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子一脸的气恼,跟着尤印一路回去,才忍不住说:“师父,你就这么纵着那两个小东西?”
“你懂什么。”尤印走到桌边坐下,“他们事小,他们的叔叔可不好轻易招惹。”
青年男子表情阴沉。
一个炼丹大师,如封问那小东西所言,请他炼丹者不知凡几,若果真连神品也能炼制,那更是连城主都要奉为上宾的妖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师父虽是炼器大师,也不好将这样的妖轻易得罪。
他走到桌边,给尤印添茶:“那师父就任这两个东西胡作非为?”
尤印说:“封问有些城府,可那青山,却好对付,我观他这两日言行,他的好叔叔只怕已然离去,今日本想试试深浅,不曾想,反被封问将了一军。”
青年男子说:“师父,那你预备如何对付?”
尤印转脸看他:“你似对这两只小妖有些意见?”
青年男子忙说:“师父哪里话,我只是看不惯这两个小东西对师父不敬!”
尤印笑了:“等着吧,若他们的叔叔果然不回来,这样的福气,我怕他们无福消受。”
青年男子也跟着笑了一声。
“还是师父深谋远虑。”
小谢浮换了衣服,看向一旁小执昌:“走吧。”
小执昌呆坐在床上,手里攥着一个灵果。
小谢浮抿唇。
这灵果是那日,那人买的。
两天过去,果子已不如买时饱满润泽,放在桌上,只那夜动了两个。
“谢浮……”
“青山。”小谢浮语带提醒,“隔墙有耳。”
小执昌回过神,低头看着手里的灵果:“封问,你说过,叔叔会回来的。”
小谢浮抿唇。
小执昌眼眶早已红透,只有近两日接连不断的酸涩,他已用力压制,可还是这样不听使唤,一次又一次违背他的意愿,涌上眼前,模糊他的视线。
“封问,”他压着声音,可还是忍不住哽咽,“叔叔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小谢浮背对小执昌:“他……”
他想说,他不会。
往日的一幕幕划过脑海。
山洞里曾经的简短交谈还在耳边。
小谢浮握紧拳头。
他不会不辞而别。
至少,他曾答应执昌,他会尽量留下。
但他亦曾言明,不会留下。
一如来时从天而降,他走得也突兀异常。
听到身后压抑的哭声,小谢浮抿直薄唇。
至少,他不该这样,这样对待执昌。
“封问,我好想叔叔……”
小谢浮回身看他:“青山,若从今以后只有你我,你要怎么办?”
小执昌只是摇头。
小谢浮冷漠地说:“去学炼器吧,我们在这里活着,要有一技之长。”
小执昌吸了吸鼻子,从床上下来。
他也换了衣服,和小谢浮一起走向门外。
出门之后,他把灵果揣进怀里,声音也恢复平静。
“我只要叔叔回来。”
闻言,小谢浮脚步顿住。
看着小执昌绷得挺直的背影,他敛下眸光,神情如初,只有下颚线条冷硬如铁。
“宿主,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寂也皱眉看着周围。
震动的次数越发频繁,说明轮回越发不稳定了。
这次被突然抽离,他以为还是和山洞里那次一样,跳过一段时间,还会留在原地,没想到再睁眼,他被困在一个灰色的圆形屏障里。
道道同样由灰色灵力凝结的枷锁从四面八方如电射来,胡乱连接着上下左右。
沈寂看见,有无数各色碎片在枷锁间浮动,每一片闪现着不同场景,都与谢浮相关。
“我们还在大反派的轮回吗?”
系统苦恼地说,“这到底要怎么才能出去啊?”
沈寂感受着屏障内的再一次震动。
他自认能力有限,对于这类高境界打斗确实没有办法。
而最近轮回内的波动,其实他已经有猜测。
和谢浮一起被锁进轮回,他能力有限,谢浮的能力却不是。
谢浮从不会束手待毙,此时此刻,肯定会设法破开六轮转珠。一旦打破轮回,就能重获自由。
虽然说起来不太光彩,但他现在最稳妥的做法,是坐享其成。
“哎?”
系统突然又出声,“这不是执昌吗?”
