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本子上这几个字,江平野本来已经准备拉行李箱的手又腾了出来,故意道:“这就嫌我烦了?”
缪仓指了指本子上的上一句话。
【要赶不上飞机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呗,我自己再重新订。”
“体谅体谅我吧小哥哥,本来说好的你跟我一起去,现在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形单影只、寒夜寂寞的。”
缪仓听得睁圆了眼睛,虚虚抓了一把空气,在江平野面前张开手掌。
寒夜?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
江平野演不下去笑了,倾身将下巴放在了缪仓掌心。
“空调温度别乱调,我发的消息要及时回,泡面不能吃,我都交给林医生暂存了,”细想了下应该没别的了,他才抬头用指节蹭了下缪仓的眼下,“好好睡觉,怕做噩梦就……”
“晚上睡前给我打个电话。”
缪仓不解,歪头看他。
江平野被他看得莫名不自在,抬手挡住缪仓的眼睛,移开视线轻啧了一声,语气低沉,略微发哑:“免费赠送睡前故事。”
对面一双猫眼被挡得严严实实,但嘴角弯着,齿间露出一点儿比唇色更深些的藕粉色。
江平野攥住了行李箱拉杆,伸手抓乱了缪仓的头发:“走了!”
外面热得厉害,缪仓被江平野按在门内,没让他送。
趴在门边看着江平野下了楼,又忙关门跑到了阳台,扒着窗户等人。
江平野小跑着下楼,行李箱的轮子磕在楼梯上咯噔噔一阵,出楼门前却顿住了脚步,喉结微滚,调整了急促的呼吸,摆出一副施施然的姿态出了楼。
然而两步迈出去就破了功,抬头在一众被铁栅栏罩着的窗户里找起了人。
片刻后两个人对上了视线,傻兮兮笑着,互相招了好一会儿手,江平野才在司机打过来的电话铃声里后退着往外走了。
一直到坐上了车,他眼里的笑都没停下,半晌才意识到嘴角还提着,揉了揉发僵的脸垂眼摇头。
三天而已,怎么还依依不舍了?
缪仓从窗口退回来,轻轻吁出口气,眼睛里的光倏然暗了下去,看了看桌上的平板,没心思画图,缩回了床帐里。
第二个玻璃罐子里的糖塞得颜色各异,杯壁处是一个显眼的黑猫,在一众五颜六色里分外显眼。
缪仓没把鱼七拿出来,只抱着糖罐子蜷在床角,一下一下转着玻璃盖子,闭眼拼接梦里的片段。
虽然那天一早的确被吓了一跳,但缪仓几乎久病成医,当时反射性的僵硬和窒息感,一定不止是因为多看了一眼。
他刻意想要压制遗忘,但梦境却不退反进,本来蒙着雾的片段都变得越来越清晰,让他根本做不到无视。
教具室里挂在玻璃橱中的那个骷髅架子,是大半年前,还没开始艺考报名的时候搬进去的,当时好像还传了好几天的恐怖故事。
同时新挂了两幅等身的肌肉纹理图,跟斜对角那个拟真的模特对照着看,能更好地理解勾勒人体结构。
但缪仓对它们的印象,只有画画。
骷髅架子搬进去后没几天,自己就住了一次院,再回去之后,总觉得骷髅架子和模特没住院前看着顺眼了。
尤其是光线不好的时候……
到底忘了什么呢?
那段时间自己状态很差,秋冬交际,大约是季节原因,他厌食的很厉害,连记忆也断断续续的,住院好像就是因为太久没吃东西。
水电解质紊乱?医生是这么说的吗?
