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江平野再如何也还是做了个人的,并没造多少孽,又因为无人附和,小姑娘说了一会儿,就再想不到其他了。
缪仓暗自松了一口气,正打算收拾好猫食盆回去,季文文却又怯怯开口了,像是在询问什么无解秘密的答案。
“仓仓,我问过林医生,但她不告诉我……”季文文蹲着身往缪仓身边蹭了蹭,在看到缪仓下意识后退时停下,更加小声地问,“你到底为什么不会说话了呀?”
眼神黯淡一瞬,缪仓想到什么,抬手错过猫崽子蹭过来的耳朵,片刻后举起了本子。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说也是一个卫生间吐过的交情,”季文文提了下嘴角笑开,“倒是你怎么还记得?林医生不是说厌食症容易变笨吗?”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不会是大脑控制说话的区域萎缩了吧?”
突然被有理有据地人身攻击了一句,缪仓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愣怔片刻后,方才眼里的黯淡虽未散尽,仍浅浅笑了一下,透出些许少年的腼腆。
【没那么严重。】
季文文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把我纳入朋友范围了。”
那倒也没有……但看着小姑娘清亮的眼神,缪仓还是没忍心说出对对方“同病病友”的定义,只微垂着眼含糊点头。
“诶,那次见面的时候,虽然你只说了两句话,但比现在好多了,所以为什么不会……”
“该回去了吧。”
江平野在长椅上忍耐了半晌,听着季文文说他坏话还没什么,后来这小孩儿突然降了声音,他心里莫名的焦躁又占了上风,直看着那边的猫都没剩几只了。
觉得已经给够了缪仓跟其他朋友相处的时间,他大跨了两步走了过来,顺便打断了小姑娘的好奇心。
本就打算用回病房截断话题的缪仓看到江平野走过来,忙慌乱摆手示意对方停步,甚至因为起得太急一阵头晕,最后还是被江平野一把提溜住了后颈,扶住了上臂。
缓过来的缪仓急急后退,却忘了后衣领还被对方攥在手里,扯到喉口处又被扽得停了下来,不敢用沾了猫毛的手乱摸,然而还没来得及写字让人松开,后颈就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抹过分的热意。
“我先把人带回去了。”
季文文在半分钟内经历了刚刚吐槽过的人突然在自己身后出声、缪仓差点儿摔倒自己没扶住、缪仓差点儿摔倒被自己身后刚刚吐槽过的人拉住了、刚刚吐槽过的跟自己不对付的人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吐槽但拎着缪仓直接走了……
她呼吸微滞,在脑子里梳理完几句拗口的话,等人走远了才想起自己还可以呼吸,大喘了几口气,抿唇拿起猫食盆靠在了墙边。
刚刚说了别人坏话,现在还是别跟上去了……
江平野自然乐得如此,燥热的掌心贴在小缪斯温凉的后颈,心里莫名的不舒服也在此刻被抚平,就连鼻尖的痒意和毫无形象连打的几个喷嚏都影响不到他此时忽悠悠飘扬起来的心情。
被推着后脖子不断往前的缪仓终于写出几个横波浪竖也波浪的字,使劲儿停住了脚步把本子举了起来。
偏头打完一个喷嚏,江平野揉着鼻尖稍稍靠近,然后就被那几个抖得不成样子的字逗笑了。
敏锐察觉到手下提溜着的人向后瞥了自己一眼,他本想把笑憋下去,然而痒意上涌,控制不住地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间越发笑得停不下来,连勾着缪斯的掌心都松了劲儿。
缪仓慌忙往前小跑了几步,拿起手边疗养中心里几乎三米一个的消毒小喷壶,伸长了手臂绕着圈把江平野喷了个全乎,尤其是鼻尖和刚才落在自己后颈的手。
“哎行了行了,我回去洗,马上回去洗。”