沈寂看向面板上它标注的方位。
是一块碎片上的内容。
小执昌倚坐门槛,看着天际一动不动,像座石像。
画面闪过。
入夜,小谢浮和小执昌各自躺在床上,睡姿截然不同。
小执昌似乎抱着什么,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哭湿了枕头,无声惊醒,爬起来坐了半晌,翻了个身又睡下了。
一旁小谢浮等他睡着才睁开眼睛,转脸看他良久,又悄然闭上。
“宿主,大反派和执昌小时候过得好苦啊……”
沈寂沉默地看完,转向紧挨着的另一枚血色碎片。
画面刚显现,屏障内陡然一阵震动。
碎片晃了晃,齐齐向他涌来。
血色碎片率先没入他的手背,在他身上释放出淡淡的血色光芒。
沈寂眼前一花。
面前换成了熟悉的场景。
不过,他又从亲身经历,回到了旁观视角。
院子里,小执昌正偷偷摸摸地拍了拍小谢浮肩膀,对他指向房内:“快来!”
小谢浮随他进门,看到他献宝似的取出一袋灵石。
“你瞧!”小执昌笑得开心,“这是我赚的!”
小谢浮问他:“你要怎么用?”
小执昌想了想:“明日过节,我去买点东西?”
他没说过的什么节,系统为宿主解释:“是他们凤族的凤煌节,大节,家家户户都会过的。”
小谢浮道:“嗯。”
他们还在聊,房门突然被撞开。
青年男子闯进来,对他们冷笑说:“我就知道你们又在这里偷懒,两个懒东西,还不快去帮把手!”
小执昌收起灵石袋,脸上的笑意全都不见:“谁准你的臭脚踏进我的屋子,给我滚出去。”
青年男子又是冷笑:“你的屋子?”
他往屋内四处看了看,眼里漏出一抹掩饰不及的嫉恨,“我倒忘了,你们的好叔叔都扔下你们三个月了,你们却还占着这间屋子,我这就去禀明师父,给你们换到通铺去。”
“三个月!”系统惊讶不已,“我们才离开这么短的时间,就过去三个月了吗?”
屋内,青年男子还在说话:“你们只配住在那种地方!”
小执昌猛地握紧双拳。
小谢浮抬手按住他的肩膀。
青年男子畅快一时,趾高气昂地走了。
小执昌甩开小谢浮的手,气道:“你拦我做什么?看我不打烂他的嘴!”
小谢浮掐诀布下结界,淡淡开口:“你想打烂他的嘴,还是想一劳永逸。”
小执昌皱眉:“什么意思?”
小谢浮转眼看他,语气不变:“杀了他。”
小执昌的瞳孔霎时缩紧。
小谢浮又看向门外:“此妖不除,必成祸患。”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大反派,他好狠啊,才五百岁呢,上来就杀人……”
沈寂眉间也微有痕迹。
尤印的这个徒弟,性格缺陷很明显,可罪不至死。
像执昌想做的打一顿出气,他很赞同,多打几顿也可以。
但他也理解,毕竟两个小孩目前的处境很敏感,原本就需要事事小心,这只妖处处针对他们,以谢浮的性格,用杀人这种方式排除日后可能会有的危机,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从出生起就被追杀,对解决问题,谢浮已经养成这种极端的思考方式,很难更改。
系统感慨地说:“人命在这种强者为尊的世界,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寂没有开口。
屋内,小执昌已经同意:“好!”
在这种事上,他一向听从小谢浮的意见。
入夜,两人就换了一身衣服出发。
他们常年被追杀,心理素质和动手能力都比常人强过百倍,跟了青年男子一路,等到对方落单,才一前一后无声包抄。
谢浮动了手。
他伪作金鹏族的方式杀了这只比他们年长少说一千岁的妖,不费吹灰之力。
直到这时,小执昌的呼吸微微急促。
每每和凤族交手,对方数量占优,他们总是逃得多,打得少,偶然有例外,也多是他爹动手。
主动杀妖,这还是第一次。
“走。”
小谢浮的语气仍然冷静,只说一个字,闪身无影无踪。
小执昌也随他一同回去。
两个小孩很快一起回到屋内。
小谢浮捏诀把两人换下的衣服焚烧殆尽,挥散房中烟气,转身走到桌边,拿起一本书简,接着翻看。
“大反派杀了人跟没事人一样……”
系统说完,又在宿主长久的沉默里问,“宿主,你不去和他们再见一面吗?”
