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他选了一个介于亲热和尊敬之间的称呼。
匡延赫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生动且罕见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个新昵称是相当的满意。
“那好吧,”匡延赫走进浴室,很恶趣味地弯下腰,“哥哥帮你穿内裤。”
“啊!”唐蕴吓得跳起来,“倒,倒也是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你就跟我见外了对不对?”匡延赫自己也笑得不行,“哥哥帮助不方便的弟弟穿一下内裤,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哎哟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很让人大开眼界啊!”
尽管弟弟很不情愿,但哥哥还是强行帮忙把内裤穿上了,顺带着占了一把便宜。
在弟弟耳边丢下一句评价:“你这小屁股还挺有肉的。”
也不知道算不算褒奖。
洗漱完,唐蕴想换上自己的衣服,却被匡延赫告知,裤子洗了,衣服还没洗。
“我看到那上面有干洗标识,就没敢丢洗衣机,等阿姨拿去洗好了我再还你,今天你就先穿我的衣服吧。”
要不是他提起,唐蕴都不知道那件衬衫居然只能干洗。
“你这人还挺讲究。”
“那是。”匡延赫把他带到和卧室差不多大的更衣间,“你自己挑。”
所有的衣物都按功能性分了类,跳过商务风和运动的,唐蕴径直走到夏装区,随手拿了件做旧风的字母T和短裤换上。
在放香水的玻璃柜里,唐蕴瞥见了一个摇摇乐,他立刻想起,那是他和小哑巴在电影院大厅的娃娃机里夹到的。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摇摇乐上印着他喜欢的动漫人物,而且是他亲手拆的包装。
唐蕴的手指戳了戳那个小玩意儿,上面的人物以一个很搞笑的姿势晃动起来。
“这个是你买的吗?”他问。
匡延赫的神色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慌张。
“这个东西……我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
“哦,这样啊。”唐蕴捏住摇摇乐,将玻璃柜门关上了,他知道匡延赫不想说,所以不打算细究。
其实在问出那个问题时,他是希望匡延赫能够向他坦白一切的,他知道,匡延赫在寻氧上约他的时候,肯定也没料到过他们会有碰面的一天,所以他不会生气。
后面装作不认识,来戏弄他,他也可以原谅。
可是匡延赫不肯把另外一个身份告诉他,就意味着他对他还是有所保留。
匡延赫不够信任他,或者说,觉得没必要?
小哑巴把他当炮友,那匡延赫本人呢?
是把他当男友还是炮友?
怎么想,都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一些吧。
“你试试看这个味道,很清新,我觉得很适合你。”匡延赫浑然不觉异样,从里面拿出一瓶大吉岭茶,一把握住唐蕴的手腕,往上面喷了一点,“你闻闻看。”
香水味道淡淡的,像秋日校园里吹过的一阵风。
“嗯。”唐蕴笑了一下,“是很清新。”
不管是男友还是炮友,都无所谓了,这世上哪有什么身份能捆得住人心?连结了婚的都可以离婚,男友和炮友又何必区分那么清楚。
当匡延赫给他爱,他就回应,当感受到不适和危险,他就逃离,这样的关系也不算坏。
他想开了。
恋爱这种事,能谈一天就享受一天,不必去焦虑明天。
刚下楼,唐蕴便见到了来打扫的阿姨,她看起来还不到四十岁,身材有点微胖,正在用刮水器清理厨房玻璃。
阿姨回头看到他,愣住了,疑惑地望向匡延赫,好像对于唐蕴从楼上下来这件事情感到非常惊讶,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俩人的关系,所以就只这样僵着。
“这位是唐蕴,唐律师。”匡延赫主动做起介绍,搭在唐蕴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中午麻烦多做一份午餐。”
“好的好的,没有问题。”阿姨朝唐蕴露出很友好的笑容,“唐律师长得俊哦。”
“是吧,”唐蕴厚脸皮地接茬,“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话把阿姨和匡延赫一并逗笑了。
匡延赫发现手机忘在床上了,上楼去拿,阿姨洗着手,问唐蕴:“小唐你有没有忌口的食物呀?我中午打算弄点捞汁小海鲜和菌菇鸡汤,不晓得合不合你胃口。”
“我都行,不挑食的。”
“那你可太好养活了,不像延赫,不爱吃的东西很多,我有时候给他做饭,都犯愁,还好不用天天弄。不过他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大方,心善,知道我要供我两个女儿读书,就给我安排了一份稳定的工作,闲下来的时候还能到这里来赚点外快。”
阿姨是个自来熟,一边洗菜,一边很热情地介绍自己。
她是向恒其中一个项目部的保洁主管,已经工作好几年了,自从匡延赫搬到这里,一直都是她在负责搞卫生。
唐蕴捕捉到重点信息,问:“那他之前会经常带朋友回家吗?”
