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之下—— by陈隐
陈隐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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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呢?”
“那我不吃了!我们去吃麻辣烫。”
匡延赫笑了一下,继续点单。
匡延赫说了尝一下,还真就只是每个浅尝一口,如果遇到特别符合他口味的,就再吃一点,顺便告知唐蕴,这样东西还不错,可以尝尝。
大概是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亦或是和唐蕴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匡延赫全程都没有主动找话题。
只有唐蕴一边吃,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活跃氛围,每上来一道菜,他都会等匡延赫先吃,然后问匡延赫好不好吃。
匡延赫对食物的评价只有三种:还可以、熟了,以及无奈摇头。
不过即使匡延赫摇头的食物,唐蕴也会伸手尝一下咸淡,他并不觉得里面的食物有多难吃,倒是匡延赫的嘴巴,被养得太刁了。
服务生将一盘醋汁鸡块端上来时,桌上的东西已经堆满了,唐蕴只得把几道凉菜并在一个餐盘里。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朋友打来的。
几个月前,他朋友家的猫崽子怀孕了,朋友只打算留一只小的,剩下的全部送人,唐蕴预定了一只,这会儿朋友是打来催他去接小猫的。
“明晚我另外两个朋友就过来了,到时候你只能捡她们挑剩下的了。”朋友说。
唐蕴早就已经有看中的小奶猫了,忙说:“我这会儿在外面吃饭呢,吃完饭就去你那,你等我。”
“在外面吃饭?”朋友八卦道,“跟谁啊?男的女的?”
“甲方爸爸。”
“哦……”
匡延赫听见这个称呼,抬了抬眼,等到电话挂断,他问唐蕴:“怎么了?有工作?”
“哦,不是,”唐蕴摇头道,“我朋友家的猫生崽了,说送我一只,我待会儿去她家接小猫。”
匡延赫问:“她家在哪边?”
唐蕴在聊天记录里翻到了朋友家的地址。
匡延赫的视力不是很好,身体微微前倾,看清后说:“好远。”
唐蕴沉浸在马上要当铲屎官的兴奋中,觉得很无所谓:“还行,打个车走高速的话也就一个小时。”
想到小奶猫还在等他,唐蕴吃得火急火燎,好几样东西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就进肚子里了。
很多年以后,唐蕴再回想起这一顿晚餐,完全想不起他们吃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也想不起匡延赫花掉了多少钱。
只记得匡延赫用公筷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夹到唐蕴面前的小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急,待会儿我送你。”

第十二章 法典
朋友十分贴心地为小奶猫准备了许多“嫁妆”,东西多到唐蕴一个人根本拿不下,朋友的男友帮唐蕴把东西搬下楼,看见了停在单元楼门口的奔驰大G。
“你新换的车啊?”朋友男友问。
“甲方爸爸的。”
朋友男友很讶异:“甲方爸爸这么好啊?还专程开车送你过来。”
“他说他顺路。”
匡延赫在日料店里是这么回答他的。
天色漆黑,唐蕴也不知道怎么打开后备箱,匡延赫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
车内亮着灯,唐蕴看见一些户外的运动装备,以及一个鼓鼓的黑色的运动包,大概装一些换洗的衣物。
“你经常健身吗?”回到车里后,唐蕴问匡延赫。
“偶尔。”
唐蕴认真打量了一下匡延赫,他今天穿的是件圆领毛衣,矜贵冷淡的奶杏色,胸口和袖子做了一些独特的刺绣设计,像是纯手工,面料羊绒质地,柔软考究。
毛衣宽松,光线太暗,看不太出肌肉轮廓。
唐蕴忽然想起小哑巴,这两个人拥有差不多的身高和比例,要是能把匡延赫的脸按到小哑巴身上……
做爱的时候盯着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那不得爽死啊?
“你在笑什么?”匡延赫忽然问。
唐蕴吓一跳,停止了心猿意马:“我终于有猫了。”
匡延赫不疑有他:“以前没养过?”
“嗯,一直想养,但是工作太忙,没下定决心。”唐蕴问,“你呢?家里有养宠物吗?”