沈寂说:“不了。”
已经过去三个月,既然他们已经接受他离开的事实,现在再回去,下次离开对他们是二次伤害。
系统叹了口气:“可是你上次走得急,连道别都没有,执昌老是哭,会不会是在想你啊?”
在它话间,正收拾小执昌突然惊叫一声:“哎呀!”
系统说:“看来执昌小时候还是正常人,杀了人还知道后怕。”
小执昌看向小谢浮:“怎么办,明日过节要买的东西,我给忘了。”
小谢浮道:“明日再买不迟。”
小执昌撇了撇嘴:“也只好如此了。”
系统:“…………”
这都是什么反社会凤凰啊!
它随着宿主的视角眼前一花,如水的夜色已经微亮。
小执昌醒了。
他眯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手里一直攥着胸前一个吊坠。
他穿衣服的时候松了手,系统才看清吊坠是什么东西。
“果干?”它嫌弃地说,“他也太贪吃了吧,睡觉的时候脖子上还要挂一个?”
小执昌打个哈欠,朦胧地把果干塞进衣领,对小谢浮说:“你先去修炼,我去买东西了。”
小谢浮也掀了被子起床。
他和小执昌去的是相反方向。
沈寂困在轮回,即便不打算再出现,也不得不留在这里,于是跟着他一路往前,来到尤印的炼器前院。
院子里,学徒们行色匆匆,抱着各类材料来回奔波。
小谢浮显然习以为常,径直穿过院中,从后门走进铺面,开始一天的工作。
沈寂看了将近十分钟,才意识到,尤印把他当成店里的活招牌,打着天才炼器师的称号,让他在店里炼化材料,吸引过往的客人。
对于这样的待遇,小谢浮似乎浑不在意。
期间尤印来了一趟,看到他一个人,也没多问,只是看着他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小执昌也到了。
见到尤印,他没好气地说:“我们在这三个月,你给的灵石也太少了吧!”
尤印笑着说:“你们做学徒,我包吃住,灵石有就不错了,怎么还要嫌少呢。”
小执昌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愤愤走到小谢浮身旁。
尤印收起笑意,左右看了看,又看看天色,皱眉一瞬,转身出去了。
小执昌才对小谢浮说:“我买了一点酒,灵石就没了,我看旁的学徒分明没有这么少。”
小谢浮道:“一会我的也给你。”
小执昌泄气地敲了一锤:“你的跟我一样,也不多嘛。”
系统看得上火:“这个尤印真是臭不要脸!看他们年纪小好欺负就少给工钱,这种人就应该赶紧破产!”
不止是少给工钱。
沈寂看着两个小孩一刻不停地炼化,连休息时间都几乎没有。
如果不是他们对自己的实力都刻意有所保留,这种工作强度,对他们来说是绝对超负荷的。
好在看样子他们把炼化材料当成修炼的一种方式,勉强算是一种另类的弥补。
系统又忍不住问:“宿主,你真的不去见他们吗?”
虽然这是大反派,可大反派小时候也太惨了,连它都看不下去,再说现在是九千五百年前,对他们的任务根本没影响啦!
沈寂说:“嗯。”
从小谢浮杀了针对他们的学徒看,到了这个相对安全的阶段,两个小孩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这是他们注定要经历的一段过程,安稳度过这五百年,他们会平安长大,如果他过多干预,反而会影响未来走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系统小声说:“哦……”
它知道宿主向来说一不二,劝了一次,就没再多说什么。
场景闪过,到了中午。
一队金鹏护卫从铺外进来。
听说他们的来意,小谢浮漠不关心,小执昌默默收回视线。
尤印则一脸愕然:“什么?他死了?”
“对。”护卫道,“大师,他是你这里的学徒,你可知他素日与谁有嫌隙?”
