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你又败了?”
“……是。”
“废物。”
殿中静默。
只有两侧无数火蜡燃烧的噼啪脆响,如同烹煮的热油,滴滴烫在云烺心底。
他垂首,盯着膝前赤红滚金的蒲团。
“云烺,你身负赤凤皇族血脉,乃赤凤至尊,自出世便集凤族全城之力,只为供养你一己修行,你却敌不过一只散修白凤?”
云烺双拳紧握:“是我实力不济,辱没至尊声名,请父皇责罚。”
身后,一道凛冽火影霎时抽长,殿内温度陡然拔高。
“你曾为谢浮进言,如今他几度当众将你击败,你可还执迷不悟?”
云烺低声道:“父皇,太古金凤血脉降世,实为我族幸事,以他天资心性,何不拉拢,收做强将,三灵境久分,如今五界封印,正是我族——”
“啪——!”
云烺闷哼一声,被强力掼倒,他缓了缓,才双手撑地,重新跪坐。
又是一道火色鞭影,重重摔打在他的后背。
云烺双眼紧闭,气息急促,温润脸上血色尽失,只有深入骨髓的灼烧剧痛,在体内蔓延游走。
“时至今日,你还如此愚钝,云烺,你太教我失望了。”
云烺看着地面拔高的身影,却又问:“谢浮五百年前成年之礼,已化身银凤,洗脱白凤之身,父皇为何还对他如此忌惮?”
“两百年前的事,你已忘了吗?”
云烺道:“统领身死,父皇认定是谢浮所为,可并无证据。”
“不是谢浮,又会是谁?”赤皇冷声道,“唯有他如此胆大妄为,敢袭杀我近卫。”
云烺道:“依父皇所言,谢浮实力可袭杀统领,若他对我心有不轨,杀我亦非难事。”
“你——!”
赤皇怒极。
狠厉的鞭影伴随他的回答,一道一道,毫不留情落在云烺背上。
“谢浮背后是金阁,如今明煌城也有他的拥护者,若任由他发展,将来你的地位如何稳固?此事难道你心中不知?你明知他对你威胁甚重,却屡屡与他交手,屡屡当众败于他的手中!”
云烺不作抵挡,再从地面撑起,跪回蒲团时,语气已然虚弱:“父皇,金阁教养谢浮,是为他金凤传承,也为牵制明煌宫,对他并非真心——”
“那又如何!”赤皇垂下长鞭,喘了一句粗气,“谢浮狼子野心,终究会对你不利。”
云烺皱了皱眉。
父皇对谢浮忌惮,远超寻常,莫非在金阁之外,还另有缘由?
“云烺,你给我记住,”赤皇在他身后踱步,“身为赤凤至尊,真心二字何其可笑,你如今可言,却不可交付,尤其不可交付谢浮。”
云烺不由问:“为何?”
若因好友被伤而对明煌宫生恨,谢浮心高气傲,便不会留在明煌城,可他留下,此事应当并非不可转圜。
“只因不论你如何招揽,他都不会向你尽忠。”
赤皇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阴沉,“谢浮生性如此,他的歹毒,日后你自会明白。”
云烺皱着眉头,显然没有尽信。
“今日你只需明白一点。”赤皇道,“谢浮必须死。他要死得越早越好。”
沈寂看着云烺复又垂首不语,转身走出殿门。
系统愤愤不平:“云烺他爹才是最大的反派吧,要是没他的话,大反派的爹妈就不会死,现在日子过得好着呢,根本不会想着去统一五界!好不容易有云烺一个正常凤凰还被他打个半死!”
