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很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跟那汽修店里的灰姑娘?”
唐蕴真服了他这张从来不在乎功德的嘴,不过也知道梁颂实际上没什么恶意,毕竟他的每一任,梁颂都起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小名。
沈记恩是骨科医生,梁颂人前人后都喊他棒骨哥。
唐蕴的第二任是名翻译,姓贾,在国外留学多年,硕士毕业回国工作,平时说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常常中英交杂,跟人结交也比较爱用英文名,梁颂私下喊他贾洋洋。
第三任就是唐蕴在交友软件上认识的,体大学生。在人们的传统印象里,体育学校的学生都该是天天沐浴阳光,身强体壮,精力充沛的——唐蕴之前也是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但他前男友不是,这家伙读的是工商管理专业,运动细胞糟糕得很,还有点小肚腩,梁颂这个缺心眼的喊他国足编外成员。
前面几个唐蕴都能理解,但怎么小哑巴就成灰姑娘了?
“你有见过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灰姑娘吗?”
梁颂诧异道:“我靠,他居然比你还高?”
“啊,”唐蕴点了个头,转身去冰箱找饮料喝,“比我高咋了?”
梁颂这么惊讶不是没理由的,首先唐蕴的个子在同龄人之中算高的,平时出门不常见到有比他高很多的男人,另外唐蕴前两任男友的外型都很类似,又瘦又小,走的是营养不良风,跟唐蕴在一起之后才被养胖了些。
就一个沈医生还凑合,和唐蕴差不多高。
梁颂以为唐蕴是钟爱小鸟依人型对象。
“就是很意外,你怎么会找了个比你还高的……”
梁颂提出这个问题时,脑海已经浮现出唐蕴和一个一米九的男人滚床单的画面——唐蕴死要面子活受罪,无比艰难地把人抱起来,顶到墙上,中途因为力气不够,又呼哧呼哧,十分尴尬地把人放下来。
总之,很不和谐。
唐蕴无奈回答道:“见面之前他说他一米八多点,谁知道多出那么多。”
他回忆起和小哑巴的初次碰面。
那天他很早就结束了工作,在约定时间前二十分钟就到达酒店,指针越靠近八点,他的心脏跳得越快。
那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像拆盲盒,有点期待,又有一点儿忐忑。
当小哑巴推开酒店房门时,唐蕴就只剩下错愕。
站在眼前的人比他预想中高出许多,脊背又挺得很直,以至于让唐蕴感受到了一股被人向下凝视的压迫感。
他在路上想到的许多可以让两个陌生人快速拉近距离的话题,一时间全都忘掉了。
最后只问出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你穿内增高了吗?”
梁颂吃着茶几上的凤梨问:“他不会是大树挂辣椒吧?”
“什么大树挂辣椒……”唐蕴反应过来他这话什么意思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他妈的,这什么鬼形容啊。”
梁颂一脸“你在跟我装什么纯情小白兔”的模样,问道:“我形容得贴切吗?”
唐蕴无语地翻了他一眼:“一点都不贴切,人比例挺好的。”
甚至好得有点过头了,进去的时候很容易把他弄痛。
“啊……”梁颂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扫了唐蕴一眼,“那你这小兄弟在人家面前不就没什么优势了吗?人没嫌弃你?”
“他为什么要嫌弃我?这种事情讲的是技术,又不是尺寸。”唐蕴说完又觉得不对劲,拧上水瓶道,“再说我的也不是辣椒!”
梁颂眯着眼,笑个不停。
唐蕴指着他:“你丫不要自己挂着个小辣椒就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
“滚!”梁颂像应激的猫咪一样,几乎要从沙发上跳起来,“你他妈少造谣我,小心我告你诽谤。”
唐蕴:“你知道什么叫诽谤吗?”
