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也变得犀利,“我也说过我不想待在这里,你也同意吗?”
堂溪涧闻言瞬间哑了声,似乎怕祝卿梧会随时离开一般,下意识伸手想要牵住他。
然而祝卿梧脸上的嫌恶实在太明显,因此还没碰到便收回了手。
“阿梧。”堂溪涧的手蜷在身侧,苦笑着说道,“没有你我会活不下去。”
祝卿梧自然不信,只是讥讽道:“这话真是惹人发笑,你是天子坐拥天下,怎么会因为我一个小太监而活不下去?有没有我你都会活的很好。”
说到这儿,祝卿梧突然想起了堂溪涧重生的节点,抬眸看向他,好奇道:“只是你为什么也重生了?你那时不过二十岁,正是盛年,总不会是突发疾病或是被人暗算了吧?”
祝卿梧说到这儿似乎也觉得不可能,自嘲地笑了一下,“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陛下,您可真是福薄。”
祝卿梧说完都觉得自己今日实在尖刻,堂溪涧似乎被他的话刺得不轻,殿内静了许久。
祝卿梧想,还好此时没有其他人在这儿伺候,不然肯定又是吓得“呼啦啦”跪了一地。
估计事到如今,也只有他敢对堂溪涧如此不敬。
不过他这样大不敬,要是堂溪涧生气了也好,罚他或者处死他都行,他也不必继续蹉跎在这宫里。
然而堂溪涧既没有动怒,也没有斥责,只是久久未曾言声。
这安静持续的太久,以至于祝卿梧都有些心虚地抬起头来。
然而堂溪涧却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阿梧说的是。”堂溪涧似是自嘲一般说道,“我确实福薄。”
那日的话题终究没有继续下去,堂溪涧日理万机,很快便被海恩叫走,只是把那只猫留在了这里。
毕竟是堂溪涧送来的猫,因此祝卿梧一开始很是冷淡,只是让小五抱到外面养着。
然而那只猫却很是亲人,每日都试图往殿里跑。
最远的一次跑到了祝卿梧的床边,蹦来蹦去似乎想上去。
然而还没跳上来就被小五抓到,想要把它抱出去。
小猫大抵真的很喜欢这张床,立刻挣扎着在小五的怀里扭动了起来,“喵喵”地叫个不停。
祝卿梧最终被它叫的心软,没再让它出去。
有一便有二,祝卿梧很快便再也硬不下心肠,偶尔也会陪着它玩耍,甚至主动给它喂起吃的来。
玉珠听说祝卿梧养了一只猫,也常常过来,顺便给他说了不少宫里最近发生的事。
“祝哥哥,我听说最近朝中大臣都在上书希望陛下早日立后,可陛下一直不同意,双方僵持得厉害,可是陛下明明是适婚的年纪,娶亲有什么不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同意?”
祝卿梧不想掺和这些,因此只是专心地喂着猫,不甚在意地回了句,“不知道。”
“也不知道陛下将来会娶哪家女子?”玉珠既是关心也是好奇,毕竟这么多年也没见堂溪涧对谁动过心。
“或许是纳兰家的。”祝卿梧想起上一世堂溪涧登基后的事,跟她小小透露了一句。
然而玉珠却是一脸茫然道:“纳兰家的?哪个纳兰家的?”
“太后的侄女。”祝卿梧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解释道。
然而没想到玉珠却更加茫然,“太后?”
祝卿梧看着她的反应,连忙住了口,反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玉珠点了点头,向外看了一眼,见殿外没人这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祝哥哥,你糊涂了吧,宫里哪有太后?”
祝卿梧听到这儿,只觉得大脑乱了一瞬,怎么会没有太后?
明明上一世堂溪涧登基后,尊纳兰氏为太后,并迎娶纳兰小姐为皇后。
怎么这一世却没有太后了?
“陛下只追封了生母水氏为太后,其余的便再也没了。”
祝卿梧听到这儿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堂溪涧这一世登基的时间比上一世足足提早了两年,又是在祝卿梧离宫后登基,因此很多事祝卿梧并不了解,直到今日听了玉珠的话才明白过来。
这一世堂溪涧并没有和纳兰氏联手,难怪朝政至今未稳,刚一登基黎族便敢来犯,原来是缺少一大助力的缘故。
可是为什么?