脚边的手机震动了两声,缪仓打了个冷颤,从梦里模糊阴冷的感觉里回神。
看到消息的下一刻,后背的凉意瞬时都消失了。
一连串的图片下面,紧跟了两条消息。
[明天展出的这几幅,你看看喜欢哪个?我送你。]
[要上飞机了,想好了明天告诉我。]
明明是随江老师的画,说的像是他自己的收藏一样,似乎随便都能拿出一幅送人。
虽然江平野大概率只是开玩笑,缪仓还是认认真真翻起了图片,思绪跟着飘远。
当初注意到随江老师,还是微博上有太太转发了随江老师的合集,虽然是油画,但画风莫名跟长脖子瓶太太有些相似,尤其是用色。
他自己不擅长油画,还是跟着随江老师才开始认真看起这些。
一张张保存下来,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后面的消息跳了出来。
是一条语音消息。
“我得关机了……晚安,小缪斯,好梦。”
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沾上了些微电流带出来的磁性。
摸了摸发痒的耳尖,缪仓彻底无法连贯那个混杂的梦了。
夹着糖罐子抱着手机侧身躺倒在了床上,指尖微动,同回了一句“晚安”过去,眼睛却盯着语音条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蜷了蜷手指,又把这条语音点开听了一遍……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糖罐子里的甜味儿飘飘悠悠漫到了鼻尖,又在心口涨开。
缪斯……缪仓无声描出这两个字,头一次觉得,江平野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第33章 养成协议第28天
然而无论江平野说出的那句“好梦”有多真诚,身体器质性的问题都不能被一句祝福给治愈。
再次从同样的噩梦中被灵魂失重感惊醒时,缪仓急促的呼吸都比平时更快平稳了下来。
他在前几天画过的梦境图里又添了几处细节,不断放大缩小看着这几张零散的画面,仍旧刺激不出新的记忆,反倒想的头疼,干脆关了平板去回江平野的消息。
常规的小组治疗结束,林清语又把缪仓和季文文叫去了她的治疗室,做创伤后治疗。
林清语看着缪仓的画,在心里想着几个时间节点,隐隐约约摸到了一些真相。
“新教具是十一月份搬进画室的,搬进去没几天你住了院,中间的记忆一直模糊,然后在十二月初,你为了不让自己的状态影响到艺考来我这儿做了一次治疗,然后……”
“我发现你失语了……”
缪仓向来话少,林医生一提醒,他才想起后面还有这件事。
【应激性失忆?】
“应该是,”林清语紧皱着眉,笔尖在整理的病历上一点一点,“当初你莫名失语我就觉得奇怪,看来中间果然发生了一些事。”
季文文撑着下巴在旁边插嘴:“那怎么能想起来?是不是能催眠?我在电视剧里看过。”
林清语笑得无奈,以笔代手在小姑娘额头上戳了一下。
不过两三天,她最担心的人此时跟没事一样,觉得不要紧的反而情况复杂了起来。
她又转头看向缪仓:“现在不是能不能想起来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想起来。”
沙发上季文文坐得歪歪扭扭:“为什么不想想起来啊?失忆又失语,肯定是很重要的记忆吧。”
缪仓听了却没应,抱着平板陷在沙发里,半晌没说话。
重不重要他不知道,但身体的条件反射告诉他,那一定是不好的记忆。
他从口袋里寻摸出一颗江平野走前塞给他的糖。
浅粉色的,水蜜桃味,清甜不腻。
糖块被顶到口腔一侧,微微凸出一些,莫名显出几分可怜。
甘甜味儿充斥了整个口腔后,缪仓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抬眼摇了摇头。
既然大脑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那自己为什么非要记起那些呢?
现在这样就很好,模糊的过去,不如就任由它像染上热雾的玻璃一样混沌迷蒙着,顺其自然。
如果某天突然通透了,想必到时候这些过往就都不算什么,如果热雾一直不散,那就搁置着等它被完全掩盖。
不想,不忆,就能不扰。
贴着腰胯的手机震动了两下,缪仓因陷入沉思而蒙上暗色的眼睛倏尔亮了,眨了眨眼,指腹在平板一角刮擦过数次,放下脑子里的杂思。
【不特意想,顺其自然可以吗?】
【但是最近总做梦。】
林清语不意外于缪仓的选择:“你能放下是最好,至于多梦,有的是别的方法能治。”
调一类药,多散散心,早早晚晚,这一段很快就会揭过去。对于现在的缪仓来说,那些并不明晰的过往,本就应当埋在过去。
一个小时过去,缪仓略有些困顿地揉着眼,跟季文文一起出了治疗室,边走边回消息。
晚上的配餐在季文文的近距离观看和江平野的远程监督下吃了个干净,季文文看的一脸失望,去喂猫的路上都在缠着缪仓要零食。
一小袋薯片都掏出来了,那边江平野大概是估摸着他们到了没人的楼角,一个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第一眼没看见心心念念的小缪斯,倒是看见了季文文将将要落在包装袋上的手。
“哎哎,嘛呢?趁我不在抢我们家零食?”