“不常见。”阿姨说,“就一个搞文艺工作的小男生,来过几次,人还挺好的。”
文艺工作?
想来应该是匡又槐。
唐蕴心情不错,中午就着鸡汤吃掉了两碗米饭,外加一根玉米,连匡延赫都感叹他今天胃口出奇得好。
“是我见你吃东西最多的一次。”
唐蕴剥着虾:“你才和我吃过几次饭啊,我之前和同事出去吃自助,吃得可比这多多了。”
匡延赫:“那下次带你去吃自助。”
“好啊。”
吃过饭,匡延赫载着唐蕴到市区逛了一下艺术展,定下来两幅画。
还不等他们走出大厅,唐蕴忽然接到江峋的电话,说是让他去医院探望一下上个月被撞进ICU的大伯——就是被建工集团的许董事长撞伤的那一位。
顺带和大伯家属商议一下和解赔偿的方案。
到目前为止,大伯人还是没清醒,靠医院的机器吊着一口气,医生说之后清醒的概率不大,但命是保住了,所以要争取协商解决。
“我临时有点事要飞一趟洛杉矶,等忙完了再回来,大伯那边的情况,你得帮我跟进一下。”
“好的,没问题。”唐蕴问,“那许董那边开价多少呢?”
江峋:“许峰的老婆开了两百万,至于治疗费什么的,也不用他们家属操心,许家愿意全额承担,当是一点善心。”
唐蕴被匡延赫牵着往外走,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叫一点善心啊,搞得他们多慈悲为怀似的,这本来就该他们承担的责任啊。”
江峋说:“后来交警又去事故现场查过了,许董的车在人行道前有过一次急刹,但大爷的电动三轮刹车片是坏的,两个把手全都失灵了。”
乡下的老人很多都没什么文化,对于交规的理解充其量就是红灯停绿灯行,没灯的地方随便开,车子刹车坏了就坏了,只要还能启动就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舍得花钱的。
实际上车子的刹车失灵,是会影响责任认定的。
也是凑巧,撞伤大伯的是个无证驾驶的许峰,要换了个人,大伯自己就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了。
电话挂断后,江峋向唐蕴发送了一份文档,里面都是当事人以及当事人家属的相关资料。
这位被撞的大伯姓李,叫李有为,今年六十六岁,农民,有糖尿病和心脏病史,妻子许多年前已经去世了,所以一直都是独居状态。
李有为一共有四个孩子,三男一女,都各自组建了家庭,但条件非常一般。
老大在外省电子厂打工,好几年才舍得回家一趟。
二弟之前是开麻将馆的,生意一般,疫情期间偷偷开张被罚了好几次款,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干脆转让了店面,和妻子一起卖煎饼。儿子今年刚上高一,也是缺钱的时候。
老三是女儿,和丈夫在镇上开一家小超市,最近正在为儿子的婚房和彩礼钱发愁。
至于老四,今年也快四十了,结过一次婚,女方以家暴为由诉讼离婚,孩子归女方所有。前些年,老四以投资开奶茶店为由问老爷子拿了十多万棺材本,结果店还没开起来,钱就赌完了,还倒欠一屁股债,疫情期间嫖娼被抓还上过当地新闻。
总之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败家玩意儿。
看完这些人的家庭情况,唐蕴的心情很复杂,也难怪江峋这么快就让他去做家属的思想工作,肯定是看准了这帮人都很缺钱。
“哥哥,我得出去一趟,加个班。”
叫了一天,唐蕴现在对这个称呼已经慢慢习惯了。
匡延赫脚步一顿,问:“去律所吗?我送你。”
唐蕴说:“去趟桦南医院,看个当事人。”
“要去多久?”
