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混沌向下扫过,他动作猛地顿住,正对上楼下一张苍白的脸。
病房楼本就不高,缪仓和江平野的房间在二楼,距离下面吵嚷着的人群直线距离不超过十米。
也许是专业原因,几乎不用细看,那张脸上的微末细节就在这几秒的扫视中映射进了缪仓眼中。
双眸紧闭,长发凌乱,唇色苍白,脸颊和颈间似乎是没擦干净,不规则地分布着几团污迹。
缪仓呼吸微窒,在潮气中几乎要喘不过气。
一道尖利的女声穿透了他耳里的嗡鸣,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开。
“是你们说她可以出院的!现在我女儿自杀了!你们就应该负全责!”
心跳接连漏了几拍,在胸腔里沉沉往下坠着。
缪仓忽然反应过来,他刚刚看到的并不是污迹,而是……尸斑。
他紧攥上胸口的衣服,想平复过于慌乱的心跳,但目光却仿佛被粘上了一般,半分都移动不开。
呼吸明明很急促,但纳入的氧气却好像不足。
隐隐约约的,潮热空气里似乎不只有闷闷的水汽被吸入肺间。
不是下雨前的土腥味。
呼吸骤停,反胃感汹涌至喉间,却因缪仓僵化的肢体而猛地落空。
嘈杂人声中似乎又混进了什么,缪仓分辨不清。
迟迟没有新鲜空气进入,肺里的烧灼感混杂着喉间的恶心,搅得缪仓眼前一阵阵发黑,却偏偏无法摆脱视野里的人影……
“缪仓!别看!”
“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眼前忽地彻底变黑,湿冷的皮肤瞬时被干燥的暖意包围,缪仓下意识跟着熟悉声音的指令行动,猛地吸进一口气……
而后在无声的呛咳中,恍惚嗅到了安神定心的薄荷味儿。
第30章 养成协议第25天
疗养中心建在城郊,周围仅有的几片别墅区都离得不近,都是有钱人买来作为闲暇时休养用的。
人少车少,除了偶尔出车去接“病人”,院门几乎没有外人进出。
今天却是个例外。
大约是阴天的缘故,早上五点天色仍有些灰蒙蒙的。
值晚班的保安熬到此时,也不免困顿,打个盹的功夫,主路上就出现了一排车。
从头数到尾,一共四辆,后面三辆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豪车,打头的却是一辆带着冷藏车厢的小型货车。
见大门关着,却也没鸣笛,甚至还加了个速。
仗着体积大,冷藏车直直冲着大门开过去,一阵撞击声后,带着已经轰然倒下来的铁门,冲进了院内。
保安被连续的哐啷声惊醒时,就见他看着的大门已经没了踪影,只看到最后一辆车的车尾,慌忙拿了对讲机汇报情况。
幸而这种情况即使少见,但也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几句话说明了情况,院内的医护保安很快各司其职行动了起来。
江平野是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中被惊醒的,睁眼前就被鬼压床一般莫名昏沉,此时终于挣脱出来。
神色间还带着冷厉,粗喘几口气之后,略略压下心里的躁意和不耐,狠抓了几把头发去开门。
过道里的灯晃得眼疼,江平野微眯着眼,脸色仍沉着,声音却压得很低:“大早上干什么?有人还睡着呢!”
小护士动作一顿,偏头躲开对面的视线看向门框,忙又轻又快地说了原委。
江平野脑子仍有些迟钝,耳朵里听着,又在心里过了一遍,余光看着旁边房间门口在说着同样内容的护士。
几分钟后反应了过来,听着隐隐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瞬时明白了刚刚鬼压床的感觉从何而来。
“你先等等。”
他回身开了室内灯,昏暗的房间忽然亮起,而房间里另一个床帐也已经被拉开了。
刚压下去的躁意猛然上涌,呼吸乱了一霎,他近乎慌乱地跑向窗帘外的人影……
再有意识时,缪仓已经蜷在了床上。
整个人仍被抱着,隔着一层布料传过来的融融暖意,驱散了方才裹挟在身上的湿冷。
上臂传来轻微的刺痛,手指微微弹动了一下,挨上了一片没有覆着棉麻衣料的皮肤。
“缓过来了?”江平野松了按在缪仓手臂上的棉棒,稍稍将人放开些许,单手捧着缪仓侧脸,“哪儿不舒服?”