尤印下意识看向正在炼化的两人。
沈寂皱眉,刚往前走出一步,周围突然震荡。
他抬手按在一旁桌面,还没稳住身形,忽而听到尤印更错愕的声音。
“尊上?”
“砰!”
沈寂抬头。
两个小孩动作都停了。
小谢浮还在原地。
他远远望着又是有如从天而降的沈寂,神情看不真切,眸光晦暗不明,掐诀的手缓缓收势,垂在身侧,拢在袖中。
小执昌和小谢浮反应正相反。
他已一把扔了手里的所有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跑来,从护卫中间游鱼似的穿过,狠狠扑进沈寂怀里!
三个月的平静在他脸上荡然无存。
他双臂紧了又紧,抬起头看着沈寂,通红的眼眶一瞬间回到三个月前的模样,却又惊又喜。
“叔叔!”
护卫队长面露警惕,“从何而来!”
此人仿若凭空出现,竟悄无声息,直到此刻现身,他才看见,实在不像寻常妖族。
尤印带笑上前,解释说:“他是我的贵客,也是我这两个学徒的叔叔,更为炼丹宗师,请队长莫要伤了和气。”
炼丹宗师?
队长下意识收了兵器。
尤印乃炼器大师,他口中的宗师,必不会简单,他不好得罪。
再看来人,和尤印铺内学徒的确相熟,不像托词。
“既是熟人,便也罢了。”队长语气放缓,想了想,对沈寂抱拳道,“方才不知尊上身份,多有冒犯,尊上莫怪。”
沈寂淡淡说:“无碍。”
队长才转向尤印:“大师,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
尤印反应过来,眼神一转,摆手说:“他素日并不同我说起这些,我也不知他与谁有过嫌隙。”
队长也没追问:“那我就不得不得罪了,今日要搜查你的十方斋。”
两人还在聊,沈寂没去细听。
感觉到腰间不肯有半分松动的力道,他也低头,看向眼睛一眨不眨的小执昌。
“叔叔……”
沈寂拍了拍他的肩膀,忽有所觉,又抬眸看向身前。
小谢浮还在原地。
他也直直望过来,对上这道视线,他毫无避让,伪装的漆黑眼底看不出情绪,只有流于表面的平静。
一旁,尤印正要送护卫进门搜查,见状,走之前忙对沈寂说:“今日实不知尊上要来,否则也好早做准备。”
说完又看向其余两人,“封问,青山,你们也休息吧,好好陪陪你们的叔叔。”
两个小孩没一个开口。
沈寂走个过场:“多谢。”
“应当的,应当的。”
尤印说着,对他抱拳一礼,才转身和护卫们出了后门。
沈寂再拍了拍小执昌的肩膀:“好了,先回去。”
小执昌双臂收得更紧,只一瞬,他缓缓松手,抬头看了一眼,又紧紧攥住沈寂的腰封。
沈寂沉默半秒,随他去了,对小谢浮道:“封问,过来。”
小谢浮却一言不发,径自转身离去。
去的是后院方向。
沈寂带着小执昌跟在他身后,一路来到两人的住处。
一进门,小执昌先问:“叔叔,你还要走吗?”
沈寂示意他坐下,才道:“对。我还会走。”
小执昌的眼睛顿时被水光浸湿,抿着嘴唇坐在床边,又低声说:“那你……还会回来吗?”
“既然要走,何必回来。”
沈寂微顿,转眼看向小谢浮。
对方仍立在门边,单薄的身影已有未来不近人情的雏形,语气也不起波澜。
小执昌猛地起身:“叔叔为何不能回来,我要他回来!”
小谢浮薄唇微抿,移开视线。
沈寂把小执昌按回床上,对小谢浮说:“我知道,上次不告而别,是我不好,但我也是万不得已,有我自己的理由。”
小谢浮垂眸。
小执昌问:“叔叔,那你这次能留几日?”
闻言,小谢浮也悄然抬眼。
沈寂正转眼看向小执昌:“我也不能确定。”
轮回已经很不稳定,如果不是意外,他连这次回来都不会有,自然也不该做出不负责任的承诺。
也正好,这次出于意外的见面,就当成上次没能做到的告别。
小执昌又问:“那下次何时能回来?”