“我也不确定。”
匡延赫还是没有让唐蕴打车,一直将人送进医院,随便找了个车位停。
“我在这儿等你,结束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啊。”唐蕴解开安全带,上身越过中控台,在匡延赫脸颊上亲了一口,“真乖,奖励一个。”
桦南医院唐蕴是熟悉的,照着江峋发来的地址,直奔住院部大楼。
李有为所住的是间单人病房,环境很好,离护士站也近,为了赢得当事人家属们的谅解,许夫人可谓煞费苦心,还专门请了个护工照看李有为。
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刚进门唐蕴还以为是李有为的家属,一问才知道,李有为的家属基本都不过来了。
“就一个大姐,隔三差五的来一趟。”护工指了一下外面说,“刚下楼买吃的去了,估计一会儿还得上来。”
“谢谢啊。”
唐蕴望着病床上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的老人,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七八十了。
所以说啊,养这么多孩子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方便抬棺材吗?
李有为一定没听过和尚抬水的故事。
护工打量着唐蕴,问:“你是李老头的亲戚吗?”
“哦不是,我是许先生的律师,来看下患者的身体状况有没有好转。”
护工应了一声,但唐蕴估计他连律师是干什么的都不清楚,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蒙。
护工拎起一块毛巾,丢进装满水的洗脸盆,口不择言道:“我估计是很难清醒了,前两天还能喂点流质的食物,今天已经喂不进去了,完全就是吊着口气,这机器一关,人肯定就没了。”
唐蕴走上前,握了一下李有为的手,老人的皮肤松弛,手背长了许多深褐色的斑点,掌根粗糙,应该是冬天下地干活,龟裂导致的。
案件还未移交给检察院,许夫人不得不动用全部人脉,想尽一切办法帮李有为的这口气续上,可是案件总有审理结束的一天。
最快也就两三个月。
假设法院最终还是以交通肇事的罪名把许峰送进监狱,李有为的这口气,由谁来续上呢?
许夫人赔偿的那些钱,又有多少能用在李有为身上?
医院房间的空调一直开着,待久了有点儿闷,唐蕴想下楼去买瓶矿泉水喝,等电梯的时候,低头给匡延赫发了条消息。
【我还在等当事人家属回来,估计要聊一会儿呢,要不你先去吃东西吧。】
匡延赫不知道在干什么,并没有回消息,唐蕴又拍了拍他。
电梯“叮”的一声,唐蕴抬头,看见了那个,他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里外两个人皆是一怔,穿着白大褂的沈记恩先从电梯里走出来,冲唐蕴笑了笑。
“好久不见啊,阿蕴。”
自从分手以后,唐蕴就再没有听过这个小名了,一时间很不习惯。
他默不作声地走进电梯,手腕却被一把拉住,唐蕴回过头,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出现了近乎祈求的神色。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五十七章 协商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唐蕴不加犹豫地抽回手,并且使劲按了两下电梯关门钮,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不是那种和前任分手了还能和平共处当朋友的人,分了就是分了,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相见。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对视,唐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情绪起伏,波澜壮阔,好像有无数的话要倾诉。
但终究,沈记恩还是任由电梯门合上了。
电梯缓慢下坠,唐蕴的脑海忽然闪过和沈记恩相识的画面。
与今天不同的是,站在电梯里的人是沈记恩。
唐蕴当时还在梁颂家开的健身房里打零工,那天中午,他去外面打包了十人份的盒饭与饮料,踏进电梯时,里面忽然发出了超重警报。
他只好退了出去等一下班,站在门口的男人也跟着退了出来。
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望着他手上的重物问:“去健身房是吧,需不需要帮忙?”