窗外的吵闹声渐息,缪仓呼吸平稳了些,回过神后下意识仍往阳台看去,下一刻却被遮着眼睛转了回来。
“别看,外面的事有别人处理。”
“静心。”
心头恍然,缪仓定定看向江平野。
眼里的人头发乱糟糟的,神色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惶,看过来的目光却坚定。
麻木的肠胃霎那间恢复了知觉,缪仓条件反射攥住了手下的东西,探向床外干呕了好几声。
什么都没吐出来,反而牵连出了睡眠不足的头痛昏沉,刺的他从应激性的迷惘中清醒了几分。
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紧跟着就被喂了一口水,缪仓吐都来不及就被灌了下去。
他匆忙回头,却不是诘问,反而急慌慌在床上摸着什么。
“怎么了?”江平野圈住抓在自己腰上的手,另一手揽住了眼看着要倾倒下去的人。
“只是一颗胃药,预防一下,在找什么?”
“本子?”
缪仓点头。
清醒过来才意识到,刚刚他看到的那个人,并不完全是陌生人。
“写吧,上次不也是在这儿写的吗?”
攥着东西的手指被拉了根出来,戳上了一个硬物,缪仓低头去看,这才发现江平野没穿上衣,而他的指尖,正戳在一块腹肌上。
惶惶然退了半寸,缪仓本就没理清的情绪又被添上了一分缭乱。
手指被拉着挨上了监督者的皮肤,缪仓却不敢看了,呐呐蜷着指尖,忘了自己要写什么了。
看着小缪斯总算不那么青白的脸色,江平野暗暗松了口气放开他的手指,从床头摸过缪仓的本子。
缪仓回神,无意识掐了掐指节,在药物作用下定心写了一行字。
【楼下的人,我见过,是季文文的朋友。】
“楼下?”江平野皱眉,“哪个人?”
微滞片刻,他反应了过来:“那具……”
缪仓点头,看向一旁还等着的小护士。
“麻烦,帮忙去看一眼隔壁楼的季文文,楼下那个好像跟她关系很好。”江平野代问了一句。
小护士应了两声,又不放心地看向缪仓。
刚刚打了一针镇定剂,虽然现在看起来平静,但缪仓之前反应太大,等药效过了,还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
江平野听懂了护士话里的意思,刚松下来的心弦又开始发紧。
“你去看,缪仓有我看着。”
药效渐起,缪仓本想撑着等到护士回来,但本就没睡够,头脑昏昏沉沉,眼皮半垂不垂。
看着忽左忽右往下倒的人,江平野干脆双手掐在缪仓胳膊下,直接把人放倒在了床上。
缪仓倏然惊醒,挣扎着要起身,被床边坐着的人手掌在额头上一抵,按回了枕头上。
“才六点多,睡你的。”
“天塌了有心理治疗师顶着,你能起什么作用。”
缪仓的思维本就转不太动了,只直觉江平野说的好像的确有道理,就迟疑了这么半刻,挨上枕头的脑子已经条件反射般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
眼睫一眨一眨,缪仓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人影,伸手在他膝盖上轻轻推了一下。
江平野立刻弯下腰:“怎么了?”