江平野被他喷的眼睛都睁不开,边笑边躲,被鼻尖的凉意又刺激地打了几个喷嚏。
玩闹一般,江平野瞅了个空隙往前跑去,缪仓也没放下小喷壶,忘了事件起因似的,仍旧喷着追了上去。
过道里人不多,江平野跑得毫无阻碍,却始终在距离缪仓身前两三米的位置,一旦身后察觉不到喷雾的凉意,就回过头减慢速度,等着自己的小缪斯气喘吁吁追上来。
最后在病房门口转过身,抬手做出个停车的动作,声音里仍带着笑意:“停,再跑我就吸 你了。”
缪仓撑着膝盖停下,脸颊染上了因急速奔跑带起的红晕,呼呼喘着气,并未听清江平野说的话。
这么一小段距离,比跑步机上二十分钟的慢跑消耗多太多了,但急促的呼吸声中却并不全是压抑。
缪仓本已刻意调整了冷脸,想让江平野意识到此次事件的重要性,但抬起头的瞬间,看着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容,他终是没忍住也弯了眉眼。
一缕暖橙色的夕阳恰好斜斜照在他的瞳底,将其中因疾跑而出现的几分水意映得亮晶晶的。
然而不过片刻,他敛住眼尾,压了压嘴角,在新一页上颇为严肃地写下几个字。
“行行行,”江平野语带纵容,仿佛最初开始捣乱的不是自己,“我去洗澡,你去清理。”
面前的本子被缪仓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狠狠点了两下,发出小声的“砰砰”。
江平野鞠起卧蚕又要笑,却在看到本子后面的冷脸时轻咳了两声绷紧将弯的唇,两指在额前一挥,故作正式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知道了,阿sir,这就去喷抗过敏的药……”
看着缪仓的脸色缓和,江平野语气稍顿,提起半侧嘴角故意反驳了刚刚自己对“长官”做过的承诺:“其实我已经不打喷嚏了。”
在缪仓正要往本子上最后一句下面划上两条表强调的波浪线时,他又及时改口:“不过缪斯要求我喷,我就勉为其难喷一下吧。”
脸上的表情都来不及调整,缪仓的笔尖顿住,看着眼前即将关上的门撇撇嘴,收起本子准备去尽头处的公共卫生间。
走至门口的一瞬,还有一条缝的病房门忽地被从里面打开。
“对了……”
缪仓瞬间又提起了一口气,条件反射般,在一头跑乱的黑发探出来之前,动作利索地磕上了门。
关门声截断了江平野未尽的话,第二次被当面关上门,他却没了当初的错愕,反倒是生出一种“果然还是在我面前最自在”的得意,轻哼着不知名的调调喷了几下抗过敏喷剂。
曲调稍顿,在混接了一个喷嚏之后重新响起,而后杂糅进了一片水声中。
而缪仓在一瞬怔愣过后,看着手里还拿着的小喷壶骤然笑了。
怎么突然,变幼稚了?
垂着头抿住唇,他把小喷壶放在空架子上,在抬起头时嘴角却又提起了小小一个弧度。
算了,二十三的人还在幼稚,自己这样应该也不算过分吧……
一场追逐战之后,江平野虽然已经从季文文可能顶替他,占据缪仓心中第一位置的危机感中解脱了出来,毕竟小缪斯从没有在季文文眼前笑得这么开心过。
但,关于两个人到底是怎么迅速熟络起来的,他还是得问个清楚……不是不甘心,只是……
江大艺术家表示,只是吸取经验而已,至于吸取这方面的经验对单纯养重一个灵感缪斯有什么作用……大概还是艺术家不走寻常路吧。
本以为对方回答的时候,也会像自己问出口前莫名纠结,半掩半藏,然而万万没想到,缪仓寥寥几笔就写得清清楚楚,反倒让江艺术家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如林医生所说出了什么问题……
以至于明明一句问话就可以清楚的事情,自己偏偏想了那么多还自主去林医生那儿挨怼。
原由连一页纸都没占满,只是两人早先就见过。
有一回赶巧了同一时间去做治疗,然后分别在相对的男女卫生间里发病,吐了个一塌糊涂,然后季文文给了缪仓两颗糖。
【后来在门诊的五人小组治疗上还见过一两次,但没打过招呼。】
【她都以为我忘了。】
“所以……为什么没忘?”
