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走了过来,小桃吓得捂住了衣襟,在泥水里倒退,最后撞在树干上。树叶上的雨水倾了下来,把她淋了个通透。
小桃脸色苍白,使劲地想要拖着断腿逃跑。
这个少年面色阴沉,深眸高鼻明显不是大燕人,最重要的是他腰间还有刀。
少年蹲在她面前,小桃尖叫起来,抓起地上的碎石断枝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少年无动于衷,伸手握住了她的腿,左右转了转再猛地用力,小桃那叫声陡然升高然后像被锋利的大刀砍断了脖子似的,残留下痛苦的残音。
少年道:"好了。"
小桃不明所以,一双眸子疑惑地望着他。
少年向她伸出手:"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桃摇了摇头,少年直接俯身把她给抱了起来,小桃身子再一次僵硬,看少年没有殴打她的意思,这才小声吐露:"我从村子里逃出来的。"
少年一震,偏过头,那一瞬间小桃觉得雨更加大了,打在脸颊上割肉般的疼。
"我跟石头哥走散了,我得去找他。"
小桃干巴巴地解释,少年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直接抱着她往那再也没有人气的村庄走去。
小桃没有家人,她的奶奶在前些日子就过世了。
楚乔没有问她的父母去了哪里,在草原与秦山关交界的村庄有好几十个,基本每一个都遭受到了草原人的袭击,她不说,楚乔也知道对方的家人肯定死于非命。
倒是那石头哥也回来了村子,胡乱中找到了小桃,两人相互拥抱着大哭了一场,约定等小桃的腿能够自如行走就离开这里,他们商量定的时候,楚乔已经离开了。
秦山关巍峨的城墙上,连澄看着疲惫的楚乔拖着脚步回了城。
与往常一样,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们看到这个异族人,都难免露出愤恨的神情。
有些新兵更是忍不住故意上去推搡,楚乔像不倒翁似的在士兵的拳脚之间晃荡,毫无反抗,也没有了以往不甘的对骂。
"这小子,以后会是了不得的人物。"旁边的苏将军低声说道。
连澄抓着城墙的手紧了紧:"真有那一天的话,我们会在战场上相见。"
苏将军笑道:"你准备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对。"连澄毫不犹豫,"因为是我把他从草原上带回来的。只要他回来,就只能死在我手上。"最后看了一眼那麻木的少年,连澄下了城墙。
刚刚沐浴完的楚乔离开水井,正准备回营地,前方的连澄已经拦住了去路。
他手上端着一碗饭,上面堆满了红烧肉,还有难得的青菜。
这些食物在兵营里很难得,也就连澄能够经常吃到。
他将碗递送到楚乔面前:"吃了它。"
楚乔一动不动。
连澄哼道:"我可不想让你饿死在我大燕的兵营里。"
楚乔看着他。
连澄十分不耐,直接将碗放在了一旁的石头上,再一次留给他一个背影,走了。
春日的雨总是连绵不绝,秦山关周围几百里都是群山峻岭,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为此,雨季也显得格外漫长。
死寂的村庄里终于飘起了一缕炊烟,在破败的房屋之间显出了那么一丝人气。
小桃推门出来,就看到楚乔站在门外。
她轻笑起来:"怎么不敲门,春日里还很冷,会着凉的。"
她看着对方无动于衷,直接去拉扯他的袖子将人拖进了院子。
又找来了巾帕让他擦拭头发:"我正在做饭,你吃了没?没有的话,一起吧。"
她也不等对方回答,就急急忙忙回了厨房。
这些日子的相处,小桃已经知晓救她的少年外表寡言冷漠,却是心善。
隔三岔五地来看望她,也带来了不少好东西,让她的日子过得不是那么的艰难。
不多时,石头也回来了,照样两手空空,看着小桃面色通红地说:"对不起。"
小桃笑道:"没事,恩人给我送了野味来,我正好在拔毛呢,你一起来帮忙吧。"
石头脸色一僵:"你忘记他是什么人了?"