眨眼的频率越来越慢,缪仓费劲抬手,推在了江平野胸口正中。
头顶就是空调,不穿衣服这么吹着,肯定会感冒。
“知道了,你闭眼,我就去穿衣服,怎么操这么多心……”
缪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终于放弃抵抗镇定剂的药效,没再睁开眼了。
江平野搓了搓胸口,又挠了挠腰腹,不知是轻松还是叹息地长出了一口气。
摆正了缪仓的手脚,探手拿了一件上衣穿好,关了室内的大灯,又坐回了床边。
楼下是什么人在闹,解决没有,他丝毫不关心,但缪仓注射镇定剂前的状态却实实在在吓了他一跳。
怎么叫都没有反应,眼神茫然,脸色青白,被魇住了一样,连一根指节都无法动弹。
薄被盖着,看不出缪仓的呼吸,舌尖顶过上颚,他并起两指探到了缪仓鼻下。
呼吸轻浅,但正常。
他揉了揉眉心重新坐下,探进被子里,圈住了缪仓细瘦的手腕,拇指来回摸索了半晌,感受到略有些缓慢的脉搏后,才紧紧按住没再动了……
呆看许久后,他又站起了身,半闭着眼冲了杯黑咖啡。
半分糖都不加的喝了两口,不等咖啡因上头,就被苦的完全清醒了过来。
楼下的尸体已经被放回了冷藏车,一家十几口人被请进了办公楼楼顶的一间会议室。
不是常规医闹的要钱,毕竟能住进这里的人,即便不是高门大户,也不缺那几十万。
但名声不一样。
人死了,自杀的,这种事情传出去,于公于私,都伤脸面。
所以要把责任推出去。
就像当初把人推进这家疗养中心一样。
季文文执拗地看着楼下的冷藏车,看着办公楼那边又从外面开进来两辆车,许久之后,十几口人脸上挂着牵强的笑下了楼。
嗤笑一声,季文文将额头紧贴在窗户玻璃上,敛了神色,目光无神地注视着冷藏车被开走。
“现在可以进来了吧?”林清语声音放的极低,比她平时的语气还要温煦。
轻点了下头,而后再没抬起,似乎这个动作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季文文住的是单人间,林清语没有把她扶回床上,而是相对坐在了前厅沙发上。
掌心里放了一颗药递过去,林清语选了个轻松的话题,想劝人自己把药吃了。
“缪仓刚刚还让人过来问你怎么样了,睡一会儿,然后一起去治疗室?”
“缪仓……对,他记性好,应该是也记得记欢姐姐的。”季文文拿了药,干咽了下去,缩在沙发里怏怏的,语气低落,每个字都带着拖长的尾音。
“他怎么认出来的,看到了?”
“我都没看到……”
季文文絮絮,林清语却骤然反应过来,刚刚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人身上了,现在她才想到缪仓那边的情况,心里又是一紧。
面上却不显,仍沉静温和的安抚着眼前人,直到季文文一点点歪了身子,陷进沙发里睡熟了。
林清语招呼旁边的护士,两个人一起把小姑娘团在沙发里,空调打的偏低,又盖上了一层厚被子。
窗帘完全拉好,只留了一盏落地灯。
护士被留在原地,林清语却得赶着去看自己的另一个病人。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缪仓依旧没醒。
江平野不太懂镇定剂的持续时间,去护士台问了好几遍,咖啡都多灌了一杯。
再次得到护士“再等等、观察观察”的回答之后,他捏着眉心回了房间。
看着床上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唇色发白的人,在心里点了点缪仓今早错过的配餐和零食。
早饭没吃,惯常的三五颗巧克力没了,早中加上的一小份土豆泥早就放凉了,还有缪仓爱用来“磨牙”的一包蔬菜干,午饭眼看着也要错过。
还有最重要的,待会儿醒了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情况……
头疼,很久没这么头疼了。
幸而下一刻,敲门进来的人稍稍缓解点儿他崩了一上午的神经。
第31章 养成协议第26天
江平野语调低沉,不仅是怕吵醒房间里另一个人,也是因为此时的话题,实在有些沉重。
“你是说,季文文复发住院就是因为今天早上那个……宋记欢,自杀了?”
“她们两个是同一时期的病人,安排的治疗时间也总在同一时间段,文文平时总跟个小太阳似的,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当时还有一个十人治疗小组,缪仓插组听过两次,大概是那个时候碰到的文文,也记住了宋记欢。”
林清语扫了一眼靠近门侧的桌子,上面放着的是缪仓的配餐。
按了按隐隐发疼的胃部想起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看着他,你……”
“不用,”江平野很快否决了,“一会儿还醒不了,我吃他的配餐就行了。”
“林医生你去吃饭吧,一上午挺乱的吧。”
林清语看着他伸进被子里的半截手腕,放弃了劝他,另一句话到了嘴边,片刻后也被压了下去。
看江平野现在的状态,恐怕依旧没心思分辨他跟缪仓到底是什么社会关系。
算了,现在也不适合说这个。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起身正准备随便去吃点儿什么,江平野明显不放心的声音又叫住了她。
“林医生,等缪仓醒过来,他的病情会不会反复?”