“少拿你的专业来对付我。”梁颂扭头回房,“我要睡了,晚安,祝你在梦里也能抱上你的电线杆子。”
“他不是电线杆子。”唐蕴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很想为小哑巴辩解一下,“他身材真的很好的。”
已经关上门的房间里飘出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你的哑巴新郎。”
唐蕴笑了笑,将桌上那些看起来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用保鲜膜裹了一下,放进冰箱,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的眼皮有点酸,想休息了,但做完一番心理斗争,还是决定去冲个澡再睡,毕竟今晚出了很多汗。
站在镜前脱掉衣服,他发现自己后背青了一块,大概是小哑巴把他推进隔间接吻时,在挂钩上撞出来的。
当时他被小哑巴吻得浑身潮热,眼睛都是湿润的,根本顾不了其他。
电影院卫生间的隔间十分狭窄,又因为匡延赫把灯关了,于是形成了一个很容易令人失控的空间,但它并不完全密闭,这种随时会被人撞见的可能,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唐蕴的神经。
所以几乎不需要什么前戏,他的身体已经敏感到稍一触碰就会颤抖。
与唐蕴的僵硬和敏感不同,小哑巴则更像是一匹蓄谋已久的野兽,对待猎物,他一点儿也不克制,更谈不上温柔。
宽厚的手掌伸进唐蕴的衣服里,娴熟地抚摸他,揉弄他,由浅至深,由轻转重,仿佛要唐蕴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他手指的灵巧。
在粗重的喘息声里,唐蕴身上最后一颗扣子也被解开了,他衣不蔽体,羞赧不已,本来有些迷离的意识,因为小哑巴指尖的动作变得敏锐起来。
“真的要这样吗?”唐蕴有点害怕,毕竟一丝不挂的人是他,被人发现丢脸的也是他,小哑巴的衣服还完好地穿着。
真不公平啊。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说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紧紧贴着隔间门板。
而小哑巴仿佛没听见似的,将唐蕴身上最后那一点点可怜巴巴的布料也褪了下去。
“我有点冷。”唐蕴的膝盖在发抖,但实际上周围的温度并不低,他发抖只是因为紧张,因为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走动。
他的呼吸都放慢了,而小哑巴并没有停止动作,狭小的空间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所占据。
好险最后那个人并没有进来。
腰部被舌尖触碰,柔软到发痒,唐蕴点了点脚尖,想躲,忽然被一双手扣住了身体,那双手的主人好像失去了耐心,用很强硬的手段将他整个人托起来,抵在了门板上。
唐蕴被失重感弄得几乎眩晕,伸手圈住小哑巴的脖子,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姿势,不太体面,很是难为情。
“你不觉得重吗?”
小哑巴埋在他肩上的脑袋并没有抬起来,唐蕴只是凭借着头发扫过耳朵的动作,判断小哑巴摇了一下头。
他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很硬,唐蕴顺着那漂亮的肌理,摸到他小臂的青筋。
坚实的门板到底也扛不住两个男人的重量,发出轻微的,令人羞耻的吱呀声。
唐蕴说受不了,让他轻一点,但唐蕴很快发现小哑巴在遇到想拒绝的事情时,会假装耳背,就比如此时此刻,无论唐蕴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停下来,甚至变本加厉。
“你别太过分了啊……”
唐蕴很不客气地咬他肩膀,用齿尖去探寻他颈部跳动的脉搏,几乎到了威胁的程度,可唐蕴一点点下坠的身体依旧被一双手臂轻易地抬起。
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
唐蕴感觉自己像是一幅壁画,被固定在了一处,避无可避,任凭汹涌的浪潮将他的身体全部打湿。
温热的水流滑过皮肤,唐蕴闭着眼睛,搓洗疲累不堪的身躯,回到床上又忍不住登入软件,控诉小哑巴今晚的所作所为。
快乐小法师:【我的屁股好痛。】
快乐小法师:【大腿也是。】
快乐小法师:【还有背上青了一块。】
小哑巴回复得倒是很快:【你要休息了吗?我叫个跑腿给你送支药膏过去?】
快乐小法师:【这么晚了,还有跑腿吗?】
Test102:【可以的,有24小时的。】
唐蕴翻了个身,蜷缩成虾米状回:【算了,我刚才洗澡的时候看过了,没流血,等明天起来应该就好了。】
Test102:【好,有需要的话告诉我。】
唐蕴和他说了声晚安就下线了。
其实也没有到“好痛”的程度,他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交流,能够增进彼此的了解,让某人深入地自我反省,从而作出良好的改变。
正当唐蕴关掉台灯,酝酿睡意时,手机屏又亮了亮。
发消息的竟然是匡总,唐蕴“啧”了一声,蒙上被子,想要忽略掉甲方爸爸的信息,这么晚了还找他肯定没什么好事儿,可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拿起了手机。
他只看一下,如果是交代什么工作内容的话,他就当做没看见好了!
