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忽然有只毛茸茸的尾巴碰了碰苏锦的脸颊,苏锦看过去,景湖变成了原形,一只硕大蓬松的白猫,然后跳进了苏锦怀里。
苏锦抱着猫,小声道:“我决定不喜欢他了。”
他说着话,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猫咪身上。他原本是很活泼的,可是哭起来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声音。
午后叶悬止才来找苏锦,苏锦躺在竹榻上,神色恹恹的,眼睛红的遮都遮不住。
“你都只顾着玄渚,不管我们了。”苏锦说。
叶悬止神色抱歉,他在榻边坐下,“他说我伤势还没好,不怎么让我走动。”
“他分明是想独占你,”苏锦道:“以前拿我们讨好你,现在不需要我们了,连个好脸都不给。”
“以前?”叶悬止道:“以前你们是怎样相处的,我看掩儿对他有点意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叶掩和玄渚的关系苏锦也看不太明白,玄渚讨厌盘古玉璧,但他也将叶掩认作神族,给了他身份认同。叶掩有些怨恨玄渚,但却不像江白之那样,欲杀之而后快。
他们之间夹杂着叶悬止,那就更加复杂了。
“大师兄不喜欢他,当然是因为他坏啊,总是欺负我们。”苏锦拉着叶悬止的手腕,“师父,你以前都会偏向我们的,都会为我们做主的。”
叶悬止歪了歪头,“所以,我以前对他很不上心吗?”
苏锦张了张嘴,更生气了,“师父,重点是他总欺负我们!”
叶悬止连忙哄苏锦,“我会说他的,我以后不让他欺负你们了。”
苏锦重重地哼了一声。
叶悬止靠近了一点,用手背蹭了蹭苏锦红肿的眼睛。
苏锦想起闻人萦,嘴巴颤了颤,但是没有再哭。
“师父,我不喜欢他了,他会后悔吗?”苏锦忽然道。
叶悬止轻轻叹息,道:“如果他以后过得好的话,大概是不会后悔的。”
苏锦想了想,闻人萦长得好,天赋也不错,修炼起来多半顺风顺水,他有能力,以后也少不了有人赏识,有人心慕。
“话本子都是骗人的,”苏锦伤心地说,“他不会后悔的,他现在不喜欢我,以后也不会喜欢我。”
叶悬止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说话。
苏锦仰起头,看着叶悬止,“师父,我爱过别人了,这滋味有酸有甜,虽没有太好的结果,姑且算一种人生阅历。接下来,我想让人来爱我。”
叶悬止轻轻道:“这很好,拿得起放得下,锦儿很了不起。”
叶悬止去找苏锦的同时,玄渚把叶掩叫了过去,考较他的功课。
八角亭中,玄渚坐着,煮水烹茶,姿态随意。叶掩站在他面前,神情冷淡。
“你原身是盘古玉璧,虽然变成人身没有多少年,但修为也不至于这般不堪入目。”玄渚道:“可见修士的修炼方式不适合你。”
叶掩不为所动,“我觉得挺好。”
玄渚当做没听到,“依据盘古玉璧记录历史的作用,你不如学言灵,假以时日,言出法随不是问题。”
叶掩强调,“我觉得我现在挺好。”
“我觉得你学言灵比较好,”玄渚道:“改学言灵吧。”
叶掩面色一沉,他看了玄渚一会儿,忽然问到:“你不想杀我吗?我是盘古玉璧,我可以杀了你。”
“那你想杀我吗?”玄渚端起茶杯,云淡风轻。
叶掩冷笑一声,“我可怜你。”
玄渚神色倏地冷了下来。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说话。
“你们在做什么?”闻人萦路过,见是叶掩,才过来问一句。
“我在教导他修习之事。”玄渚道。
闻人萦觉得可笑,“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玄渚抿了一口茶,看向闻人萦,“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对你师父有意见。”
闻人萦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玄渚睨他一眼,“如果你觉得羡慕,我也可以指点指点你。”
“我羡慕?”闻人萦冷笑一声,他还没说话,叶掩的佩剑倏地飞了起来,直冲着闻人萦而去。
玄渚甚至没有动,只用一柄剑就让闻人萦支应地十分狼狈。
“你们在做什么?”叶悬止走过来,身后跟着苏锦。他随便一瞧,就看出了玄渚针对闻人萦的意思。
玄渚轻哼一声,长剑停下了攻势,回到叶掩的剑鞘中。
“我觉得你这个徒弟不适合养在身边,适合让他自己去闯。”玄渚笑道:“魔域鬼地闯一闯,九死一生是什么滋味也尝一尝,到时候就不会这样轻狂了。”
闻人萦勉强撑起身体,满嘴都是血腥味。
叶悬止眉头紧皱,让叶掩去扶闻人萦。
“他才入门没有多久,怎么也要结了金丹才能下山,不然岂不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
“你太溺爱他们了。”玄渚不赞同地摇头,“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一踏上修炼之路就开始直面各种威胁,这样的人往往能成就一番事业。”
苏锦小声问道:“成就不了的呢?”