匡延赫道:“有只缅因,不过在北京,我爸妈他们养着。”
唐蕴低下头,摸了摸蹲在他大腿上的小虎斑,湿漉漉的粉鼻头,身上的条纹已经很清晰了,眼睛灰中带蓝,据猫主人说,这层蓝色会随着时间慢慢褪掉,最后大概率会和猫妈妈一样,黄色眼睛。
“新手奶爸要注意一点什么?”唐蕴把小东西捧到嘴边亲了亲,又忍不住贴贴脸,小虎斑警惕地望着他,还有点害怕,尾巴直立着,一抖一抖。
“别喂牛奶,葡萄,巧克力之类猫咪忌口的东西,刚开始几天观察一下它的排便情况,看有没有应激,如果主人还没给它打疫苗的话,你带回家养两周得去宠物医院给它打个疫苗。”
唐蕴以为匡延赫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一下他,没想到这一路,匡延赫很有耐心地为他讲解许多养猫注意事项,推荐了猫粮、零食和玩具,甚至告诉唐蕴该怎么和小猫咪相处,如何判断小猫咪身体健康与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宠物医生。
朋友家与唐蕴居住的悦心嘉园相距三十五公里,唐蕴的神经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匡延赫所谓的“顺路”其实并不顺。
但他找不到匡延赫这么帮他的理由,也许今晚刚好比较闲?不会是想和他套个近乎,在咨询费上砍个价吧?
可是看匡延赫晚上点菜的那个架势,也不像是缺钱的主。
不过匡延赫这么一来一回的接送,唐蕴还真不好意思再去收什么咨询费了,他想就这么算了,反正也不是正式打官司,就当给小朋友免费教学了。
快到小区门口时,唐蕴扫了眼时间,刚好十一点半,他很真诚地向匡延赫道了声谢:“这么晚了,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客气。”匡延赫很轻地回了一句,像是倦了。
“就停我们小区门口吧,”唐蕴说,“那个咨询费的话,就算了吧,不用给了,当交个朋友。”
匡延赫道:“那是两码事。”
唐蕴对自己之前狭隘的揣测进行了一番深刻检讨。
汽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
保安看见唐蕴的脸之后,远程操控着道闸,他透过安保室的玻璃窗,冲唐蕴一点头,挑挑眉,似乎在说,赶紧进去吧。
唐蕴冲他笑笑,心说平时怎么不见你这么有眼力见儿啊。
唐蕴不想再耽误匡延赫休息了,抱起小虎斑说:“算了,你不用送我进去了,赶紧回去吧。”
匡延赫的耳朵间歇性失聪,径直把车开入地下车库,问:“然后往哪边?”
唐蕴无奈道:“前边右拐,4幢,蓝色柱子那边。”
车轮摩擦潮湿的地面,发出略微刺耳的声音,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小虎斑有些害怕地把身体缩到唐蕴掌心里。
唐蕴的心都快要化成一滩水。
“就是这里了。”
唐蕴拉开车门,匡延赫也一同跟下车,为他开启后备箱,东西实在有点多,唐蕴打算先把小猫和食物送上去,剩下的待会儿下来慢慢搬。
然而匡延赫已经将剩余的东西提在手里了,他一派好人做到底的架势,抬了抬下巴,示意唐蕴继续往前走。
“我帮你搬,你去按电梯。”
在电梯里,唐蕴再次道谢,顺便为自己之前对资本家的偏见进行反思。
看来资本家也不完全都是坏人,起码匡延赫不是。
“来都来了,要不进去坐一坐?”唐蕴站在门口客套了一句。
他以为匡延赫会以时间不早为由拒绝,谁知道对方竟然毫不客气地点头笑道:“好啊。”
小虎斑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唐蕴家门口的对联很有意思,红底金字,纯手写,左边是“外卖请挂钩”,右边是“快递就地放”,横批“一路平安”。
门铃是招财猫形状,地垫是一副涂鸦山水画,一行黑体大字:深呼吸,您即将进入一块风水宝地。
匡延赫被一块地毯逗笑。
换上唐蕴递给他的,并不怎么合脚的拖鞋,踏入这块一百多平的风水宝地。
职业使然,匡延赫一进屋注意到的不是主人的装修品味,而是这套房子的整体布局,墙面用料。
这是万晟集团在十年前推出的精装房,里面通铺的瓷砖,厨房卫浴走的都是简约风,所以到现在看,依然不过时。
万晟算是地产业的后起之秀,但实力不容小觑,就在上个月,向恒参与竞拍的一块地,被万晟集团以十个亿的高价买走了。
这就导致向恒原来的湖景改善房计划被迫暂停,得重新选地,再做规划。
就目前的地产行情来说,万晟是向恒在华东地区里最大的竞争对手,去年最后一个季度,财务部向匡延赫反馈的数据报告里显示,向恒的尾房销售成绩不如万晟旗下的同类竞品。
匡延赫很想探寻这其中原因。
“这厨房里面的设备是买房自带的还是你后来重新装的?”匡延赫问道。
唐蕴把小猫的东西一一搬到阳台,回答道:“自带的啊。”
“还好用吗?”匡延赫又问。
“还不错啊,”唐蕴还以为匡延赫家里要装修,于是说,“你可以随便试。”
匡延赫试用了一下,记下一些品牌,走出厨房,看见唐蕴正蹲在客厅地毯上,脑袋歪着,双手抱住小腿,不知道在找什么。
远看就好像一株快要被风刮倒的蘑菇,有点可爱。
匡延赫走过去,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在看什么?”