林清语微愣:“有可能,不过我没听他说过对……对尸体,有什么应激,刚刚应该就是,吓到了,应该影响不大。”
“那就好,”江平野苦笑了下,“三天后有个画展我得去露个面,缪仓最近恢复的不错,本来想带他一起去看看,他一直纠结到昨天才答应,准假吗?”
林清语情感上想给出肯定的回答,但看看还睡着的缪仓,医者本心,还是含糊了一句等他醒了再看看。
然而也不知道含糊的这一句算是预言,还是因为含糊了这一句才导致了后面的结果。
缪仓急喘着惊醒之后,江平野直觉,他并没有完全把自己的病史都告诉林清语。
第二次,他看着缪仓吐到几乎脱水。
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进食,吐出来的都是黄绿液体,然而江平野再怎么抚弄后背、按揉胃部,缪仓都停不下来,趴在床边呕得泪都流了一脸。
直到江平野顾不得用药剂量,起身想让护士再打一针镇定剂时,缪仓才又咳又喘地勉强停下。
上衣下摆被缪仓虚虚攥着,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但江平野知道,即便是轻轻一拽,衣角都能脱了手。
缪仓眼里还有梦魇未醒的惶然惊骇,脸颊和眼尾都咳得泛红,唇色却比他睡着时还要苍白。
江平野下意识回握住缪仓攥在衣角的手,急切问到:“缓过来了?哪儿还难受?先让医生看看?”
握着的手倏然攥得更紧了,原本按着胃的左手也拉了上来,指尖轻颤,红着眼直直望进他的眼里,苍白眼底的红血丝太过明显,从一层水光里透出来,拉扯着江平野的心脏。
心口瞬间也没着没落地跟着晃了两晃,像是在楼梯上忽然踩空一样慌了神。
“不走,我就在这儿,”说着江平野又看向赶过来的主治医生和林清语,“要做什么检查,还是吃药输液?”
“没事儿,不吐了就行,我去开瓶液体,再吃两颗止吐的药。”
主治医生和护士很快行动了起来,林清语挨近了些想说什么,却看到缪仓条件反射般往里缩了缩,一时顿住了。
缪仓似乎逐渐从惊梦里清醒了,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的动作,努力平复着呼吸,仍攥着江平野的衣角,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好,等等,等一下再说。”
江平野几乎半抱着缪仓,探手想去擦他的眼泪,想起刚刚缪仓的退缩,还是让林医生帮忙去拿毛巾了。
脸擦干净,毛巾按在缪仓略有些水肿的眼皮上。
呼吸终于不再急促,手背上又被扎了针,手指微蜷着,虽然不再颤抖,却仍紧攥着江平野的衣角。
缪仓不愿意再躺下,拉着被子抱腿缩成一团。
后背贴着的温度刚刚好,是跟方才的梦里完全相反的。
毛巾压着的力度不大,只是正好让他无法睁眼,在一个被江平野圈出的暖热空间里,黑暗也让他觉得安心。
右手探出被子摸索,还不待他找到想找的东西,指尖就被同后背一样的暖热拉住了。
“在找什么?想写字就在我手心里写,”江平野稍稍压了下毛巾,“再敷一会儿,不然明天会难受。”
缪仓指尖勾了勾江平野的掌心,毛巾下的眼睛无意识向声源方向偏过去。
几秒后缪仓点头,指尖带着手掌,把江平野的右手拉到了曲起的膝盖上,扎着针的手小心摸过膝盖上的“纸张”,又被江平野圈住手腕,平放在了另一侧膝盖上。
“嗯?写吧,是做梦了?还是……想起什么了?”
听着江平野犹疑谨慎的语气,缪仓指尖顺着他掌心不知是事业线还是感情线的纹路划了下去。
长长的一条,没有曲折和分叉。
“好好写。”
江平野轻攥了下缪仓无意识划动的指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
缪仓浅浅提起唇角,缓缓在鼻尖呼出一口气。
不一样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也不一样了,这只是个梦而已,会被再次遗忘,然后消失。
【做噩梦了】
【梦到被关在了美术教具室】
“教具室?”江平野迟疑了一瞬,“有人骨和模特的那种?”
缪仓后颈有些发冷,打了个寒颤后才轻轻点头。
江平野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把人圈住。
缪仓暖和了些,手指在膝盖的手掌上轻点着,思考该怎么在省略掉一切细节的条件下把这场梦叙述清楚。
【有一个等人高的骷髅架子,模特看起来也很真】
【教具室很黑,所以才害怕】
“被上午……刺激到了?”
