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萧厉领着他们二人来到暗室,沈怀玉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蛊师走上前,翻开沈怀玉的眼皮看了看,随即又将手指贴在他的颈侧,随即他站起身,言简意赅道,“能救。”
“我族有一种最为神秘的蛊,名为心蛊,可替代心脏,寻一线生机。此蛊又分子蛊和母蛊,需要两人种下,子蛊依附于母蛊而生,母蛊有着牵引的作用。”
他神情淡漠,陈述着这蛊的作用,“六殿下,这法子毕竟邪门,事后会有什么影响也尚未可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心蛊能救他的命。”
“好,”萧厉等着就是这句话,“那就,给他种下子蛊。”
阿卡纱一直抱臂靠墙站在一旁,“萧厉,这母蛊你最好找一个信得过的种下,虽说子母蛊相生相离,但这母蛊若是有什么不慎,难免也会有影响。”
她依照常理,自然是不会认为贵为皇子富有野心的萧厉会将自己的性命拴在另一人身上。
但她不知,这世间万物,有时候是论不得什么常理的。
“麻烦蛊师将母蛊种在我身上。”萧厉看着沈怀玉,伸出手轻抚过他的脸。
蛊师猝然抬眼,“殿下确定吗?心蛊乃族中秘术,记载甚少,若是有什么意外......”
“确定。”萧厉不再多言,只抬头看了阿卡纱一眼。
阿卡纱看出了他不容置疑的决心,对着蛊师点点头,“阿岚,依他的。”
阿岚取下腰间的皮袋,“方才还有一点我没说,此蛊还需要二人的血,吸食了血后便是认主。”
他拿出腰间的匕首,在萧厉的手腕处划了一刀,血珠滴入皮袋,里面有什么东西蠕动起来。
“接下来的事需要你们二人在昏迷时进行,殿下若是信得过我,我会即刻催眠你。”
阿岚将沈怀玉的手上也划开口子,依葫芦画瓢地将血滴入皮袋。
萧厉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他笑了笑,“来吧。”
意识开始昏沉起来,萧厉躺在沈怀玉身侧,渐渐地闭上眼。
阿岚将蛊虫拿出,那蛊闻见主人的血味兴奋地直往两人的伤口里钻。
“族长,这殿下真不像我们以前见过的中原人。”阿岚拿出铜铃,缓缓轻摇,那两只蛊随着铃声而动作。
阿卡纱走近,“你才见过多少中原人,更何况,你没注意到萧厉的眼睛吗?他的母亲应当是我们十二部落中的胡族人,算起来,还是半个老乡。”
“中原有句老话,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萧厉这小子也栽在这上头。”
阿卡纱瞧着沈怀玉的面容,哪怕是苍白的病容也能看出绝佳的骨相,怪不得呢。
“哦,可是族长,难道你就过得了美人关吗?那皇帝不是想将公主赐给你吗?”阿岚慢吞吞地道,蛊虫已进入他们的体内,他的额头也浮现了一层汗珠。
阿卡纱脚下一个踉跄,“当然能了!再说这公主肯定娇滴滴的动不动就流眼泪,我才懒得伺候。”
想到待会儿的晚宴,阿卡纱头都大了,和他们说话真是费劲,弯弯绕绕的,偏偏自己又在人家的地盘上。
客随主便,得规矩些。
不过……阿卡纱摩挲着指尖,和亲的公主啊,得想办法拒绝了才是。
她可无福消受。
第53章 若失若忘(二更)
哪怕是在昏迷中,萧厉也感觉到了心口正在灼烧般的疼痛,像是心脏挤进了一簇火焰。
那灼痛由心脏蔓延到四肢百穴,萧厉感受着这剧烈的痛意,心想沈怀玉感受到的也是这般的疼痛吗?
萧厉猝然睁眼,阿岚早已满头大汗,他摇动着铜铃的手腕颤抖着,慢慢地停下声响。
“殿下,只等子蛊在那位公子的体内平息便可。”阿岚将铜铃收入皮袋又挂回腰间。
萧厉捂着心口缓缓起身,“阿卡纱,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阿卡纱耸耸肩,“你说,我看看能不能做到。”
“今晚宴会恐生事端,我想拜托你……”
“不行,”阿卡纱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我们所住的客栈布满了眼线,如果凭空多带了一个人回去,势必会让皇帝起疑。”
萧厉沉默下来,他凝神看着床上的沈怀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那就请你,将他送到萧仲伯的府中吧。”
比起自己这里,那里便是唯一能护住沈怀玉的地方了。
看到阿卡纱点头后,萧厉拿着长剑抬步走出暗室,阿卡纱看着他的背影,没忍住问了一句,“萧厉,今晚究竟会出什么事,还有……你是在托孤吗?”