“小猫啊。”唐蕴指指茶几玻璃与抽屉之间一道夹缝,说道,“它好像出不来了,怎么办?”
“小猫不会进到它出不去的地方。”
话虽这么说,但匡延赫还是脱掉鞋子走上绒毛地毯,蹲了下去。
茶几实在太低了,匡延赫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弯腰,看见藏在夹缝中的小猫,它的耳朵耷拉,四肢平铺,像一坨被拍扁的猫饼。
真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姿势爬进去的。
看见匡延赫,它原本困倦得快要眯起来的眼睛又撑得圆溜溜,在黑暗中闪着绿莹莹的光。
“哎呀它好可爱!”唐蕴很是激动,声音不自觉变软,打开相机对着小猫饼一通狂拍。
匡延赫转头看了唐蕴一眼,他刚才很明显地听到了“快乐小法师”的声音,嫩嫩的,撒娇似的。
等唐蕴再开口,又恢复了正常:“它可能是来到新环境,有点害怕。”
“可以把‘可能’去掉。”
匡延赫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在阳台的角落看见一把鸡毛掸子,拔下一根羽毛,在小猫跟前挥了挥。
小家伙刚开始还有些戒备,后来经不住诱惑,还是往外爬了一些,被唐蕴一把抓住,拖了出来。
它的两条后腿看着细瘦,跟手指似的那么一小截,蹬起来还挺有力度,眼看着唐蕴就要控制不住,匡延赫上前一把揪住小猫的后颈道:“得这么抓,要不然它会抓伤你。”
小猫不动了,四肢像被点了穴似的定格在空中。
唐蕴嘿嘿笑:“看来还是你比较有办法。”
匡延赫轻挑眉梢,表现得很不在意。
“要不咱给它取个名字吧。”唐蕴接过小猫咪,看了一眼匡延赫,问,“你家的叫什么?”
匡延赫:“小咪。”
唐蕴噗嗤乐了:“好随意的名字。”
匡延赫说:“本来有个很洋气的英文名,但我爸妈只喊它小咪,它也只听得懂这个名字。”
唐蕴托着小猫咪不让它乱跑,坐在沙发里纠结。
“叫你啥好呢?”他一眼瞥见书架上的新编《民法典》,“要不叫你小民?”
匡延赫垂眸点评:“比小咪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蕴实在不擅起名,破罐破摔地问:“那你说叫什么?”
匡延赫故意道:“小法师吧,比小民洋气一点。”
“那不行,”唐蕴说,“小法师是我的网名。”
匡延赫起名向来敷衍:“那就法典。”
唐蕴撇撇嘴,心说还是高看总裁了,这起名水准,跟他也是半斤八两。
光顾着逗猫,唐蕴差点忘记正事儿,他一拍大腿起身道:“我去给你倒杯水,你想喝咖啡还是果汁?还是牛奶,还是柠檬茶,还是酸奶,还是椰子水,还是干脆吃水果?”