面容解锁,唐蕴点入小红点。
匡总(向恒-建筑工程纠纷):【明天来一下我办公室。】
又是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也不说明原因,也不关心别人有没有时间。
“我又不是你的奴才。”唐蕴嘴上嘟哝了一句,懒得理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翻身睡觉。
第二天,唐蕴睡到了自然醒,梁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的,留了一点早饭在桌上。
唐蕴吃早饭的间隙,给4S店的员工询问修车进度,售后说里面有个配件要等厂家送货,大概明天上午就能修好,再经过整车清洗之后,会有专人送去给唐蕴。
总共的维修费用是一万二,保险报销等流程已经全部走完,由于这次的事故是追尾的司机全责,所以走的不是唐蕴的保险,明年保险费也不会上调,请他放心。
第二通电话是打给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称已经安排相关鉴定人员分析数据了,结果大概在二十个工作日之后出具,让他再耐心等一等。
唐蕴把实际情况向匡延赫反馈了一下,至于昨晚上那条信息,他自动忽略掉了。
匡延赫大概是对鉴定所需的时间很不满意,发来一段语音:“搞什么分析要这么长时间啊?”
唐蕴放下手中豆浆,向他解释:“要是很快就能搞定的,也不会收那么多钱了,你放心,鉴定人员都很专业,会根据实地情况来判定工程存在哪些质量问题,以及是否应当给予赔款,另外还会考虑后期修复难度,修复成本,影响范围来计算赔偿款,二十天的话,属于正常范围。”
匡延赫又问:“这二十天,包含节假日吗?”
唐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别的企业都像你们这么卷吗?大周末的都不放过。
“当然不包含了。”他知道自己的话犹如火上浇油,但还是说,“他们实行双休制。”
匡延赫语气冷淡地丢下一句:“那他们的效率也太低了。”
领导层注重办事效率,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地产行业,工程多耽误一天,预售时间就多延误一天,融资成本和资金利用率也随之增加。
在市场如此不景气的背景之下,这几十亿的项目,一天的利息要多少?唐蕴这种凡人连想都不敢想。
若是最后还让同期的竞品抢占市场,后果更不可估量。
唐蕴作为委托律师,当然得尽可能地为集团利益考虑,于是又打电话问了机构里面的工作人员,现场勘验的工作最快什么时候完成。
对方说再需要两天就行。
唐蕴抱着严谨的态度,又向他们确认:“也就是说,到十九号的时候,向恒的建筑部门就可以找人继续动工了是吧?”