江平野继续追问,却不是因为心里不舒服。
缪仓撑着下巴,仿佛在回忆什么,片刻后,眼眸里暖意更甚。
【可能是因为,糖很甜,而且吃了之后我没吐。】
胸口不明所以地发酸,站在桌前的江平野几乎是立刻就掏了掏口袋,寻摸出最后三颗巧克力和最后两颗透明包装的糖果,塞进了缪仓还拿着笔的手里。
巧克力是寻常零食,江平野每天都会见缝插针地投喂他一两个,糖果却不是。
虽然糖果罐子已经换了一个,但从那一次自由挑选青绿色糖果之后,它就成了一个稀罕物,只作为奖励品出现,连一天一个都没有了。
缪仓虚展着掌心,一份土豆泥刚下肚,巧克力并不想吃,左手食指拨弄了下橙子味儿的小糖果,抬头的时候,眼睛里已经透出了比这两颗糖果折射出的光还熠熠生辉的亮色。
唇上还带着刚刚的喝水时留下的润泽,江平野扣住了缪仓的掌心,视线逃避似的转移,像是不敢看那双眼睛,最后落在了鼻侧的小痣上。
浅棕色,却被缪仓最近越来越健康的冷白肤色衬得异常明显,比视线方才停留的唇色还让江平野不自在。
指腹被掌心的手捏了捏,无言询问着为什么今天有两颗糖果。
江平野霎时回过神,轻咳了两声垂眼,紧攥了一下缪仓的手后松开,垫在他手背上握成了拳,摩挲着指节缓声道:“今天太乖了,值得两个奖励。”
第28章 养成协议第23天
最后一格漫画的分镜和粗稿已经画好,缪仓揉着关节用力处,掌心仍拿着一颗橙黄色的糖果,余光却飘到了侧后方的江平野身上。
对方手臂时快时慢地动作着,显然也是在画什么。
从这个角度扫过去,将将能看到小半张侧脸,凌冽的眉骨,浓密的墨色眼尾遮住了江平野眼中的情绪,但平时的卧蚕并未显露,是个十分认真的姿态。
棉麻衣袖卷得很高,露出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间断变化着,是比裸体模特还要好看的线条。
新的图层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人的侧影,缪仓画得很快,短短十几分钟,已经把视野里的线条变化都画了出来。
笔尖最后落在眼睛处,简单描绘了几笔后突然顿住,像是走神踩奶的猫忽然意识到自己亲近的有些过分。
缪仓耳尖莫名发热,笔尖停在删除键上,犹豫几秒后,仍按了保存。
他捂着耳朵趴在桌上,侧头露出半截眼缝,偷偷摸摸却又光明正大地觑着方才无意识画下的人。
狭小空间中,缪仓呼吸间还带着橙子味儿,不是很甜,微微发酸,跟耳尖上的温度一样。
蹭了蹭越来越烫的耳朵,他将眼睛完全埋进手臂间,回想起刚刚江平野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送了你一颗糖你就记住了,然后她来了没几天就跟你亲亲热热的,我当初可是一天一颗的送,你怎么还区别待遇?”
江平野眼神调侃,一看就不是在认真问问题,缪仓只自顾笑着摇了摇头。
本就是玩笑,大约是觉得这个摇头就是回答,江平野捋着他的发尾按揉了几下,没再追究问题答案。
其实,如果江平野继续追问的话,那页写了寥寥几笔的纸面上还会多两行。
【因为你先出现了。】
【所以才让我觉得,好像交朋友这件事,是可以再次尝试的。】
第二颗橙子糖塞进嘴里,在颊边微微鼓起,酸甜味从齿缝渗入舌尖,而后沿着喉口漫入心脏。
在清爽的甜橙味道中,缪仓不自觉蜷了下方才握笔的食指,眼睛半闭,很快潜进了一个暖调的幻梦里……
至于那天他到底是怎么回到床上的,缪仓一点儿印象都没有,问到江平野时,对方先是笑得一脸莫名,而后开始胡说八道,用词十分之黏糊,缪仓不愿回想,且完全否认。
盛夏的气温一天比一天高,缪仓心里却越发平静了起来,当初被赶进封闭疗养中心的不安和顾虑已经完全消散,体重一点点涨上来,离目标体重已然不差多少。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更有精力接稿和画漫画了,几乎快要攒够第一学年的学费。
唯一不顺心的事情是,江平野已经不再满足不当着缪仓的面儿偷偷摸摸画他了。
每天絮叨的不再是你要多吃饭,而是让我画画你的正脸。
说的多了,缪仓已经从一开始下意识的心悸,变成了冷漠推开江平野,继续画自己的稿子。
不过江平野现在别的不多,唯有耐心特别足,尤其是面对自己即将长成的缪斯。
看着身侧半垂着眼走神的缪斯,江平野简直移不开眼,虽然还差一点点,但小缪斯逐渐接近自己预料中的样子,他之前压下去的技痒难耐也跟着冒了出来。
心口窜上一阵悸动,他下意识转移视线,捻动着指尖无声叹息。
想画缪斯想的,心跳都开始加快了。
但前因已成,除了让缪仓慢慢适应,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无论什么药物都不能让缪仓忘记那些年的阴影。