唐蕴报得太快,匡延赫的脑袋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信息,干脆跟了过去。
冰箱与墙面的夹缝里堆着半人高的饮品,打开冷藏室的门,里面有封好的半个哈密瓜,整颗的椰子,两个完整的凤梨,一些车厘子。
剩余的空间被种类繁多的蔬菜占据。
年轻人很少有开火做饭的,这个冰箱里的东西多到让匡延赫觉得这个家里不止一个人。
“你是跟爸妈一起住的?”匡延赫问。
“没有啊,”唐蕴解释说,“这我租的房子,不过我朋友经常会过来和我一起住。”
匡延赫没再多问什么,要了瓶椰子水解渴。
一转眼功夫,小家伙又不知道藏哪里去了,唐蕴在客厅里转悠一圈,又跑进书房,口嫌体直地喊着“法典”。
匡延赫也跟着帮忙寻找,最后在书房的窗帘后面找到了瑟瑟发抖的法典,同时也看到一些直播才会用到的,补光灯和摄影支架。
“你平时会做直播?”
“对啊。”唐蕴干脆把小猫咪放进一个巨大的收纳盒里。
“哪种类型的直播?”
匡延赫说这话时,嘴角弯弯的,加上他充满玩味的眼神,让人不由浮想联翩。
唐蕴没想到堂堂总裁还会开人玩笑:“当然是正经直播。”
匡延赫又问:“哪个平台?叫什么名字?”
“在……”答案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唐蕴忽然想到在车里匡延赫拒绝回答的那个问题,又改口,“我不想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谈了几段恋爱!”
匡延赫沉默地走出书房,漂亮又冷漠的后脑勺上仿佛写着一行字:我不想知道了。
唐蕴抱起法典跟在他身后,悠悠然坏笑道:“匡总该不会是没谈过吧?”
匡延赫回过头,眼里有种被质疑的憋屈,但还不到愤怒的程度,他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多做解释,拧开椰子水又喝了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唐蕴扳回一成,愉快道:“我送送你。”
等匡延赫离开后,唐蕴回卧室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坐在客厅里观察法典有没有撒尿拉屎的倾向。
朋友说它已经学会用猫砂了,但毕竟换了个环境,也不知道它知不知道猫砂盆在哪里。
唐蕴想了想,把它放进阳台的猫砂盆里,然后坐了个下蹲的姿势,耐心地指导法典:“来看我,像这样,嘘嘘,会吗?”
然而法典并不买账,蹒跚着从里面爬了出来,在客厅里活蹦乱跳,活像只小野兔。
唐蕴叹了口气,不去管它了。
想起明天下午还有个庭要开,他把公文包带进书房,准备材料。
掏笔记本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他取出来,倒抽一口气——那是匡延赫的签字笔!
一定是当时光顾着讲话,没在意就把东西当成自己的,随手顺进包里了。
他不知道这支笔多少钱,但看牌子就知道它肯定不便宜。
匡延赫的车已经开走半小时,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家了,再让对方为了支笔折回来不可能。
唐蕴拍了张照片发给匡延赫:【不好意思,你的东西不小心被我带回家了,怎么弄?要不然我明天给你顺丰回去?】
匡延赫回的是语音,还是那不慌不忙的语气:“不急,以后总会有见面的机会。”

第十三章 直播
奔驰大G驶过宽阔的恒华大道,转入漫长而又寂静的隧道,等到视野再次变开阔,便是进入到沧汇区。
南城最豪华、漂亮的别墅住宅、公馆、小洋楼,几乎都聚集在这里,本地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假如连沧汇区的房价都开始下跌,那说明南城要完蛋了。”
匡延赫所居住的云霓公馆掩藏在遮天的绿地森林间,这里安静,私密,就连气温都比市中心低了好几度。
匡延赫将车窗关上,看见手机屏亮了亮。
唐蕴:【对了,忘记问,你今天喷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还挺好闻的。】