“对。”工作人员说,“总之我们会尽快的。”
唐蕴把这个消息转述给匡延赫之后,匡延赫的语气没有刚才那样糟糕了。
他回复给唐蕴一句:【行,我知道了。】
唐蕴舒了口气,继续吃早饭,可没想到手机刚放下,匡延赫又发了一条:【昨晚上的信息,你是没收到吗?】
“……”
唐蕴很庆幸他们此刻是在用手机聊天,自己的尴尬不至于被对方一眼看穿,他回了个万能句式,装作无辜又紧张的样子。
【啊!真不好意思啊匡总,我当时实在是太困了,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了,忘记回了。】
【是吗?】匡延赫似乎并不相信。
唐蕴输入了“是的”,忽然意识到匡延赫问的并不是昨晚为什么不回,而是今天看到那条消息之后,为什么还是不回。
唐蕴:【匡总那么晚了,找我有什么急事呢?】
言下之意是,你最好别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耽误我时间。
匡延赫说:【你的咨询费一小时多少钱?我另外付你。】
聊到咨询费,唐蕴的瞳仁亮了亮,毕竟从他从业至今,很少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在许多外行人看来,律师这个职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所有法律问题抛过去,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擅长替当事人诡辩,平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从当事人进入律所办公室起,计时器就按下,精明到不可能让自己吃一分钱的亏。
但实际上,唐蕴遇到的白嫖怪数不胜数。
有加微信之后连抛数十个问题,等唐蕴回复完就没了声音,甚至把他拉黑的;
有打电话咨询完说“你这个怎么跟百度说的不一样”的;
有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道上哪儿拿到了他的联络方式,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他免费帮忙处理一下事故的。
除此之外,还有些当事人即便到了律所办公室,问完问题,也会装作不了解收费规则,以重大误解为理由跟他们坐地砍价。
最心酸的一种情况是当事人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唐蕴把纠纷处理得差不多了,当事人又偷偷撤诉,不付尾款的。
当遇到太多千方百计占便宜的当事人之后,再看这种把律师当人看的客户,简直像沙土里的钻石一样闪耀。
唐蕴调出存在手机里的咨询费价目表发给匡延赫,换上一腔热情的语调,解释道:“我的话一般是按委托来收费的,一个案件收一次费用,不过你如果有其他法律问题想咨询的话,也可以计时,具体费用根据案情的难易程度来确定,你可以先跟我说说是关于民事的还是刑事的?”
匡延赫大概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以刑事居多吧,时间跨度是十六年。”
“这么久啊?”
唐蕴入行以来极少碰到时间跨度这么长的案件,时间久就意味着原始证据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都有诉讼时效的规定,有些案子过了追诉时效法院就不予受理了。
“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吧。”
匡延赫直接了当地弹了个语音给唐蕴,没有半句客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当事人甲,他在十六年前曾多次性侵邻居家8岁的女儿乙,后又因为赌博欠下大量赌债,决定实施盗窃。
某个雨夜,甲趁邻居不在家,潜入她家偷走了大量现金和黄金,价值三十万,但没想到女主人丙因为临时有事而返回家中,甲在情急之下往丙的腹部连捅数刀,随后逃走,丙被下班回家的丈夫丁送去医院,但那天的雨太大了,丈夫丁的汽车在半路上遭遇意外,丙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他这种“甲乙丙丁”式的代称,以及动不动就出故障的车,五毒俱全的嫌疑人,让唐蕴觉得自己仿佛在备战噩梦般的司法考试。
感觉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那么丙的死亡和甲有没有因果关系?
唐蕴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随手切入备忘录,无比认真地记录案情重点。
假设当时的死亡报告可以证明,丙的死亡与中途的意外没有关联,那甲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定性为入室盗窃和故意杀人,后者的追诉期长达二十年,还没过时效。
这搞不好是个能在法学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大案子呢!
然后,只听匡延赫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如今,这个小女孩儿找到了甲,请问一下,她要怎样才能实现完美犯罪?或者说,杀完人也没有人可以定她的罪呢?”
唐蕴不可置信地“啊?”了一下。
这也太荒唐了吧!这他妈是体温三十七度的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
匡延赫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继续说道:“唐律师这么聪明,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吧?”
问题是不算太难,早在备考期间,唐蕴就和同学商讨过类似的问题,并且得到过完美的结论,只是理论归理论,没有哪个律师会跨出红线去验证那套理论。
“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的教唆犯,一旦被认定为共同犯罪,也是要坐牢的。”唐蕴这样说道。
没想到匡延赫并不死心,反而笑了一声:“这样的案子,如果给你三千万,你会接吗?”
这个问题,还真叫唐蕴犹豫了。
那毕竟是三千万啊!而匡延赫的经济实力也完全能够兑现这份承诺。有那么一瞬间,唐蕴脑海甚至闪过自己在夏威夷海滩度假的画面了。
十六年前的小女孩,该不会现在成了匡延赫女朋友吧?
