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澄一愣:"当真?"
楚乔的厚掌往刀锋上一划,血珠子滴滴跌落尘土:"我苍蒙大君楚乔向格帕欠天神立誓!此战,若连澄胜,我让其荣归故乡,绝不阻拦;若我楚乔胜……"他盯着他,字字铿锵,"连澄生,必须在我苍蒙;死,亦必须在我苍蒙,归我楚乔一人所有!不得反悔,否则……"
他咬紧了牙,盱衡厉色:"我必倾我一生,让你大燕永不安宁。"
连澄身躯猛地一震,只觉得周围的风中都夹带了血腥气,让他那颗平静的心也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似乎看到了遥遥的秦山关上,那一片杀戮中的城墙,又似乎看到了无数将士的长枪划开敌人的胸膛,那飞溅的血珠、绝望的嘶吼、最后的挣扎都在他眼前闪现。
连澄握紧了长剑,拇指在剑刃上狠狠一划,大喝:"我赌!"
血珠还未吹散,剑已经刺到了眼前,比上一次更狠、更快,也更决绝!
楚乔早已熟悉他的性子,在他立誓之时腰刀已经转了个方向,不再是刀刃背对,而是刀锋向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他虎口。
剑与刀的碰撞划出无数的火星,将两人眼中的战火彻底点燃,急招不行,变招再来。
连澄身形灵敏,长剑或直如大枪,或弯如水袖,剑剑走偏锋,刃刃夺明喉;楚乔银刀阔斧,大开大阔之间封死了对方所有的退路,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那双剑如同天空下最闪耀的光,划过楚乔的脸颊、眼角、下频,在他的肩膀上刺出艳丽的血花,每一次即将再深入一分之时,却总是被那腰刀或挑或顶。
两人速度越来越快,出招越来越狠,似曾相识的比斗场景一一在眼前划过。
每一次挑衅,每一次追逐,每一次刺探,每一次的伤痕累累都在心口刻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于又重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血迹斑斑。
叮叮叮——无数的碎响在耳畔回荡,连澄握剑的手越来越抖,只觉得对方每一次出刀都如泰山压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咬着牙,在即将退入人群的瞬间,剑尖霍地插入厚实的泥土中,猛地一挥,无数的泥尘往楚乔的眼飞扬而去。
连澄毫不犹豫,另一柄长剑如雷霆之势直刺向楚乔的胸膛……
一切响动都戛然而止,那微风的叹息声,花草的喃喃声,人们的碎语声都离他们远去。
连澄只看到轲华胸前那一片衣襟瞬间湿润,他单掌夹在剑刃上,刀刃贴在连澄的咽喉处只差毫厘,只要他吞下一口气,那锋利的刀刃就深入肌肤,割开气管,让他回天乏术。
无端地,连澄胸口剧痛,只觉得有无数的巨石塞满了胸膛,让他吐不出一口气,也忘了如何呼吸。
在这片广阔的大草原上,连澄第一次失声痛哭,血泪盈襟。
心底那一座巍峨的守城离她越来越远,那连绵几万里的官路上风雨飘摇,大燕皇城里春日的桃、夏日的牡丹、秋月的菊,还有那白雪皑皑中苦寒而来的红梅花香越来越模糊。
楚乔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他,将他哭泣的脸埋入自己染血的胸膛,他那一声声"爹,娘"的呼唤,也被楚乔用力地掩藏。
他亲吻他的发顶,用着前所未有的真挚情感,告诉他:"莲子,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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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撒帐,帐帘上的穗子被紧紧地拽下,再拽散。
晏以秋躲在帐角,目光几乎凝在了远处的楚乔身上。他,楚乔,只看到了大燕世子的泪,只看到了大燕世子的苦,却丝毫没有留意到他自己背后还有一个男子在深深地凝望,在等着他回头,等着他给予安抚的眼神。
帐篷外,大燕世子的泣声终于渐渐掩了下去;帐篷内,无声的哽咽却胜过仰天的呐喊。
晏以秋浑身颤抖地将自己拥紧,捂紧了耳朵。
陆夫人从帐外进来,焦急地拥住他:"侧阙氏,别哭,晏将军来了。"
晏重云闷哼:"弱小、懦弱,哭哭哭!哭就能够让大君回头吗?"