小桃诧异:"他是我的恩人啊!"
石头怒道:"他是蛮族人,是我们村子的仇人!"
"可他是我的恩人。"小桃固执地说,
对石头的怒火丝毫不以为意,每次楚乔过来的时候,石头就总是针锋相对,时不时提醒小桃对方的身份。
可是在孤单的少女心中,楚乔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好人,她感激他。
石头怒不可言,可看着小桃那毫无防备的模样也无计可施,只能狠狠地踹上了门,夺过她手中的野鸡几下撕拉掉鸡毛,开膛破肚取内脏。
石头自己狩猎不行,三天能够打到一只野兔子就很不错了,小桃要补身子只能靠着楚乔送来的野味,对此石头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到底是恨楚乔的多管闲事,还是恨自己的无能。
小桃做的饭菜比连澄施舍给他的饭食好吃多了,米饭吃在口中既软绵又香甜,高汤很烫,青菜水嫩,野鸡也烧得不错。
石头闷头吃饭,嘴巴里嘎吱嘎吱地嚼个不停,还报复似的将大半的鸡肉都夹到小桃的碗中,然后示威似的对楚乔挑衅着。
小桃倒是时刻注意楚乔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喜欢的就多夹给他,不喜欢的就少夹一些,对此,石头更是愤恨。
雨水从屋檐一滴滴地落下,在檐下泡出一条不深的水沟,随着雨季的来临,那条水沟会越来越深。
楚乔不大愿意回兵营了,可他依然要回去。
兵营里每日要训练,然后会有对战,那是可以学习武艺的好地方。
偶尔,他所在的营还会出战,他在秦山关讨活,自然要跟大燕士兵一起出战,出了力才有饭吃,虽然他不稀罕那里的饭菜。
他更加喜欢打仗,他可以从中锻炼自己,学到杀人的技巧,也学会怎么让自己活着,哪怕是踏着草原人的尸体活下去。
不过,最近雨水太多,秦山关的士兵也有好几天没有战事了,连最爱找茬的大燕郡王也没来寻他冷嘲热讽一番,他觉得意外的轻松。?
第二十二章 【番外】【桃花】【中】
今日里,小桃家的屋顶漏水,他帮忙整理屋顶的瓦片,一时太晚,小桃留下他过夜,与石头一个屋子。
潮湿的干草上面铺着打着补丁的被单,被褥盖在身上也感觉湿润。
他倒在床榻上,只觉得腰背都是软的,不像兵营那硬邦邦的木板。
隔壁床上的石头睁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对他威胁:"别想半夜干坏事!你敢偷偷跑出去,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捅死你。"
顺道还拍了拍枕头边的杀猪刀。
楚乔不置一词,看着窗棂外一树的桃花渐渐绽放,粉的白的,娇嫩喜人。
他在一片花香中睡着了。
连澄也嗅到了桃花香,在这荒郊野岭的山林里,花香浓郁得太过,身在其中隐藏了还好,若是离开难免就留下了痕迹,迟早会被人抓获。
现在他是一个小小的斥候,被抓事小,被杀才真是冤枉。
何况,这是他苦求来的一次磨炼,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命折在这里。
他附耳贴在地面仔细听了半晌,果然有马蹄的轰隆声传来。
他将手臂上的血布条又绑紧了些,往林中更深处跑去。
花香一直萦绕在梦中,越过枝桠爬到了村庄的大路上,雨滴打在胡乱堆砌的石板上,叮叮咚咚。
楚乔倏地一惊,人已经掠出了窗外。
他蹲在围墙上,隐藏在残树败叶之中,一双如狼的眸子静静地扫视着周围。
很快,他看到一道身影疾速地在小路上奔驰,死了一般的村庄里,那紧张而又谨慎的脚步声像是雷声一样,炸在他的耳膜中。
来人武功不弱,身形瘦小,碎裂的飘带在空中飞舞着,仿佛被野兽追逐的黑蛇,滑溜地在黑暗中穿行。
对方速度很快,距离他所在的院子隔了两个屋院,可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雨水中的血腥气,极淡。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看看来人是谁?也许对方只是路过。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那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的耳朵竖起,风声中传来了战马那沉重的呼吸声,虽然被遮掩了,可到底是在雨夜里长途奔驰,那焦躁的马蹄溅飞水洼的声音几乎比夏日的蛙鸣还要聒噪。