可思虑再三,良心那关始终还是过不去。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个亿?”
“真不是钱的问题。”
“两个亿?”
“匡总真有钱。”
“对啊,那你要不要来见我?”
“……”
“唐律师在犹豫吗?”
“没有,给多少也不行,我不是那种人。”
匡延赫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好吧,唐律师比我想象中要正直一些。”
所以原来的他在匡延赫眼里是有多么见钱眼开啊?
唐蕴好声好气地劝说匡延赫改邪归正,别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要是认识那小姑娘的话,也劝劝她吧,为这样的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不值得的,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但现在的刑侦技术和过去早就不能比了。今天的问题就当你没问过,我劝你以后也别考虑了,不可能的……”
“你别不可能呀!”手机里很突兀地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唐蕴的话。
唐蕴愣了一下:“你是?”
怎么讨论杀人还有外人在场?
“唐律师您好,我叫匡又槐,职业是导演,也是个编剧,刚才我哥说的那些,是我构思的故事背景,他跟你开玩笑呢。”
他的声线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尾音明朗活泼,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和匡延赫相比,匡又槐可爱多了。
“这样啊,”唐蕴的神经松弛下来,“早说嘛,吓我一大跳。”
堂堂一个集团执行总裁,背地里跟律师开这种玩笑,幼不幼稚。不过唐蕴只敢在心里嘀咕。
匡又槐说他已经想到了杀人计划,但还是有许多法律问题需要咨询一下唐蕴,顺便确认一下这个暗杀计划的可实现性。
“毕竟你在这方面比我专业。”匡又槐说。
唐蕴赶紧说:“杀人方面我可不敢专业啊。”
匡又槐又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我哥说你懂得很多,脾气也很好,所以让我来找你的。”
“哦?”唐蕴倍感意外,那个冷脸怪竟然会在背后夸他?
“是啊!而且他还说……”
“好了,少说点废话吧。”匡延赫似乎很不耐烦地将匡又槐的话给打断了,转而问唐蕴:“所以你今天有时间吗?”
唐蕴摸了一把后脑勺,为难道:“你这个情况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费,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写剧本要咨询的呢。”
要不收得良心一点,一小时一百二?这是他们所的最低收费标准。
匡延赫问:“一小时三千?够吗?”
唐大律师没什么骨气地说:“定位发我。”
唐蕴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把匡延赫发来的定位收藏了一下,设定一个闹钟提醒。
他今天还有其他的工作安排,等忙完正事儿才能去找匡延赫。
他利落地将碗筷丢进水池里,开了点温水泡着,换衣服下楼,那速度堪比暑假最后一天赶作业。
原本定了十点钟到看守所会见嫌疑人,他九点钟便赶到了。
嫌疑人是个男的,因为气不过自己的妻子跟外面的男人发生关系,十分彪悍地把男小三的生\殖\器给剪了。现在警方那边的伤情鉴定意见书已经出来了,被害人的情况属于重伤。
理论上,嫌疑人的量刑幅度是在三到十年这个区间。
作为嫌疑人的辩护律师,唐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法官从轻发落,争取少做几年牢。
从笔录上来看,嫌疑人承认自己的罪行,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多说,不愿意给受害人道歉,更不愿赔钱。
他家里除了一个出轨的妻子和一个还在外地上高中的女儿,就没有其他人了。
进入看守所,唐蕴先劝说嫌疑人认罪认罚,态度好一点,再去向受害人道个歉,赔点医药费,这样的话他好为他做罪轻辩护。
他用最最朴素的语言向当事人解释相关的法律条文,希望对方能够听明白一些,但是嫌疑人始终抱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态度,对唐蕴说:“我没杀了他丢进绞肉机里搅碎都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唐蕴头疼地捏了一把汗:“话不能乱说。”
好在律师会见嫌疑人时是不设监听设备的,也不会部署警员,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嫌疑人能够毫无保留地交代实情。
当然,律师也要遵守职业道德,在这期间听到的,看到的,无论是多么毁三观的内容,都有义务替当事人保密。
嫌疑人的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锐利的,反对的目光望着唐蕴。
可以看出,他对唐蕴的到来感到十分不屑。
“无所谓,他们判我几年就几年,反正道歉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死了。”
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补了一句:“死了也不可能道歉,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把人的作案工具都给割了还说没做错什么啊?”