沈寂飞身回了金阁。
现任凤皇理亏,估计还没把追杀谢浮的事对云烺和盘托出。
以云烺的性格,即便得知全貌,大概率也不会和他爹狼狈为奸。
其实现任凤皇的想法不难理解。
开弓没有回头箭,姜燃和连彦已经被杀,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谢浮不可能善罢甘休。何况还有上代明尊死前的预言。
谢浮会取代赤皇的预言才是一切发生的源头,只要还记得这个预言,赤皇也一定会提心吊胆。
现在谢浮回到明煌城,赤皇眼睁睁看着他实力强大,势力壮大,事情走向朝着预言的结果发展,皇位怎么能坐得安稳。
不过系统这次说得很对。
如果没有现任凤皇从中作梗,谢浮家庭美满,不见得会变得这么极端。
不久前,谢浮对统一五界的想法言犹在耳。
为打破这个世界的血脉规则实行铁腕统治,这样的理由,他确实没想到。
但早已经没有血脉之分的凡间,却是这场大战最初的战场。
谢浮对生命漠视,会认为这是必要的牺牲,而作为凡人的一员,他也很有必要做一做谢浮的思想工作。
神仙打架,凡人当然不想遭殃。
沈寂摩挲着还在腰间的剑胚。
经过这场轮回,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执昌九千五百年前的叔叔,在傻鸟面前,应该也算有几分薄面。
那条路有更温和的方式。
结束轮回之后,他以这个便宜叔叔的身份劝傻鸟回头,不知道能有多少胜算。
回到谢浮的住处,沈寂先看到聚灵阵中两道盘坐的身影。
执昌醒了?
也是,按云烺的说法,现在的时间线是在五百年后,执昌早该醒了。
沈寂走到两人塌前时,谢浮正巧收势。
系统也说:“不知道执昌的脑子怎么样了……”
谢浮自阵中飘身而起。
执昌也慢慢睁开双眼。
沈寂就在两人身前,对上这双眼睛,他眉心微蹙。
这双以往明亮灵动的赤瞳里,此刻覆着一层黯淡混沌的阴影。
执昌的眼神没有焦点,随着谢浮的动作转过脸,也手脚僵硬地从聚灵阵里站起身。
他的伤口已经痊愈,在金凤气息的温养中,连疤痕也没留下,却还是身受重伤的病人。
谢浮也许早已习惯,看着他跟在身后,只道:“修炼。”
听到这两个字,执昌脸上露出纯粹本能的抵触,但没有反驳,重新盘膝坐回聚灵阵,双手掐诀。
体内灵力运转的瞬间,他脸上的抵触变成不会掩饰的痛苦,良久,才缓慢平复。
谢浮看着他,银眸里压着日复一日的深沉。
系统又是一阵气愤:“原来执昌一开始脑子坏得更严重,那个统领下手也太重了,要不是大反派的实力强,估计都不能恢复到九千年后的地步!”
它正说着,聚灵阵里,执昌脸色一变,突然吐出一口血,打湿前襟,痛苦地滚落蒲团,倒在地上。
谢浮习以为常,并指为他梳理经脉,又震碎他的外衫。
执昌双手握住胸前的一个吊坠,僵硬的动作也能看出他的急切。
谢浮没去理会,再度凝结灵力,聚成法衣。
执昌松手,一粒果干被他塞进衣领,藏得严严实实。
系统鉴定过,奇怪地说:“宿主,这还是他小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那个,他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吧?普普通通的妖界水果而已,你还给他买过好多呢。”
沈寂看向执昌。
谢浮已收势,又道:“修炼。”
执昌脸上的抵触愈浓,他抬头看了谢浮一眼。
过往的岁月里,哪怕神识有损,脑海空洞,也让他明白眼前人的专制,嘴里莫名跳出两个字来:“叔叔。”
谢浮下颌微冷微硬。
他负于身后的手缓缓收紧,语气仍然平淡:“他已经死了。执昌。”
执昌按在胸前,低头半晌。
“修炼。”
执昌没再抬头,又盘膝坐正,掐诀运功。
这一次,他忍耐的时间要比上一次长久,气血在经脉中翻滚,他下意识变换手诀,强行压下,气息也渐渐平稳。
谢浮站在原地,也不再为他平复梳理。
门外突然传来凤卫的声音。
“大尊,您要查的东西已齐了。”
画面到这,突兀静止。
从空处伸长下探的灰色枷锁狂乱挥舞,穿过虚影,割裂着眼前曾真实发生的场景,将一切回归黑暗。
沈寂眼前一花。
灰色的圆形屏障从脚下升起。
道道裂纹在各处接连攀爬蔓延,每每修复,又在燃烧。
从天而降的光柱也失去目标,胡乱在屏障内横扫,搅乱无数碎片,在光柱中展现着颠倒无序的片段。
系统害怕地惊喜着:“宿主,我们这是不是要出去了!”