玄渚笑道:“当然是死了。”
苏锦闭上嘴,往叶悬止身后躲了躲。
“苏锦也是,”玄渚道:“让他出去闯一闯,有生命威胁的时候,想必不会再如此懒惰。”
叶悬止皱眉,“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如何有余力去修心呢?我倒认为修为在其次,性情更重要些。锦儿行事随心,豁达开朗,如此才不会有过不去的问心劫,才能行的更远。”
他顿了顿,回忆了一会儿,道:“我虽记不起来我的问心劫,但是依稀觉得十分艰难。”
叶悬止的问心劫会是什么,当然只能是玄渚,他一辈子的劫难都是玄渚。
玄渚察觉到不妥,及时止损不再反驳,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相比闻人萦,我也更喜欢苏锦。”
叶悬止又皱眉,“对待弟子要一视同仁,不可有厚此薄彼之举。”
“好。”玄渚点头,走到叶悬止身边,揽着他的肩往回走,道:“我不比你,我没有做过师父,我也没有师父教我。”
他装起可怜得心应手,只是路过闻人萦的时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苏锦低声对叶掩道:“你看玄渚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如果他死了,肯定一文钱都不会留给小师弟”
叶掩皱着眉,看了苏锦一眼。
苏锦道:“你肯定能分到很多很多。”
作者有话说:
苏锦:我机灵,我能分到一点,二师兄是猫咪,他也会有的。大师兄最受喜欢,他能分到很多很多,小师弟就不行了,不讨玄渚喜欢,一毛钱都分不到。
傍晚时分玄渚带了一壶酒回来。
叶悬止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散发着水汽,一头鸦羽般的长发,越发显得皮肤雪白。
“你会喝酒?”叶悬止好奇地看着他,“是我教你的吗?”
玄渚犹豫了一下,“不是。”
叶悬止在长榻一边坐下,白玉酒杯放在榻上的檀木几上,玄渚抬手倒酒,酒液醇香。
“我是在人间学会喝酒的,”玄渚拿起酒杯,“那是我刚刚出昆仑山,碰到的第一个人,我问他怎么可以开心一点,他给了我一壶酒。”
叶悬止歪着头,“玄渚,你有很多不开心吗?”
玄渚抬手喝了酒,把玩着酒杯看向叶悬止,“以前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叶悬止想了想,“那以后还会有吗?”
玄渚撑着头笑,“我不知道。”
叶悬止看着他,自己也笑,但神情却是疑惑的。
玄渚笑了,抬手喂给他一杯酒。叶悬止衔着酒杯,微微仰头,把整杯酒都喝了。
他不常喝酒,过去的一百年,他总是保持清醒,不肯沉醉了任何一种东西,美酒或者美梦。
叶悬止咂摸了一下嘴巴,还想再喝一点。玄渚躲开他的手,仍然自己倒了喂给他。
玄渚一杯又一杯的喂叶悬止,叶悬止撑不住,眼睛已经变得迷蒙。
玄渚把檀木桌推开,接住快要倒下的叶悬止,将他安放在自己怀里。
叶悬止枕着玄渚的腿,长发胡乱地黏在脸颊边。
玄渚耐心地整理他的头发,温热的手掌不住摩挲叶悬止的脸和脖颈,低头亲吻他的那一瞬,玄渚心想,为了这一刻,我真的可以付出所有。
夜色渐深,叶悬止被玄渚灌了很多酒,眼前已经天旋地转。玄渚不老实,手掌伸进他衣领中,肆无忌惮地抚摸。
叶悬止挣扎着爬向长榻里侧,被玄渚拉着脚踝拽出来。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叶悬止挣不开他。
“玄渚,我疼。”叶悬止侧着脸看着雕花窗,手脚发软。
“疼吗?”玄渚亲吻叶悬止的脚踝,沿着他线条流畅的小腿一直往上,“是疼吗?”