晏以秋只是落泪,晏重云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上:"大君的性子别人不知道,你难道还没看透?他可是苍蒙最狠心的男人,就算抱着最美的坤泽,他心里装着的也是权势,是地位,是数不尽的财富。"
"大君爱他。"晏以秋弱气地强调。
晏重云冷哼:"愚人!如果大君不爱那个男人,他又怎么找大雁借兵,借粮食,明年开春后又怎么去跟九华打仗?大君爱的是那个男人身后的大雁朝。"
晏以秋抬起头来,半信半疑地问:"难道我们晏家给他的还不够?"
晏重云几乎要指着晏以秋的脑袋大骂:"我们晏家怎么可以把所有的身家都压在大君一个人身上?我们的兵马去给他打仗,谁来替你守住大君的老巢,守住我们晏家的荣耀?"
他大气地挥手:"就是要让大燕的人来,让他们代替我们草原人去攻打九华。胜了,九华就是我们的;败了,我们晏家也没有丝毫损失。"
晏以秋咬着下唇:"如果大燕的人胜了,我们晏家在大君心中还有什么地位?"
"所以你才必须尽快生下世子!只要生了世子,苍蒙的一切迟早都是我们晏家的。"
"可是……"晏以秋偏过头,"自从大君娶了新阙氏,他就再也没有找过我,连我的帐篷他也不来了。"
晏重云猛地扳过他的下额,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大草原的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的愚钝?拿出你的勇气和手段来,想想当初你是如何征服大君的,想想当年你是凭借着什么智谋从四大家族的子嗣中脱颖而出,成为大君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侧阙氏的。"他一把甩开他,"连一个男人都征服不了,你还算得上草原上最美丽的娇花吗?"
待晏重云走远,陆夫人才扶着晏以秋坐了下来:"侧阙氏,不得不说我们都太小瞧大燕那个男人的手段。我听闻大君自始至终也只在他的帐篷过了一夜,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让大君对他一直念念不忘。方才我看那个男人武功了得,说不定在床上也……"
还未说完,帐篷隐蔽的一角钻出一个脑袋,一个少年轻声唤:"姆妈。"
晏以秋回头,惊讶:"小彬,你怎么偷偷跑来了?"
许文彬腼腆地笑了笑:"我想你了。"
晏以秋擦干了泪,温柔地召唤着他:"我也想你了,在大合萨那边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金撒帐里的眼泪隐藏在了心底,宫帐内的血泪已经干透。
连澄大哭特哭了一顿,人累了,心也累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由着楚乔抱着他回了宫帐。
青霜和燕支小心翼翼伺候着他重新梳洗了一番,在楚乔的盯视中狼狈地逃窜了出去。
静静的帐篷里只听到两人细细的呼吸声,楚乔静静地看着他,难得的安静只觉得回到了少年的时光。连澄与他闹着小别扭,一个人趴在小院里生闷气。
楚乔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如何劝导,只好自己守在他的床榻边,一边听着他细细密密的呼吸,一边看着门外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秦山关的守城里,到处种着高大的乔木,四季常青。
连澄格外受到将军们的照顾,单独住在一个小院子。院子的东墙有棵梨树,到了四月的晚间,细小的梨花从树枝上飘落下来,像极了温柔的雪。到了清早,屋顶、窗沿、长廊上到处都是细碎的白白的花瓣,让人不忍践踏清扫。
连澄就爱在梨树下舞剑,灵动的剑锋从花瓣飞舞的缝隙中穿透划过,像极了老人口中的精怪,勾人魂魄。
那时候,他的闷气可以一直从梨花开时延续到梨花败落。楚乔笨拙地把小小的花瓣收集起来,用干净的麻布包着吊在连澄的床顶上,这样就算花落了,他也依然可以嗅到四月的梨花香,很久很久。
大草原上没有梨树,楚乔只能在香炉旁的案几上找香粉盒子,从里面抓了一把木樨粉末撒在了炉子里面,再盖上青铜的异兽盖子。又出去吩咐人送了干净的布条和药膏,还有换洗的水,一大堆东西放在了床榻边。
他推了推连澄的手:"莲子,我受伤了,得上药。"
连澄抱着被子盖住头。
楚乔自己解开长袍,他喜欢绀青色的袍子,可草原上尊贵的人大多着浅色,只有做粗活的奴隶和流血流汗的武士才穿深色,有的会在深底上锈上丽的纹饰或者吉祥的图案。楚乔的则是月白的袍子镶嵌绀青靛蓝的缎襟袖口,上面一针一线地绣了古老的咒语,腰间再系上长达十多尺长的赤金腰带,用结实的红绳扎紧,挂上玉坠、牛角等物,要解开这些东西颇费工夫。
他自己折腾了半晌,还是只能去推连澄,撒娇:"血都干了,估计伤口要结痂,再上药就迟了。"连澄背对着他,踹了两脚。
楚乔继续道:"等一下血溅在你的床上,弄脏了别怪我。"
连澄瞪地跳起来,恨不得对着他半裸的背部伤口再狠狠踹上一脚:"你赖在我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楚乔举着湿透的布巾子对着他:"这是我的土地,我不滚。"
连澄气极了,吼道:"那我滚!"