也所以,虽然他缠缪仓缠得厉害,心里却也并没有那么急切。
但是,缠还是要缠的,缠着平复过速的心跳。
手腕上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戴上的智能监测手表被扯动了一下,而后指尖落进了身旁送出这个手表的人的温热掌心。
缪仓从脑中的分镜里回神,在视线落在对方手掌上之前,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无奈。
他轻轻弹动了下手指,刚刚还直视治疗小组里分享者的目光瞬间转了过来,里面甚至恬不知羞地带着明晃晃的疑惑,倒像是缪仓自己把指尖塞进了对方掌心似的。
最近已经被江平野缠出经验的缪仓并没有直接去拽落入虎口的手指,他没对方脸皮那么厚,并不想在小组治疗中被动拉拉扯扯。
江平野随意地揉捏过掌心冷玉一般的手指,看着低头拿小本子的缪仓,笑得得意且幼稚,顺势又往缪仓身边侧了侧,丝毫不见外地看向本子上还没写完的话。
【你不觉得,你离我太近了吗?】
“不觉得啊,”江平野用气声回答,呼吸间带起了本子主人耳旁的发尾,“又没人规定必须得等间距坐,挨着缪斯近点儿有安全感,有利于我的治疗。”
耳尖的痒意激得缪仓轻轻打了个哆嗦,人却没有躲远,略带了些埋怨地看向耍花腔的人。
说什么治疗,明明就是假公济私。
之前他特意问了林医生,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林医生倒也没有隐瞒,但语气一言难尽却又含含糊糊,缪仓从头到尾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但用林医生的原话总结一下就是:“没什么大毛病,只是脑子里天生少了一条回路,活得太过没心没肺了。”
面前人的眼神里透出明晃晃的嗔怪,却还附着别人体会不到的亲近,江平野浅笑着低头,放过了变得温热的指尖,食指勾住了他手腕上的监测手表。
从上次看见林医生送缪仓的胸针之后,他就琢磨起录取通知书收到之后,必须送一个比胸针更高级的礼物。
左思右想,再贵重的饰品,估计缪仓都不会常戴,最终选了这一款健康监测手表。
外表高级,内里实用,还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戴着,就是可惜,缪仓坚决不允许他连上手表终端,他也只能直接拉过表盘查看。
小组治疗师已经看了过来,缪仓晃了晃手腕,低头提醒江平野松开,奈何江平野是个固执的,小声说了一句“别动”还不算,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攥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心跳怎么还加快了?”
江平野侧头对上缪仓的视线,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复杂情绪,是放弃抵抗后的绝望。
“怎么……”
“咳,江平野,你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哦,这下知道为什么放弃抵抗了。
他松开刚探过去的左手,右手食指却还勾着表带,晃荡着落在两人椅子之间,抬头的时候脸上表情已经变得亲和却疏离了。
“没什么,”停顿片刻后,在治疗师张口问出下一句前,视线转向缪仓,笑里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缪仓也没有。”
勾着表带的食指被缪仓反手用力拽住,但在他矫揉造作地“嘶”了一声之后,力气就松了,主动权再次被江平野掌握……
治疗师显然也被他临时加的这一句弄懵了,半张着嘴呆愣了一会儿后,依旧下意识按照惯例问出了下一句话:“缪仓今天有什么想分享的吗?”
缪仓急得直摇头,只想赶快结束今天的小组治疗。
治疗师没让他失望,惯例的下一句也很快说了出来,结束了这场让缪仓“绝望”的治疗。
表带被江平野两根手指三百六十度紧紧圈住,他想快点儿逃出去都不行,深觉对方送这块儿表就是为了更方便的拉住自己。
怎么感觉作用跟……狗绳一样?
晃了晃脑袋扫除这个想法,他不想把好好一件礼物附上自己无法直视的作用。
江平野看着小缪斯脸上刚刚急出来的还没消失的薄红,又见他眼神恍惚片刻后晃着脑袋用力眨眼,而后轻轻吸了口气像是在摆脱什么。
勾了勾手指松开表带,直言了自己的猜测:“怎么,觉得我给你套了根安全绳?”