叶悬止忍不住哆嗦起来。
“这不是疼,”玄渚掐着叶悬止的腰将他按在身下,“这是舒服。”
酒杯滚落到地上,满室粘腻的气息。
夜晚总在两个人的纠缠中度过,白天的时候玄渚会陪着叶悬止到处走,白云峰后山新种了几棵樱桃树,叶悬止每天都去看,算着什么时候开花结果。
玄渚象征性地等了两天,就让那樱桃树挂满了果。
叶悬止竟然没有起疑,开心的和玄渚摘了满满一篮子樱桃,像从前一样,一点一点的给玄渚。
玄渚含着樱桃,道:“我不会一次吃太多的,我懂得什么是节制了。”
叶悬止横他一眼,“我可不信。”
玄渚就笑,比樱桃更可口的是叶悬止的嘴唇,玄渚手指碾着他的嘴唇,鲜艳欲滴。
那天午后叶掩来找叶悬止,小楼里,两人对坐在窗前,叶悬止手边放着笔墨,玄渚手边放了一碟琉璃碗盛的樱桃。
叶悬止在画画,拿着笔的手指修长如玉,细白的手腕内侧有一圈牙印。
玄渚央他为自己做幅画,画里要有秋千吊床,要有樱桃,如果有叶悬止就更好了。
“我怎么画自己?”叶悬止道:“难不成看着镜子吗?”
玄渚坐在他对面,手肘放在小几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可是我想你和我在一张画上。”
叶悬止沉吟片刻,道:“好吧,我把我自己也画上去。”
玄渚开心了,叶悬止也笑,他看玄渚的时候眼尾总是微微上翘,一双眼睛盈盈的,很明亮。
叶掩看到了叶悬止的快乐,很轻盈的快乐。
梦境是虚假的,玄渚在说假话,可是眼前的叶悬止眉目是平和的,目光是轻松的,身上没有重逾千斤的压力。
叶掩站在窗外,看了很久。
闹了一会儿叶悬止就去午睡了,他很爱睡觉,像是要把之前一百年没有睡的都补回来。
玄渚在他身边守了一会儿,起身出了小楼。
叶掩这才抬步走进去。
二楼上,窗户开着,风十分轻柔。
叶悬止躺在摇椅里,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放在怀里,睡得正熟。
叶掩蹲在他身边,安静地看着他。后来他蹲累了,干脆在地上盘坐了下来。
叶悬止的衣带垂在地上,叶掩顺手捞过来,绕来绕去的。
“师父,我有很多话想问问你,”叶掩轻声道:“不知道这里的你记不记得我是盘古玉璧,你应该不记得吧,我是你用来制衡玄渚的工具,你连玄渚的事都不记得了,肯定也不记得我的事了。”
叶悬止没有醒,仍在睡着。
“我知道自己是盘古玉璧之后,很长时间之内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叶掩道。那其实是一段很难捱的时光,而且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这个坎儿他就要过不去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过去了,“玄渚说我是神族,那我就把自己当神族吧。景湖是妖,苏锦是人,小师弟是半魔,加上我一个神族,也没什么特别是不是。”
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知道已经辗转反侧多少次。
“师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叶掩看着熟睡的叶悬止,“其实我不怪你,或许最初你是想用我来杀玄渚,但我相信你对我的那些疼爱不是假的。师父,所以我不怪你。如果你想留在梦境里,那我就陪你留在梦境里。”
“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难过了。”
摇椅上的叶悬止还没有睁眼,可是他紧闭的眼中沁出泪水,顺着眼角流入鬓发。
叶掩没有错过那滴转瞬即逝的泪,他嘴角颤动,“师父?”