匡延赫停好车,点燃一根烟,沿着泳池慢吞吞走着,告诉唐蕴香水的名字。
唐蕴道了声谢,又说了句晚安。
匡延赫礼貌性地回了句晚安,但其实没有一丝困意。
工作上的事情好像永远都忙不完,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手机又多出来上千条信息和二十多通未接来电。
他觉得自己和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斯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打算回电,坐在池边的躺椅上抽烟,登入向恒内部的系统,准备慢慢处理掉一些琐碎公务。
白天保姆过来收拾过,他原本放在茶几上的,用来盛烟灰的小铁盒被扔掉了。
烟灰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得快步上了二楼露台。
往下看,是繁花深树,蜿蜒小径,花圃里的白玫瑰也开了,诸多园林设计师一起将这里打造得如童话故事一般。
不过匡延赫没心情欣赏,他坐在软皮沙发里,用两根香烟的时间,读完了销售部的数据报表以及一份由营销总监发来的开盘工作进度汇报。
这周日上午九点,映月湾这个楼盘将举行一场盛大的开盘发布会。
映月湾是匡延赫从北京总部调来华东接手的第一个项目,从建工到竣工,忙活了三年,中间为了应酬酩酊大醉过多少回,经历了多少殚精竭虑的日夜,是匡延赫不想回忆的。
可惜因为疫情反复,这个项目的工期比预计的延后了三个月,以至于毗邻映月湾的,属于万晟集团旗下的楼盘也进入到预售阶段。
现在的状况就好像两家门对门的大型超市一起开业,不比排场,不打价格战都不可能了。
匡延赫交代闫楚:【活动细节可以再优化一下,要确保现场抽奖活动的力度比万晟的大。】
临近活动,闫楚压力大到不敢睡,第一时间回道:【明白,原本的烟花秀我们已经改成无人机秀,我觉得白天的话,无人机效果会比烟花好一些。】
匡延赫说:【OK,预算不够的话跟财务报。】
闫楚:【费用其实差不多。】
正聊着,匡继冲弹来一个视频通话。
匡延赫的父母最近都在南非部署工作,约翰内斯堡的时间与国内相差六小时,此时正是享用晚餐的时间。
有时候匡延赫会觉得自己和父亲很像,只有在吃东西时,才舍得关心一下工作以外的事情。
“你那脖子好些了没?去医院看过了吗?”匡继冲问道。
前些天被唐蕴种了草莓,贴了膏药,匡延赫对外宣称自己脖子扭伤,连父母也不例外。
他撒谎不脸红地说道:“检查过了,小事情,已经不疼了。”
匡延赫的母亲项凌忧心道:“别太累着自己了,你这个点怎么还在外面呢?”
匡延赫:“抽了支烟,马上休息了。”
“睡前抽什么烟啊,把床上弄得都是香烟味。”项凌埋怨,“你别跟你爸学。”
匡继冲不服气:“什么叫跟我学,我睡前又不抽烟。”
一番寒暄过后,还是逃不过讨论工作,匡继冲询问匡延赫,项目开盘是几月几号,准备得如何,预计第一批回款额是多少。
匡延赫哪里能未卜先知,况且这次还得打价格战,回款额肯定没有预计得高,他顶着压力报了个数额,详细地介绍了一下开盘活动,期待能得到父亲的一句认可。
但匡继冲似乎只听到了预计的回款数额,皱着眉头,大失所望的样子:“怎么会延期三个月和万晟撞上呢?早干吗去了?”
“年底的疫情规模那么大,全城都阳了,只能停工。”
匡继冲道:“那也不过两周时间,怎么会变成三个月?你别在这儿给我找理由。”
匡延赫压了压情绪,道:“我不是找理由,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还有之前封城导致许多材料运不进来,也耽误了些时间。我只能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尽力去做了……”
“那万晟的工期怎么能赶超上来?你不是说他们比我们晚开工吗?”
匡继冲的嗓音越来越大,已经不是质问而是一种谴责,项凌忙缓和气氛道:“好了好了,小赫都快要睡觉了,你还跟他吵什么?”
匡继冲板着脸,却并不承认:“我这哪里是吵,我这只是阐述事实,他总要弄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是不是?”