呼吸一窒,缪仓蜷着已然温热的指尖整理好衣袖,把手表完全遮盖好后,才出于社交礼貌垂着眼摇了摇头。
“现在当然不算,”江平野挑了下眉旧事重提,“你把监测终端连在我手机上才算。”
深吸一口气,缪仓觉得在江平野的刺激下,是个哑巴都能快学会说话了。
奈何缪仓不是个哑巴,只能睁圆了杏眼,漆黑的一点瞳色直直落在江平野脸上,是个称得上活泼的生气表情。
江平野老大爷似的背着手站定,看着跟猫崽子被拽了尾巴一样望过来的眼神,掐着指节憋出一句缪仓早已听腻了的“我错了”,而后抿着唇多加了半句,依旧是熟悉的用词:“真的错了,以后不……噗。”
没憋住……
猫崽子瞬时炸毛了,气呼呼地卷起棉麻衣袖想把手表解下来,江平野慌忙按住,轻笑着告解了几句,道歉的话不值钱地往外蹦。
本就不太会生气,又被江平野锢着两只手摸着后背顺气,缪仓没一会儿气就聚不起来了,反倒因为两个人挨得太近而有些赧然。
没有手推人,又不能说话,他只好在江平野的封禁中努力抬高了头,抵着对方的肩膀往外推了推。
察觉到怀里人力道的江平野却也没立刻将人松开,低头正好对上缪仓的目光。
眼神里已经没了刚刚的嗔怒,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自己的脸,甚至能看出他嘴角的暗笑。
“不摘了?”
缪仓泄气一般将额头抵回江平野的肩膀,捻着他的后半截锁骨摇头,在刚刚才勉强露出的一丝空隙里挣出一根手指,向前怼在了江平野身上不知何处,轻浅又迅速地划拉出两个字。
【放开】
几乎是同时,江平野飞快松了手,还往后蹦了半步。
缪仓没注意他的动作,重获自由后深深吸了几口气,直把周围空气里残存的浅淡薄荷味儿都吸完了,才慢悠悠扫了江平野一眼,似睨似嗔,总之一点儿不见方才枕着他肩膀摇头时的软乎。
目光很快回落,缪仓揉了揉因为方才的挣扎再度变热的脸颊,撇了下嘴角径直往前走去。
走远了两步之后,江平野才像是惊醒似的恍过了神,按上方才缪仓写字的腰腹处敛眉思索。
明明不怕痒啊,刚刚是怎么了……
问题没有答案,视野里缪仓已经转过了一个拐角消失。
心知小缪斯最近早被自己缠烦了,估计今天这气不好消,他笑着轻舒一口气,几步追了过去,选了这两天不再缠着缪仓的季文文作为安全且对方必会回答的话题介入。
第29章 养成协议第24天
只看季文文对缪仓的自来熟,便也能知道小姑娘的交际能力,把缪仓当成里程碑似的,定点攻克之后又选择了广撒网的交友方式,很快在疗养中心当起了小交际花。
江平野原先还担心缪仓会多想,特意拦着季文文去说了几句,哪想到小姑娘毫无避讳,径直去问了缪仓本人,且显然,本人并没有想那么多……
当时得到回答的季文文颇为自得地看向江平野,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我就说缪仓不在乎这些吧,朋友在心,又不是看陪谁的时间长。”
这么一句称得上大义凛然的话说出来,再配上旁边积极点头的小缪斯,更显得前段时间故意挡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江平野“小人戚戚”。
之后两个人和和睦睦地喂完了猫,季文文继续去当花蝴蝶,时不时在缪仓这朵上落一下,而缪仓……居然比小姑娘每天在他身边打转时轻松了。
江平野不能理解,且不想尝试。
有心想问一句自己要是也去跟别人交朋友了,缪仓是不是也无所谓?