季文文下意识缩了缩手,往屏幕上扫了一眼,当即翻了个白眼,就要拿走那一小包薯片。
临了缪仓却又后悔了,在季文文震惊的眼神里,磕磕绊绊从口袋里换了一块巧克力,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包装一角挨在了季文文手边。
“江平野你怎么这么烦!”季文文嘴角下垂的明显,像是怕缪仓再后悔似的急急撕了巧克力的包装纸,嚼了两口就咽下去了,被噎得吐舌头。
“怎么这么苦?缪仓仓,你的零食味道怎么都这么奇怪。”
“不吃就还回来,知道这巧克力多不好找吗?”
缪仓左右看看,张了张嘴,哪个都劝不了,捂着声筒去给猫们倒猫粮了。
江平野大剌剌坐在休息室,旁边人来人往的,他却把两条腿往矮桌上一搭,平白显出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
仰着头抬着胳膊,只照进一大片白墙和自己的脸。
他并起两指,在屏幕上缪仓的额头处敲了两下:“你怎么还向着她了,咱俩才是一家的知不知道。”
“再说了,严格遵守医嘱,我这还是为她好呢。”
“严格遵守医嘱?怎么缪仓剩饭的没见你严格要求。”
眼看着江平野隔着手机还要反驳,缪仓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截断了新一轮的争吵。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有些相似,却没有一次不吵起来的,同性相斥吗?
缪仓指了指喉咙,开了视频就打不了字。
“没事儿,你喂你的,我看着。”
缪仓抿唇笑了一下,四处看看,拿猫罐头垒了一个手机支架,歪头晃了晃猫粮袋子,侧过身去喂猫了。
被巧克力噎得反胃的季文文冲着镜头扮了个鬼脸,立刻又偏过头去找缪仓,和和气气一起撸猫。
江平野挡了小半边屏幕,也撑着下巴乐乐呵呵云撸猫。
先是被夏风吹起的额发,然后是夕阳映照下映出长长暗影的睫毛,点着一颗小痣的鼻尖,颜色浅淡的半边薄唇,侧面看去完美无缺的下颌。
视线停不住的往下,略略扫过颈间斜向的肌肉线条,最终落在因为上衣下摆被下蹲的动作拉扯,而露出的小半截锁骨上。
还是这么瘦……
江平野无意识地放大画面,指尖点在锁骨窝的阴影处,来回磨蹭了一下,带着画面里的人也跟着晃了两下。
“老师,今天的……”
哐啷一声,江平野手机没拿稳,先磕了鼻子,又磕了膝盖,最后滑在了地上,还是个面朝下的姿势。
旁边来通知今天关展的小姐姐被吓了一跳,忙探手帮忙拿手机,却被江平野拦了一下。
他捂着鼻子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举起手机正要解释,就看到缪仓捧着手机直直盯着镜头,半张脸占满了整个屏幕,像是以为手机出了什么问题。
画面一亮,缪仓呆了两秒,才把手机挪开,悉悉索索找小本子。
江平野拿着手机起身去了角落,捂着一侧耳机解释:“手机不小心摔了,没事儿,今天的展结束了,我得收拾收拾回去了。”
缪仓点点头没再写字,只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江平野眼神飘忽,垂眼摸了下鼻头,含糊道:“被手机磕了一下,过会儿就没事儿了……”
“随江老师!咱得出去了!”