沈寂说:“快了。”
屏障顶端已经被灿银的凤凰火光覆盖。
失去支撑的锁链也不再飞舞,缝隙里升腾起细小的火苗,正在向四方伸展。
谢浮那边一定有大动作。
透过破裂的灰色结界,沈寂看到裂纹里有熟悉的如瀑银发转瞬即逝。
他原以为是碎片里的轮回。
隔着另一道裂纹再和那双熟悉的银眼对视,才有所察觉。
但之后再没看见。
震动的屏障内,碎片逐渐整合,沈寂看到谢浮的生平流水一般从眼前划过。
一幕一幕,他不再亲身经历,流动的速度越转越快。
化作尘光的顶部在黑暗里消逝,灿银的凤火却化为燎原巨焰,连同屏障外的灰色轻烟一同焚烧。
沈寂在烈烈火光中看到旧日的情景。
那是他的生平。
“哎?”系统惊奇不已,“宿主,那是你小时候吗!”
沈寂掐诀的手微顿,不妙的预感丛生。
系统也后知后觉:“等等……”
它的声音从惊奇转向惊吓,“宿主,你和大反派一起被六轮转珠抓到,不会我们进了大反派的轮回,大反派进了你的轮回吧……?”
沈寂沉默着。
这是一个连缺根弦的系统都能想到的问题。
傻鸟不是真的傻,从王朗的轮回里看到沈寂的过往,这样的事实不太好糊弄。
“宿主怎么办啊,那你这个身份是不是也暴露了?”
它欲哭无泪,“要是暴露了,被大反派知道你说了那么多谎话骗他,他是不是会很生气啊?”
沈寂:“……”
系统很慌,还记得提醒宿主:“而且你们还待在一起哎!”
沈寂说:“……闭嘴。”
系统:“……”
沈寂看着周围垮塌坠落的灰色流光,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被凤火包裹的锁链还在空中挣扎,试图酝酿最后的一击。
系统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关心事后的问题,忙说:“宿主,小心,我们要出去了!”
它特意打开面板,语气里听得出担忧,“系统功能还是不能使用。”
沈寂扫过一眼。
积分和道具保持锁定状态,对脱离目前的困境有些影响。
“破了!”
随着系统一声惊呼,这道圆形屏障彻底炸散。
碎片也化为尘烟,随着屏障外的黑暗一齐远逝,被浓重剧烈的片片火影覆盖。
昏暗的环境被闪耀的金色火海取代,沈寂微侧过脸,抬掌挡了挡过于刺眼的光线。
他身上的银芒早在脱离轮回时消退,此刻站在火海当中,有缠绕成绳的金焰自他脚下向上攀爬。
沈寂还没看过去,听到一道阴冷含糊的话音自遥远处响起,内容听不真切,只有声音里的疯狂和气急败坏非常明显。
这座被金焰覆盖的洞府在层叠的疯狂话音中震动,火色如同轻羽摇晃,内部却稳如磐石。
纠缠的火线收回地面,沈寂稳住身形,沿洞府唯一的路走向洞外。
系统正在自我检查,有些焦急:“我们都出了轮回,怎么积分还是不能用啊?”
沈寂先问:“为什么不能用?”
系统比谁都奇怪:“不知道啊!按理说我们离开轮回,不是就回到任务世界了吗?”
沈寂敛眸片刻,又问:“这里是哪?”
“我也不能确定。”系统犹豫地说,“这里都是金色的火,应该是在大反派接受传承的地方吧?”
沈寂不置可否。
原文里,傻鸟和楚遮没有遇见,两人也没得到金凤命羽和六轮转珠,这场轮回不该存在。
这一次误打误撞,导致他被六轮转珠当成对手,才会被轮回相关的力量限制,暂时切断和系统功能之间的联系。
按系统的说法,回到任务世界就能摆脱这层限制,那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还没有彻底回到任务中。
傻鸟接受传承的地方在上古战场秘境,秘境是任务中的一环,不会在世界以外。
换句话说,他没有回到秘境,而是从六轮转珠生成的轮回世界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
和六轮转珠有相等力量的法宝,正巧,傻鸟也有一件。
金凤命羽。
走出洞口,沈寂被面前流金一般的岩浆瀑布拦住去路。
瀑布里似乎有纹理闪烁浮现,只一瞬间,又打散重组,落进飞溅的池面。
他在岸边停步。
一路走来,这座洞府完全封闭,没有任何出口。
系统却松了口气:“宿主,我们撞大运了吧,大反派居然不在!”