楚乔笑着抓住他,耍赖:"你给我上药,弄完了我带你一起滚。"
连澄打开他的手,恨不得用布巾勒死他。楚乔一点都不怕,他已经什么都不担心了,坦然地把伤痕累累的背部露给他:"都说最毒妇人心,你明明是男子,却心狠到了极,你是真的差点杀了我。我死了,你会被苍蒙人给生吞活剥,所以我无论如何不能输。"
连澄冷笑,觉得他说的都是鬼话。
楚乔背后的伤口有大有小,但相比胸口前那最狠的一剑,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连澄的剑法太刁钻,那一剑差点要了他的命,到现在他依然脸色苍白,死撑着要他亲自动手上药。
除了连澄给的新伤,他身上还有很多成年累月的旧伤痕。战场上拼杀过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连澄一点都不奇怪,也不心疼,上药的手更加算不上温柔。
他就算对楚乔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既然已经无法反抗,那么怎么生存下去才是正事。不过,这样也不妨碍他流露自己的怒火和不甘。
楚乔由着他,像是已经吃饱喝足的狮子王,在阳光下坦然地敞露着自己的肚皮,由着母狮子用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背上、胸口重新抓出无数的细小伤痕。
两人都折腾了一个早上,很累了,勉为其难地一起吃了午饭,楚乔二话不说地脱了靴子,从后面抱住连澄倒在了床榻上,他贴在他的鬓角,双手双脚固住他的挣扎:"我失血过多,很困,让我睡一会儿。"
滚滚红尘酒三杯。“烈酒”一杯笑红尘,“烈酒”二杯敬往事,“烈酒”三杯醉余生。
连澄也很累,持续的打斗和哭泣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再也无力反抗,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候在帐篷外的盛钦直到听不到里面任何的响动才安心地舒了口气,对一边的燕支道:"别担心,世子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性子,就算暂时是大君占据了上风,也不代表世子的人全部都由大君说了算。"
帐篷外一圈的侍从依然有点担忧,盛钦颇有深意地追加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们只是不想嫁给寻常的武士,而是苍蒙的达官贵人,或者是大君本人的话,则又另说。"
燕支等人一惊:"嫁给那个杀人魔王?"
青霜在一旁凉凉地道:"盛大人您真的没听说过?苍蒙这位大君可是心狠手辣的主,对自己的父兄都下得了狠手,更别说对其他人了。现在看来大君对世子情深意重,可谁知道他到底是真的为了世子本人,还是为了世子身后代表的大燕朝。"
盛钦只能叹息一声:"只能等天长日久,才能见人心了。"
天上的苍鹰发出嘹亮的啸声,振翅高飞,划过长空。那一片天蓝包容了它的不羁,承载了它的稳重,为此蓝天才多了一份神秘,多了一份美丽。
它一如既往地盘旋着,目光如炬地寻找着草原上的猎物,一旦寻得,即会展开巨翅,冲刺而下,像离弦的箭般一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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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底,草原上的风已经割起了肌肤。
楚乔指着远处那连绵无际的岐山:"别看山就近在眼前,真正走到山底最少也要半个月。等安顿下来,仲冬的雪也有膝盖那么深,所有的猎物都躲在洞穴里,冬眠了。"
连澄骑在马上,遥望着山顶上覆盖着的千年积雪:"那你们吃什么?"