第一个字刚听进耳朵里,江平野就警觉地捂紧了手机,回头应了几声,再看回手机的时候,屏幕里的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两条消息。
[你去忙吧,我喂完猫了,要回去了。]
[鼻子,记得冷敷一下,不然会肿的。]
江平野咧着嘴傻笑了一会儿,又被别人喊了一声,才轻咳了下压住嘴角,正色转身往外走。
明明鼻子发酸,胸口却像是被塞了个大号的暖宝宝,还是水蜜桃味儿的。
展厅外面的灯已经关了,只有主厅几幅画下面的小灯亮着。
让缪仓选了一天,他也没选出个一二三来,只说哪个都好,江平野今天看了一天,反而觉得哪个都不太满意,也就只有主厅当中这幅差强人意,就是太大了不好拿……
“就这个吧。”他指了指侧边更小的一幅,是前段时间,时隔三年后画出来的第一幅新作,跟自己以往的画风完全不同,虽然也不到十分满意,但把成品送给灵感来源,也算是个不错的礼物了。
“等画展结束了,麻烦给我包一下这幅,我要亲自带走,别的按流程就行。”
后面的工作人员答应了一声。
江平野从口袋里拿出支笔,取下画划出上面的玻璃,几笔在空白处落了个名字,写完随江还不尽兴,又在上面补了个“To 仓羽”,才给重新挂回去。
手机轻震,微博特关发了张图。
周五,《鱼七》的更新日,仓羽发了新一话的漫画。
江平野边走边看完了,指尖顿了顿,卧蚕时隐时现,片刻后点在了转发键上。
没有自己这个一百多斤的开心果跟着缪斯逗他,就得想点儿别的办法了,总不能让季文文趁虚而入。
加上马甲三个号呢,轮得到她一个小姑娘?
猫喂到一半的时候,季文文就打了个招呼跑走了,速度堪比猫崽子抢食,不知道在急什么。
缪仓收拾了剩下的猫粮猫罐头,草草数了一遍,疑惑地点了点吃完的空罐子……
今天出来拿了五个还是六个?空了三罐,只剩下一个了?
算了,不想了。
他扔了空罐子往回走,不再计较消耗速度过快的猫罐头,赶着时间回去更新漫画。
十分钟后,小缪斯得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信徒,为他准备的惊喜。
第34章 养成协议第29天
一个转发,缪仓跟江平野念叨了一晚上,刚接通视频时眉间那一点儿似有若无的愁绪已经换成了喜色。
而事件的另一个主角以及背后主导者江平野,却没有按下转发键时笑得那么开心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靠窗处,膝盖上的平板里是缪仓因为被偶像激励了而微微发红的侧脸,手上拿着触控笔,正认认真真、牟足了劲儿写写画画。
转发是自己转发的,夸也是自己夸的,让缪仓高兴的目的也达到了,但为什么,这心里就是有点儿不得劲呢?
“不就是转发了你的漫画,夸了你两句吗?有这么高兴?”
[高兴啊,太太还关注我了。]
缪仓忙里偷闲地打字回他消息。
江平野拿过手机看消息,轻啧了一声,行吧,关注也是自己关注的。
舌尖顶在齿侧,下颌绷紧一瞬后却又放松了,他像是忽然找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似的,笑了下故意问到:“长脖子瓶和随江,你更喜欢哪个?”
缪仓疑惑,不是问过这个问题吗?但还是给出了一个更详细的回答。
[长脖子太太,油画,我不擅长。]
而江平野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两个马甲谁亲谁疏,立刻又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我跟长脖子瓶呢?”
笔下平滑的线条抖成了一个波浪线,缪仓讶然抬头,看向屏幕一角的视频小窗。
什么意思?他跟太太?这有什么好比的?这两个是怎么放到一起比的?
“说说啊,喜欢哪个?”
