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瞒了我一些事情,”林清语闭眼回想自己可能漏过的细节,“今天下午他睡着以前,他有一段很恍惚的状态,我都以为他会……”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猛地站直了身体睁眼:“他又忘了,所以是想起了什么吗?”
江平野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忘了想起了的,能说点儿我能听懂的吗?”
林清语从模糊思绪中抽了一处线头:“前几天我跟缪仓讨论了他的噩梦,那个梦,有很大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因为对心理或者生理的创伤太大,大脑自动把这一段记忆格式化了。”
“那段经历可能跟缪仓失语有关,一定是一段很不愉快的记忆。”
“今天下午,他以为自己是在担架上睡过去的,但明明他进诊疗室的时候还睁着眼,对我说的话也有反应,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在这种相似的刺激下,他肯定会想起些什么。”
“而现在……”林清语皱眉组织语言,“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陷入跟之前一样的情况,他在刻意调动自己的情绪?”
“所以呢?这算是……恶化还是好转?”江平野直白问出了核心问题。
林清语却回答的含糊:“不一定,处理的好,他的情况会有很大的好转,处理的不好,怕是会再次陷入到他想忘记的那种感觉里。”
上方传来脚步声,江平野压低了嗓音快速问到:“现在怎么办?”
“我今晚回去想想,你先陪着他,明天早上尽早带他来一次我的治疗室。”
江平野点头,而后大剌剌出声:“好嘞,林医生你慢走。”
再回头时表现的像是刚发觉缪仓过来了:“怎么头发也不吹,走走走,我给你吹,刚林医生跟我说了中午的事,季文文她也是……”
楼道里的声音逐渐远去,一声关门声后彻底安静了下来。
缪仓跟他跟的太紧了。
这种全然的关注本来应该让江平野十分满足,但因为时机不对,眼神里的东西也不对,反而让他心里憋闷。
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对方。
缪仓在依附他,以一种,黯淡到几乎快要弥散的姿态。
明明闪着那么明亮的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感觉呢?
在又一次对上缪仓的余光时,江平野轻轻掐住了他的下巴:“一晚上了,我让你休息,非说要看画稿,但你翻了几张啊,光看我了吧。”
声音戏谑,带着调侃式的,不易察觉却又全然的担心。
缪仓微微垂眼,无措摇头。
潜意识在回避,自我却好像仍没有察觉。
江平野晃了晃他的下巴,顺手摸到鼻尖,按着那颗小痣玩笑似的轻拧了一下:“你偶像转发你漫画了?”
下一刻,江平野知道自己选对了话题。
缪仓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让他有一种放心下不少但某个地方更不舒服了的感觉。
忽略莫名的不适,他刚松开的手又搭上了缪仓头顶,略微夸张道:“太厉害了!这说明他也觉得你比他厉害啊,英雄所见略同。”
指间蓬起的头发丝缓慢晃动了几下,磨擦的江平野手背发痒。
是个摇头的动作。
江平野提了一口气,但两秒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缓缓呼了出来,用力揉着缪仓的头起身,语调温柔:“该睡觉了,我的缪斯神……”
而后话音一转:“不对,你粉丝几十万,少说应该也是十几万人的缪斯神。”
缪仓不由自主被推着往前,连回头用眼神反驳都做不到,只能跟个大号布娃娃一样,被江平野平移,然后按在了床上。
江平野眼神专注,认真到缪仓觉得笼罩在他周围的一层灰雾都变浅淡了,从朦胧的混沌里明晰了许多。
“你是一颗北极星,会自己发光的那种,”江平野半蹲着仰视他的缪斯,“看见你的那一刻,我丧了三年的心情瞬间就亮起来了。”
“你只需要安安静静待着,顺其自然地做自己的事,就足够亮眼了,不需要为此再多付出什么。”
江平野说的真挚,缪仓却不由自主陷入病态的怀疑。
星星,自己是不会发光的啊……北极星也不行……
舌尖一甜,水蜜桃味道的糖果被从唇角推入,片刻的天旋地转,缪仓躺在了床上,还被盖上了薄被。
“睡觉,今天继续没讲完的小王子故事。”
床头灯被关掉,平缓的声音响起,眼前被挡上了一只手,轻浅的薄荷味儿和甜蜜桃混杂在一起,中和了薄荷的清凉感,只留下了令人心平气和的作用。
缪仓眼前的灰雾渐渐散去,沉进了一个带着糖味的暖梦里。
一夜无梦,缪仓从恍惚状态里好了很多,与世界的透明隔膜自然消减,却仍旧向日葵似的不断朝向江平野。
好像他是唯一能穿过那层隔膜透进来的光,是唯一能照亮那个濒死黑暗房间里的太阳。
手里撸着猫,眼睛却瞟着长椅上的人,
江平野停下打字的手,抓住一个时机抬头,两人的视线彼此擦过,身份交换,盯人的变成了被盯的。
缪仓注意力勉强回到猫们身上,这才发现手上从一只黑猫崽子身上蹭了一道血痕。
他疑惑地扒开猫毛,只看到了类似猫抓痕的半干血迹,伤口不深,应该是跟别的猫崽子打架输了。
“让护士帮忙带去宠物医院吧,”江平野凑近了一些,关心的对象却不同,“先去林医生那儿?”