唐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健身房的?”
沈记恩说:“我见过你,很多次。”
电梯门打开,唐蕴抬头走了出去,心中升腾起一股报复的快意。
回想起来,自己刚才还是不够冷静,说的话也完全不够狠心。
当时就应该反问一句:不好意思,你哪位啊?
便利店离住院楼很近,唐蕴买了瓶冰水,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匡延赫也不知道在搞什么,一直没回消息。
担心自己现在上楼的话还会碰到沈记恩,唐蕴在楼下小公园待了一会儿,之后又换了一部电梯上楼,从反方向回到李有为的病房。
李有为的女儿李静芳已经回来了,正弯着腰给李有为擦拭手臂。
在表明身份后,李静芳给了唐蕴一个并不愉悦的撇嘴,显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来意。
她旁若无人地把唐蕴晾在一边,继续给李有为擦另外一只手,一边擦,嘴里向诵经一样小声念叨:“我知道你是想我妈了,想去陪她,但我还在呢,我还想给你养老送终,尽尽孝意,你不能不给我这个机会呀,对不对?阿清马上就要结婚了,女朋友漂亮得嘞,还没有机会带回家给你看……”
像是故意念给唐蕴听的,要加深他作为肇事者代理的负疚感。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太低级了,如果是还在实习期的唐蕴可能还会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的师父,现在的他,已然成为当年的江峋。
唐蕴走到床边,很直接地说:“想要维持住您父亲的生命体征,想要他醒过来,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单靠您这样说几句话是没有用的。”
李静芳被噎了一下,沉默了。
唐蕴又接着说:“其实许董比谁都希望您父亲可以早日康复,今天我来,也是带着许多诚意来的,想跟您具体聊一聊赔偿金的事。”
在李静芳看来,这律师就是许董事长派出来的小弟,是电影里的反派马仔,绝对不是什么好人,说这些话,纯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她嘲讽道:“带了多少诚意呢?”
唐蕴笑了笑:“您开个价。”
李静芳不舍得花钱请律师的,但她刚好认识一个从政法大学法学系退休的老教授,教授为人特别热情,一听说她父亲的事,立刻针对案情作出了分析。
建工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十分特殊,能拿下来南城最新的高铁项目,多少沾点政府人脉,且不说这背后有没有利益牵扯,许董要是进了监狱,公司股票一定大跌,那高铁项目的施工进度多多少少也会受到影响,所以一定有人会出手相救。
在这个案件里,能证明许峰酒驾的人有很多,许峰的表弟,当晚急症室里闻到酒气的所有病人家属,医生,还有和许峰一起喝酒的人,但警方最终采纳了交警延迟了十个多小时的检测结果,这是相当不合理的。
是办案民警不负责还是高层施压?这点不得而知。
其次,交警出警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李有为的电动三轮车一直停靠在事故现场的路边,中间有没有人动过手脚,完全没法认定,原始现场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没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也没有录像,那最后70%的责任认定是怎么来的呢?
按照教授的分析,许峰无证驾驶又喝了酒,再加上逃逸(顶包也是逃逸),就应该承担100%的责任。
“总之这中间问题太多,如果他们的人来找你们谈和解,先别同意,看到时候法院怎么判,要是他们敢随随便便把人放了,那你们就起诉到上级法院去,总有人能把这个案子彻查一遍的。”教授最后是这样跟李静芳说的。
李静芳对交通法也是一窍不通,但教授是文化人,对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让唐蕴拿着钱滚蛋,别再出现在这里了。
“和解是不可能和解的。”李静芳把擦完身子的毛巾丢进洗脸盆,愤然道,“要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你的父亲,你会原谅肇事的人吗?我现在只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他!”