他不得不动了,他不能让马上的人进入村子。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荒村,可他知道,这里有人。
他飞掠了出去,像是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雄鹰,速度极快地从一个屋顶跑到了另外一个屋顶,然后在马蹄声中拐了一个弯。
村子的地形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知道村子周围有多少山峰,哪里的野兽多,哪里的野兽凶猛,哪里是通往秦山关最便捷的小路,哪里能够遇到大雁朝的前锋营。
他知道,战马的主人们会跟上他,追逐他。
他甚至猜得出战马的主人们是谁,是草原人,也许是九华,也许是苍蒙,或者是其他部落的武士。
不管追来的人是谁,他都不去想,只一心一意地逃窜,模仿着那雨夜中的亡命之徒一样,紧张而又谨慎地慢慢逃离武士们的追杀。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额前的碎发却还在不停地滴水,打在了鼻梁上。
他手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小腿处的裤子也擦破了,可浑然不在意。
他沿着那即将散去的血腥气一路寻找,终于,他寻到了一处柴房。
柴房里结了不少蜘蛛网。
可他在昏暗中依然看到了那一角暗色的衣裳。
他猛地踢开了木柴,露出里面一张苍白的面庞。
"这是恩人心仪的男子吗?"
"不是。"
"他伤得真重啊,药材不够。"
"我去挖。"
"嘻嘻,还说不是心仪之人。"
"我陪你去采药……"
"好。"
床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快速地将屋子打量了一遍,等到听见柴扉关上的声音,才起身。
靴子湿漉漉的还丢在地上,连澄弯腰正准备拾起,肩胛突地一痛,人几乎又要倒下去。
他摁着额头,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霍地在胸口一阵摸索,从衣襟里面摸出一封信来,他仔细地掂了掂再一次细致地藏好。
好不容易穿好了靴子,绑上缚带。
打开房门,楚乔静静地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连澄道:"我要回去了。"
"追兵还没有回头,你贸然出去肯定又会被追踪。"
连澄冷哼:"你的谎话太假了。依照你的性子,这里若是不安全你会这么放松地站在我对面?"
楚乔面色一怔,连澄善于观察人的神色,瞬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连澄推了推他,对方纹丝不动。
连澄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没想到我会道谢?"
楚乔更为震惊了,那一张比木板还要僵硬的脸霎时十分好看,连澄轻笑:"没想到我会道谢?"
连澄靠在门框上,被人追杀了一天一夜早就力竭,如果不是想着尽快回兵营说不定早就撑不住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轻松,可逃窜时深入村子就已经知晓距离秦山关不远,到了这里就算是九华的追兵也不敢太过于张扬,他只要寻了暗路自然可以平安回去,所以心情难免放松,也难得地没有与楚乔恶言相向。
"大燕人憎恨草原人是一回事,你救我是另外一回事,我分得清。"
楚乔的唇瓣嚅了嚅,看了眼他肩胛和手臂上的伤势:"你要带什么话回去?
我帮你。"
"哈——"连澄不可置信地嘲笑了下,"不是吧,虽然我向你道谢,可不代表我会信任你。你觉得我会把用命探到的军情告诉你吗?要是你听了军情之后一刀把我杀了,然后静等九华的反击怎么办?"
楚乔挑眉:"是突袭,还是九华援军的消息?"
连澄哽了哽,闭紧了嘴巴。
他几乎都忘了,这个少年不是去年遇到的那个什么都懵懂不知的奴隶。
经过了苏将军一年多的教导,他已经初步懂得了一些兵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探去了口风,这让连澄有一瞬间的懊恼。
不过,他只是一会儿就整理好了情绪,镇定地说:"不止。"
"那你告诉我,我去,耽误了军机谁也输不起。"
连澄冷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心吧。"
说着就去推他,对方一动不动,连澄也火了,"让开!"