【可能是因为,像尸体】
江平野攥住掌心里又开始微微发颤的手指塞回被子,偏头看向林清语转述。
林清语沉吟片刻,看着缪仓和平时相差无几的脸色放下了心,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又匆匆忙忙去看状态很差的季文文。
眼前的毛巾被拿开,缪仓眨了眨眼,才发现天色依旧昏暗的厉害。
“刚下午五点,应该是要下雨了”江平野细细观察了一遍缪仓的两只眼睛,确认没有水肿和红痕,才把毛巾搭到了床边的椅子上,“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吗?”
缪仓抿着发白的唇,下一刻杏眼微微弯成一弧,点头示意饿了。
刚刚写过字的手掌瞬时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想吃什么?点餐,”江平野眉尾一挑,故意带了些笑,想把缪仓从一整天的沉眠和噩梦中拽出来,“今天特许,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缪仓果然被勾起了兴趣。
【你做?】
“我做!我跟三楼一个大师傅混熟了,能借他的……”
江平野话音一顿,感受着掌心沁凉的指尖,而后失笑道:“行吧,也不用我借大师傅的巨型炒锅了,我拿违禁小电锅给你煮。”
缪仓看着江平野费劲从床下拿出一个小箱子,掏出一个粉呼呼的小电锅。
那是江平野在买了狗狗按钮后,闲来无聊又添置的一个新鲜玩意儿,单对他来说。
泡面的味道在室内漫开,是番茄味儿的,这个倒是两个人商量着买来的。
但当时,江平野用食指抵着缪仓的额头警告,这种不健康的食物他不可以吃。
不过现下,这一条被打破了。
闻着开胃的番茄味道,缪仓时不时痉挛一下的胃部终于安静了下来,他闭着眼紧紧按着揉搓了几下,想把脑海中残留的画面,以及胃里的恶心厌食感都揉出去。
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吃泡面的机会,要多吃一点儿。
然而十几分钟后,端到缪仓面前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红色的番茄面汤。
“来,先喝粥。”
江平野没有半点儿食言的愧疚,坦坦荡荡托着整整一餐盒的白粥,白的干干净净,没有分毫其他添加物,仔细盛了一勺喂到了缪仓嘴边。
缪仓这次真的是梦里的情绪完全散干净了,紧抿着唇,愕然盯着眼前无比从容的江平野,仿佛他刚刚在对方掌心写下的是一个“粥”字。
江平野轻笑了下,把勺子往前一推,贴在了缪仓的唇上:“先喝点儿养胃的,听话,嗯?”
缪仓眼里的两分幽怨在听到淡淡的疑问尾音后莫名消失了,垂着眼躲过江平野笑眼里认真到有些严肃的关心,胸口和唇角一样,忽然被煨的热烫。
唇上被勺边压了一下,缪仓回神,霎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伸手想接过玻璃餐盒,却被江平野闪过了。
“手还软着呢吧,快喝。”江平野又将勺子往缪仓唇缝间压了压,原本不太明显的唇珠沾上了浓稠的半透明白色,显出一股幼态。
缪仓的眼睛仍半垂着,迟疑片刻后抬眼扫了对面的人一眼,而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闭眼把唇边的粥喝干净了。
江平野也像是忽然回神,视线乱飘着轻咳了一声才继续喂养缪斯的大业,嘴里却还要再占几分便宜:“早听话不就好了,想这么久,待会儿泡面放坨了你就后悔吧。”
然而事实证明,即使缪仓不迟疑那几分钟,那碗泡面还是会坨。
当晚,坨了的泡面最终还是进了江平野的肚子,而后又新煮了一包。
缪仓大半碗粥下肚,根本吃不下了,但江平野端着面坐在床边时,他还是颇有些不服气的摸着肚子,示意自己还吃得下。
一小撮面条含进嘴里,隐藏在番茄味道下的油荤气在口腔里漫延,缪仓的脸色瞬间变了。
江平野慌忙伸手过去,让他吐在掌心,缪仓却不肯,下一刻就被江平野捏着下颌关节处张口吐了出来。
接下去的一整个晚上,缪仓都缩在床帐里没跟江平野说话。