唐蕴在这点上是没办法和李静芳共情的,他的父亲给过他什么呢?除了辱骂,打击,债务,还有终身不得考公的牵连责任,什么都没有。
他和他的父亲根本毫无情感可言,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死了倒是一了百了,省得他还要承担养老义务。
不过他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遇到不公的情况也会心软,会站到受害者的角度思考。
“案件审理是有时间规定的,我想用不了多久,法院就会下判决,或许像你们所期望的那样,许董去坐牢,但刑期不会超过三年,表现良好的话,可能还会提前释放。
法院判决和双方调解不一样,判决是死的,法官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一般不会太多。说句现实一点的吧,按照南城的行情,一个已经退休的,快要七十岁的农民,判赔金额不会超过八十万,绝大部分都是在三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话,可以随便找个律师问问看,类似的案件法院判赔多少?”
唐蕴环顾这间私密性很强,相对豪华的单人病房,继续说道:“那到时候,许夫人是绝不可能再掏钱给您父亲住这么好的病房了,情况稳定之后,就只剩下回家修养。假设您父亲再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不会有人一通电话,联络外省最著名的专家为您父亲做手术了——或许您还不知道,那台主动脉手术,一共花费了五十多万,这个钱,你们姐妹几个能一下掏出来吗?”
在听到这个金额的时候,李静芳的瞳孔瞪圆了,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对她而言,这是要不吃不喝攒十多年的。
“但双方调解是活的,您有跟许夫人讨价还价的权利,您可以要钱,也可以要求她为您父亲提供一定的医疗帮助,我想她是很乐意与您和解的。”
护工也在一旁听着,小声对李静芳说:“我觉得他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如果我是你的话,就和解了,起码还有钱能拿。”
李静芳还是怀疑唐蕴没安好心,说不定签了和解协议,这钱也是拖拖拉拉分好几年给呢,至于什么医疗资源上的帮助,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事情了结以后,那些可恶的资本家还会来关心他们吗?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爸的手术都已经做完了,还能出什么事?”她撇撇嘴道,“你可别在这乌鸦嘴了。”
唐蕴点点头:“好,那就当做老爷子什么事都没有好了,他出院了,也康复了,您觉得他想要看到许峰坐三年牢,还是更想要一笔能让他衣食无忧,再也不用顶着烈日、高温下田干活的养老金呢?”
像是被什么击中了,李静芳怔住了。
唐蕴点到为止,淡淡一笑,留下名片说:“您慢慢考虑,有什么想法的话,随时打电话给我就行。”
经过急诊大楼,唐蕴被救护车的声音吸引,往里边扫了一眼,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又和站在走廊里的沈记恩对上了眼。
沈记恩下班了,白大褂脱掉,是一件很潮的无袖T恤,下身搭一条破洞牛仔裤,脚上一双限量款球鞋,很骚气的颜色。
如果是刚认识的朋友,一定没办法一下猜中他的职业,唐蕴最初也误以为他是淘宝模特。
沈记恩的耳朵里塞了对AirPods,在看到唐蕴以后,立刻摘了下来,朝唐蕴走来。
该死的,怎么还阴魂不散了。
唐蕴赶紧加快步伐往外走,穿过人满为患的门诊部大楼,成功把人甩开了。
医院的停车坪很大,唐蕴一时间忘记匡延赫的车停哪里,偏偏今天匡延赫又开了辆比较低调的车,这放眼望去,都是差不多的车型。
唐蕴低头发消息,可还没等他输入完消息,就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以为是匡延赫先发现他,笑着回过头,下一秒,又收住。
“怎么是你啊?”
沈记恩眉头轻皱:“你在等人?”