缪仓呆了半晌,空着的左手在镜头以外悉悉索索探到了屏幕边,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的,挂掉了视频电话。
[诶,怎么断了?我平板好像没流量了。]
“靠……”江平野轻笑着骂出一句脏话,却又什么都指责不出,空攥了几下手心,嗤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一直到晚上十点,江平野才再次拨通了缪仓的电话,嘟声连响了好一会儿,将将要挂断时才被接起。
江平野见好就收,没再询问刚才那个引得单纯缪斯都开始撒谎的问题。
屏幕顶端蹦出条消息,是缪仓发过来的一个问号。
“你睡你的,我现在是……哄睡师,给你讲故事来的。”
缪仓只挂着一边耳机,带着电流音的男声措不及防窜进脑中,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在收声处敲了两下,刚要打字说不用了,江平野平缓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当我还只有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中, 看到了一副精彩的插画,画的是一条蟒蛇正在吞食一只大野兽……”
是,小王子。
缪仓曾经读过,还读了好几遍,画过不止一幅插画。
他缓缓收回落在耳机上的手指,闭眼摸索出床头放了鱼七的糖罐子,往怀里揉了揉。
听到耳里的声音平静和缓,缪仓旋开玻璃罐子,随手摸出一颗糖。
糖纸悉索,浅绿色的糖果被推进口腔一侧,他抱着糖罐子在枕头上攒动几下,片刻后微凸着右边脸颊安分了下来。
“我有重要的根据认为小王子所来自的那个星球是小行星B612。这颗小行星仅 仅在1909年被一个土耳其天文学家用望远镜看见过一次……”
玻璃罩子里的玫瑰花在脑海中展开。
酸甜的青苹果味道从舌尖漫入心口。
缪仓睫毛轻颤,床头灯照出的长影微晃,几息后,连同呼吸声一起,平稳了下来。
江平野声音稍顿,听着耳机里绵长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弯起,鞠着卧蚕无声笑了。
念着的故事却仍没停下,只是放低了声音。
“‘我刚刚睡醒,真对不起,瞧我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小王子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爱慕心情:‘你是多么美丽啊!’……”
玫瑰花,娇气的小玫瑰花。
莫名有点儿像,他的小缪斯。
一连两天,大约江平野真的是在哪儿进修过哄睡师的课程,连着几天的噩梦,有了他的故事终于没再惊扰缪仓的睡眠,每天都沉沉睡到将近七点。
室外的热气从半开的窗户里丝丝缕缕钻了进来。
周日没有早课,缪仓懒在被子里不想起来,蠕动了几下,从被子下钻出白生生两条胳膊腿。
他撩起床帘仰头看向斜前方。
三天了,虽然每天几乎不间断地聊着,但两步范围内少了个人,还是很不习惯。
枕头下的手机“嗡嗡”了两声,缪仓揉着眼摸了出来,看到屏幕上的名字后瞬时笑着点进聊天框里。
[醒了吗?睡好了没?]
[明天我就回去了,想吃什么特产,我多带点儿回去。]
缪仓把枕头往胸口塞了塞,探着胳膊趴在床头回消息。
[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聊天框里“我能去接你吗”几个字刚打出来,下一秒又被删完了。
[刚醒,睡好了,林医生给我换了药,已经不做噩梦了。]
指尖顿了顿,没等到回复,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明天什么时候回来呀?]
明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文字消息,江平野却偏看出几分独对着他才有的软乎乎,仿佛透过文字看到了那一双猫似的杏眼。
“明天上午的飞机,能赶上陪你吃午饭。”
缪仓点开语音听了两遍,才在枕头上磨蹭了两下,抿唇浅笑着掀了薄被起床。
十几分钟后,缪仓清清爽爽蹲在了猫粮大箱子旁,额发有些湿了,发尾的一滴水正正落在长睫上,弥开一扇水雾。
把猫粮袋子都移了出来,猫罐头堆在一处,横几列竖几行地清点了一遍。
因为一天三顿过来的猫并不一定有几只,多了十几,少了七八,他每天都会多拿一些猫粮和罐头过去。
但虽然没有定数,一天下来一般也消耗不了十个,可这几天耗得未免有点儿多了,连猫粮好像也比平时吃得多。
猫又变多了?自己数错猫了?
难不成,手机里的江平野还有增加猫们食欲的作用吗?
想不明白……
缪仓仔仔细细点了五个猫罐头,提了小半袋猫粮去喂猫,决定今天要认真观察一下。
不是没东西喂它们,但要是吃多了体重超标就麻烦了。
江平野跟了缪仓两个多月,对他每一天的行程几乎都能精确到秒。
今天是画展最后一天,不需要他再去外面的展厅里“迎来送往”的,他躲在休息室前的走廊尽头,掐着点儿拨通了视频。
明明明天就能回去了,但还是必须拨通了这个视频才能安心。
他斜倚在窗沿上盯着屏幕里缪仓的侧脸,深觉小缪斯越长越大,像是给自己下了蛊,非得什么时候落在纸上了才能作罢。
眨眼的功夫,镜头不知道怎么偏了一下,缪仓的侧脸变成了下巴颏。
怎么又偏了……江平野腹诽了一句,看着这趋近完美趋近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下半张脸,终是忍不住喊了缪仓一声。
缪仓捧着一个开了盖儿的猫罐头回过身,转头转的急,鼻尖差点儿擦在罐头里。
一股子鱼腥气扑鼻上来,呛得他打了好几喷嚏,忙倒进了猫碗里,蹲着蹭到了手机旁。
“手机镜头偏了,光看你下巴了,给我抬一抬吧小哥哥。”
缪仓疑惑地垂下头。
刚刚拿完罐头才调了手机位置,怎么又偏了?