这里又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宿主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更别说大反派了。
说完它忽然一个哆嗦:“大反派不会在岩浆里吧?”
沈寂说:“不会。”
如果他猜得没错,这里应该是金凤命羽的内部小世界。
之前受到六轮转珠攻击,傻鸟用它防御,可能无意激活了什么功能,才把他们传送到这里。
毕竟楚遮接受的轮回法传承和金凤传承相隔一段距离,没道理去得那么快,六轮转珠也不太可能追到传承之地这么肆无忌惮。
傻鸟不在。
沈寂感受着周围的再一次震动。
八成是脱离轮回后,先去找罪魁祸首算账了。
直到从遥远处响起的阴冷声音渐渐虚弱,脚下的震颤也不再频繁,系统又提出建议:“宿主,趁大反派还没到,我们快跑路吧!”
沈寂问它:“往哪跑?”
系统四处鉴定,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对劲啊,这里好像没有能跑的路。
就在它迷惑不解间,一道银影陡然在岩浆另一侧出现。
系统吓得脱口而出:“大反派!”
沈寂也循声看过去。
轮回外的谢浮正缓步走来。
比起九千年前,他神情更冷,也更从容。
“王朗。”他看着沈寂,低沉冷厉的嗓音说出这两个字,意味不明。
沈寂不动声色:“多谢凤皇搭救。”
谢浮缓步至他面前,银眸寒凉如水:“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沈寂反问:“不知凤皇此话何意?”
谢浮看他一眼,越过他走到岸前:“若你问心无愧,便将方才幻境说与我听。”
“幻境?”沈寂面色不改,“我一直都在这里,不知凤皇所言,是何幻境?”
系统:“……”
能绑定心理素质这么强大的宿主,真是它前世的福气……
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它这辈子都学不会了……
谢浮回身。
忽地,他眸光微凝,看向沈寂腰间。
沈寂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抬手按在佩在身侧的剑胚。
系统倒吸一口凉气:“宿主,都忘了你还带着这把剑了,这是大反派亲手炼的,不会露馅吧!”
谢浮已然开口:“你曾言明并非故人,此物从何而来?”
沈寂说:“我只记得是受人所赠,原来与凤皇有关。”
他和谢浮对视:“莫非凤皇在幻境中见过?”
谢浮眉心微蹙。
“若如此,还请凤皇告知一二。”
闻言,谢浮看他良久,忽而道:“罢了。”
沈寂眉头微挑。
以傻鸟的个性,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不过他也知道,谢浮的疑心不可能这么快消除,但不追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归根结底,六轮转珠的轮回幻境是分别进行,谢浮就算有猜测,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最关键的是,他的记忆没有发生改变。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里没有多出一个谢浮,说明谢浮没有直接参与他的过去,就不能确定过去可以通过这个“幻境”更改。
“此地可保你无虞,你且留于此处静心修炼。”
沈寂一顿,笑说:“不必了。有劳凤皇为我着想,不过闯荡秘境也是修行,我不便打搅凤皇传承,还是就此别过吧。”
谢浮道:“以你修为,不宜独身闯荡。”
他向来独断,话落自岩浆中牵引出精纯灵力,当空设下聚灵法阵,置于沈寂脚下。
沈寂说:“凤皇,我在秘境的造化还没找到。”
谢浮道:“我会助你。”
法阵凝成,他再看沈寂一眼,不再多说一言,银影已在原地不见。
沈寂看着他的身影在面前消散。
傻鸟走得匆忙,可能有事要办,难怪这次的拷问还没开始就直接收场。
系统轻松地说:“宿主,太好了,大反派根本没打算追究轮回的事,他还打算保护你的安全,反正我们的任务做完了,就在这等着大反派接受完传承,跟他一起离开就好啦!”