就好像小时候,匡延赫考了第二名,他声声质问他和第一名的差距在哪里一样。反正在匡继冲眼里,他永远都不如别人,更比不上他的第一个儿子。
项凌是匡继冲的第二任妻子,俩人是在一场慈善拍卖会上认识的,彼时的匡继冲是已婚已育的状态,有个四岁的儿子叫匡峙。
匡继冲为何和前妻离婚,匡延赫无从知晓,家里人都很避讳探讨匡继冲的第一任妻子。
有时候匡继冲在饭桌上喝多了,冷不丁提起前妻和儿子,餐桌上的气压会瞬间降低,陷入冰点,尤其是项凌的脸色,会变得很不好看,所以匡延赫从小就不过问大人的事情。
匡延赫是见过匡峙的——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兴冲冲地跑去匡继冲的公司,想炫耀他在校园运动会上拿到的好几张奖状和奖品。
匡延赫推开办公室的门,只看到一个男孩正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父亲的办公桌上写作业。
他的皮肤很白,剪了个很好看的短发,细碎的刘海盖住大半前额,连写作业,他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像课本上画的标准坐姿。
一抬眼,俩人的目光对上,匡延赫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冷淡和睿智,就像是班上那种聪明的,很讨老师喜欢的小孩儿。
他不会哭,不会闹,更不会惹家长发脾气,会控制欲望,永远按时交作业,成绩出类拔萃,也是许多同龄小孩永远无法超越的存在。
匡延赫走过去,礼貌地问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对方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写作业,好像故意当他不存在似的。
匡延赫很尴尬地愣在原地,同时有了一种预感,他好像知道这个哥哥是谁了。
正巧这时,匡继冲从外面回来,他是用肩膀将门顶开的,手中拎着一大袋零食,另一只手上还捏着个麦当劳的草莓圣代。
“小峙的冰淇淋来咯……”匡继冲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在看到匡延赫时,他的面部表情僵了一下,挤出一个连匡延赫都觉得尴尬的笑容,说,“你小子怎么也跑过来了。”
匡延赫正准备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奖状和奖品,但匡继冲也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径直走向办公桌前,把零食和冰淇淋放在上面,语气温和地说道:“先停下来吃点东西,眼睛也要休息一下的,要不然以后要近视了。”
男孩放下笔:“谢谢爸爸。”
在那之前,匡延赫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父亲有哪里不好,甚至是值得他骄傲的,但在那一刻之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间坍塌了。
匡继冲让匡延赫叫“哥哥”,匡延赫一时间很不情愿,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冷落了。
但匡峙却很听话,他不仅乖乖叫了“弟弟”,还把草莓圣代递给匡延赫,问他想不想吃。
儿童时期的匡延赫做了一个让现在的匡延赫每每想起都会尴尬到无地自容的举动——他接过了匡峙手中的草莓圣代,一声谢谢也没说,坐在沙发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当时的他很愚蠢,想用这种方式来挑衅匡峙:你做你的乖小孩好了,我才不会这么虚伪。
匡峙的心理素质很强大,对年幼的匡延赫笑了笑,匡继冲则板起了脸,让他跟哥哥道谢,否则不能吃圣代。
“你看哥哥多懂事啊?你怎么回事?一点礼貌都没有。”
匡延赫本来想说的“谢谢”,又被匡继冲的这几句话给顶了回去,把圣代重重放回桌上:“不吃就不吃,谁稀罕?”
匡继冲“啧”了一声,扬起手来。
匡延赫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就跑了,连带着那些不见天日的奖状和奖品,还有他弱小的、不值一提的自尊心。
在那之后,匡延赫就没有再主动去公司找过匡继冲,也没见过匡峙,但有关匡峙的信息,却总是阴魂不散地飘进他耳朵里,成为他逃离不了的噩梦。
比如匡继冲打电话时,会交代助理买一些玩具送到和平苑,也就是匡峙和他前妻居住的地方,作为匡峙考年级第一的奖励;
后来,匡延赫又听项凌说,匡峙提前保送进了清华,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连项凌都让匡延赫好好向哥哥学习,别整天插科打诨,否则匡家的产业,指不定要被谁继承了。
而上一次看到匡峙的消息是在一则推送的新闻里,匡峙与几位挚友在十年前合伙创立的游戏公司于2018年初向证监会提交上市申请,公司下半年推出了一款女性向换装游戏,火爆全网,收益远远领先同类型游戏。
匡峙的野心并未止步于此,公司的核心就是创新,到了2019年底,推出一款自研的科幻世界模拟冒险游戏,两个月后,游戏正式开启全球同步公测。
2021年,该公司进入中国游戏发行商收入排名前五,而在2022年统计的数据中,该公司位列第一,匡峙本人已挤入“胡润中国500强”第201名。
匡峙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及,他根本不屑于匡家的一分一厘。
这则新闻,更像是匡继冲当年那个没有来得及落下来的巴掌,重重扇在匡延赫脸上,疼得厉害。
匡延赫将手机放回桌上,不多说话,任由父亲发作,因为他打小就知道,辩解没有用,无论他说什么,父亲都是有理由斥责他的,就像普通民众无法在绝对的公权力面前说一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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