带着浅淡红色的指尖一顿,缪仓的注意力涣散一瞬,眨眨眼再次回神时,已经自动做出了点头和起身的动作。
心理治疗室外,跟以前相同的位置上,江平野拿着平板涂涂画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对面隔音效果上佳的门。
而门内,单方面沉默良久后,缪仓还是写出了那段被他重拾的记忆。
晦暗不明,清晰却又模糊。
不等他写完,已经明了了所有经过的林清语就暂停了这段只有负作用回忆,引导着缪仓重新恢复呼吸频率。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好事,她想,缪仓愿意跟她说,起码说明他现在还是愿意继续治疗的。
只要这件事是确定的,那就一定会好起来……
门开,江平野合上平板起身,看着缪仓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皱眉。
林清语将一杯热水塞进缪仓手中,轻声说了句:“加了糖的。”
而后把江平野刚搭到他肩上的手拽了下来,两个人肩膀轻轻磕碰了一下,又一次交换了位置。
“这么着急干嘛?”江平野眉头皱得比方才还紧,眼尾和嘴角都垂着,生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林清语却没看到一般,将人拉进来后就背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就说几句,马上你就能出去了。”
然而等江平野坐下后,林清语却盯了他半晌没说话,直到江平野忍不了晃了晃手:“说呗,看什么呢?”
看你到底是哪儿特殊了……怎么偏偏就你能入了缪仓的法眼……
“没什么,”林清语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江平野抢答:“先说坏消息。”
林清语斜了他一眼,指节敲在桌上:“好消息是,缪仓的整体状态还可以,厌食症基本已经改善了,现在的遗留问题就是情绪,但他自己有治疗意愿,所以还好。”
“坏消息是……他对你移情了。”
“移情?”江平野疑惑,“什么意思?”
“缪仓不让我跟你说这些,但我觉得说清楚对你们俩来说都是件好事,所以下面的话你不要跟缪仓提。”
手里转着的笔停下,林清语认真道:“他把你当成了自己好转的唯一原因,当成了唯一能听到他讲话,把他从封闭昏暗空间里拉出来的人。”
“他想起了什么?”
江平野微眯了下眼睛,没接林清语的话,敏锐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仿佛这件事更重要。
林清语避而未答:“移情有好处,甚至是好转的一种表现,起码说明他现在的安全感支持他开始面对以前逃避的事情了,但是被移情的人……”
“我在问你他想起什么了?”