它的想法总是好的,但也总是不切实际。
沈寂打开伪装页面。
面板上显示的道具时限,只剩最后34个小时,也就是一天零十个小时。
这个时间还在不断缩减。
同时看到面板,系统的轻松荡然无存:“……宿主,我们的积分被锁,用不了传送,好像也兑换不了伪装了……”
那这一天零十个小时过去,伪装道具的时限结束,宿主的话说得再天衣无缝,顶着原本的脸,那也没有半点说服力啊!
而且留在这里就不能使用道具,不能使用道具就永远离不开这里,这是一个死循环啊!
一想到这,系统线路发麻。
“怎么办啊宿主,要是被大反派发现,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被困在这了……”
沈寂说:“有可能。”
系统:“……”
它麻了。
连宿主都这么说,那是真的完了。
系统再想想宿主的所作所为,直觉未来一片黑暗。
从大反派身边逃跑已经不算什么问题,它怀疑大反派都习惯了。
现在最新的问题是,宿主乱送东西当人情的事情暴露,还每次见到大反派都是一套连环谎话,大反派要是真的生气,宿主连跑路的积分都没有,岂不是要百分百承受大反派的怒火……
系统越想越害怕,抖着声音问:“宿主,你说大反派会怎么对你啊?”
沈寂拇指擦过粗糙的剑柄,回想刚才谢浮的反应。
得知真相,傻鸟会怎么对他?
到时候,还是把叔叔的薄面留在这件事上吧。
“陛下。”
谢浮捏诀压下经脉间的躁动,抬眸看向与楚遮传承相反方向。
与操纵六轮转珠的虚影交手,他亦有消耗,金凤命羽中的气息虽有补益,却也趁机渡入丝缕血脉之力,已引动传承,不可再行拖延。
命羽暗含金凤传承,与秘境中的传承之地相辅相成,致使他体内金凤之力隐隐异动。
此事重大,不容有失。
他再垂眸,命羽在他掌中缓慢旋转,金焰明灭,灼烈摇曳。
“我入传承,你不必护法在侧。”
执昌看他,一如既往,听命道:“是。”
说完才问:“请问陛下,叔叔何在?”
谢浮手中法诀变换,已虚点执昌身前。
被灿银灵力笼罩全身,执昌仍扶剑而立。
谢浮道:“稍后与他相见,问清方才境遇,切记,他巧舌如簧,不可被他蒙骗。”
执昌道:“是。”
银芒在他周身流转,话音未落,只见眼前明暗交替,随即现身命羽空间。
沈寂正打算修炼。
既来之,则安之。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再急再乱也不能解决问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好过浪费时间。
系统没有这么健康强大的心理,还在忐忑不安,听到动静,吓得线路猛一发麻,还以为是大反派去而复返,看清来人,它才松一口气。
“宿主,执昌来了。”
执昌甫一落地,已经大步流星走向沈寂。
“叔叔。”
沈寂盘膝坐在聚灵阵里,看他走近。
上次见面还在轮回,年轻的执昌伤势还重,言行举止都受影响,相比起来,眼前九千年后重见的凤凰,竟然已经不算死板。
执昌单膝跪地,没去看沈寂的脸,也没期望得到回应,只抬手并指,点在沈寂丹田:“方才遇险,叔叔可曾受伤?”
沈寂说:“没有。”
一场轮回,是谢浮打破幻境,他没出力,当然也没受伤。
看着执昌低垂的眉眼,他顿了顿,没去打断,任由对方的灵力游走过经脉。
执昌稍作检查,收势时才看他一眼。
系统感慨:“宿主,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他好顺眼。”
明明还是那个凤凰,脑子还是坏的,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沈寂只问:“你怎么来了?”
执昌道:“陛下前往传承之地,允我与叔叔相见。”
沈寂说:“你不去护法?”
执昌道:“陛下言明,无需护法。”
见他一动不动,沈寂拍了拍身旁地面:“坐吧。”
执昌握剑的手微紧了紧,又抬眼看他,目光不经意划过他腰间,起身的动作霎时停在原地,右膝又重重落下。
沈寂略有些无奈。
这把剑已经被傻鸟发现,他没刻意收回储物戒,只是没想到执昌会进来。
不过暴露一次或是两次,尤其在这两只凤凰面前,都没区别。
执昌看了半晌,目光直直看向沈寂。
“这是我与陛下,送予叔叔的剑。”
沈寂索性把剑横在膝上,让他看仔细:“是吗。”
执昌抬手,抚过剑鞘的纹理,力道是和他平常极不相符的和缓,接着落在剑柄,抿唇握紧,慢慢拔剑出鞘。
他双手捧起剑胚,垂眸看了良久,终于抬头,语气依旧木然:“叔叔,你可曾记起什么?”