“阿卡纱,你的中原话还是这么糟糕,”萧厉脚步未停,“我并无此意,只是......”
只是担心意外,万一自己要是回不来了,沈怀玉总得有个去处。
最近城中微妙的兵马变动引起了萧厉的注意,经过他的调查,那似乎是任家的私兵。
先前与沈怀玉说的,自己若死了也要拉他一起入地狱是骗他的,他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总之,你们也当心些。”萧厉不欲多言,安排车马将他们二人送往客栈。
床榻上的沈怀玉还昏睡着,萧厉将他抱入阿卡纱所在的马车,“拜托了。”
“放心吧,我们可是最重承诺,不过这件事后,咱俩就两清了。”
阿卡纱拉下车帘,马车驶入夜色。
晚宴时分。
阿卡纱到达大殿时,殿中已坐了不少人,循声看来,只见一个高挑少年踱步而来,他眉目深邃,眼底是一片幽蓝。
穿着鹿皮长靴,腰带上挂着各色宝石,走起路来铃铛作响。
“想不到,这部族族长,竟如此年轻!”大臣们窃窃私语,年轻点好啊,容易拿捏。
宴会开始,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萧厉晃着手中酒杯,注意到萧仲伯还没有入席。
蒙面的舞女抱着琵琶在殿中飞旋,裙摆飘飞,像是自由的飞鸟。
一位舞女走来,弯腰给阿卡纱倒酒,阿卡纱看着她手中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奇怪,这舞女的手怎会如此光滑细腻,倒酒的模样也略显笨拙?
还没等她细看,那最中央身抱琵琶的舞女突然飞身上前,琵琶破开,里面藏着一把短剑。
惊变突现,酒醉的大臣们都清醒了几分,连滚带爬地后退。
殿中突然涌现黑衣人,与皇帝身边的侍卫厮杀起来。
一片混乱中,阿卡纱抓住为自己倒酒舞女的胳膊,避开了被挑飞过来的长剑。
舞女面纱掉落,被阿卡纱拽入怀中,随即又将这舞女放开,她将腰间的匕首递给对方,“姑娘,刀剑无眼,还请小心。”
说罢拿起地上的长剑,丢给了不远处赤手空拳的萧厉,“接着!”
阿卡纱腰间的马鞭未卸,抽出长鞭加入了混战。这事与她无关,不过还挺有意思。
殿中一片混乱,皇帝阴沉着脸站在高位上,萧彻正带着黑衣人与侍卫厮杀。
“萧彻!朕待你不薄!”
萧彻冷笑一声,一剑挑开侍卫的剑,穿喉而过,“不薄?我母家如此,全是拜父皇所赐,母妃失宠,你知道旁人是怎么嘲笑我的吗?就连萧仲伯这个废物如今都可以踩到我头上来。”
“任家如此,都是咎由自取,你切不可因此执迷不悟。”皇帝站在上方与他对峙,皱着眉,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萧彻一时不察,胳膊中了一剑,动作迟缓下来,“什么咎由自取?这世上的一切都是由父皇定夺,父皇若是不想,谁又敢这么对任家、这么对我?”
“既然父皇坐不好那个位置,不如由我来坐,正好父皇年纪大了,也到了该颐享天年的时候了。”
萧彻已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欲望,皇帝长叹口气,他本想保这蠢儿子一条命的,可惜,他走了必死的一条路。
萧厉一剑刺来,萧彻余光瞥见,惊得后退几步,站稳后看清来人,“你来做什么?其余人都唯恐祸及自身,你胆子倒是大,竟还敢只身前来。”
“自然是来捉拿你这个妄图逼宫谋反的乱臣贼子。”
萧厉负剑走近,周围围满了萧彻的人手,只见一人对准萧厉的后背会到便砍,萧厉听到风声,眼神一凛,侧身避过,一剑斩下那人的手腕。
萧彻见自己带来的人手竟都与萧厉缠斗得不分输赢,心知再拖延下去,形势对自己无利,心下一横,本想借刀杀人让属下动手,现下看来,只能自己亲自来了。
他提着手中染血的剑,一步步地走向皇帝。
那长剑上的血珠一滴滴地滚落在地毯上,皇帝身侧的左右护卫挡在他面前。
“父皇,”萧彻的眉毛上也沾上了一道血迹,“我本不想走到这一步,都是您逼我的。识相点就写一封退位诏书,传位于我,我就让父皇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上皇,不然......”