而第二碗番茄泡面,还是都进了江平野的肚子。
第32章 养成协议第27天
一夜暴雨过后,天再明时,空气中已经再无混沌阴沉,同一个时间点,阳光灿然落下,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缪仓用冷水拍着脸,听到门外江平野喊他吃早饭的声音,轻轻吁出一口气,草草扫了一眼镜子又匆忙低头,紧咬了几下唇,看着没那么苍白了,才理了理额发,提了提嘴角出了卫生间。
大约是昨天吐得太厉害,缪仓一日三餐都比平时吃得少,江平野记着量,觉得尚在正常范围,再看看缪仓噙着笑的表情,总算完全放了心。
但等他拉着缪仓跟画展主办方商量订机票的时候,缪仓却犹犹豫豫又拒绝了。
“前两天不是答应了吗?” 江平野十分顺手地摸到了缪仓胃部,什么都摸不出来,“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
缪仓自己还没完全理清楚连着几天的噩梦,不想糊里糊涂说出来让江平野担心。
况且,他总觉得季文文这几天不太对劲
【林医生给我和文文,还有那天一起的几个人,安排了新的治疗。】
【虽然我还好,但是治疗还是去参加一下吧。】
“季文文?我看她也还好吧。”
江平野看着手机上主办方又发过来的一条信息,随口回了一句,下一刻就开始打字,想跟主办方推了这个活儿。
缪仓趴在桌上涂色,时不时偏头看江平野一眼,心里又有些意动。
之前江平野说了,这个画展好几个老师都会去,他还跟随江老师关系不错。
随江老师啊……
缪仓在心里默念了两声,还是连同心里莫名的沉闷一起压了下去。
老师有的是机会见,还是把以前的事情理清楚更重要,万一去画展的时候再犯病就太麻烦了。
看着江平野皱眉,打字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他侧头枕在小臂上拽了下江平野的袖子。
【你不是已经答应了主办方要去画展帮忙吗?】
【去吧,可以的话帮我要个随江老师的签名。】
“只要签名?”江平野微垂着头看向缪仓,眼里的不爽瞬时换成了笑意,“你不是只喜欢那个什么长脖子瓶吗?心有多大啊,装那么多太太老师的。”
缪仓被他说的不好意思了,转头继续涂色。
江平野却不放过,学着缪仓也趴在了桌上,胳膊肘怼了两下缪仓拿笔的手:“说说,最喜欢哪个?”
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想着,你要是敢说长脖子瓶和随江两个人以外的名字,这辈子都别想拿到随江的签名。
【长脖子瓶太太。】
江平野探头过去看到了答案,清了下嗓子掩下得意,压着嘴角故意道:“那你是没看过我的画,早说了他画的不行。”
缪仓已经听惯了他的阴阳怪气,撇了撇嘴角擦掉刚才的几个字,屏蔽旁边的声音认真画稿。
手机连着震动了好几声,江平野看着屏幕上一溜的随江老师如何如何,再看看缪仓被压出来的一点点脸颊肉,到底还是回了一句“行吧,我去”。
挺大阵仗一个画展,答应了再强推也不合适,不如去挑一幅现成的画带回来。
管他长脖子瓶还是随江,归根结底,不都是喜欢自己。
他手贱似的捏了下缪仓的脸,胳膊擦过触控笔,在屏幕上划出一长道。
好好一个人设图,全被这一条红色给毁了。
缪仓呼吸微滞,立刻转头看向江平野。
江平野的手指还搭在缪仓脸上,看着被自己怼出去的一道,逗弄变成了讪笑,只留了一句“我去洗澡”,就忙撒了手起身后退……
隔天晚上,江平野在病房拖拖沓沓到再不走就赶不上飞机了,才把写好的几张“一日三餐及零食喂养注意事项”的便利贴,仔细贴在了床头、书架和冰箱上。
“跟林医生说过了,配餐剩几口也没事,但也不能少吃,我让季文文看着你,巧克力放冰箱第二层了,还有其他的零食都在我桌子上的收纳盒里,我可是计量了,不能多吃,还有冰棒雪糕一类的,都……”
【不能吃。】
缪仓神情有些怏怏的,微仰起头看着老妈子属性发作的江平野,一点儿不耐烦都没有。
但如果任由对方这么说下去,就又要改更晚的航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