"奶酪,早就储备风干的肉。山里也有野菜,不过很难寻,采摘起来颇费工夫。"两人身边是长龙般缓行的苍蒙人。
这个季节,稍微力壮的乾离们陆陆续续地赶着成群的牛羊越过岐峎山,翻过十多个山头,到山的另一边去放牧。坤泽与和元带着孩子和老人,由武士们帮助着,一起迁徙到山谷里,躲避越来越严酷的冬季。
连澄想了想:"年年这样一个来回,多麻烦,为什么不造个城?既可以保护子民,也可以抵御外敌。"
"像秦山关的守城?"楚乔苦笑,"我也想,可是很难。我们草原人与你们中原人不同。我们生来就好斗,部落与部落之间,为了最肥沃的牧场,可以年年发起战争;贵族与贵族之间,为了获得更多的奴隶,可以想办法相互吞并;哪怕是平民百姓,也无法安然地居住在一个地方,因为草木会枯萎,河床会干涸,为了活下来,必须去更暖和的地方居住。这样,外来者总是会被先来者驱逐,从而发生群斗。"
他指着这辽阔的大地:"不要以为我们草原人很多。郯其大草原所有的部落加起来,总共只有三百万人,可是你们大燕,只是一场战争就号称百万雄师。你们的皇帝是唯一的王者,你们的祖先早就统治了所有的汉人,你们不会自相残杀,你们一心对外,你们的子民可以安下心来一心一意地给朝廷纳贡,我们却不行。
"夺了草原人的牛羊就等于夺走了他们的性命,所以,部落与部落之间,只能为了牧场而拼杀,有了牧场,牛羊才能肥壮,草原人才能活下来。"
连澄十分平静:"听起来像咎由自取。"
楚乔问他:"你喜欢住在城池里?"
连澄嘿嘿奸笑:"我是个野人,喜欢去无拘无束的地方。"
连澄可不是傻子,他知道苍蒙缺什么,也知道大燕可以给苍蒙带来什么,可是很明显的,苍蒙需要繁荣,可大燕并不想看到它的繁荣,因为繁荣就代表着壮大,壮大会带来野心,野心就是杀戮。
连澄身上的责任,不是为了苍蒙的繁荣昌盛,而是为了大燕边疆的安定。所以,楚乔的试探,连澄就只当耳边风,偶尔吊吊他的胃口,却不会给实际的利益。
不过,预谋归预谋,等到真正喝着热奶茶,吃着干牛肉的时候,他还是会苦闷:"太硬了,咬不动。"
楚乔将他手中的肉块在火上再翻烤几下,撕碎了放在他的碟子里:"等到了山底,我再去给你打一些野味吃。"
连澄抖了抖肩膀上的露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冷,想要吃热乎乎辣烫烫的火锅了。"
楚乔顿了顿,苦笑道:"我们在赶路,一时半会儿去哪里给你弄大燕的火锅。"
连澄故作深沉地叹息了一声:"我开始想念在秦山关的伙伴了。那时候当兵多苦啊,腊月里将军们都难得吃上一口肉,一群子弟兵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他们体恤我一个小娃娃,特意叮嘱后勤的厨头子,让他每日里去凿开比城墙还要厚实的冰河,给我钓鱼吃。吃鱼吃腻了,伙伴们就成群结队地跑出关,到山里去抓猎物,掏鸟窝,把冬眠的蛇给挖出来给我红烧了吃。"
楚乔提醒他:"当年的蛇还是我找到的。"
连澄鄙视了他一眼:"少时的你倒是勤快,现在的你……懒得跟猪一样,什么都是别人张罗,你就只等着吃。"
楚乔拍拍衣摆上的肉屑,招呼上赤那,对连澄说:"我出去一会儿,你在帐篷里别乱跑。”
连澄撇撇嘴,掉转脑袋,根本不答理他。
楚乔的视线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流连了一瞬,恍惚又看到了他少时的青涩影子。走到外面,风刮着有点疼,有点冷,可楚乔的心却有一点点暖意浮了上来。
等许文彬嗅着肉香钻进帐篷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哥哥拿着铁叉叉着一块鹿腿在火上翻烤,肥肉上的油水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吱吱的响声。大燕的世子把那一头快要及地的长发束成了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像条静静蛰伏的蛇盘踞在身后。
他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楚乔手上的烤肉,不时指点:"那边太生了,这边都要老了,翻边翻边。唉,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啊,让小七来。"
一会儿又叫:"小七,拿辣椒粉来,最辣的那种。"
然后,许文彬就只看到自己的哥哥从一个少年捧着的瓷碗里抓了一把红彤彤的粉末,均匀地撒在了鹿腿上,一股又呛又香的味道冲到鼻翼里,让他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条鹿腿被苍蒙的大君分成了三份,最嫩的一份分给了连澄,最肥腻的一份留给了自己,连着腿骨的筋肉部分给了自家兄弟。他还十分好心地替兄弟敲开了一边的骨头,露出里面的骨髓来:"这个也要吃了。"
许文彬闷不吭声地接过,还没开吃,又看到那个唤作小七的少年从另一边的火架子上煨着的锅里淘出来一碗浓汤,先递给了连澄,再给楚乔。
帐篷外陆陆续续进来几个男子,提着食盒到连澄面前,从里面端出四个小碟,里面是各色糕点,软乎乎、暖绵绵的,一字排开放在桌案上:"天太冷了,面粉都揉不开,只好赶着做几样,阙氏先将就一下吧。"
许文彬看看手中干巴巴的肉,再看看连澄面前花花绿绿的各色吃食,然后再想着刚刚从晏以秋帐篷里瞧见的奶茶和肉干,怎么瞧怎么不是滋味。
自己的哥哥更加过分,居然还拿着小刀给那个世子片肉,他身边的奴隶都是摆设吗?