萧彻手腕翻转,那冷刃的锋芒折射入皇帝的眼中。
“逆子!”皇帝痛骂一声,萧彻脸色一变,提剑刺来,此时与其余人缠斗多时的萧厉赶来。
萧彻袖中射出毒镖,情急之下,萧厉扑向皇帝,那两枚毒镖,有一枚刺入他的后背。
萧厉本就心口疼痛难忍,在这毒镖的刺激下,竟是当场吐出一口乌血。
那血弄脏了皇帝衣服上绣着的龙纹,但他眼中毫无嫌恶,只深深地看了身前的萧厉一眼。
殿中的影卫突然出现,将萧彻制服在地。
“怎么可能,你们不是...?”
萧彻看着凭空出现的影卫,目眦欲裂。
“动动你那脑子,如果皇家的影卫这么容易就被你策反,那他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皇帝扶住萧厉的肩膀,将他交给一旁的影卫。
萧彻当即被盛怒下的皇帝拔刀砍掉头颅。
六子萧厉,因护驾有功,被封为下一任锦衣阁阁主,成为皇帝亲信。
自此,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哎,殿下这都睡了大半年了,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呀?”春红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逗着笼子里的云雀。
殿下他在那次逼宫政变中受了伤,还中了剧毒,太医都说殿下命大,也不知为何,体内像是有什么生机护住了心脉,身中毒素也能保住性命。
太医查不出缘由,认为殿下是个有福之人,而皇帝因为此事,让太医院倾尽所学也得把萧厉救回来。
“成日坐在这殿中,真是无聊死了,你说对不对呀,小云雀。”
春红给鸟笼里添了些水,还没等她再喂些鸟食,就听见每隔三日便会来一次的太医再寝殿里惊呼出声。
“六殿下!他醒了!”
春红连忙起身,动作大的险些将鸟笼撞倒。
哎呀,春天到了,总算来了个好消息。
萧厉靠坐在床上,见到太医的第一句便是,“你是谁?”
太医喜悦的心立马被泼了盆凉水,他差点老泪横流,这下可怎么跟陛下交代,“六殿下,我是宫里的太医老张啊!”
萧厉防备地看着他,他如今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只记得自己是谁,其余的,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是以当春红进来时,萧厉更觉莫名,自己从前怎么如此荒谬,在身边留了个如此聒噪的丫头,简直吵得他头疼。
“殿下!你怎么能把春红给忘了!”春红哭得停不下来,趴在萧厉的榻边,红着一双眼控诉。
萧厉头都大了,把这一老一小都轰出去,他现在只想自己静静。
他慢慢起身,躺久了身子骨都有些僵硬,伸展胳膊时无意中看见了手腕上的疤痕。
萧厉疑惑地伸到眼前,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伤?
他褪去衣衫,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不少,这些伤痕...他依稀记得是在战场上伤的。
可他一个无权无势,连活着都艰难无比的冷宫皇子,究竟是哪来的勇气和能耐去战场?
他看着铜镜里陌生又熟悉的脸,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以至于自己醒来便觉得心痒难耐又怅然若失。
若失……难道他曾经,得到过什么吗?
说来好笑,萧厉从没有听说过七夕节。
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最近他们下了学堂后看起来像是在密谋着什么。
并且,其中必然伴随着萧厉看不明白的诡异笑容。
沈怀玉教他写字的时候,他把自己的疑问同对方说了,谁知刚说完就惹得对方发笑。
萧厉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莫名移不开眼。
“难道从未有人与你说过这七夕节吗?”沈怀玉嘴边噙着笑意,停下手中的毛笔。
萧厉从沈怀玉的笑中看出了关于这节日的不同寻常,但他不管怎么猜测,年少未识情事的少年也猜不到点子上。
“未曾,”萧厉迷茫地摇摇头,“七夕是个很重要的节日吗?”