“重点不是这个……”林清语再次敲了下桌面,想把话题拉回自己的节奏。
江平野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重点就是这个,至于移情,我可以当好这个角色,可以一直给他现在的安全感。”
林清语微皱的眉尾顿住,神色一滞,片刻后轻笑着垂首。
有的人,不认真的时候感觉他对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在乎,认真的时候,走进一个人心里简直太容易,走的无知无觉,甚至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认真。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林清语放弃了原定的谈话,笑得无奈:“移情对象不仅仅只是个角色,他太过依赖你,对他的病情没什么好处。”
“我们说一个健康的人,首先就是要独立,你放任他的移情,他不止是会越来越趋近于你,还会依附于你,他核心的自己就跟一只将死的萤火虫一样,闪烁,而后寂灭。”
“这应该也不是你想看到的。”
江平野瞬时想起了自己昨晚的感受,那的确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喜欢缪仓围着自己转,但前提是缪仓一直是那个点亮他灰暗三年的小缪斯。
不仅仅是脸,还有那个时候虽然忧郁但仍旧不想听之任之随波逐流放弃的氛围。
他们应该站在一个高度拥抱,而不是丧失自我的依附,那样对缪仓太不公平。
虽然他仍旧会扮演好缪仓移情的角色,但也只是扮演了,那就成了责任,而不是……
江平野攥住了椅子扶手,舌尖扫过上颚,对这个自然而然的想法产生了疑惑。
不是……什么?
“所以,后面他的治疗需要你更主动一些,纠正他的认知,”林清语出声打断了他的沉思,看了眼桌面上的台历继续道,“离开学只有不到两周了,最好在那之前能有更大的改善”
“能那么快吗?”江平野略有些焦躁,“厌食症都那么久才好转,这个……”
“只是移情,这是心理学里最好解决的一个问题,只要你配合,会很快。”
稍松了口气,江平野这才放松了肩颈靠在椅背上:“所以他想起了什么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林清语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我想他更愿意想通了之后自己跟你说。”
“行吧。”江平野这次没再执着纠缠,问起了自己该怎么配合。
不是什么麻烦的方法,只需要拉开距离,潜移默化修缮缪仓关于自我的认知,言语、眼神、动作,在细节里提醒他,那间关着他的暗室,其实早已经由他自己在里面点了一盏微灯。
总结下来,除了拉开距离这条,几乎跟江平野昨晚习惯使然的言行一致。
林清语看着江平野大步离开的背影感慨,起初她担心这个人察觉到自己对缪斯的真实想法时会直接干涉缪仓的人身自由,毕竟这样一个人,想困住一只蝴蝶实在太简单,但现在应该不用担心这件事了。
缪斯真正的信徒,怎么可能甘心让缪斯困在一个标本框里。
情感匮乏的人容易玩世不恭、冷淡漠然,但江平野大概是因为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又因为学习能力强,真有了他在乎的人或事,他会比其他任何人都了解该怎么去爱。
开门的瞬间,看到眼巴巴望着门的小缪斯,江平野脸上的淡然瞬间成了五分无奈五分心疼,嘴角弯着,眼里神色却像润了一层水迹,是谁都看不出的窝心。
“回去了,我的小缪斯。”
第39章 养成协议第34天
季文文从治疗室出去后,就由疗养院和家长共同决定,送进了医疗楼后的封闭病房楼。
窗户外的栅栏比普通房间密了很多,听说里面的设施很全面,不过那就不是从外面能观察到的了。
看着仰头漫无目的张望的缪仓,江平野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不疼?上面的人看见还以为你来寻仇的,盯得这么认真。”
长长的睫毛在掌心划过,缪仓顺着他的力气低头,斜斜转过身,呼吸在他的手背上拂过。
缪仓蜷了蜷手指,指尖搭在了江平野的手腕。
【不是寻仇】
江平野被他意外的认真逗笑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上的字迹就让他什么都说不出了。
【她说的是对的】
眼睛上本来虚虚挡着的手忽然用力了一瞬,但在他下一刻眨眼的时候又松开了。
光明归位,缪仓第一眼看到了江平野近在咫尺的脸。
“她说的不对,我没有在任何时候迁就你,是我缠着你,非要跟你……做朋友,因为你吸引了我,用你当时虽然不太耀眼,但足够温和的光。”
缪仓迟疑。
【光?】
“对啊,光.”江平野抚弄着缪仓过长的额发,回想起了他透过望远镜镜头扫到缪仓的第一眼,以及在他脑海里印象更深刻的,那个催吐完后勉力镇静下来离开的背影。
画面跳转,变成了缪仓坐在他对面努力塞饭的场景。
“后来,越来越耀眼了,到了现在,我都快移不开眼了。”
“而且,你也不在小黑屋,你好好儿的跟我一起站在大太阳地下呢,是你自己选择了走出来,而我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缠上了你,所以我们才能成为现在这样的关系。”