许文彬气呼呼地站起来正准备跑出去,楚乔就瞪他:"干什么,吃完东西再走。"
许文彬一肚子的火,盯着连澄吃得欢腾的脸,咬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鹿肉,食不知味。
到了下午,他就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像是被烧灼了一样。他喝干了水壶里最后一口凉水,等到那水在肚子里晃晃荡荡,暂时浇熄了那一团火焰后,这才吐出一口气。
连澄策马跑到他身边,不客气地道:"小子,来不来赛马?"
许文彬冷哼。
连澄骑着马在周围蹦哒了几下,顺着马上的鬃须,笑意盈盈地道:"不来就不来,反正比了也是你输。"
许文彬梗着脖子道:"谁说的!我是苍蒙最好的驯马人。"连澄嗤笑,挥起马鞭,对着许文彬的坐骑就抽了下去。马声嘶鸣,少年飞般瞬间跃出了几丈远,再也不用等连澄驱马,自己已经扬起缰绳策马奔腾。广阔而荒凉的大草原上,漫长而缓慢的迁徙长龙外,少年和异族男子如最自由翱翔的鸟,相互追逐,一会儿比肩,一会儿前后。
少年艳丽的腰绳在风中飞扬着,仿佛在飞快爬行的赤练蛇,不时地向着近身的男子吐着蛇信子。
男子骑在马上犹不安分,一旦超越就会忍不住回头对着少年吐舌嘲笑,落后了就时不时从他手中飞出无数的小石子,打在马肚子、马腿上,逼着少年缓下速度,对着他大吼:"奸诈小人。"
连澄大笑:"真小人,伟丈夫!"
少年呸他,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少年的好胜心,几乎是不顾一切地想要甩开后面的人。等到感觉腹痛如绞的时候,他已经浑身冒着冷汗从马上滚了下来,对连澄吼道:"别过来!"
连澄不远不近地勒住了缰绳,看着少年捂着肚子牵着马往一处高坡走去,等到马跪坐下来,他的身子也彻底隐藏在了马的身后。
连澄不明所以,等了半晌也没看到少年从马身后站起来,疑惑之下他的"小人之心"又在蠢蠢欲动。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从草地上捡起一颗略大的碎石,朝着对方的马头打了过去,烈马遭痛,长长地嘶叫了一声,挥开蹄子跑远了,留下目瞪口呆后惊慌失措的少年。
隔得远,连澄似乎看到了少年那白白嫩嫩的臀部,正半遮半掩地藏在枯草里。
“咦?"连澄惊诧,接而大笑道:"哈哈哈,吃坏肚子了吧!"
少年面红耳赤,提着裤子起来不是,不起也不是,只能对着他吼:"你还不给我滚远点!”