自从他重生之后,似乎许多事都和上一世不同。
堂溪涧为什么不按上一世的轨迹走?
“玉珠。”祝卿梧定了定神,继续问道,“当日陛下是如何得到的皇位?”
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但玉珠对祝卿梧一向知无不言,因此还是说道:“我也不知,但小张公公说是因为先帝突然病重,陛下回来侍疾,先帝亲传的口谕传位给陛下的,陛下登基后,便将先帝移到观星台养病了。”
“那刘老太傅呢?”
“告老还乡了。”
玉珠可谓八卦小能手,回宫这几日将这些事了解得一清二楚,继续说道:“如今后宫只剩下了些先帝的太妃太嫔,陛下登基后就一直专心朝政,后宫中一个人也没有,祝哥哥,你说陛下到底有没有心上人?”
祝卿梧没想到话题又转了回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此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可若是有,陛下为何不娶了她?所以应该是没有吧。”
小猫吃饱了饭,蹭着祝卿梧的手心打滚。
祝卿梧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摸了摸小猫的头,不甚在意道:“谁知道呢?”
这里毕竟是乾明殿,玉珠也不敢呆得太晚,和祝卿梧一起吃过晚膳就离开了。
只剩下祝卿梧一个人坐在殿内,一边陪小猫玩耍,一边想着刚才玉珠所说的话。
不知枯坐了多久,便听小五打了热水进来说道:“阿梧,不早了,快休息吧。”
祝卿梧点了点头,起身洗漱。
刚洗漱完,却听门口传来一声低低的敲门声。
祝卿梧转头看着门上的倒影,很快便认出来应该是堂溪涧。
“阿梧,睡下了吗?”堂溪涧并没有直接进来,而是隔着门问道。
祝卿梧刚知道那些事,一时间心中纷乱,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于是连忙说道:“睡了。”
说着便示意小五熄灯。
小五闻言有些犹豫,但堂溪涧交代过一切以祝卿梧为先,因此还是照做,熄灭了屋内的蜡烛。
没了蜡烛照明,殿内瞬间暗了下去。
然而窗外明月高悬,落下的清辉将堂溪涧的影子在门上拉的很长。
堂溪涧没有离开,祝卿梧也没有开门。
殿内殿外俱是一片安静,像是在无声地较劲。
小五被这样的气氛弄得有些受不住,走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阿梧,如今已经入秋,夜色寒凉,昨日又刚下过雨,若是陛下着凉了可怎么办?”
祝卿梧也没入睡,靠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门口。
许久才垂下眼帘说道:“他站够了便会走。”
小五不明白他们二人这是怎么了?见劝不动,也只能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祝卿梧不想再看下去,于是躺下钻进了被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也不知道堂溪涧什么时候离去。
只是第二日刚一睡醒,便听见堂溪涧突然病倒的消息。
小五知道后差点吓破了胆,连忙问道:“阿梧,你说是不是因为昨晚在门口着了凉陛下才病倒的?”
祝卿梧正在逗猫,闻言愣了片刻,这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五虽不知祝卿梧和堂溪涧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也能看出来堂溪涧有多喜欢他。
让他能以一个太监的身份住皇帝的寝殿,要进来甚至还要敲门征得祝卿梧的同意。
自从小五从花房被调到乾明殿,最近看到的种种已经超出了他所能认知的一切。
因此他不能理解祝卿梧为什么听见皇帝可能是因为昨夜他不开门而被冻病,还能如此淡然。
“阿梧……”小五心惊胆战地问他,“你是不是救过陛下的命?”