“废话,我来医院不等人,等你啊?”唐蕴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身要走,又被沈记恩一把拽住。
“阿蕴……”他又用了那种叫人难以拒绝的祈求式口吻,“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五分钟就好。”
唐蕴叹了口气,给他一个“你最好给我快点说完”的眼神。
沈记恩把他拉到了一处树荫下,漏下来的光正巧打在了沈记恩脸上,他戴了一对偏灰色的隐形眼镜。
如唐蕴预想的一样,沈记恩谈起了自己这几年的情况,婚后才发现日子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一直会想起和唐蕴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很单纯,也很美好。
“所以你离婚了,也放弃了小孩子的抚养权。”唐蕴淡漠地笑了一下,“就像当年放弃和我的感情一样,放弃了另外一段感情。”
沈记恩哑然失色,不可置信地盯着唐蕴看了好一会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唐蕴很怕沈记恩会误以为他情根深种,对这段感情念念不忘,这几年一直偷偷围观沈记恩的婚后生活。
他冷笑道:“还真被我蒙对了啊?看来这么多离婚案没有白打,光是看着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会跟我说些什么了。”
“对不起。”沈记恩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刚分手时,唐蕴一直觉得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导致沈记恩爱上别人,或许是对沈记恩管束太多,又或许是挣得太少,家境不好,沈记恩和他在一起看不到未来。
慢慢地,他接触到的当事人越来越多,视角也越来越多元,他就像是个场记,围观了一段又一段恋情,从此对人性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不会再愚蠢地认为,那段失败的恋爱是自己的问题,也不需要道歉了。
沈记恩这种人,就是典型的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过着踏实日子,又忍不住要想象另外一种更体面的生活,永远在羡慕,永远不知足。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喜欢。
“你不必跟我道歉,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忆了。”唐蕴牵起一个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沈记恩好像对他的笑容有什么误解,居然说,“可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吗?就单纯的,想和你做个朋友……”
做朋友都是借口,想借着这个身份再续前缘才是真,唐蕴很了解沈记恩,他从来不会进行无用社交。
“有那个必要吗?”
唐蕴狠心一转身,就在不远处的立柱旁瞧见了熟悉的高大身影。
该死的……要不要这么凑巧啊。
刚刚找了半天不见踪影,偏偏就这几分钟里被撞见。
匡延赫手中燃着一支烟,已经快要抽完了,随着一缕白烟呼出,他面无表情地把烟蒂捻灭在立式烟灰桶里,视线朝唐蕴这边看了过来。
尽管和沈记恩清清白白,但唐蕴身上还是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尤其当看到匡延赫朝他们走过来,唐蕴的心脏忽然怦怦狂跳,像是面临一场残酷的绞刑。
该不会刚刚看到沈记恩拉了一下他的手,误会什么,跑来兴师问罪吧?
“唐律师,”匡延赫像个刚巧路过的当事人,走到唐蕴的身边停下,问,“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虽然称呼没变,但唐蕴还是隐隐察觉到危险,匡延赫嘴角挂着笑,头顶却是乌云密布。
像是考个位数分数的同学突然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唐蕴干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朋友,谈不上,坦白说是前任的话,那恐怕更是引火烧身。
匡延赫在把沈记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之后,又看向唐蕴。
“怎么了,都不愿意介绍一下吗?”
好吧,看来就算他不介绍,匡延赫也已经猜到了,唐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这位是沈医生,刚好路过看到,就聊了两句。”
“路过”两个字,加了重音。
要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唐蕴当初绝不会在车里和匡延赫探讨自己的感情史,还事无巨细交代得那么清楚。
这下好了,自己把自己推进了那个远古大坑。
沈记恩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单纯的没有眼力见儿,居然朝匡延赫伸出了手,问:“你好,你是阿蕴的同事吗?”
阿什么蕴啊。
这种时候就不能别叫得这么亲热吗?
尽他妈给人添乱。
唐蕴简直要疯了。
看得出来,匡延赫在听到这个昵称时,略有点不爽,他很不情愿握手,但最终还是败给了骨子里的教养。
“当然不是。”他短暂地和沈记恩碰了一下手,转而看向唐蕴。
唐蕴是一点儿也不愿意在这修罗场里待下去了,拉着匡延赫的衣摆说:“走吧,我肚子饿了。”
“嗯。”
匡延赫的手搭在唐蕴肩上,很亲密地勾着他的脖子,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笑了一下:“沈医生再见。”
唐蕴正寻思这人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就听到了充满挑衅意味的下半句。
“哦不对,应该是不会再碰面了。”
这才是匡延赫嘛。
唐蕴回过头,看到沈记恩尴尬地站在原地,沈医生刚抬起来的胳膊又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