“去。"连澄捂着肚子大笑,一边笑一边跑着喊:"小七,小七,快给九王送草纸。”
刚刚从晏重云的马车里钻出来的阿卜塔遥望着远处那一道亮丽的风景,
回头对枯犊儿笑道:"这大燕的美人倒是有意思,居然敢公然嘲笑九王,也不知道他在阙氏身边是个什么身份。”
枯犊儿道:"最多是贵族,二王子喜欢的话,苍蒙大君不会不给。"
阿卜塔摇了摇头:"你错了。听闻大君对那位新阙氏可是言听计从,他的人哪里可以轻易弄到手。何况,大燕的贵族比苍蒙的贵族娇贵多了。”
"一个坤泽而已……"枯犊儿说,"能比一头牦牛贵重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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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花飞溅。
连澄抬起头来的时候,天空中不知道哪里飞出了几只大鸟,在头顶上盘旋了几圈后才扑腾着翅膀飞向了荒原。他警戒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下来,把手中有半人高的大弓丢在地上,对着洞口外吼了一句:"里面没有。"
楚乔提着一颗血淋淋的狼头,踩着一地的血泥走到他身边,特意往洞穴内瞧了瞧:"一共九只,母狼也死了。"楚乔把狼头往草堆里面一抛,一群狼崽子茫然无知地围绕着长辈的头颅嗷嗷地叫,看起来十分可怜。
连澄随意地靠在洞口坐了下来,一身青绯相间的劲装已经湿透了,他抹了一把汗:"九只狼也敢袭击上千头羊,不要命了。每天半夜总是听到咩咩的叫声,弄得我半睡半醒的,总觉得连人都会被狼给叼走。"
一边正跟着兄长学习解剖狼尸的许文彬冷嘲道:"要吃人也不会找你这个老腊肉,狼群吃东西很挑剔的。"
连澄怪笑:"那是,怎么不把你给叼了去,小崽子一个,还不够它们吃一顿饱饭。"
许文彬举着已经血迹斑斑的骨刀,虎视眈眈地盯着连澄,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总是跟他针锋相对的男人给宰了。
"阙氏!"洞外的小七突然唤了一声,单手从一条肚破肠流的公狼胃囊中伸出来,"有东西。"
楚乔与连澄凑上前,只见少年血肉模糊的掌心居然有一颗圆滚滚的银色弹珠。
"这是什么?怎么会在狼的肚子里?"许文彬问。
小七看也不看对方,只对连澄道:"这不是大燕之物,江湖上也没有哪个门派奢侈得用银弹来打猎,就算是暗杀,也不是寻常杀手能用。"
楚乔将那银弹拿起来对着天空看了看:"苍蒙的银矿太稀少,更加不会用它来做弹珠,而且这么细小,做工太精细的工艺不适合草原人。"珠子在指尖滚了一圈,楚乔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树林扫视了一遍,最后望向犹远似近的岐峎山山峰:"已经有人赶在我们之前先来了。"
连澄问:"要打仗了?"
"不。"楚乔摇头,"秋冬时节天气这么恶劣,再打仗的话就是自取灭亡了。部落与部落之间,就算迁徙,所去的地方也依然是属地之内,没有哪个部落会挑在最冷的时候来挑衅,我们都需要休养生息,静待来年。"
连澄凉凉地道:"还是要打仗。"
许文彬举着刀子强调:"我们是为了荣誉而战。"
连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楚乔道:"是为了生存。"他握着刀子,相当轻松地走向还嗷嗷待哺的狼崽子,"就像这些狼群,它们为了子孙,明知道有猎人,也依然要袭击我们的羊群。为了幼崽,它们必须去拼杀。"
他提起一只小狼。狼崽才一个多月大,比男人的巴掌大不了多少,被提起来的时候,还没有长出乳牙的牙床鲜嫩鲜嫩的,像是男孩脸颊上的红晕。
连澄心里一动,即刻问道:"所以,失败了后,连自己的幼崽都存活不下来?"
楚乔数了数草堆里狼崽的数量,一共六只,那神色明显是要斩草除根。
连澄抢先一步,从他手中夺过小狼崽子:"知道你们草原人为什么一直无法壮大吗?你们太凶残了。明明知道人口不多,还喜欢屠城,动辄残杀妇孺百姓,到头来,不是没有坤泽生孩子,就是没有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他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急躁地把小崽子们抓到怀里,搂了个满满当当。此刻,他倒不像屠杀者,反而成了保护者,在冷冽中透着温柔。
楚乔难得地轻松起来,指着狼崽子们道:"你要养大它们?担心会被反咬一口."
连澄龇牙一笑:"你觉得我会那么善良,平白无故地养大一群白眼狼?"他招呼上小七,把其他几只兜在少年怀里,自己手中只提着一只小白狼的脖子在空中晃了晃。那小东西肉球似的,张牙舞爪地在空中嗷嗷地叫着,目光凶狠。
"我爹说了,再凶狠的野兽也有天敌。对幼崽来说,年少时,第一个对它凶狠无情的人,就是它一生最大的敌人。它会反抗你,更会从心底畏惧你。我养大它们,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它们。"
许文彬在一旁冷哼:"狡猾的汉人。"
连澄点着对方的额头:"目光短浅的草原人。"
许文彬嗷嗷大叫,举着刀子恨不得把连澄给劈了,连澄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看,这样无脑的狼崽子,最好养了。只要你赶在第一眼给他一块肉,你就是他一辈子的统治者,你让往东他就不会往西,叫他杀人他就不会放人。把他丢在战场上,哪怕敌人是自己的亲人,他也会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