叶悬止睁开了眼,那一瞬间,所有的快乐和欢愉飞速淡去,熟悉的东西漫上来,重新包裹住叶悬止。
“师父,”叶掩神色惊讶,又隐藏着悲哀,“你醒了。”
叶悬止抚摸叶掩的额头,看着他流下泪来,他知道这是个幻境,但直到此刻,他才有勇气面对狼藉的现实。
“我永远在做错事,一步踏错,步步都是错。”叶悬止一开口,声音就是哑的,“我将玄渚从南岳秘境带出来,害死了我师父。在我师父死后,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又进了南岳秘境,去了神遗之地。我想找凤尾辛夷复活我师父。”
当年叶悬止无法理解慈悲的执念,直到事情落到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
“我想复活我师父,好像我师父重新活过来了,其他都是大梦一场,玄渚还是玄渚,我还是我。”
就像梦境中那样,叶掩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记忆混乱。
“可是凤尾辛夷一千年开一次花,我要等一千年。”叶悬止道:“我没办法等一千年,我等不了一千年。”
从南岳秘境出来之后,在叶悬止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找到了盘古玉璧的碎片。此后十余年,叶悬止一直在收集盘古玉璧的碎片,一次意外他遇险,情急之下逃进了南岳秘境,逃到了那片湖边。他昏迷了过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身上的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婴儿。
那孩子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他不是盘古玉璧,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叶悬止为他取名为掩,将他带回了昆仑。
“我知道你是盘古玉璧,但我养育你的初衷不是为了用你来杀玄渚。”叶悬止向他解释。
叶掩倾身抱住叶悬止,将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这就足够了,师父,这就足够了。”
叶悬止同样抱住叶掩,好像这样就能从他身上汲取温度。
小楼外,玄渚旁观者一切,在叶掩的衬托下,玄渚对叶悬止所做的事情是如此的卑劣,他的爱在叶掩的衬托下变得那样的可恶。
叶悬止恢复了记忆,他叫来所有的弟子,带着他们离开了梦境。
梦境外是高台,高台的禁制已经撤掉了,叶悬止带着弟子们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玄渚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远去的叶悬止。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爱与爱是不一样的,他说爱叶悬止,却带给他那么多的痛苦。
第47章
在冬天到来之前,叶悬止回到了昆仑。昆仑山上的风带着冷冽的气味,苏锦深深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喷嚏。
景湖从苏锦怀里跳下来,很快跑去了白云峰的后山,山上有他很多的动物朋友,他要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苏锦追着景湖一块去了,叶掩和闻人萦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叶悬止站在石阶上,听藏经楼的铃声响动。
“你回来了。”身后传来江白之的声音,叶悬止转身看向他,他站在下面的台阶上,神色复杂。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江白之心里甚至做好了叶悬止不会回来的准备。
“我不回来,我能去哪儿。”叶悬止神态还是那样平和。
江白之嘴角颤动,他看着叶悬止,慢慢红了眼。
叶悬止还是那样温和的看着他,一条长长的台阶上,叶悬止在前面,江白之在后面。他的师兄像许多年前一样,停下来等他,招呼他走快些。
江白之慢慢走到叶悬止身边,两个人并肩,一步一步往上走。
没人知道江白之此刻失而复得的心情,一百年来对叶悬止的怨怼在此刻消失不见,他只庆幸,他的师兄还愿意回来。
江白之几乎不再提玄渚了,也不再逼着叶悬止在玄渚与昆仑之间做选择,他想叶悬止愿意回来就足够了,之后他希望叶悬止过得轻松一些,最好能忘掉玄渚,开启新的生活。
事实上,自玄渚消失在昆仑后,道门各派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他像一百年前一样,消失不见了。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叶悬止清晨醒来,窗边停着一只陶土做的鸟,那鸟做的极其粗糙,一只眼大一只眼小,尾巴秃秃的,十分可怜。
陶土鸟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须弥戒,叶悬止没着急看信,他把陶土鸟拿进屋,拿出画笔重新给它画了对称的眼睛和精细的羽毛。
小鸟像真的一样,啄啄羽毛,又去捡桌上的果仁吃。
叶悬止在榻边坐下来,将信打开。
信是玄渚寄来的,他在信中说他离开了京城。皇帝当日病危,好在并没有死。玄渚给了他一些丹药,不能救他的命,但是可以延缓他的病情。皇帝对他是有恨的,他为皇帝设置了许许多多的选择,在选择里,皇帝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失去了一些东西。他因为那些失去的东西而恨玄渚。
信中,玄渚为自己辩驳,他并没有逼皇帝做选择,是皇帝后悔了,迁怒与玄渚。
但是玄渚又说,他没有因为皇帝的迁怒而计较,那是皇帝无可奈何的表现。
“我也有后悔的事情,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情。”玄渚道:“我后来也迁怒过很多人,钟离行蓄意挑拨,江白之对我有偏见,甚至盘古玉璧本身,要是没有这个东西,哪还有后面的事情。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与他们不相干,错的是我。”
叶悬止合上信,随手放在一个抽屉里。陶土鸟身上的须弥戒装着一些书和典籍,是给叶掩的。
玄渚告诉叶悬止,叶掩适合学言灵,所以玄渚给他整理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大多是玄渚手写的,他的字迹很漂亮,清隽有风骨。
叶悬止披上外衫,去找叶掩,叶掩在自己院子里练剑,长剑一挥,震动满树雪花。
“师父!”他看见了叶悬止,收起长剑,兴致冲冲地跑到叶悬止身边。
叶悬止拂去他身上的雪花,将玄渚寄来的东西交给他。
叶掩由此知道,两个人还有来往。
“你想学言灵吗?”叶悬止问道:“我并不了解盘古玉璧,当日也是按照普通人的修炼方式教你。玄渚知道的更多些,你可以试试采纳他的意见。”
叶掩看叶悬止,“你想让我学吗?”