楚乔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回去。"
连澄陡然变色:"你要在半路上杀了我?"
楚乔依然不冷不热,只说:"不会。"
"我不相信你。"连澄还是这句话。
两人面对面相互僵持着。
他们相识了一年多,其间打斗不止三百六十五次,次次都是拼尽全力。
在知晓对方的身份后,连澄虽然觉得对方人生坎坷,可那国仇岂可以轻易忘记?
对生于皇族的连澄来说,没有什么比国家更加重要,也没有什么比国仇更让他愤恨。
所以,往日里与楚乔的比斗更多了凶狠与冷嘲热讽。
他根本想不通,明明父王与舅舅们也都知晓楚乔的身份,为何还要让他留在秦山关,还让守将的舅舅时不时提点他,顺道教导兵法。
楚乔的性子沉闷且冷漠,连澄觉得大燕人对他再大的恩典也抵不过他草原人的野心,迟早有一天,他会将自己的所学用来对付大燕。
可任他怎么与父王闹腾,与舅舅唱反调,他们丝毫不受影响。
当然,对连澄刻意对楚乔的为难,家人乃至秦山关的将士们也默认,由此更助长了连澄的气焰。
"公子,你怎么起床了?我采了草药,马上可以替你包扎,你等等。"
小桃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身后的石头更是麻利地提着篮子去清洗草药。
很显然,相比对楚乔的防备,这两人对大燕人有种天生的亲近,甚至于,他们可能误会了连澄也是侥幸活过来的别村的村民。
"包好伤口,我陪你一起回去。我引开敌人,你放心离开就是。"
连澄瞪大了眼,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着少年转身与小桃轻声说话的背影,又隐约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离开?"小桃只是愣了一瞬,继而点头,"你昨夜没有回去,家里人肯定担心了对不对?对了,你要不要带一些腊肉回去?你抓来的猎物吃不完,我都熏成了腊肉。"
"不用。"
"你拿一些回去吧,你不吃送给伯父伯母一样的。算是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我没有家人。"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先去给他包扎,等会儿我跟他一起走。"
小桃慧黠道:"还说不是你喜爱之人,口是心非。"
小桃对着连澄挥了挥手,"公子,我去烧水,你顺道沐浴一下吧。"
连澄颇有深意地瞥了楚乔一眼,轻笑道:"不用了,我也彻夜未归,爹娘肯定很担心。"
小桃惊诧:"那我们先包扎,我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裳。"
"谢谢姑娘。"
待小桃去忙活,连澄又变成了那一副冷漠的样子,对楚乔威胁道:"不许你打这姑娘的主意。"
楚乔诧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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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一阵无语,他下意识地望向另一扇房门,小桃已经抱了一套衣裳出来。
色狼两字,果然很莫名其妙啊!
不过,连澄这人本身也奇怪,说的话更像刀子一样,不去听不去在意最好。
小桃抬头望了望已经明亮的天空,喃喃地说:"不知道还会不会下雨。"
石头正在堂屋内编织竹篮,长满厚跃的双手不停地在竹条中间穿梭,看起来熟练至极。
听到小桃的话他也抬头看了看檐外:"应该还会下。看到天那头的乌云了没?"
小桃叹口气:"看到了。"
眼角一顿,正好看到了院墙边那一株开得粉粉的桃花,又想到了什么,轻笑着说,"方才那个公子真美,比桃花还要艳丽。"
石头坐在屋内,他身后的黑幕似乎还没被阳光侵占,脊背看起来佝偻着,给人卑微渺小的感觉。
他眼中却是一片亮色,眼角被桃色沾染着,眼眶内全是屋檐下少女苗条的身段,耳中也都是她温婉的话语。
他说:"你比他漂亮。"顿了顿,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要娶你!"