但心里莫名不太敢问,万一发现小缪斯真的在自己消失的时候更自如,他追求艺术的脆弱心灵怕是承担不住。
说回此时,某缠人精借着花蝴蝶的话题,重新把小缪斯哄得自己递了手表给他看。
一项项核对着看完,跟装了个实时终端也差不了多少了。
不过这话江平野不敢再说了,小缪斯要求个人隐私呢。
放下手腕叹了口气,江平野撑着头看向认真画稿的缪仓。
从侧面看过去,下颌线条更加明显,十几天前经历了一小段圆润进化后,这周几乎一点儿都没动过。
腹部,躯干,臀部,四肢,面颊……
长肉的顺序江平野记得比油画派别都熟了,离近在咫尺的完美不差多少,但时间上却还差很多。
【不可以画!】
嚯,许久不见的感叹号,还是红色。
然而下一刻又想到什么,江平野收敛了戏谑,无奈笑着:“没想这个,你都那么严词拒绝了,我也没那么无赖吧。”
缠一缠减轻应激就可以了,再缠下去万一起反作用就事倍功半了。
缪仓读不出他的深意,颇不信任地看了他一眼,又暗示意味明显地垂眸扫过手表,再看回江无赖:无不无赖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无声胜有声,江无赖方才的一点儿温良瞬时消弭,倾身拉过缪仓,两手并用,揉乱了那一头刚刚吹干,还带着吹风机暖意的发丝。
愤愤的语气里难掩笑意:“腹诽什么呢?你现在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都开始眼神骂人了?”
“复述一遍,”江平野捏着缪仓的下巴为难人,“复述一遍就不报复你了。”
缪仓刚长出一点儿肉的脸颊挤压着,嘴唇微微向外鼓起,眼睫下垂,杏眼弯弯,亮晶晶地闪着光,任由杂乱的额发在睫毛上扫来扫去。
江平野动作一顿,看着缪仓因为发痒微闭上的眼睛,只觉得手里揉着的发丝不仅扫在了小缪斯的眼上,同时也拂在了自己心尖儿上。
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是跟技痒难耐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急切和荡漾,还找不到出口。
莫名有些憋闷地愈加用力揉了最后两把猫崽子,他并起两指在缪仓鼻尖敲了一下。
看着缪仓条件反射捂上鼻子,才总算没那么堵心了。
草草梳理过被自己弄乱的头发,江平野舒出一口气,手贱似的在缪仓还泛着红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十分满意这两分肉感。
掐完就跑,只留下一句心神畅快的:“睡觉!”
缪仓捂着鼻子的手转移到了被掐的脸颊,再加上没有完全顺好的头发,颇有些顾头不顾腚的狼狈感。
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深吸了几口气,偏偏聚不起来,听着房间里另一人得逞一般哼歌的声音,反倒是皱着鼻子弯了眉眼。
轻轻浅浅的一声“唉”落在空气里,快乐涂色的江平野没听到,心思不知飘到何处的缪仓也没发觉……
第二天,缪仓是被阳台传进来的吵闹声惊醒的。
自从配餐量开始规律增加后,缪仓已经很少在闹铃响起之前自然醒了,昨晚赶着把漫画发了出去,睡得有些晚了。
此时被杂乱的人声吵醒,他久未冒头的起床气试探般一钻一钻的,在愈演愈烈的太阳穴针扎感中完全蹿了起来。
缪仓的床更靠近阳台侧,且为了避免他在空调房里后半夜太冷着凉,江平野睡前总会把窗户打开半扇。
疗养中心即便是白天也不会有太过嘈杂的声音,更不用说凌晨,而今天显然是一个意外。
床帐里光线昏暗,蜷成一团的缪仓呼吸略有些急促,皱眉探出一条手臂,挣扎着慢吞吞睁眼。
早上五点半不到……
他倏然蜷得更紧了些,顷刻后又放松了,收紧手表腕带,闭着眼坐起了身,晕晕乎乎、不太稳当地拉开床帐。
缪仓恍惚着睁开眼,楼下的争吵声更刺耳了。
因为睡眠不足而出现的耳鸣还没有散去,他眼中带上了时隔许久的,混杂着颓丧的戾气。
稍稍找回些理智后,他先看向了几米外的另一个床位。
安安静静的,江平野睡眠质量极好。
缪仓并不好奇下面发生了什么,他最近堪堪能整理好自己心里的一亩三分地,并不欲多事,给平静的情绪添乱。
但起码,应该先去关个窗。
缓过一阵眩晕,他用力闭了闭眼起身,拉开半截本就留了缝的窗帘,这才发现,室内的昏暗并不仅仅是因为遮光窗帘。
窗外同样灰蒙,云低的厉害,却没有雨。
跨出窗帘结界,更重的潮意裹挟在了缪仓身上,压的他眼中颓丧更甚。
潮热的,讨厌的天气……
缪仓擦了擦额上并不存在的水迹,昏沉着迈步,打开纱窗准备拉上外面的双层隔音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