缪仓的思绪在两端来回摇摆,在他百分百认同的某人面前,一向坚定的意志都轻易就开始徘徊。
潜意识不想动摇自己刚刚稳定的心境,现实自我顺从着抿唇,放弃了思考这个艰难的选题,缪仓逃避似的低头从口袋里掏本子,中途却被江平野拦截了。
食指指尖被一圈温热勾住,缪仓下意识抬头,稍歪了一下。
指尖被拉着放到了另一处掌心,身前的人开了口:“就在这儿写吧。”
手都快包成棒槌了,还拿什么笔。
缪仓不明所以地蜷了蜷手指,耳根莫名有些热,眼神游移着,指尖无意识地在他掌心划了两下,下一刻被江平野攥了一瞬,他才反应过来,很快地抬眼瞟了一下江平野,低头迅速划出了两个字。
【回去】
“回去……”江平野低声喃喃,抓着缪仓的指尖没松手,反而笑着将这一抹温凉拉的更高了,“当然要回去,不过你先重复一下这两个字。”
指腹下挨着的喉结微微震动,缪仓愕然于事情走向突然的转变,下意识抗拒地往外拉手指。
江平野却不准,另一手轻抚了一下缪仓的喉结,而后眼神一转,手指落在了颊侧。
林医生说,重新讲话这件事要一步一步慢慢来,跟现在的情绪问题同步进行,相互促进。
江平野生平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缪斯身上。
尾指刮挠了下缪仓的下颌,其余几指轻轻向内掐着,缪仓没有防备,被掐得微微张口,眼神更加困惑。
“不强求你发声,先张嘴,”江平野按着挨在自己喉结的指尖,缓慢而认真地重复起这两个字,“回——去——”
“跟我学,我知道你是会说话的,你也知道,我可以听到。”
“回——去——”
视线里江平野的眼神仍是那份熟悉的专注,好像真的如他所说,他能一直看到自己,一直听到自己。
缪仓不太习惯地张了张口,目光落在江平野唇上,普普通通的两个字好像有了什么魔力。
不再简简单单只是一句招呼,他好像真的有了能回去的地方。
缪仓半垂着眼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顺着压在脸颊上的手指,不太熟练地调动肌肉,半晌后,淡色的唇张张合合,轻浅的呼吸也没有任何声音,无声说出了两个字。
“回,去。”
江平野倏然笑开,逗猫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放下按在自己颈间的手指,将缪仓整只右手握了起来:“真厉害,不愧是我的缪斯神,回去奖励土豆泥宵夜。”
缪斯……不是只看脸的吗?现在还要求说话了?
缪仓被江平野牵着往回走,心里的疑惑只多不少,但莫名的,开心也只多不少。
江平野绕着指间的手指,明明细瘦到近乎嶙峋,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向他展示了掌心里为数不多的软肉,像是收起指甲的猫爪垫,给出了全然的信赖。
刚上到自己的楼层,就被护士台里的值班护士叫住了,少见的,说话对象是缪仓。
“有一位叫于霆升的,说是你父亲,半小时前就到了会客厅,你……”
“他来干嘛?”江平野眼神瞬间凌厉,把缪仓往背后藏了藏。
护士被他的语气说得一愣,视线在对面两个人之间游移片刻,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两个人的名字。
迟疑道:“父亲见儿子,不需要什么理由吧。”
三个月都没说过要见儿子,眼看着三个月之期快要结束,以后不好找了,倒是要求要见儿子,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江平野虽然不想让缪仓去见这个便宜爹,但到底还是得由缪仓自己决定。
缪仓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他掌心里攒动着,不等他问出口,缪仓就看着他使劲儿摇了摇头。
心理问题没好全不代表丧失了正常思考能力,以前的那些人,缪仓躲都躲不及。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五六岁、渴望得到父爱母爱的小孩儿了,不会再一喊就跑过去了。
“看见了没,让他滚蛋,”江平野心情被搅得有些坏,拉着缪仓要走,转头又补充了一句,“就说是我说的。”
缪仓轻轻松了一口气,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瞬,食指用力勾住了江平野的左手拇指。
江平野努力了一天,这天结束的时候却发现,缪仓跟他跟得更紧了,一时间挫败又无奈。
明明眼神亮晶晶的,包裹着纱布的右手勉强涂色时也很认真,但自己这边儿些微风吹草动都能注意到,堪比自己观察缪仓的时候。
房间里两张桌子,江平野的那张彻底成了摆设。
虽然缪仓时不时飘过来的猫猫祟祟偷看的眼神很可爱,但在江平野看来心疼超过了受用。
完全无法冷漠地拉开距离,拒绝小缪斯的移情……
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作为“社会闲散人员”本员的江平野抱着一大袋牛肉条坐到了缪仓桌前。
桌面上的手机“叮”了一声,是微博特关的声音。
缪仓慢半拍的停下笔,像是在想是什么发出的声音。
“特关响了?”江平野挑眉,“是谁这么幸运成为了小缪斯的特关啊。”
心知肚明地调侃……还能有谁呢?