小桃倏地一惊,几乎要倒退一步,面色瞬时红遍了,连耳垂都粉嫩着看起来很想让人咬一口。
她跺了跺脚:"你胡说什么呀!"
石头停下手中的活,正色道:“我要娶你做老婆。很久以前我就跟你阿婆提过,她也同意了。"
小桃盈出一滴泪,咬着唇:"我……我不知道。"
石头却听岔了,只说:"反正你现在知道了。今晚我们就拜堂成亲。"
"我……我……我……"小桃根本反驳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觉得心乱如麻,脑中清晰地映出恩人楚乔的面容。
那冷漠而孤独的少年,要是知道她要嫁给石头会说什么呢?他会不会……
两个人两番心思,浑然没注意到门外突然响起的纵马声,待人清醒过来,已经有马匹冲开了院门,马上的异族武士倏地瞪大了眼,大喊大叫:"这里有人!"
记忆中最黑暗的部分蜂拥而至,小桃吓得尖叫,石头大吼着冲那武士扑了过去,只看到刀光闪过,石头的双臂居然就被武士的马刀给一分为二。
小桃的尖叫声越来越尖厉:"石……石头!"
石头痛彻心扉,听到那一声呼唤,回头大叫:"跑,快跑!"
"你……你怎么办?"
"快跑啊!"石头一边喊,一边捂着断臂朝着马身撞了过去。
他本是放牛郎,力大无穷,这一撞之下居然让马趔起了两下。
武士被卡在了门框上,马刀都施展不开了。
石头往马胯下一钻,就要逃出去。
转眼正看到小桃惊慌无助地立在屋檐下,他心底一咯噔,终于还是抬起身来,朝着马腹部顶了过去,马痛得嘶鸣,后腿乱蹬,胡乱中居然把武士给顶了下来。
不远处有人听到打斗声俱跑了过来,石头心底慌张一时之间只看到不少的人影,身上再一痛,人已经被摔下的武士踹飞到了路边,连滚几次正巧滚到了来人的马蹄下。
再是嘶鸣声,无情的铁蹄把石头给吞没了。
小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只看到刚刚说要娶她的青年已经躺在了地上,无数的马蹄在践踏着他,他的一只脚奇怪地扭曲着,血肉模糊。
"石头——"
楚乔突地回头,连澄也停了下来:"怎么?"
楚乔绷紧了身子,双膝微曲着,这是随时预备攻击的架势。
半晌,周围除了早起鸟雀的啾啾声,树叶雨滴坠落泥土的声音,螳螂在草叶中的振翅声,再也没有其他。
连澄看向那已经矗立在眼中的城墙,只差半里路了,只要出了这片小树林就可以到达秦山关。
城墙前是一片平坦的红土地,那红色是被无数人的鲜血染成,在那上面任何人都无所遁形。
"你去看看,我一个人可以走。"连澄说。
楚乔依旧半躬着身子,再过了一盏茶的时分他才说话:"好。"
话刚刚说完,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分别掠了出去,一个走回头路,一个却是向前。
楚乔遵照约定引开敌人,他也的确引开了一些九华的斥候,让连澄可以顺利回去。
只是,他依然记得昨夜追逐连澄的那一队骑兵,那些人明显武艺精湛,兵马剽悍,他当时虽然故意使计让对方跟踪他,可经过了一夜,说不定骑兵也发现了调虎离山之计,再一次去寻找连澄。
想到顾尚锦躲避的柴房,然后是……
楚乔心口的跳动几乎瞬时停了下来,他发了疯般朝着那荒村奔了过去。
乌云在远处聚集,转瞬就到了村子的头顶,轰隆隆一声炸雷,倾盆大雨瞬间浇灌而下,把泥土上的残肢断臂给浇得更加惨白,血水顺着门外一直流淌到了门内,蜿蜿蜒蜒的,像是索命的红绳,把人的眼眶都给刺红了。
楚乔冲进大门,抬眼就能够看到昏暗的堂屋。
屋外,风声雨声雷电声;屋内,寂静沉静幽静。
楚乔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膛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手指僵硬,脚步沉重,身子前倾了两次才拖着四肢往那屋内跌撞跑去。
黑,无尽的黑,睁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可是,他依然嗅到了血腥气,那再多的泥水也掩盖不住的血腥味,从屋子里面弥漫过来。
他倏地跪了下来,阴影几乎与屋内的阴暗浑然一处。