沈寂又是微顿,还是如实告诉他:“下一次,也许回不来。”
话音落下,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小执昌低头坐在床沿,两只手拉着沈寂劲装前摆,胡乱缠绕着。
没几秒,沈寂看到他又哭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眼底滑落,跌进玄色衣料,浸出一团又一团小小的湿痕,层叠堆积着。
沈寂暗叹。
他抬手按在小执昌后脑,轻声说:“没有我,你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不要过得很好。”小执昌仍低着头,呼吸颤抖,声音再也忍不住哽咽,他哭着说,“我只要和叔叔永远在一起……”
沈寂没有接口。
因为唯独这一点,他实在难以做到。
来自过去的时空碎片,他能参与的不过其中几个片段,简单的留下和离开都不能顺应心意,何况永远。
小执昌用力攥着手里的衣料,终于抬头看向沈寂:“叔叔,我不怕死,我也不怕过得很坏,我们走吧,我不要待在这里……”
小谢浮正在桌边看书简。
掌下久久没有翻动,他也没有回头。
沈寂余光看到他的背影,片刻,才收回视线,掐诀洗去小执昌脸上的湿痕。
小执昌握住他的手:“就像以前那样,行吗?”
沈寂看着他,简单解释:“我不得不去的地方,除了我,不能带走第二个人。”
小执昌听着,突然抬袖按在眼睛上。
良久,他轻轻松开沈寂的手,从床上跳下来,走到小谢浮身边:“封问,你的灵石借我。”
小谢浮一个字也没问,抬手取出一袋灵石放在桌上。
小执昌收起灵石,把他从桌前拉起来,又回身拉过沈寂:“叔叔,我和封问发了灵石,今日有节气,我也带你去买点东西吧。”
沈寂说:“好。”
三人一起出门,院子里正遇到尤印。
尤印笑问:“尊上这是要去何处?”
执昌还泛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他:“我要带叔叔去买东西,用我三个月赚的灵石。”
尤印眼皮一跳。
他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袋灵石,走向沈寂:“他们年岁尚小,我怕他们大手大脚,这才作主为他们攒一些,现下尊上回来,自然无需我去多此一举了,灵石如数归还。”
沈寂似笑非笑地看他:“是吗。”
尤印眼神闪烁,表情不变:“若惹尊上不快,小妖日后绝不擅作主张。”
他把灵石往前递了递,被小执昌不客气地拿走。
沈寂只说:“有劳大师了。”
话落,他略一颔首示意,带着两个小孩出门去了城内集市。
到了地方,小执昌像是短暂忘了一切不开心。
他举起手里的灵石袋,笑着说:“还是叔叔厉害,让他乖乖把灵石还给我们。”
沈寂说:“是你们自己厉害,才能赚到这么多灵石。”
小执昌笑了两声,又说:“叔叔快看,你喜欢什么,我买来送你。”
沈寂说:“好。”
小执昌也跑到另一侧,挑选过节要吃的东西。
“你真的要走吗?”
沈寂停步。
小谢浮也随他停下。
“他很舍不得你。”
沈寂转眼。
小谢浮的视线似乎追着小执昌,可目光没有焦点,他自己也难以说清。
沈寂说:“你是为他,想劝我留下?”
小谢浮不语。
沈寂看着他的侧脸。
集市上车水马龙,空气里处处弥漫着热闹的喧嚣,每个人走进长街,都像冷水泼进沸腾的滚油。
只有谢浮,身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漠。
沈寂说:“但我是为了救你,才来到这个世界。”
小谢浮眸光微怔。
一阵难以言喻的陌生情绪挠在心底,涨得迅猛,让他茫然。
沈寂忽然捏了捏他的脸:“以后我不在,学着开朗一点。”
小谢浮蹙眉,还没抬手,脸上的力道已经松开。
“叔叔,封问!”
“来了。”
小谢浮抬头,看到身前挺拔的背影,脸颊处稍稍火辣的触感还若隐若现。
身前的背影倏又顿住,回身看他。
这道久违的身影站在这条熙熙攘攘的长街,却仿佛回到往日,仿佛凭空一道屏障,将惹人心烦的一切隔绝。
只剩他们。
只剩清静。
“还不跟上?”