重要吗?既然沈怀玉还有闲心在这大好的节日坐在这里,想必对他而言也是不太重要的。
不过......沈怀玉看着萧厉跟只狗崽儿似的眼巴巴地瞅着他,心里不禁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当然重要了,这七夕佳节,正是和心上人逛灯会赏烟火,花前月下的日子,”沈怀玉用书掩住唇角,长叹一声,“可怜我啊,还要坐在这里教你写字。”
萧厉总算是明白了这是个什么节日,不过听到沈怀玉想和别人逛灯会赏烟火、花前月下,他就觉得心口堵得慌。
凭什么自己在听到这些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怀玉,可他却想的的是和别人!
萧厉闷闷不乐地将粘了墨汁的毛笔又放回,“沈怀玉,那你想同谁去?”
沈怀玉拿起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敲在萧厉的脑门上,“没大没小,叫哥哥。”
“......哥哥,那你想同谁去?”
沈怀玉心道小孩子果然好奇心重,“如果没有佳人相约......”他看着萧厉竖起的耳朵,有点好笑了轻揪了一把,“那我就只能独自坐在书房看书了。”
萧厉闻言,嘴角翘起了不易察觉的弧度,“哥哥,我能约你吗?”
“你约我?”沈怀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小子分明就是玩心重不想在这坐着,罢了,总窝在这深宫里,出去走走也好。
“好啊,不过我想知道,殿下是想靠着一双腿和我从这宫里走到宫外吗?”
萧厉是个处境窘迫的皇子,没有人愿意给他备马车,毕竟又得不到赏钱。
萧厉踌躇地站在原地,倔强地抬起头,他认真地看着沈怀玉,“我可以背着你。你想去哪,我都可以背着你去。”
他的身量早已同沈怀玉一般高了,他能背动。
沈怀玉轻笑,揉乱他的发,“逗你的,外面备有沈家的马车,就不辛苦殿下了。”
萧厉的头发被沈怀玉揉的乱七八糟,他心想,沈怀玉是逗他的,可他却不是玩笑。
现在他没有马车,以后一定给沈怀玉造一辆最大最豪华的马车,最好两人可以在里面打滚的那种。
萧厉坐在马车里还在想着这事,以至于马车突然停下时他也恍若未觉。
沈怀玉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萧厉下意识的一把抓住。
“想什么呢?下车吧,这街上人太多,牵好我。”
萧厉下车后才知道这是何等的盛况,行人们皆是成双成对,街边是叫嚣着的摊贩,空中时不时绽开连片的烟火。
沈怀玉牵着他,走进这喧嚣闹市。
途经一家算命的摊位,那是一个闭着眼的老爷爷,正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两人经过时,他忽然偏头“看”过来,“二位稍等,老夫今日在山上卜了一卦,卦象说我西行下山后会遇到两位有缘人。”
他说着他,靠在膝上的手正掐算着,“嗯,就是二位。”
萧厉觉得他看着像个骗子,拉着沈怀玉就要走,“等等。老人家,相遇即是缘,不如你给我们算一卦?”
沈怀玉心里存着照顾对方生意之意,这么晚了一位老人在外摆摊算命,也是不易。
盲眼老人点点头,与以往沈怀玉遇见的不同,他只询问了他们二人的生辰,旁的倒是没有多问。
“有些话只能单独与你二人说,天机不可泄露给第三人。”盲眼老人笑着捋了把胡子。
萧厉看了沈怀玉一眼,自觉地走到不远处的树下等他。
“你命里注定会夭折,”盲眼老人开口便是不客气地直言,“但奇怪的是,这命定的卦象上却缠绕着一线生机,而这生机,在他身上。”
沈怀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树下的萧厉,他正在看小贩画糖画,看得出是觉得新奇,眼睛眨也不眨的。
“先生是说,他能救我的命?”沈怀玉并不放在心上,只想着一会儿给萧厉买一个糖画小狗。
盲眼老人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也不再多言,只道,“若是捡到了一只流浪犬,便需一直养着,半途抛下,可是会反咬主人的。”
沈怀玉笑了笑,“我并未捡过什么流浪犬。”
那老人家闻言也笑道,“也许吧。让那小子过来吧,我也有几句话对他说。”
萧厉坐在桌前,直言道,“我从不信什么命。”
盲眼老人闻言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那如果我说,你同他似乎有着不解的缘分呢?”