叶悬止笑了笑,道:“我想不想不重要,你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我不想学言灵,”叶掩道:“我是你的徒弟,就该继承你的衣钵学剑。言灵那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学的,旁人一看,就知道我与众不同。”
顿了顿,叶掩继续道:“不管是言灵,还是玄渚给的别的本领,我都不想学,我怕别人说我们跟玄渚纠缠不清。”
叶悬止沉默了好一会儿,“一些事情已经存在,就不必刻意回避。某种意义上,你与他是同族,那么有相似的地方很正常。你是我的徒弟,与我相似也很正常。但是掩儿,你还是你,你不必非要变成我的样子,也不用回避与玄渚的相似。”
叶掩沉默许久,最后接过了叶悬止手中的书卷。
他有没有学言灵叶悬止不知道,不过他依然在练剑。旁人说他与叶悬止相像,这种话他是很乐意听的。
玄渚的第二封信很快就到了,他这次整理了一些神族文字给叶掩,从那些繁复的图案中可以窥见上古神族的繁荣。叶悬止跟着也学了一些,他知道了自己脖颈上的刺青是玄渚的名字。
学了文字之后,叶掩对于自己的身份明显没有那么抗拒了,他开始有意了解神族的历史,了解盘古玉璧的历史。
窗边陶土捏出来的小玩意儿摆了一排,白天的时候绕着小楼飞来飞去,热闹的不得了。
叶掩拿起一个小蝴蝶看了一会儿,道:“女娲造人不过如此吧。”
叶悬止给他倒了杯茶,问他的来意。
叶掩捏着一封信,“我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问他,师父,你跟他回过信吗?”
叶悬止摇头,道:“那把信给窗边的那些陶土动物,他们会把信寄回去的。”
他虽然不给玄渚回信,但并不拦着叶掩回信。
这封信送过去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回信。叶掩拿不准玄渚这是什么意思,心里还有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信件是在夜里来的,叶悬止都要睡着了,一只青雀敲响了他的窗户,叶悬止不得不起身将青雀放进来。
“乍一见到回信,还以为是你有话要对我说,打开之后才发现不是,心里十分失落。阿止,你一句话都不愿意同我说了吗?”