小谢浮不由自主,跟上对方脚步。
这时,小执昌已经回来。
他走向沈寂:“叔叔找到喜欢的东西了吗?”
沈寂反问:“你们在这里住得久,有什么推荐?”
小执昌仔细回想:“听掌柜说,金鹏城有一种点心做得好吃,可我没吃过,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沈寂说:“那就买来尝尝吧,我们一起试试真假。”
只听到‘一起’两个字,小执昌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我听叔叔的。”
之后他们跨越半个集市,排了一条长队,用有限的灵石买了一包点心。
小执昌毫无节源开流的概念,坚持花干了最后一点存款,又在集市上白逛一个下午,才打算打道回府。
然而回去之前,他看到街角一个小摊,脚下立刻走不动了。
沈寂也看过去。
是个雕刻发簪的手艺妖,从景到物到人,什么都能往簪子上刻,用的是灵力,基本上半分钟一个,摊子上摆满了展示的成品。
“妖爷,要不要刻一个?”
沈寂问小执昌:“你想刻什么?”
小执昌嘟囔道:“说好今日是我带叔叔买东西。”
沈寂说:“就当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小执昌犹豫很久,还是同意了。
走到摊位前,不等摊主发问,他先道:“我要刻一个叔叔。”
摊主不以为奇:“有无画像?”
小执昌拉过沈寂,挺直脊梁:“我叔叔在此,不必画像。”
摊主上下打量着沈寂,点了点头:“好。”
不到半分钟,小执昌从他手里接过刻着人形半身像的玉簪,直接插进发间,对小谢浮显摆地左右晃了晃脑袋:“看,好看吗?”
小谢浮没理他。
他又来到沈寂身旁:“叔叔,好看吗?”
沈寂说:“……好看。”
再回去的路上,小执昌时不时把发簪取下来,举在眼前看来看去,再小心插回去,脚下的步子显然比之前轻快许多。
相比较,小谢浮的情绪稳定得多。
他走在小执昌身后,忽地,看到面前掉下一个细长影子,还没皱眉,看清影子全貌,他下意识抬手,把它握在掌心。
玉簪触感微凉。
顶端一只银凤栖梧而息,姿态雍容,华贵无匹。
“喜欢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小谢浮五指微紧。
他缓缓把玉簪稳稳插入发间,才道:“嗯。”
沈寂笑了笑。
即将回到住处,小执昌终于发现小谢浮脑后的发簪,惊奇道:“你这个是哪来的?”
小谢浮看了沈寂一眼。
“也是叔叔送的?”小执昌会意,跟在他左后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最后说,“我还是喜欢我的,我的有叔叔。”
小谢浮又看他一眼:“那便看你自己的。”
小执昌撇嘴:“小气。”
他牵起沈寂的手,拉人回到房间,又搬来一个小方桌,把今天买来的东西都堆在上面。
沈寂随手布下一道结界。
两个小孩要过的是凤族独有的凤煌节,以防万一,小心总没有错处。
小执昌只看着满桌的瓜果点心,想了半天:“哦对了!”
他从储物法宝里取出一坛酒,抱着它走到沈寂身旁,献宝似的说,“叔叔,我爹以前说,过节不喝酒等于白过,这是我爹常喝的,你喜欢吗?”
沈寂看向他怀里的酒坛。
这就是他之前花了全部工资买的酒。
小执昌看他神情,不免踌躇:“叔叔若不喜欢,我再去换。”
沈寂抬手接过,笑说:“谁说我不喜欢。”
他拍开酒封,“巧了,你爹的口味和我一样,这是我最爱喝的酒。”
小执昌才松了口气,拿了一只碗放在他面前。
沈寂倒了一碗,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
其实滋味也不错。
小执昌盯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沈寂挑眉:“你也想喝?”
不等回话,他又掐诀引出酒水,分别给两人倒了一碗。
放在平常,酒精对人体有害,他肯定不会让小孩去碰。
但这个世界的酒含有灵力,本身就和现代社会不同,何况五六百岁的幼年妖族,和普通小孩也是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