祝卿梧闻言抬眸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外面突然传来海恩的声音。
“祝公公。”
祝卿梧转过头来,竟真的是他。
海恩是御前大总管,且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对祝卿梧一直都很关照。
因此祝卿梧立刻停了手中喂猫的动作,起身给他行了礼。
海恩见状,连忙拦住了他,“祝公公,你我之间就别多礼了。”
“不知海公公来所为何事?”祝卿梧问道。
“陛下昨日从这里回去便有些发热,但也没太在意,谁知今早起来时一下子就病了,太医已经瞧过了,是风寒,但陛下不肯吃药,所以咱家想着要是祝公公肯去一趟,陛下肯定会好好配合的。”
祝卿梧怎么会听不明白海恩的意思,但犹豫片刻,还是拒绝道:“陛下十四上战场,后多年驻守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都熬过来,如今小小的风寒怕什么。”
刚说完祝卿梧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对,一抬头,果然看见海恩面色一冷,气愤地看向他。
海恩从前是光帝身边的太监,后来光帝派堂溪涧戍边,然而并不放心,所以派了海恩前去监军。
祝卿梧没随堂溪涧一起去过边关,因此并不明白为何光帝身边的人后来竟会忠于堂溪涧?
“是。”海恩突然扬起了音调,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突然一红,“原来祝公公也知道陛下戍边那年不过十四。”
海恩大概也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于是忙敛了敛情绪,这才继续说道:“边关苦寒,每年冬日都会冻死无数牲畜,而陛下冬日作战时为了埋伏,有时会趴在雪里几个时辰不动,多年的征战早已损伤了身体,受不得寒,不然怎会只是在门口站一站便得了风寒?”
“陛下征战多年,费心筹谋,甚至因为你的离宫而提前……不然以陛下心中的成算,区区黎族岂敢来犯?”
“陛下今年也不过十八而已,却已经出生入死那么多年,陛下或许对不起过其他人,但似乎从未亏待过你,所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陛下?”
“我没有恨他。”
祝卿梧望着面前情绪激动的海恩,开口回道。
只是语言浅薄,显得如此无力。
他和堂溪涧之间横亘了太多事,有些不能说,有些在回忆里被反复咀嚼,成了没味的渣滓,说出来总觉得矫情。
海恩一直都是御前的人,从不轻易向人低头。
今日也不过是因为祝卿梧是堂溪涧心尖上的人,才和他费了这么多口舌。
见他依旧油盐不进,海恩也不愿再多说,只是问道:“祝公公去还是不去?”
祝卿梧沉默良久,终究还是转过了身,只淡淡对小五道:“送客。”
“阿……”小五看着眼前的情景正想劝说两句,然而刚一开口海恩便已经一甩衣袖离开了。
小五见状,连忙追上去道:“海公公,我送您。”
小猫怕生,刚才海恩来的时候躲到了柜子下面。
如今听见人走了这才爬了出来,似乎是察觉到了祝卿梧低落的情绪,小猫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腿。
祝卿梧这才回过神来,俯身将它抱进了怀里。
这时小五也送完海公公折了回来,见他还有心思抱猫,连忙走过来说道:“阿梧,你这是何苦?”
祝卿梧不想再多说,于是站起身来道:“我累了,想休息。”
“阿梧……”
小五有些着急地叫了他一声,但看他漠然的样子,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祝卿梧本来只是找个借口,然而等他躺到床上时却真的睡了过去。
眼前的一切轻轻晃晃,像是做了一场梦。
祝卿梧似乎又回到了离桧宫的屋顶,他曾坐在那里无数次向西北望去,似乎这样就能看见想见的身影。
但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偶尔才能收到来自边关的信,堂溪涧从来报喜不报忧,只说他打了怎样的胜仗,看见了怎样的美景。
只有一次,边关传来消息堂溪涧受了重伤。
光帝关切,送了许多补品。
祝卿梧试图打探他到底受了怎样的伤?严不严重?然而却什么也问不出来。
只能把所有的担心写进那些永远寄不出的信里。
再次见到堂溪涧是在半年后,他回宫贺寿。
祝卿梧正在离桧宫洒扫,一回头却见堂溪涧正倚着门望他。
多日未见,堂溪涧又长高了不少,大概是在西北待得太久,浸润了泠泠的雪气,身上总是透着凉意。
祝卿梧惊喜地跑了过去,将他上下看了个遍,连忙问道:“你伤到了哪儿?”
“只是小伤,不小心摔了一下,被他们夸大其词报了回来,担心了吧。”
“只是摔了一下吗?”
“嗯,你还不信我吗?”