【大大发图了】
划在掌心的字简短清晰,缪仓的表情却没有那么冷静。
[画个最近很喜欢的同人,@仓羽,就叫《猫的报恩》吧。]
“哟,这画的不是鱼七吗?”
江平野语气刻意的有些夸张,沉浸在兴奋中的缪仓却没有察觉,激动地点着头,眼睛里的光更亮了。
缪仓点开大图,珍惜的一寸一寸看过。
画面里有两个主要人物,半大的鱼七是其一,旁边高大许多的一个人类背影是其二,还有放在两者之间的一只小麻雀。
画面熟悉,名字也熟悉。
缪仓眼睛亮亮的。
【大大也喜欢猫】
江平野无奈抿唇,大大不喜欢猫,大大还猫毛过敏……
他气不过似的揉捏着缪仓脸上不多的软肉,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到:“大大可能喜欢猫,但最重要的是,大大喜欢你的漫画,因为你画的太好了!”
缪仓冷白色的脸颊被他揉得发粉,猫眼都被挤得更圆了,江平野才理了理缪仓凌乱的发尾松了手:“是因为你太厉害了,他才喜欢的。”
缪仓眼神恍然片刻,重新看回那张图。
我,很厉害吗?我自己?
“话说,你当初是因为什么构思了这个故事?”
缪仓回神,看向撑着下巴神色温柔的江平野,歪头摆了个一样的姿势,目光飘远,想起了一些遥远的事情。
【妈妈从福利院把我带回去之后,我们一起养了一只猫,起名叫鱼七,希望它一周七天都有鱼吃的意思】
【后来妈妈去世了,就只有鱼七陪着我了】
【但,猫的寿命没有那么长。】
【之后,我就想了这个故事】
【鱼七只是想妈妈了,它会在我和妈妈之间,交付我们彼此的想念】
江平野下意识往前,膝盖磕碰,他顺着桌子牵住了缪仓写字的手:“是,什么时候?”