嫌疑人被唐蕴的形容逗笑了,很短暂的一下,但还是让唐蕴感受到他情绪上的放松,至少他对唐蕴没有刚见面时的敌意了。
“成年人了,不能再意气用事了,会很吃亏的。”这样的话,唐蕴其实跟人说过不下百遍,不过每一遍都还是抱着最真诚的态度。
嫌疑人转而问道:“要是你的女人背着你偷人,你忍得了吗?”
唐蕴心说我都遇到过好几次了。
他的第二任和第三任男友都是这么分手的。
只不过异性恋比同性恋多出许多仪式来。
结婚证上的钢印一敲,婚礼一办,往往会造成许多人的误解——这个人向全世界宣告,这辈子都只属于我。
可区区一页纸,怎么约束得了浮躁的人心。
当唐蕴意识到这些之后,就不再对另一半抱有什么道德上的期待了,合则来,不合就散,所以失恋对他也造不成什么伤害。
“不去在意就好了。”
嫌疑人一副看后辈的眼神:“那你肯定没有讨过老婆,有了老婆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很爱你的老婆。”
“那是自然,我不爱她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那你老婆平时对你怎么样?”
“还不错的,要不然我能跟她过吗?”
“那你出去以后,还打算跟她过吗?”
嫌疑人不说话了,低下头看了眼腕上的手铐,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
唐蕴觉得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于是说:“实话跟你讲吧,我是你老婆请过来的,她希望你能早点出去。”
“算她还有点良心。”嘴上这么说,但嫌疑人的眉目还是明朗了几分,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个很不错的好消息,他接着又问,“她还讲什么了吗?”
当街阉割事件已经在南城闹得沸沸扬扬,就唐蕴所在的群里,有一大半都讨论过这件事,可想而知,妻子这些天面对的舆论压力有多巨大。
她对唐蕴说,等孩子高中毕业,她就跟孩子一起去另外一座城市生活,至于对嫌疑人的感情,是真的已经没有了。
她打算离婚。
但唐蕴眼下也不好说实话,只是告诉他:“等你出去以后亲自问吧。”
这样他也不算向自己的当事人撒谎。
嫌疑人抠着手指:“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唐蕴想起他的家庭情况,劝说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吗,她现在都已经快成年了吧,再过几年可能就要恋爱结婚了,如果你还在服刑,她对象怎么看她呢?她对象的家属又会怎么看她呢?是不是?你即使不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应该为你女儿考虑一下?”
一直以来态度都很强硬的男人神色忽然软了下来,唐蕴又顺着这个思路劝说了几句,男人问:“那你觉得,法官最少的话,会判我几年呢?”
他这么说,唐蕴心里就有数了。
其实阉割男小三这类型案件在法律界屡见不鲜,在来看守所之前,唐蕴就已经查过裁判网里面收录的发生在南城的类似判例。
最后量刑都不算太重,他预估这起案子顺利的话,最多也就判个三年,但他不能向当事人保证这些,只是委婉地告诉他:“积极的认罪悔过,法官会酌情量刑的。”
“我明白了,”嫌疑人问,“那怎么才算悔过呢?你教教我。”
“……”唐蕴笑了一声,掏出纸笔,“我说,你跟着写。”
看守所设在郊区,一来一回得两个小时,忙碌的唐律师回到律所已经十二点多了,只匆匆啃了个三明治,又带上材料赶往法院。
等到结束一天的工作,天色有些许阴沉。
风是从西北方向刮过来的,把那个方向铅灰色的积雨云也带了过来,速度很快,酝酿着一场很大的暴雨。
唐蕴赶紧打了辆车。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唐蕴在车内听见了一记响雷,像是一把万吨巨斧劈在他身后,把司机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