,不解地问道。
“听闻中原人心思重,如果他们知晓我的女子身份,生出些弯弯绕绕的诡计,岂不是让人防不胜防?不如直接便做男子,你们到时候可别说漏嘴了。”
阿卡纱一袭黑衣,长发扎成马尾,纵马疾驰,她的眉目本就英挺,身形高挑,看上去就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她看着前方空中盘旋的大雁,这次,可算是还了那小子的人情了。
沈怀玉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已分不清时辰。
他听到腰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偏头看去,萧厉正守在他的床边,将脸埋在臂弯去,竟是就这么睡了过去。
睡着了也不忘拉着他的手。
沈怀玉看着他眼底的青黑,没有再动。
其实,他也是为萧厉留了路的。他在醉花楼让云裳办的三件事,这最后一件事,就是护好萧厉,见他如见沈怀玉。
早在萧厉远征之时,沈怀玉也早已布置好了人手,朝中无人知晓,谢家其实是沈家的门生。
谢小将军谢乌衣,便是沈怀玉安排在萧厉身边的人力。
但沈怀玉算好了一切,却唯独算不出萧厉对自己的执念。
他为萧厉留的路中,唯独没有自己。
帝王家难出情种,他的萧厉,果然不适合那个位置。
萧厉醒来的时候,沈怀玉的手腕都僵硬了,他动了动手指,酸麻感从指尖传来,让他轻“嘶”了一声。
萧厉睡了会儿脑子还迷糊着,看着沈怀玉的动作连忙轻轻揉捏沈怀玉被自己牵麻的右手。
“......哥哥,你真是快吓死我了。”
萧厉在看到沈怀玉晕倒的那一刻,什么对错计较与剑拔弩张通通都烟消云散。
他不该忍得对方生气的。
沈怀玉用手指勾了勾萧厉的掌心,“我想去寺庙祈福,你陪我一起吧。”
萧厉愣了愣,他是知道沈怀玉向来是不信神佛的,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安排好马车,也不管此时黄昏的时辰,与沈怀玉向不远处的寺庙驶去。
寺庙里香火飘渺,沈怀玉虔诚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
萧厉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他的身旁。
沈怀玉起身时,萧厉连忙伸手扶住他,“哥哥,你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沈怀玉笑着摇摇头。
一旁的沙弥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施主,非也,正所谓心诚则灵。世人有此说法,不过是不愿将自己的私欲展现在人前罢了。言出法随,说出来也并无妨碍。”
“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指点。”沈怀玉合十行礼,和萧厉并肩走出大殿。
院中有一棵古树,上面的枝干上挂满了红绸,沈怀玉没做过这事,瞧着新奇,跃跃欲试地从树旁的沙弥那取了条红绸,指使萧厉替他爬树系到顶端上去。
萧厉无奈地接过,“好,那哥哥在树下等我。”
他足尖一点,轻盈地跃上树干,周围人传来惊呼声。
萧厉将红绸带系上,翩然地从树下飞下,落在沈怀玉的面前。
“我希望萧厉长命百岁,百岁无忧。”沈怀玉看着走过来的身影,回答着方才萧厉问他的话。
萧厉伸出手,沈怀玉将手心覆在上方,他被借力拉入对方的怀中,萧厉在他耳旁道。
“我希望,沈怀玉与萧厉一同堕入地狱。若是这百岁无你,我便不要这长命百岁。”
“怀玉,你记好了,在你离世的那一刻,你的手上便沾染了我的血。”
萧厉温柔得亲吻着他的耳廓,唇齿轻轻碾磨。
“你将亲手杀死你的爱人。”
但腰身被他紧搂着,挣脱不能,“萧厉,你......”
“哥哥是不是害怕了?”萧厉叼住他的耳垂,慢慢碾磨,“记住这种感觉,沈怀玉,你能活多久我便活多久。”
沈怀玉的身子发着颤,他狠狠地一口咬在萧厉的颈侧,“你个混账!”
萧厉安抚地摩挲他的后颈,他就是要用决绝的姿态告诉一直以来逃避着的沈怀玉。
他绝不独活。
回去的路上,沈怀玉与萧厉又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中,他还是不能接受萧厉这样极端的想法,但他毫无办法,只能祈祷自己能活得久一些。
真是可笑,自己竟然也会有偷生的想法了。
只可惜这冷战终究因为沈怀玉突如其来的身体状况而作罢,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视线不是逐渐模糊,而是骤然黑暗。
沈怀玉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时,碰了个空。
怔然下,手指在空中蜷缩,他一点点地抽回手。
虽说早有预料,但真正到来的这一刻,仍然是不安的。
“萧厉,”他平静地开口道,眼前的黑暗已使他寻不到对方的身影,“我好像,看不见了。”
急促地脚步声靠近,无焦距地眼上覆上一只温热的手,萧厉牵住他冰冷的手,像哄孩子一样晃了晃,“没事的,哥哥你想做什么,唤我一声便好。”
“我想喝水。”沈怀玉话音刚落,牵着自己的手便要松开,他下意识收紧,“别走!”