萧厉放下散漫地支着下巴的手,那,那还是可以信一下的。
“是何缘分?”
“你想是何缘分?”老人家摸着胡子,明明看不见,却让萧厉感觉到他在和自己对视。
“可以纠缠一辈子的那种。”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是何缘分,皆看你。你小子不是不信命吗?那就靠自己吧。”
萧厉觉得这人故弄玄虚,话只说一半。
“不过你戾气太重,可没有谁会喜欢不听话的疯犬。”
以往若是旁人将萧厉与狗相提,他势必会怀恨在心,但沈怀玉平素偶尔会说他像只傻狗。
算了,冷面少年竭力遏制住自己眼底的笑意,不与这老头计较。
萧厉旋即起身,忽然听见那老人家又道,“小子,世间起始,因缘交汇;缘有两段,互为生机。你可得系牢了,若是断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闻言回身,身后又哪里还有老头的身影。
神神叨叨的。
沈怀玉买来个糖画递给他,“喏,给你买的。”
萧厉接过,先递到沈怀玉唇边,沈怀玉躲着不肯吃,“这是小孩才吃的。”
“哥哥也是小孩。”他躲,萧厉便又凑近,弄得沈怀玉唇上都染了一层剔透的糖色。
沈怀玉拗不过他,低头咬了一口。
两人行至湖边,“二位,用这河灯许个愿吧,什么愿望都能许!”船夫吆喝着,只见船头上堆满了莲花灯。
萧厉莫名驻足,“这个......怎么许?”
那船夫觉得这少年的问题有趣,“小公子,这许愿嘛,当然是许你心里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那许了愿望就是我的了吗?”从前萧厉从未参与过这种民俗活动,是以他有诸多的不明白。
船夫丢来两个莲花灯,扬声道,“对!小公子许了愿,那愿望就是你的了!”
难得见萧厉对什么感兴趣,沈怀玉将一个莲花灯递到他的怀中,学着船家的轻快口气。
“小公子若是有什么愿望可得快些许了,过了今天,可就不灵验了。”
夜幕下的小公子捧着灯,轻闭着眼,认认真真地许了个愿。
河灯顺着河流游动着,逐渐远去。
那愿望也无甚特别,单就一个名字罢了。
少年不识情事不懂情丝,心上却早已安放了一人。
身后摇着拨浪鼓的小孩笑闹时撞到了萧厉的腰侧,他下意识地将方才心里念叨着的心愿脱口而出。
“沈怀玉。”
那人提着灯笼站着江边,侧身望来。夜色迢迢,满河流火湖光皆在身后,萧厉却只见他眉眼。
许是心情不错,那人瞧着他低眸浅笑。
“小郎君,唤我做甚?”
萧厉自醒来后就成为了锦衣阁掌权人。
这锦衣阁是历代皇帝的亲信,是当权者的一把利剑,眼下皇帝将这个职权交由萧厉明摆着就是信任和打算重用他。
上朝时,萧厉身着玄色暗金流纹官袍立于百官之前,可谓是一时风头无两。
锦衣阁有权彻查文武百官,是以无数人来来往往这六殿下的宫殿试图巴结,可惜这人素来不近人情、不好女色,不好接近。
曾有人将调教好的男宠送上萧厉的榻,被萧厉发现后,那人当场血溅于榻上,那床榻也被盛怒的萧厉一剑劈为两半。
自此再不敢有人巴结这铁面无私的六殿下。
“殿下,这已是第三次查这大殿下了,并无什么特别的发现。”手下将调查的密信呈给萧厉。
萧厉伸手接过,展开细细地查看。
“殿下,锦衣阁如此,恐会引起大殿下的不满。”一旁的侍卫委婉提醒道。
天知道自家主子为何如此针对大殿下萧仲伯,每月都查,查又查不出什么,盯梢的兄弟们都换了好几拨。
萧厉看着信,也不知为何,虽然他如今大多事都记不清了,但每每看到萧仲伯就觉心生厌烦,忍不住便想针对。
想来,大约是此人生来就让人觉得不喜。
“继续盯着,”萧厉放下手中的信纸,“他今日在早朝上说的举措,不似他的脑子能想到,这其中定有猫腻。”
不过半日,还真让锦衣阁查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殿下,这三日前大殿下所住的宫外宅邸来了一位说是远方表亲的年轻公子,那位公子据说身子不好,出门也带着帷帽,看不清面容。”
萧厉的指尖在座椅扶手上轻点,颔首道,“查。”
不过在拿到这人的生平资料前,萧厉倒是提前与他会了一面。
这礼部尚书门徒众多,被锦衣阁查出收受贿赂数额达白银万两,证据确凿,在皇帝的默许下,萧厉带着人就将这吃的满肚肥肠的礼部尚书捉拿入狱。
那人被押入马车先行入宫,萧厉紧随其后。
谁知那押人马车前的马匹突然受惊,不受控制地向前奔去,马夫控制不住这发疯的马匹,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行人纷纷避散。
一位戴着帷帽的白衣公子正在摊位前挑选着什么,那马车撞来时车夫连声叫唤,“闪开!闪开!”