祝卿梧想,自己大概就是太过信任他,因此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信他无往不利,信他战无不胜,信他不伤不痛。
堂溪涧从未和他说过战场有多凶险,且怕他担心,每次都是弱化。
久而久之,祝卿梧便真的信了他的话。
信了战场上的一切不过是从前电视里一闪而过的画面。
敌人如同呆滞的木头,任由堂溪涧砍杀。
可是……
祝卿梧又梦见了之前孤守城门的那四天四夜。
火光冲天,搏命拼杀,扑鼻的腥臭味避无可避,处处都是死亡与鲜血。
原来这才是战场啊。
“阿梧,阿梧?”祝卿梧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他。
祝卿梧睁开眼,这才发现竟然是小五站在他旁边轻轻推他。
“你怎么哭了?”小五有些惊讶地问道。
祝卿梧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竟真的湿了一片。
“没什么。”祝卿梧连忙擦干眼泪坐起身来,试图掩饰自己的失态。
“阿梧,你没事儿吧?”小五满脸担心道。
“没事儿。”祝卿梧说着,起身穿好衣服,又洗了把脸,然后向外走去。
“阿梧,你去哪儿?”小五见状连忙问道。
“我……”祝卿梧闻言停下脚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说道,“我去看看陛下。”
后面的寝殿被他住了,因此堂溪涧睡在偏殿。
偏殿的布置虽然也不错,但毕竟没有正殿奢华。
海恩在外面守着,突然瞧见祝卿梧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带他走了进去。
不知是不是堂溪涧的吩咐,偏殿空荡荡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堂溪涧一个人睡在内殿。
“陛下不肯吃药,还让人都出去。”海恩向里看了一眼,无奈地说道。
祝卿梧闻言,道:“把药拿过来吧。”
一旁的宫女见状,立刻端来了一直温着的药,祝卿梧接过向里走去。
刚一进内殿,祝卿梧便听见了堂溪涧的声音,“出去。”
祝卿梧闻言停了片刻,继续向里走去。
堂溪涧似乎有些恼怒,眉头微皱,然而一睁眼,却对上了祝卿梧的眼睛。
“阿梧?”堂溪涧眼中的不快立刻如潮水一般褪去,一边咳嗽一边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祝卿梧没答,只是在他旁边坐下,舀起一勺汤药喂给他。
堂溪涧立刻张开嘴巴,乖乖地喝下。
两人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碗药。
“为什么不吃药?”一直等他喝完,祝卿梧才开口问道。
“风寒而已,抗抗就过去了,不必担心。”堂溪涧回道。
“只是这样吗?”祝卿梧明显不信。
堂溪涧闻言笑了一下,“阿梧聪明,果然骗不了你。”
“到底是为什么?”祝卿梧追问道。
堂溪涧似乎并不想谈这些,因此只含糊道:“从前在边关时很多人想杀我,所以不敢吃药,小病抗抗就好。”
祝卿梧听得心中一涩,握着药碗的手指一点点收紧,“那你就不怕我也想杀你?”
堂溪涧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愣了片刻,这才说道:“若是能死在你手里,反而很好。”
他的眼神里藏了太多东西,祝卿梧只觉得受不住,于是起身想要离开。
然而刚一迈开脚步,手腕却突然被人扣住。
堂溪涧的手指极凉,然而不知是不是握得太紧,祝卿梧竟觉察出了一丝热意。
祝卿梧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面上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
于是这才转身望向他,一边一根根掰开了堂溪涧的手,一边说道:“我们别再互相折磨了,放我出宫好不好?”
堂溪涧自年少起便独面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这些年无论受多少伤流多少血他都没有哭过,然而此时眼眶却红了。
被一点点掰开的手指重新用力,握住了祝卿梧的手腕。
堂溪涧仰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回道:“不好。”
祝卿梧依旧住在乾明殿。
因为寝殿和书房离得近,所以祝卿梧可以时时看见前殿,近来堂溪涧越来越忙, 书房的烛火也熄得越来越晚。
有时甚至长明一整夜。
祝卿梧虽日日呆在乾明殿内, 并不怎么出去, 但毕竟在皇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因此还是能察觉出来宫内的气氛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果然没过多久, 就听玉珠说道:“最近宫里缩减开支,似乎是要打仗了。”
“可是黎族不是已经平了吗?”祝卿梧问道。
“不知道,只是听说西北好像又乱了。”
“西北是吐落的地盘,从前袁最和堂溪涧镇守西北时压着它打,才安分了几年,如今堂溪涧刚登基, 便又开始不安。”
祝卿梧并不太通晓政事,但也明白打仗有多劳民伤财, 这些年大凉连年受灾, 堂溪涧又刚登基不久, 因此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这一仗到底会不会打起来?