“我不走,”萧厉便单手替他倒水,将杯口递到沈怀玉的唇边,“水来了。”
沈怀玉低垂着眼,睫毛轻颤,听话地低头喝水,牵着萧厉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又乖又可怜。
“还想做什么,哥哥?”萧厉放下水杯,沈怀玉想了想,“我还没有沐浴。”
沈怀玉站在原地,萧厉细致地为他解着衣衫。
眼下对方情绪低落,萧厉便没再闹他,老老实实地伺候着。
萧厉将沈怀玉抱入浴桶,他闭着眼,靠在桶边,萧厉将他因为沾了水服帖在身上的头发拨开,“哥哥,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沈怀玉抬起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嗯。”
沈怀玉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萧厉每天醒来就会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呼吸后,萧厉屏住的呼吸声才会响起。
夜晚的时候,沈怀玉的身上总会疼痛难忍。
萧厉便抱着他,学着小时候记忆里的母亲那样,轻轻地晃着,从头发抚摸到后背,轻轻地拍一拍。
听说这样可以将病疾拍散。
沈怀玉闭着眼,恹恹地趴在萧厉的胸前,手指费力地勾着他的头发,疼得狠了,就揪揪他的发。
那没什么力气的力道像是在时不时的告诉萧厉,怀玉好疼啊。
萧厉含着药给他喂下,苦涩的药汁辗转于二人的唇齿,沈怀玉怕苦,萧厉又哄着他,将一粒蜜枣喂进他的嘴里。
但其实,沈怀玉早已感受不到什么味觉了,他怕萧厉难过,乖乖地张嘴含下。
沈怀玉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手中被塞了个什么物件,他捏了捏,“这是什么?”
“我为你求的平安符。”萧厉将平安符穿了条长线,挂在沈怀玉的脖子上。
沈怀玉费力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说不信神佛吗?”
萧厉沉默良久,沈怀玉原以为他不会再答,谁知低哑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现在方知忧惧为何物,恨不得以身代之。
沈怀玉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摸索着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点点热意传入他冰凉的手心。
好在,阿卡纱一行人到京了。
远族首领来到京城做客,这是件大事,皇宫内早已在他们出发之时就开始布置和准备。
阿卡纱到达门口的时候,军队已在城门处整装迎接,那阵仗大得令她啧啧称奇。
“这中原人就是有意思,之前我们还是在战场上相见的死敌,这会儿我们就变成对方以礼相待的客人了。”
“那还不是你们挑起的是非,不然哪用得着打仗。”前来迎接军队的正前方站着一位少年将军。
谢乌衣挑了挑眉,“欸,好久不见。”
阿卡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人与人之间的是非,可向来不是单方面的。谢将军,带路吧。”
谢乌衣轻嗤一声,骑着马和她并行。
大殿中已设下宴席,只等客人入座。
阿卡纱与随行的侍从被安顿在京城最大的客栈中,休息片刻换身衣衫便前往皇宫赴宴。
蛊师也随行左右,跟在阿卡纱的身边。
他此番便是为了进宫与萧厉接头。
阿卡纱到达大殿时,皇帝坐在上方,起身相迎,“想不到这新上任的族长竟是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您客气了。”阿卡纱行了族礼,表达尊敬。
“族长带着厚礼远道而来,朕也应以礼待之。”皇帝起身笑问道,“不知族长可曾婚配?”
阿卡纱微笑颔首,“并无。”
哟,她好像知道,这老皇帝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了。
果然,闻言皇帝笑容放大,“我朝愿与草原部落永结秦晋之好!宫中有两位适龄待嫁的公主,明日,我将她们召来,给族长过过眼。”
阿卡沙淡定地起身行礼,“贵朝的诚意盛大,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不过是一桩强买强卖的买卖罢了,将女儿当作待价而沽的筹码,这些中原人,心真脏。
且先应着,自己如今正处在人家的地盘上,行事还是低调些好,更何况,她此行来,本就是还人情罢了。
这场见面结束后,阿卡纱坐上出宫的马车,拐角的暗处早已安排了一辆相同的马车,阿卡纱则被送入了萧厉所在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