脑海里的猫咪景象散去,一如那双猫瞳里的光。
他没有保护好鱼七,但鱼七一直在好好保护他。
缪仓神色已然平静了下来,微凉的指尖却透着轻颤。
【高一寒假。】
高一……
从那之后,缪仓逐渐陷进了孤独里。
江平野把他整只右手包裹握住:“勇敢猫猫,不止是鱼七,还有我面前这只。”
第40章 养成协议第35天
大概是被晚上的聊天勾起了什么回忆,缪仓停歇了几日的梦又出现了,不过这次不是噩梦。
时隔许久,他终于再一次梦到相隔了十几年的妈妈。
养母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把他从福利院领回去之后,几乎每天都在家里陪着自己。
他本来很害怕领养之后被养父母嫌弃,所以表现得很乖,什么都不敢乱摸乱碰,是养母一点点带着他摩挲所有的东西,带着他熟悉他不认识的东西,让他习惯了跟别人拥抱。
但是,可能他真的像福利院老师说的那样,这里的孩子都是因为会给家人带去厄运才被遗弃的,他过了一年从未有过的幸福生活,然后,给对自己最好的养母带去了厄运。
也是一个盛夏的阴天,闷热到几乎窒息,坚持数天后,养母病房床头的监护仪发出了警告。
抢救数次后,养母放弃了。
她那时仍是优雅的,带着跟她住院前一样发型的假发,脸色莫名恢复了很多,神情温柔,带着跟平常一样的笑意。
病房里只留了缪仓一个人,养母身上的仪器都卸下了,缪仓无声哭着,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养母却语调和婉,她抱不动缪仓了,但仍尽力将缪仓圈进了怀里,抚掉他的眼泪哄他:“别哭了宝宝。”
她早已经知道这个半大孩子觉得是自己把霉运带给了她,几乎每天早上小孩儿都是哭醒的。
多年前她识人不清,随着病情加重才意识到枕边人只是为了她的钱。
但生命走到现在,她对这些都不在乎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个一年前领养回来的孩子。
“……宝宝的上学基金,妈妈都给你留好了,不要害怕,也不要担心,妈妈只是去另外一个世界。”
“宝宝要好好的长大,你不是厄运,你是全世界最棒的孩子,妈妈有你陪着的这一年,是过的最开心的一年,幸好有你陪着,妈妈才能度过这一年……画画和钢琴,喜欢就继续学,妈妈给你新找了老师……”
她说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缪仓现在已经忘了很多。
虽然他很用力、很用力地在记,但那张总是温和笑着的脸还是渐渐模糊了。
梦里的图影渐渐又蒙上了雾,声音开始变得遥远。
“宝宝,妈妈会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爱你,以后,在这个世界,一定还会有别人爱你的,比妈妈更爱你,所以,不要后退,不要放弃,要永远、永远,好好的爱自己,爱别人……”
“你也会成长为,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大人……”
天色大亮。
今天是一个明朗晴天。
缪仓缓缓睁眼,耳边熟悉的声音彻底散去。
呆愣片刻,他伸手摸上脸颊,梦里流的眼泪,浸染到了现实。
这天之后,缪仓没再那么盯着江平野了。
虽然仍很关注在意,但配合着林医生的治疗,总算从根本上逐渐好了起来。
江平野天天带着人吃饭睡觉打豆……吃饭睡觉做治疗,只等着时间一到变成上课下学住。
“就住我家,”江平野插在两人中间,语气十分坚定,“来,跟我说,我住江平野家。”
“江平野你别拐骗小孩儿,”林清语皱眉打断,她还是担心江平野不能照顾好缪仓,“现在住宿舍是有点儿不合适,但与其是跟你,那还不如周内住宿舍,周末来疗养院。”
“不可能,好不容易能出去了,怎么还能住回来,艺术院校的宿舍,谁知道都有什么人,还是住我家。”
“你到底……”
缪仓前跨一步隔开两人,谁都没看,转手要掏本子,就被江平野熟练地拉着食指骨节落在了他的掌心。
“写,告诉我们林大医生,一周后出院住哪儿。”
明明是个疑问句,语气却分外肯定,江平野挑着眉,像是已经知道了掌心将会落下的字。
然而下一刻,他挑衅的表情一顿,眼里多了几分怀疑。
林清语没有隔空认字的能力,见缪仓写完,不得不抬眼问写了什么。
江平野左手掌心仍托着,没回答林清语的问题,呆滞一瞬后,立刻跟着已经往前走了的缪仓小跑了几步。
而林清语也从江平野单方面的抱怨中得知了缪仓到底写了什么。
“怎么就再想想了?昨天预防针白给你打了?我市中心住的地方有一层专门的画室,不说画布染料素描纸管够,连电脑数位板各类电子设备也都是高配,这你都舍得不去?”
林清语顿时放了心,双手往后一背,老大爷散步似的往相反方向走了。
缪仓被江平野缠得无措,又跟当初刚认识时一样躲进了床帐里,但江平野仍不消停,依旧探着头给缪仓安利自己家。
轮廓硬挺的正脸在床帐上映出一张鬼脸,幼稚又滑稽。
缪仓在压进来的鼻尖上轻点了几下。
如果按照本心来选,他肯定不会犹豫半分就选择暂住江平野家,不仅仅是自己最信任的人,跟他在一起,自己总能安心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