“希望还是不要打仗了。”玉珠一边喂着猫,一边叹气道。
“但愿吧。”祝卿梧说着, 想起了之前守城的那几夜。
一群又一群的人前仆后继, 又挨个倒下,刀剑没过血肉,弓箭刺穿身体,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似乎只是瞬间便变成了尸体, 那一次给祝卿梧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因此只是回想起来, 便觉得鼻间似乎还能闻到那刺耳而浓重的血腥气。
一旦进入战场,无论是谁仿佛被会在瞬间被磨灭人性,只剩下一个个你死我活的机器,那样血腥惨烈场面让祝卿梧至今都心有余悸,更何况最后无论谁赢,最惨的其实都是百姓。
想到这儿,祝卿梧也不由跟着叹了口气。
另一边,观星台上。
自从登基后,堂溪涧还是第一次踏足这里。
这里承载过太多他不好的回忆,他在这里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祝卿梧。
因此重生后堂溪涧一直避着这里。
哪怕这一世斩杀大巫,也是换到了诏狱。
观星台一共九十九级台阶,是为尊贵之意,然而堂溪涧一步步向上走去,却只觉得恶心。
走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停下缓了许久,生怕一抬头就像上一世一样,看见阿梧站在围墙边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
舌尖传来一阵痛意,堂溪涧这才回过神来,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阿梧此时正在乾明殿内,不在这里。
而如今在这里的只有他亲爱的父皇和三皇子的生母。
当年一起害死他母亲的“好夫妻”。
想到这儿,堂溪涧的眼中这才重新恢复了一片冷意,抬步继续向前走去。
此时已是寒冬腊月,而光帝和颖妃只穿着一身单衣跪在外面。
两人手脚被缚,不能起身不能坐,只能跪在地上,面前还被各摆了一本佛经。
他们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颖妃不知是冷是惊,一看见堂溪涧便吓得晕死了过去。
光帝倒还硬撑着,但也是面色苍白,一看见他情绪格外激动,挣扎着想要向他扑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孽、孽障……你怎敢?还不快放了朕!”
堂溪涧闻言在他面前站定,俯身望着他,眼中满是讥讽,“朕?父皇,你是不是忘了,你如今已经不能再用这个称呼了。”
“你……这是……谋逆!”
“错了。”堂溪涧俯下身来,按着他的头,逼他看向地上的佛经,“是你病重,亲口传谕让朕即位的,怎么能说是谋逆?你看儿子多孝顺,让您在这儿养病,这观星台可是上达天听的地方,您好好在这儿祈福,说不定上天开恩,便予你长生了呢?”
“胡说八道,这世上哪儿有长生?”
堂溪涧闻言,脸色瞬间一冷,按着他的头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在地上。
很快地面便是一片湿淋淋的血迹。
“原来你也知道根本没有什么长生啊!”堂溪涧抓起光帝的头发,逼他看向自己。
“那你还将我母亲困在这里,给她‘圣女’之名,又毁她清白给你生儿育女,最后一把火将她烧死。”
“我……我……”光帝头上全是血,混着地上的灰和土,看起来肮脏不已。
堂溪涧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也懒得听,厌恶地松开他,然后站起身来,一点点擦净刚才被弄脏的手指。
“你们两个就跪在这儿好好赎赎你们的罪,将来下了地狱,说不定还能少遭些报应。”
堂溪涧说完,抬步向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多远,就听光帝似乎终于缓过来了一口气,对着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我遭报应……你也会遭报应……你得位不正……你也会遭报应。”
“是吗?”堂溪涧闻言转过身来,“那朕等着朕的报应。”
“愿父皇日夜祈福,求得长生,亲眼看着朕遭报应。”
堂溪涧说完,这才转身离去。
刚下了观星台,便见海恩上前说道:“陛下,袁将军刚于西北发来了一道请安的折子。”
堂溪涧闻言看了他一眼,若只是请安的折子,怎么还会特意跑过来说明,但这里明显不是议事的地方,因此只是淡淡地回道:“知道了,回乾明殿看。”
“是。”
堂溪涧回去之后便看了袁最的奏折,看完后缓缓合上,略带冷意地笑了一下。
“陛下,可是袁将军打了胜仗,您这么开心?”