手指划过下面的罐头,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真的脑萎缩了?怎么罐头数量跟他记得又不一样了。
他正要回头去问季文文,却发现刚还在自己旁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最近几天都是这样,喂着喂着猫就不见了,他上次问了一句,季文文只说看到了别的朋友。
朋友……罐头……
季文文拿着猫罐头去会朋友,和自己脑萎缩,两个都……有些魔幻了。
“怎么了?半天没动静,”江平野敲了敲屏幕自我反思,“我也没说什么吧,手机也没流量了?”
【罐头又少了。】
江平野看着屏幕中央几个大字失笑,几个罐头而已,天天这么惦记。
“又不是买不起,多几个少几个有什么可计较的。”
缪仓耷拉着眉眼看他。
【你不懂,我去找罐头。】
“哎……”
江平野喊人没喊住,就见细瘦手指戳到了眼前,镜头晃了好几圈,变成了灰蒙蒙一片。
嘴里接下去的话也停住了,他呆愣片刻后低笑了一声。
这可是缪斯自己没挂断,不是自己要听墙角。
把耳机往里塞了塞,听着那边布料磨擦的声音,江平野施施然去了外面的展厅,少见的主动去跟相熟的几个老师打招呼去了。
缪仓攥着兜了两个罐头的猫粮袋子站在病房楼前张望。
已经快要中午,头顶的太阳直直打下来,没有树荫的地方看着都热,能去哪儿会朋友呢?
余光里,旁边小花园里闪过两个人影,缪仓下意识看过去,微眯着眼看他们的去向。
娱乐室楼后。
听说后面是一大片空地,预备等秋天到了移栽月季牡丹,修成另一个花园的,现在只有几棵柳树。
回想了片刻,他总觉得刚刚那两个人有点儿眼熟,还是打过交道的那种眼熟。
缪仓没再犹豫,跟着从小花园那边小跑了过去。
刚走到楼角,鼻端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刚刚被呛了一下的那股鱼腥气。
转过楼角,最当中的一棵柳树下,围着三个人,脚下放了两个打开的罐头,正是缪仓今天丢了的那两个。
原本平平整整的罐头表面变得坑坑洼洼,跟猫啃过一样。
然而这里没有猫,只有季文文和刚刚看到的两个人。
神经性贪食,是反复发作、不可控制的进食欲望或暴食行为。
情绪爆发,发作严重的时候,不拘什么吃的,都能塞进嘴里。
缪仓怔愣在原地,看着树荫下季文文独捧了一个金枪鱼罐头,抠弄出一大块就要送进嘴里。
抬眼的瞬间,三米外的人影入了她的眼。
季文文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几秒,脚尖踢了踢旁边的两人,打发他们走了之后,手里闪着油光的罐头肉仍旧被一口吞了下去。
“挺好吃的,不过估计你不爱这口,就没喊你。”季文文笑笑的,嘴角还带着一丝罐头肉。
明明是盛夏正午,风带着柳枝飘起来时,后背却莫名升起一股阴森凉意。
指尖掐在掌心,缪仓攥着拳,无意识咬住下唇,直到觉出疼了才惶然松开。
片刻的功夫,一个罐头已经被季文文塞完了,又探着手去拿下一个。
缪仓有些着急了,几步过去把剩下的一个拍开了。
“当啷啷”几声,罐头落在地上,一整块罐头肉被整个磕在了树根旁边。
季文文还要去拿,被缪仓情急之下一脚踩住了。
“你干嘛啊!”季文文一手圈住缪仓的小腿往外推,“吃个东西而已,你不愿意看就离远点儿!”
“让开!”
缪仓被推得踉跄,后背撞在树上,呛咳了几声,却到底还是没拦住季文文拿起那块被踩的四分五裂的罐头肉,一口口吃了下去。
缪仓看得恶心,捂着胸口干呕了好几下才又去拦季文文的手。
争抢之间,缪仓的力气反而更小,棉麻衣料上被糊了好几处油污,他又说不了话,一时间,这方小天地里只有季文文叫嚷咀嚼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