一条血水从他的膝盖底下蔓延,一直延伸到了桌案底下。
桌案的那一头,一只苍白的手臂横着,了无生气。
他脑中几乎可以想象出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拖拉,抽打,淫笑与哭叫,挣扎与压制,少女绝望的呜咽声仿佛还残留在屋中。
屋外,那一树桃花终于被大雨打得残破,坠落成泥。
秦山关里唯一的异族少年再一次与大燕郡主打得难舍难分。
不同往日,这一次少年几乎是发了疯般毫无章法地拼尽全力想要置郡王于死地。
他那一双赤红的眼像极了暴怒中的野狼,死死地盯着对面的男孩,他的尖牙随时会撕裂对方的咽喉,他的利爪要扭断对方的胳膊。
连澄也是一个狠人。
虽然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可这也无法影响他灵活的身手,哪怕此时的他也隐隐有些惧怕。
沉默的野狼比愤怒的人类更加危险。
可是,连澄不会轻易认输,他依然站着,手中的长剑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他的目光专注而冷静。
"草原上的野蛮人终于露出你的獠牙了吗?"连澄冷道,"怎么,是不是我带回来的情报坏了你们草原人的大计?你的族人死在了战场上?你要替他们报仇吗?来呀,我不怕你,就算你咬断了我的喉咙,我也会拉出你的肠子把你给勒死。"
"你害死了她!"楚乔低吼着,眼中几乎要滴出泪来,"你的行踪暴露了,他们打了回马枪,你害死了她!"
连澄怔住,她想到了那欢天喜地跑来送他衣裳的少女:"小桃?"
这个名字刺激着楚乔的耳膜,他疯了似的冲了过去,直取连澄的面门:"我要杀了……"
"你"字还没吐出,人已堪堪冲到连澄身前,可他已经软倒了下去。
苏将军收回手:"兵营里不容许自相残杀。"
连澄发抖的身子直了起来,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面临死亡的惧怕,还是对自己逃亡时的疏漏而惊惧。
他害死了无关的人,害死了大燕的子民,他……
泪,从他眼中流淌了出来。
这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澄在秦山关内哭得声嘶力竭。
难得的艳阳高照,毒辣的日头把人头顶的发丝都要给点燃了,头皮上都感觉可以煎熟鸡蛋。
已无人迹的村子在燃烧,从村东烧到村西,屋院、鸡舍、围墙、古木,还有那错落的桃花都付之一炬,漫天的火势足足烧了三天。
村后的山丘上,那一个巨大的坟墓旁边又起了一座新坟,里面新葬了两个人。
两个大燕人。
楚乔将一壶酒也浇到了坟头,一甩手:"走吧。"
连澄最后看一眼那墓碑上的名字,拍了拍手上的灰土,把小桃树下的泥土再踩实了些,这才转身。
两匹黑马并驾齐驱,消失在了桃树的视野中,再也没有回头过。
他们已经离开那里三天了,但连澄还是有些舍不得。
他不舍得那些美丽的桃花,不舍得那个安静的村庄,也不舍得那两个大燕人。
他紧紧跟在楚乔的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乔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他们的马蹄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似乎是这毒辣日头下唯一的生命气息。
前方,路的尽头,一座巍峨的城池静静的伫立在阳光下,蓝天如同一种纯净无暇的蓝色,没有一丝杂质,如同最纯净的琥珀,晶莹剔透,让人心醉。
那一片无尽的蓝色,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天空中,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而飘渺的炊烟从高大的城墙上升起,盘旋着,消散在碧空中。
【作者有话说】:麻烦大家多多支持啦~欢迎宝子们前排围观~小桃死的好惨…战争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