叶悬止看完,仍然扔进抽屉里,并没有回信。
不过此后玄渚再没提过这个,仍然寄来自己在天南海北的见闻和轶事,夹带着对叶掩的指导。
后来某一天的一封信里,送来了特别特别多的奇珍异宝。
“途经蓬莱洲,遇见些年轻的小公子,个个锦衣华服,趾高气扬,忽然想起苏锦。那小子总是抱怨我偏心,也格外容易讨好,喜欢的东西都易得。我搜刮来的这些东西都给他,单给他一人,以示我这一次并不偏心。”
叶悬止让叶掩把这些东西给苏锦,叶掩还费劲的找了个由头,可是整个白云峰都凑不出这么多东西,苏锦于是猜到这些东西来自谁。
苏锦心大,师父师兄又都在身边,于是无所畏惧,把那些珍品法器不要钱一样往身上堆。他出白云峰去找之前嘲笑他的人算账,凭着身上的法器硬生生把人耗到力竭,之后一连几天都心情明媚的不得了。
连叶掩都说,如果苏锦真的由玄渚教养长大,想必他会比那些世家公子们更加趾高气扬。
景湖得知玄渚与白云峰有书信来往,因此找上叶悬止,想问问玄渚景溪的近况。
叶悬止让景湖自己写信,窗边的陶土动物会寄过去给他。
玄渚回信说,他将景溪放到了御兽宗,成为御兽宗新的掌门。景溪虽然年幼,可是有玄渚在背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一个门派。
叶悬止得知这件事后,沉思了许久。玄渚一贯是独来独往的,他忽然让景溪去控制了一个宗门,不知道之后有没有别的安排。
玄渚不知道是从谁哪里得知的叶悬止的顾虑,专门来信解释,他无意组建自己的势力,只是为景溪寻一个玩乐之所。
景湖于是计划着想要下山去御兽宗见见景溪。
景湖不常出门,苏锦很担心,想跟他一起去。叶悬止同意他们两个下山,苏锦就整天跟景湖一起,为出行做各种准备。
那天黄昏时分,苏锦坐在石阶上,问景湖要不要带点礼物给景溪,他现在有钱了,口袋里的灵石花都花不完。
景湖说好,但又不说应该准备什么礼物,禁不住苏锦念叨的时候,就变成原形跳进他怀里。
苏锦怀抱着大白猫,一步一步往石阶上走。
上面下来一个人,是闻人萦。他从藏经楼里来,这段时间,闻人萦几乎都在藏经楼,将藏经楼所有的书都看了个遍。
苏锦止住脚步,看着闻人萦一步步走近。闻人萦淡淡的看了苏锦一眼,跟他打了个招呼。
苏锦抱紧了景湖,勉强笑了笑。
闻人萦与他擦肩而过,走下石阶。
这是苏锦的少年时光里,最后一次见到闻人萦。
没多久,闻人萦就离开了昆仑,转而修魔。那时候苏锦听到的闻人萦的消息,是闻人萦杀了日月宫的大长老燕则,凭此晋位魔君。
昆仑山小议事厅,江白之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着徐借月,叶悬止和怀箐。
江白之点了点桌上的黑色帖子,道:“这是日月宫送来的帖子,燕则死了,她们说是闻人萦杀的。”
怀箐看了看叶悬止,道:“闻人萦离开昆仑已经有五个月了,确有人在魔域发现了他的踪迹。”
江白之摇头,“我早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到底还是走上了修魔的路子。”
叶悬止捻着手指,没有说话。
徐借月手中的折扇一开一合,“日月宫这是在向我们问罪吗?”
江白之道:“闻人萦毕竟是我们昆仑出来的弟子,他翻阅了藏经楼所有的书,一些被封存的秘术更是被他抄录后带走了,这位新晋魔君说是我们昆仑一手教出来的也不为过。”
徐借月不知道在想什么,道:“什么样的秘术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闻人萦杀了燕则,燕则可是大乘期高手,闻人萦怎么着还嫩一点吧。”
怀箐看了看江白之,又看了看叶悬止,低声道:“听闻燕则死亡现场有玄渚活动的痕迹。”
江白之抿了抿嘴,不说话。
徐借月挑眉,看向叶悬止,“你怎么看?”
叶悬止放下茶杯,道:“我想去见见闻人萦,没人比当事人更清楚发生了什么。”
江白之不愿意再让叶悬止接触与玄渚有关的事情,“不如辛苦小师叔跑一趟。”
叶悬止摇头,“闻人萦是我的徒弟,于情于理也该我出面。”
江白之不想显得过于专制,因此没有驳叶悬止,点头同意了。
叶悬止回了白云峰,简单地交代了叶掩两句就下了山。
他御剑飞行走了半日,等到看到人烟才落地。彼时下着大雨,天色昏沉的厉害。地面上积起大片大片的水,紧凑的雨滴打起一阵一阵的水泡。叶悬止撑着伞,随便走进一家客栈。
客栈的掌柜站在柜台后,小二倚着柜台,正与掌柜的说话。客栈大堂人很多,有些人点上酒菜坐着吃喝,有些人只是来避雨的,或站或坐,盯着外面的大雨。
叶悬止走进来,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这么大的雨,就算打着伞也不免淋湿,但是叶悬止没有,从衣摆带鞋面都是干净的。