堂溪涧摇了摇头,“只是想五哥原来那么聪明一个人,如今怎么昏了头了?”
海恩一听便知是五皇子和吐落勾结之事。
前些日子宫内就已经收到了消息,五皇子堂溪靖被贬为庶人,永不得再入郢都后,竟跋山涉水跑到了西北,与吐落部暗中勾结。
吐落从来都是表面安分,堂溪涧对它忍耐已久,但吐落首领要不指使别族生事给大凉添堵,要不也只是小规模侵犯。
每次都是小打小闹,堂溪涧师出无名,也不好真的大军压境。
因此对于吐落暗中收容堂溪靖一直纵容。
而今终于纵得他们胆大起来,突然开始在边关四处散布堂溪涧逼宫,得位不正的消息。
又说光帝明明还健在,皇位便不该堂溪涧继承。
而五皇子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说他残害手足,与吐落部联合,打着匡正扶正的旗号准备发兵。
袁最一直驻守西北,察觉不对,立刻给郢都传来消息。
“五皇子从前低调,不争不抢,为人也谦和,和三皇子完全不同,奴才也没看出来他竟有这样的野心。”
“他们母子向来如此行事,若真的不争不抢,当年的景妃也不会突然背叛颖妃,重提水家之事。”
堂溪涧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今日你若不说,朕差点将景太妃给忘了。”
“是啊。”海恩接着说道,“当初您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却没动景太妃分毫,保留一切尊号,派她好好地守着皇陵,过得甚好,那陛下,要把景太妃接回来吗?”
堂溪涧闻言沉吟片刻,回道:“接回来吧。”
“只希望堂溪靖看在景太妃的面子上别那么蠢。”堂溪涧说着想起上一世祝卿梧为他们求情的画面,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毕竟朕真的不想杀他们。”
祝卿梧的担忧终究还是成为了现实,没过多久,便传来了西北叛乱,侵犯边关的消息。
且这次和以往的小打小闹都不同,吐落部突然尊已经被贬为庶人的五皇子为副帅,打的是匡正扶正,诛杀叛臣的名号。
要替大凉迎回先帝,诛杀堂溪涧。
这话听起来正义,可若真探究起来,无论堂溪涧来位正不正,这都是大凉的家事,关他们外族何事?
因此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吐落此次面上是为了帮光帝和五皇子,实际上就是在浑水摸鱼。
虽然堂溪涧还没什么动静,但祝卿梧明白,此战势在必行。
只是他不明白,五皇子为何会和吐落搅在一起?
那小豆子呢?也和五皇子在一起?
这个消息简直就像一枚惊雷,将祝卿梧炸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想了许久,终究还是认清了现实,这件事根本没有两全的解决方式。
五皇子和堂溪涧必有一死。
事关国家和皇位,祝卿梧也不可能再去给五皇子和小豆子求情。
又过了几日,宫内终于传出了消息。
堂溪涧将御驾亲征,亲自率兵去西北平乱。
大概堂溪涧也知他的为难,因此出征前并没有来寝殿见过他。
直到第二日大军出发后,祝卿梧才听小五说:“昨晚陛下来过。”
“什么时候?”
“很晚,差不多三更天,见你睡着也没叫醒你,只看了你一会儿便走了。”
祝卿梧闻言久久没有说话,起床洗漱后难得想要出去走走。
经过前殿书房时,只见大门紧闭,海恩也不在外面。
祝卿梧似乎这时才对堂溪涧领兵出征有了些实感。
他一路走到城门口的护墙上,然而外面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堂溪涧的踪影。
祝卿梧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熬过,他既想要知道目前战况,又害怕听见有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