那公子循声看来,反应慢了半拍,想要避开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时,萧厉从身下马背上跃起,一脚将马头踢偏过去,随即伸手拽住那公子的衣衫,将人拉到身前。
谁知那公子脚下有一块碎石子,故而没站稳,歪倒在萧厉的怀中。
萧厉一向不喜外人靠近,眉头一皱就要将人推开。
那公子的帷帽从头上滑落,萧厉想将人推开的手下意识接住了帷帽。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那位公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注意到二人之间距离的不妥,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
萧厉在他出声时,动作微不可察的凝滞了一瞬,他认得此人,锦衣阁有他的画像,萧仲伯的那位远房表亲,陈钰。
这倒是,正好撞在他的手里了。
陈钰整理好方才混乱间被萧厉粗鲁的动作扯的凌乱的衣裳后方才抬起头。
萧厉递帷帽的动作又是一顿,之前只是在画纸上见过此人面貌,方才也没细看,如今这一瞧,这人倒有一双让人移不开眼的幽深眼眸。
整理好衣衫的陈钰直起身,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将萧厉手中的帷帽接过,“在下陈钰,多谢大人相救。”
陈钰见这人押着犯人,猜到多半是朝廷官员,他无意与宫中人有什么牵扯,道完谢就想离开。
“这救命之恩,陈钰公子打算如何报答?”
萧厉偏不让他离开,他要好好审审这个来历莫名的萧仲伯的府中人。
陈钰没料到这个大人会出此言,他迟疑道,“大人希望在下如何报答?”
“我见公子先前在这果子铺买了些果脯,一会儿是要去哪吗?”萧厉示意属下先回宫去,他稍后。
陈钰心想这是避不开了,“本是打算买些果脯去茶馆听说书。”
“既如此,那就劳烦公子请我喝杯茶吧。”
萧厉动作自然地借过陈钰手中的袋子,他见这人又将帷帽戴上,假装不经意地问道,“公子缘何要戴着这帽子?”
陈钰低低地咳嗽两声,苦笑道,“在下自小体弱多病,不久前得了眼疾,有些畏光,晚上也有些看不清,是以需要这帷帽遮蔽光影。”
哦,是个病秧子。
萧厉听这人咳嗽,心生烦躁,他平素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现下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股郁郁的燥意。
强压下心里奇怪的情绪,萧厉的手边递来一杯陈钰倒好的茶,”大人,请用茶。”
萧厉接过抿了一口,“你总来这里听说书吗?”
“那倒也不是,家里人顾念我生着病,总不愿我多出门。只是这说书只需要用耳听就好,来得次数便多了些。”
陈钰解释道,这人似乎在探查着什么,他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什么?
难不成,他见过自己,是萧仲伯的仇家?自己如今易了容,总归不可能是沈家的。
陈钰,或者说沈怀玉在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麻烦。
沈怀玉正要再说话,忽见萧厉拿起桌上的茶杯,直直地向身侧那桌飞去。
茶杯撞在了一个汉子的头上,那力道使他痛呼出声。
“逮到个偷听的,”萧厉随口解释了句,也不提这茶馆人这么多,他是怎么发现这人在偷听的,“拖下去,问完话将他舌头拔了。”
这后半句是对着突然出现的暗卫说的。
萧厉看见沈怀玉蹙起了眉,目光中流露出不赞同之意。
“公子是不喜血腥吗?”萧厉捏了个蜜枣丢尽口中,这蜜枣甜的他嗓子疼,喝口茶压住这甜腻。
说来也怪,自己分明是不吃甜食的,但府中的侍从都说自己从前时常让人采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