沈寂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笑说:“我记起,这是一件礼物。”
执昌的手倏地一再收紧。
不及他腰间金剑万分之一的剑刃无声划破他的掌心,他一无所觉。
“是。”他的眼神只牢牢追着沈寂,“此剑是我与陛下的礼物。”
沈寂并指点在他手背,调用灵力治愈他的伤口,才震开他的手掌,收剑归鞘。
执昌不由挺直腰背,抬手追向他收回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袖口。
“叔叔……”
沈寂示意他起身:“先坐。”
执昌抿唇到他身侧,低头不语。
沈寂只好说:“给我点时间,也许我会全部记起来。”
他在谢浮面前还没完全透露,说法不能前后不一,但记起的时间长短,还是由他说了算。
执昌转眼看他,点头道:“好。”
沈寂说:“我答应你尽量去回忆,你是不是也要帮我一个忙?”
比起傻鸟,执昌神识受损,性格单纯直接,要好说话得多。
执昌道:“叔叔请讲。”
他说罢又要起身,沈寂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回原地,轻笑问他:
“告诉我,你的陛下让你来问我什么?”
执昌看着肩上的手,随着力道坐正,又转向沈寂:“叔叔,陛下有令,我不可违逆。”
沈寂挑眉:“这么说,他确实让你来套我的话?”
执昌微微抿唇,沉默了。
见状,沈寂笑了笑,收手道:“放心,我不会逼你。”
执昌识海受损,但经过谢浮九千年的亲自疗伤,大致已经痊愈,他不是真的变傻,只是感情感知会有障碍,智商方面没有问题。
能做到谢浮最信任的凤卫统领这个位子,倚仗的不止是自幼共患难的感情,执昌的办事能力,一定也深受谢浮信任。这一点,从谢浮几次把正事交给执昌处理,可见一斑。
何况执昌性格的确直接,首先就说明了立场,不想违逆谢浮的命令。
沈寂转而问:“他的传承多久结束?”
执昌道:“陛下并未告知,我不敢断言。”
沈寂说:“两天够吗?”
执昌道:“不够。”
这句回答不需要犹豫,可能是凤族的常识。
沈寂食指轻点膝前。
这已经是他最需要的答案。
谢浮的传承超过两天,他的伪装只剩一天,这里面没有任何可操作的空间。
谢浮出于安全的角度考虑,把他困在这里,实在是一份让他无路可走的好心。
执昌忽而道:“叔叔不必忧心,此地可护叔叔周全。”
沈寂转眼看他:“如果我想走,你有办法吗?”
执昌神色木然,还是一贯的直接:“没有。”
话落才问:“叔叔为何想走?”
沈寂随口说:“惹你的陛下生气了,我怕他杀我泄愤。”
执昌毫无起伏的语气显得斩钉截铁:“陛下不会对叔叔动手。”
沈寂笑说:“如果他会呢?”
执昌一瞬握紧掌下金剑,很快松开:“若果真如此,我愿代叔叔一死。”
闻言,沈寂收回的视线微顿,又回眼看向执昌。
他知道,以执昌的个性,能说出这句话,就是能办到。
算下来,执昌的一万岁里,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算久,但执昌对“叔叔”的执念,还停留在九千年前。
大概是神识受损的缘故。
这样的感情,对执昌说不上是好事。
系统也终于忍不住说:“哇,宿主,执昌对你也太好了吧!你看我们有机会把他拉到玄宸这边来吗?这也是一个助力啊!”
沈寂说:“做梦还没醒?”
系统:“……”
它小声嘀咕,“我也就是提个建议嘛……”
执昌都愿意为宿主去死哎!
这个建议不是非常合理吗?结果怎么又被宿主鄙视了……
沈寂没理它。
即便不谈原文里执昌是死守在谢浮身边战死的事实,刚才执昌话里的意思也很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